“然后呢?”
尤黎看着戛然而止的画面,拧眉问道。
钟熠又是一个毫无危机感的傻笑:“我当时吓晕了,不小心按到了结束录制。”
尤黎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化作一口气无奈叹出,她吹了个口哨,红眼乌鸦从房间阴影里扑出,落在她肩上,喙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暗红碎屑。
“走吧,废物。”她转身,乌鸦的翅膀扫过钟熠的脸,羽毛里裹着腐朽的香灰味,“去看看你家那位诈尸的老祖宗,到底想干什么。”
......
两人到钟家时,正碰上钟家父母送走几位民警。
尤黎瞥了眼身旁的钟熠:“你爸妈还报警了?”
“对啊,我爷爷的尸体已经丢了三天了。我爸妈着急啊。”
“你爸妈知道你爷爷的尸体回来过吃香灰吗?”
“我是昨天晚上碰见的,他们白天一直不在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钟家大门前,民警刚离开。钟建元的目光在尤黎身上转了一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小熠,这是?”
“爸,这是尤大师,来帮忙找爷爷的。”钟熠搓着手,活像只殷勤的狗腿子。
钟建元脸色一沉,话里带刺:“警察都找不到,你请个神棍就能解决?年纪轻轻不学好,搞这些封建迷信——”
尤黎冷笑,直接举起手机。
视频里,穿寿衣的老人正机械地吞咽香灰,喉结滚动时发出“咯吱”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钟建元的脸色瞬间灰败。
一旁的神色憔悴的女人却崩溃尖叫:“我早说过!你爸根本不正常!我们就不该回来!”她指甲抠进丈夫手臂,神经质地重复,“香灰……他当年就跪在我们门口烧香!”
“兰玉,别激动,别激动。”钟建元揽住女人的肩膀,狠狠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你们进来吧。”
钟家的宅子透着股诡异的精致——雕花门廊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厅堂供着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尊模糊的铜像,铜像脚下散落着干涸的暗红印子。
尤黎的指尖抚过桌角,蹭下一层黏腻的灰:“你们家老爷子,生前拜的什么玩意儿?”
钟建元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进到宅子里,尤黎的乌鸦就炸开羽毛,发出嘶哑的啼叫,血红的双目不安转动。
“请你帮帮我们,大师。”钟建元算是看清了,面前的小丫头根本不是什么神棍,人家真有本事的。
“不敢当,我那是封建迷信。”尤黎语气平淡,刚才被质疑的事让她很不爽,说话自然也夹枪带棒起来。
钟建元被刺得语塞,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家儿子。
谁知钟熠那胳膊肘也是往外拐的,一点也不给自己老爹留情面:“爸,你知不知道我求了多久大师才肯过来的!差点就因为你人家要走了。”
尤黎头一次觉得钟熠说话这么顺耳,余光里看见钟建元脸都绿了,她的气也算消了一半,钱都收了,事还是要办的。
“行了,我不跟你计较。让你老婆说吧,烧香的事。”
被点到的杨兰玉没有回应,双眼无神涣散,她双手紧紧抓着钟建元的手臂,直到指尖都泛了白,也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着些听不清的呓语。
尤黎见势不对,立刻向她甩出一张符箓,符箓无风自飞,在贴上杨兰玉额头的那一瞬化作灰烬飘落。杨兰玉不自觉闭上双眼,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最后沉沉睡去。
钟熠惴惴不安地拽了下尤黎的袖子,神色着急:“大师,我妈这是怎么了啊?”
“没事,一点脏东西,醒来就好了。”尤黎抬手一挥,隔空拂走了那些灰烬,她直直看着钟建元,“说吧,把你知道的,全部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有了那段视频和杨兰玉的表现,她不信钟建元敢不说实话。
果然,犹豫片刻,钟建元还是开了口。
钟家是在钟熠他爷爷,也就是钟悯手上才发达起来的,钟悯年轻的时候是个混不吝的,到三十来岁进城打工,没想到赚了大钱,娶了个漂亮媳妇回了县里,生了两儿三女,一时间成了整个永福县里最让人羡慕的人家。
可惜好景不长,他的几个儿女都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意外去世。
只剩钟建元这个最小的儿子活到了现在。
“你哥哥姐姐怎么死的?”尤黎突然问。
钟建元喉结滚动:“老大淹死在浴缸,水才到脚踝……老三是被自己的头发勒死的。老二老四是上山抓野味,一个掉山崖下头,一个失踪了。”他声音发抖,“警察说,是意外。”
钟熠腿一软,差点跪下:“爸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大大大师!这这这肯定不是意外!”
尤黎无视了钟熠,不紧不慢道:“你们一家搬去市里,也跟你爸有关吧。”
钟建元点点头,继续道:“我不是没怀疑过,我的哥哥姐姐,都死得太蹊跷,那些年我真的很害怕,怕下一个就是我。”
“但后来,我一直都很安稳地活着,也就把他们的死当做意外,直到和兰玉结婚之后,有次晚上,我被兰玉的叫声吵醒,我看见她站在门口哭,她说,她起夜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踢到东西,结果发现是我爸跪在我们房门口,手里还捏了几根香。”
“我去问我爸,我爸说是他晚上根本没有出过门,是兰玉看错了,接下来几天,我每天半夜都会爬起来,贴在门边上,次次都能闻到香烛的味道,还有门口的呼吸声。小熠那时候刚三岁,兰玉也被折腾得不行,连我一个大老爷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干脆带着他们搬去市里。”
尤黎嗤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们走的时候,老头子没阻拦?”
“没有,我们在市里十几年,他只偶尔寄点土特产过来,直到他生病,说要我们回来陪陪他。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没回来看过他,心里到底过意不去,就带着兰玉和小熠回来了。”钟建元眼下一片乌青,重重往桌上一拍,语气懊恼,“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尤黎没说话,沿着楼梯上二楼,很快又捂着鼻子下来,一脸晦气的表情:“二楼最里面那个是你爹以前住的房间吧,一股腐烂的臭味。”
“你其实心里有猜测吧?你爹在借寿。”冷不丁地,尤黎问道。
钟建元没说话,算是默认。
尤黎摆摆手,没再说话。人总是自信,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即使对方早就表现出可怕的一面,也偏偏要去赌。
她把肩上的乌鸦放在铜像旁,然后从包里摸出一根香在客厅四个角画了几道符号,叮嘱道:“行了,和你老婆儿子都待在这别动,哪儿都别去,我去后面的祠堂看看。”
沉浸在故事里的钟熠立刻清醒,一溜小跑就窜到尤黎身边:“大师,我也要去。”
尤黎无情地推开他,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祠堂在钟家后面一点。
黑瓦歪斜,墙皮剥落。门上的红漆已经褪色。屋檐下挂着个破灯笼,在风里吱呀摇晃,照得门上的铜锁忽明忽暗。
一声巨响,木门被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尤黎的鞋底还嵌在门板上,蛛网尘埃簌簌落下,像揭开了尘封多年的裹尸布。
她不禁皱了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劲,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祠堂内部涌出阴湿的霉味,混着某种甜腥的陈旧气息。带有民国风味的雕花槅扇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每扇窗棂上都糊着褪色的血符,朱砂早已氧化成褐黑色。她踩过门槛时,青砖缝里突然渗出暗红黏液,粘稠地缠上她的鞋跟。
正厅悬着的鎏金匾额斜吊在半空,"荫佑后人"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供桌后排列的祖宗牌位在尤黎靠近供桌的瞬间全部倒伏嗡嗡作响。
“哼。”尤黎一手拿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摸出一只生锈的铁钉钉入供桌,几乎是钉入的那一刻,整个祠堂变得寂静无声,原本惺忪的烛火更是直接熄灭。
一片漆黑中,尤黎却精准地从一堆牌位里抓出一个空白牌位。
她可以确定,在进来的时候,绝对没有看见这个空白牌位,也就是说,这牌位是在凭空出现的。
或许,是自己的那颗钉子,破除了些障眼法。
尤黎眯眼思考片刻,然后狠狠将桃木剑扎进牌位里。
牌位没有裂开,但被桃木剑刺入的地方有大股大股鲜血流出,好像她这一剑,是扎进了某个人都身体。
夜晚的寒气顺着裤管往尤黎身上爬,她一时顾不上面前流血的牌位,抽出桃木剑向后狠狠一劈。
一根青绿发黑的指头应声而下,掉在尤黎脚边。
如果她没有及时回击,那跟指节会直接插进她的喉管。
祠堂里静得出奇,黑得诡异,尤黎勉力也只能看出面前是个高大模糊的人影,还有那腐朽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
尤黎心中确定,这就是那失踪几天的尸体了。
“老东西,还嫌活的不够长是不是!”尤黎怒喝一声,桃木剑又快又狠地朝人影劈去。
高大男尸身形在黑暗中闪烁,尤黎根本没办法命中,桃木剑劈开的,也只是虚影。
尤黎脸色一沉,心道不好,这鬼已经有了囿,爷爷曾经说过,有囿的鬼,就是小有气候了,能够控制空间。
手中重量陡然一轻,她低头看去,桃木剑竟然像截枯枝般腐烂了,都不用她用力便化作一团黑灰。
除非她自己从囿里出去,不然谁也进不来。
尤黎小打小闹经历得多,面对眼下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
周围的黑色沉得能滴出水,如果说刚才还能仗着自己开过灵眼勉强看清点轮廓,现在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住她。
尤黎面色不变,也不再主动出击,她安安静静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像是放弃了挣扎。
一阵阴风从耳侧袭来。
尤黎猛地睁开双眼,嗓音冷淡。
“抓住你了。”
她手臂上的青色乌鸦发出刺眼的红光,一时间竟刺破了这浓重的黑暗,而她的手上,早已缠上几缕发丝,一头绕在她指节间,一头穿进离她距离不过三指的男尸体内。
男尸长满尸斑的皮肤下,几缕发丝欢脱游动的痕迹一清二楚。
被发丝缠绕的手略微一使劲,男尸的躯干“哗啦”一声碎裂,尸块如腐烂的瓜果般砸落,在地板上溅起一片腥臭的黏液。
发丝仍不满足,继续缠绕着残肢。
尤黎收回发丝,却发现一个不妙的现实。四周依旧是浓密的黑暗,没有一点声息。
她杀了鬼,但是鬼囿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