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提前半小时到达了车队的模拟器室。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半个房间染成金色。他习惯性地检查设备，手指拂过方向盘，感受着皮革的纹理。这台价值数百万的模拟器能精确复制真实赛车的每一个细节，是他训练中不可或缺的工具。
门被推开，乔雨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她今天扎了一个更紧的马尾，额前没有一丝碎发，显得干练而锋利。
"加奶不加糖，对吧？"她将其中一杯递给祁野。
祁野挑眉："你怎么知道？"
"技术人员的基本素养——观察。"乔雨薇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你昨天在咖啡馆喝的就是这个。职业车手通常严格控制饮食，但你不忌咖啡因，说明你更依赖神经兴奋度而非纯粹体力。"
祁野接过咖啡，掩饰不住惊讶："看来张诚没夸大你的能力。"
"我从不靠别人评价证明自己。"乔雨薇放下包，取出平板电脑，"开始吧，我想先看你平时的训练流程。"
接下来的两小时，祁野全神贯注地在模拟器上跑着下站比赛的赛道——上海国际赛车场那条标志性的"上"字形布局。他完全进入了比赛状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肌肉随着每一个过弯绷紧又放松。
乔雨薇站在他身后，眼睛紧盯着数据屏幕，不时记录着什么。当祁野以一个漂亮的连续弯道超越模拟对手时，她突然开口："第七档位停留时间过长，涡轮压力超限12%。"
祁野皱眉，但没有回应，继续专注于驾驶。几圈后，他在一个急弯采取了激进的晚刹车策略，轮胎在模拟器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刹车点晚了0.15秒，"乔雨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样虽然单圈能快0.3秒，但刹车片损耗会增加40%。"
祁野猛地拍下暂停键，摘下VR眼镜："你能不能别像个幽灵一样在我背后指手画脚？车手需要的是感觉，不是算数！"
"感觉会骗人，数据不会。"乔雨薇平静地迎上他愤怒的目光，"你想知道为什么总是机械故障？就是因为这些''感觉''在一点点杀死你的赛车。"
"那你说该怎么办，教授？"祁野讥讽道。
乔雨薇走近模拟器，调出刚才的数据曲线："这个S弯，你入弯时转速保持在12500转，但实际上在12300转时扭矩已经达到峰值，多出的200转只是在制造无谓的热量。"她的手指划过屏幕，"如果你在这里提前0.3秒升挡，出弯速度反而会更快，因为涡轮不会过热。"
祁野刚想反驳，却突然意识到她说得完全正确。那个弯道他一直苦于出弯速度不够，却从未想过是换挡时机的问题。
"还有这里，"乔雨薇继续道，完全没注意到祁野的表情变化，"你习惯在直道末端才全力刹车，但实际上提前10米开始渐进刹车，总制动距离不变，但刹车系统承受的峰值压力会降低25%。"
祁野盯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复杂的数据图表间游走，每一处停顿都精准地指向他驾驶中的问题。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说的这些细微调整，理论上确实能解决他长期面临的机械损耗问题，而不牺牲速度。
"你..."祁野眯起眼睛，"你说话的方式不像个机械师，倒像个车手。"
乔雨薇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好的机械师必须比车手更了解赛车。现在，再跑一次，按我说的做。"
祁野重新戴上VR眼镜，决定暂时放下自尊尝试她的建议。令人惊讶的是，几次练习后，他不仅感觉赛车更顺滑，模拟器显示的圈速也提高了0.5秒。
"见鬼了..."祁野喃喃道，看着刷新个人最佳的数据。
乔雨薇嘴角微微上扬："科学胜过感觉，不是吗？"
"侥幸而已。"祁野嘴硬道，但心里已经对这个女机械师产生了新的认识。她不是那种只会照本宣科的技术人员，而是真正理解赛车灵魂的人。
训练持续到傍晚。当祁野完成最后一轮模拟，摘下汗湿的头盔时，发现乔雨薇正在角落里整理设备，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与白天犀利的形象判若两人。
"今天就到这里吧。"祁野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明天同一时间继续。"
乔雨薇点点头，继续收拾她的工具。祁野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数据中，纤细的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
祁野洗完澡，在车队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夜晚的车队基地很安静，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离开。他想起有份资料落在模拟器室，决定回去取。
走廊尽头的模拟器室还亮着灯。祁野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乔雨薇坐在模拟器里，戴着VR眼镜，双手紧握方向盘，身体随着虚拟赛车的颠簸而摆动。屏幕上显示着上海赛道的画面，而她的圈速...竟然接近职业车手的水平！
祁野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乔雨薇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上。她过弯的路线选择近乎完美，刹车和加速的时机精准得令人咋舌。这不是一个普通机械师能掌握的技巧，而是经过长期专业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
"这时候应该晚0.3秒换挡..."乔雨薇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祁野浑身一震——这正是白天她指导自己时说的原话！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形成。他故意踢了一下门边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乔雨薇像触电般摘下VR眼镜，惊慌地转过头。看到祁野时，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所以这就是你的秘密。"祁野慢慢走近，"你不是普通机械师，你曾经是个车手，而且是个相当出色的车手。"
乔雨薇的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指节发白。片刻的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出去。"
"为什么隐瞒？"祁野没有动，"你的水平足以参加职业比赛，为什么要躲在车库当机械师？"
"我说了出去！"乔雨薇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祁野从未听过的颤抖，"这不关你的事！"
祁野第一次看到她冷静面具下的真实情绪。他举起双手，做出退让的姿态："好，我走。但明天我要知道真相，否则我会向车队报告。"
"随便你。"乔雨薇别过脸，但祁野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祁野早早来到车队基地，却发现乔雨薇已经在那里，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整夜未眠。
"跟我来。"她低声说，领着祁野来到车队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
晨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带着凉意。乔雨薇靠在围栏上，目光望向远处的赛道。
"三年前，我是德国青年方程式系列赛的冠军。"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被媒体称为''□□''，签了顶级车队，前途一片光明。"
祁野震惊地看着她："等等，乔雨薇...Joey Wei？那个在纽博格林创下青年组纪录的Joey Wei？我记得你！后来突然消失了..."
"因为我撞车了。"乔雨薇苦笑，"不是普通的比赛事故，而是排位赛时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失控撞墙。"她下意识摸了摸右肩，"脊椎L1压缩性骨折，医生说我再也承受不了高G值的比赛。"
祁野说不出话来。他记得那个新闻——天才少女车手因伤退役，当时还引起了一阵唏嘘。
"我试过所有康复手段，但有些损伤是不可逆的。"乔雨薇的声音很轻，"当不了车手，我决定成为最好的机械师。至少...我还能靠近赛车。"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她倔强的侧脸上。祁野突然明白了她对自己驾驶风格如此了解的原因——她不是通过数据，而是通过本能，那种只有车手才懂的本能。
"所以你昨天偷偷用模拟器..."
"只是偶尔...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乔雨薇的声音哽住了，她迅速转身背对祁野，"现在你知道了。要报告给车队随你便。"
祁野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教我。"
乔雨薇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你懂赛车的方式没人能比。"祁野认真地说，"教我像你那样理解赛车。作为交换..."他顿了顿，"我可以帮你重新感受当车手的感觉。"
"什么意思？"
"模拟器，测试车，任何不违反医疗限制的方式。"祁野走近一步，"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调校赛车，我帮你...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找回当车手的感觉。"
乔雨薇的眼睛微微睁大，晨光在其中闪烁。许久，她轻轻点头："成交。"
远处，车队基地开始苏醒，引擎的轰鸣声隐约传来。在这个平凡的早晨，两个被速度与命运伤害过的灵魂，达成了一个将改变他们一生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