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忙人回来了。”
徐秀落座时同桌刚从上一节课的梦乡里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张口就是调侃。
徐秀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不冷不热应了一声,这家伙打了个哈欠,然后轻飘飘来一句:“还好你现在才回来,刚才可精彩了。”
“你又打架了?”
徐秀不喜欢这个混混一样的同桌,但不得不说有这么一个能打架的同桌也确实省了麻烦,起码她不必因为专心读书就要处理校园霸凌,毕竟,在这个同桌说完徐秀的作业挺方便抄之后,至少没人敢明面上给徐秀找麻烦,避免了徐秀在读书之余还要琢磨怎么不留痕迹的整人,且不在自己的档案上留下任何污点。
“没呢,我今天困得要死。”一听就是昨天晚上又跑出去鬼混了。
“还不是那对小情侣吗,当a的说迟早要标记那个o,结果没想到人家只是玩玩而已啊。用的抑制剂可贵了,打完了一点信息素都闻不到……”
嗯?徐秀的笔尖一顿,语气随意:“真的假的?这种好东西他们不早点用,搞得教室里总是一股味道,又不是不知道通风系统坏了。”
“是啊,”同桌嘟囔一句,翻了个面接着睡。“嗯……现在比beta的味道还淡。总算能呼吸了。”
徐秀不得不承认,作为beta,有的时候她还是会因为不太了解alpha和omega,而产生一些理解偏差。
比如抑制剂。
徐秀自认算是嗅觉不错的那种人,但经验有限,其实也没仔细区别过打完了抑制剂的alpha或者omega会不会闻起来不一样——因为她身边的a和o明显都只能用最低档次的抑制剂,效果相当于是喷香水时从选择喷十下变成选择喷三下而已,对她的鼻子依旧是无差别攻击。
但如果像是那种高档抑制剂呢?
是不是就真的能做到,仿佛什么气味都没有一样?
她的思绪飘到了巡察组里的那个beta身上。
alpha多少都有点,怎么说,特别明显的傲慢感。比如那两个年纪大了的alpha,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第二性别的意思,坦坦荡荡。
特别需要遮掩的,就只剩下omega这个可能。
徐秀其实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虽然她没接触过中环城的人,但网络却是贯通的。
从流行的文娱作品里就能得出“他们会把omega当作易碎品捧在掌心呵护”的结论。
可能会把珍贵的omega送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吗?图什么呢?
不过,如果她真是omega……徐秀几乎要笑出来。
为了控制住表情,只好轻轻咬住舌尖,克制了心中涌动的想法。
那事情真的会变得……非常、非常有意思。
“我说,徐秀啊,当上学生代表,是不是很骄傲啊?”
为首的alpha对着她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真了不起啊,对吧?和我们就是不一样,毕竟你头脑很聪明……那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吧,第一名?”
第一道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徐秀在一阵耳鸣中想,上一次挨打是在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她很快就学聪明了,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挨打,以至于如今刚挨了一巴掌,就露出了发懵的表情,激起周遭一片不怀好意的嘲笑。
“我看还是巴掌印更适合你啊。”alpha欣赏着自己下手的成果。
鲜红的指痕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明显,想必明天早上,一向干净整洁的徐秀就要顶着这屈辱的巴掌印接受所有人目光的审视。
出了校门,他们其实并不害怕老师们的管束,因为谁都知道徐秀是个孤儿,在校外发生欺凌就超出了学校能够插手的范畴。只要闹得不过分,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在他们学校为期两天的巡查已经结束,根本不会有人替她主持公道。
想到就算徐秀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办公室外,她平时讨好的老师也不一定搭理她……这个小团体就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
“好可怜啊,徐秀,脸都红了,是不好意思吗?”
有人假装心疼,拉过她的手,实则指甲狠狠掐进了徐秀手心。
“我们只是想和你交朋友啊。”
“就是啊,”另一人靠近,扯了扯她的头发,“可是你每次都不搭理我们诶,总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徐秀,你哪里比我们强了?”
徐秀一声不吭,没有尝试还手。
她是不是没说过,她讨厌下城区的理由?
答案是她讨厌这里的人。
所谓“联邦梦”会塑造的那种,拼尽全力就能从最底层爬到金字塔尖的金色梦想,早就没有人会相信了。
在最底层,只要有人表露出一点点不一样,露出一点点想要向上的苗头,就会被身边人立刻掐灭,甚至围攻。
因为没有人可以忍受,相同起点,甚至不如自己的人,能够一步登天,而自己却只能在原地烂掉。
所以现实就是,徐秀被围堵在这里,像个笑话一样被推推搡搡,被恶意的笑脸和双手包围。
“你是哑巴吗?还是说只会对着老师说话啊?”这一巴掌挨在了右脸,倒也算是对称吧,徐秀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不知道是被扇得眼泪反射出来,还是因为鼻腔里的血腥味太浓造成了刺激。
有人掐她的手心,有人扯她的头发,还有人作势要再补一脚。
“装什么啊。”
“她这种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
“可惜咯,巡察组都走了,谁都帮不了你啊。”
不知是谁又笑了一声,踹了她的膝盖一脚,徐秀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掌心支撑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膝盖隐隐作痛,白衬衫的衣领被拽得一歪,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呦,终于有反应了?”
“还以为真是死人一个。”
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似的。
笑声戛然而止,是在不经意间。
某人无意中抬头,余光里瞥见了点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后退半步。
徐秀耳边还嗡嗡作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周围气氛的骤然凝固,只觉面前几道影子像被按下暂停键,纷纷收手。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踩在废弃巷道满是尘埃与沙土的水泥地上,理所当然地打断了他们这场“游戏”。
“原来你们课余时间是用来做这个的?”
是一道女声,平静,不疾不徐。但声音落下那一瞬,空气像骤然结了冰。
有人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那张戴着细框眼镜、眼神冷淡的脸——穿着白色套装,领口别着联邦教育监察署的徽章,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徐秀在恍惚中想,她好像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主任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纪衍?
刚刚还嚣张无比的alpha不知怎地往后缩了缩,嘴角扯了扯:“我们玩游戏不小心推倒她了,对吧,徐秀?”
“下城区的监督内容包括‘校外观察’,这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神情不动,却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没教?”
“不是的,我们只是……”
“只是欺负学生。”纪衍替他说完,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算不上严厉,“而且是我昨天刚见过,今天还需回访核实的重点观察学生。”
话音落下,是一片寂静。
徐秀抬起头,头发被拉乱了几缕,发丝粘在唇角,鼻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她看着那双灰色眼睛,仿佛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令人无法靠近的冷静和克制。
还有……她忍痛深吸一口气。即便同样站在阴暗的街巷里,也依旧一尘不染的洁净气息。
如此不同,与此刻跪在灰尘里的徐秀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此刻,那双眼也看向了她。
“还能走吗?”纪衍问她,语气不像是在安慰,但也没有徐秀想象中的冷淡。
徐秀点点头,撑着墙站起身,膝盖在发抖,血可能沾到脸上了,估计样子不会很好看,但她此刻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形象了。
纪衍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只转身对徐秀道:“跟我来。”
没人敢阻拦,也没人敢多问。那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像被剥去了虚张声势的伪装,站在夕阳里,显得狼狈而可笑。
纪衍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她的确是教育专业出身,但平心而论,在她去过的中城区和上城区的学校里,并没有遇到过这种直接诉诸肢体的暴力行为。
这种案例只会出现在她大学时期的课程材料里,她真实遇到的欺凌,往往会因为复杂交错的利益而以更加隐晦与微妙的方式呈现。
纪衍自己当然不屑于利用优势去欺侮他人。读书时没人敢欺负她,工作至今,她也没遇到过要看人脸色、点头弯腰的时刻。
所以,眼前这个叫做徐秀的女孩,倒是她碰上的第一起案例。
直到她把人带回了车上,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先该安慰她几句……毕竟,她的目光落到那种原本十分秀丽的脸庞上,红色的掌印和鲜血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十分挑战纪衍的洁癖底线。但是,徐秀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需要她安慰的样子。
上车后徐秀就低下了头,一时间,车内只有恒温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声。
她迟疑了。
手边有什么?纸巾,急救包,甚至还有备用的营养棒和饮水……这些都是她原本准备用来应付长时间的巡视任务的物品,毕竟,认识纪衍的人都说她很细心。
可现在要面对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还神情平静得过头的学生,纪衍发现,她居然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才是合适的。
“我先给你止痛。”
她在心里叹口气,有些不忍心看这么一张干净的脸上有伤痕和干涸的血渍。
她翻出一瓶止痛喷雾,本想交给徐秀自己用,又担心下城的孩子折腾不明白正确的用法和用量,权衡了几秒钟,还是打破了自己设下的人际边界。
“我给你喷喷雾,没问题吧?”
徐秀乖顺的点头,纪衍想,她方才挨打好像也是这样子的,面对那群人也是如此顺从,就好像……
捏着喷雾瓶的手指不自在地紧了紧,她暂且丢下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小心地让药物喷雾均匀地洒落在徐秀已经开始红肿的脸颊上。
她听见女孩子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似乎是有点受不了刺痛感,但依旧忍耐着,尽力不发出声音,眼睫毛垂落,避开了纪衍的视线。
“……他们是一直都这样?”她将喷雾扔回包里,还是开口提问了。
“不是。”徐秀回答得快,声音也平静,好像被打、被侮辱的不是她一样。“今天是特别的情况。他们需要一个人出气。恰好我比较合适。”
“你一直都这样忍着?”
“嗯……怕疼。”她听见徐秀小声说,有一瞬间她以为徐秀会崩溃大哭,但是她没有,眼圈有点泛红,但那双黑玉一般温和的眼睛很认真地望着她,好像真的在试图解释什么。
“所以不能反抗。”
怕疼?所以不能反抗?
纪衍觉得荒谬。她看过徐秀的成绩单,尽管下城区的教育确实相当糟糕,但从她的分数来看,应当是个聪明孩子才对。
她这辈子唯一见过的能把怕疼和不想反抗放到同一句话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beta。
“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因为她不还手停下来。只要开了头……
纪衍深吸一口气,知道要遏制已经尝到鲜血滋味的暴虐情绪,是很困难的。
“是被打一顿还是被打两顿的区别。”徐秀回答。
她甚至听不到怨恨。是因为觉得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吗?
纪衍知道,自己来这里确实就是走个过场,积累已久的问题不是一次巡查就能解决的,但也不免感觉到胸口漫起了一点苦涩的情绪。
纪衍没能立刻接话。
她对伤痕、对屈辱、对阶级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被挑衅而不还手,不报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此刻对方的语气确实那么轻描淡写,说出这种几乎等于放弃反抗的生存逻辑。
她一瞬间甚至不敢再看徐秀的眼睛。
因为那双本该陷入脆弱和崩溃的眼睛没有流泪,也没有求救。它们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是试图从她身上辨认出某种答案。
“徐秀。”她终于低声开口,语气却有点陌生,像是她自己也不确定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说出口,“你知道这件事如果我汇报回去,至少能让他们几个吃处分。”
“我知道。”徐秀点头,像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但他们会回来的。”
“我可以调监控录像,也可以现场作证——”
“他们总会回来的。”徐秀打断她,“我和他们就是同学。”
纪衍一时无言。
凭借她的地位,要求开除那几个闹事的学生并不困难。但是他们被开除后呢?会不会又去找徐秀?万一下次把她拖到了更隐蔽的地方呢?
“纪老师您呢?”徐秀忽然轻声问,“您不会一直待在下城区的吧?”
“……我不会。”她答得很慢。
徐秀点点头,仿佛又验证了什么。
纪衍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记录、监督、观察的,是来“改善”的,起码可以改善那么一点点。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那些写在报告里“改善”,从来不是给徐秀这样的孩子准备的。
哪怕她在这种教学一片混乱的学校里已经竭尽所能,依然免不了被逼进角落欺负的命运。
她沉默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最后问:“我送你回住处吧?”
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住在孤儿院里,纪衍也没办法替她变出一个更好的住处,让她能避开打量她伤口的眼神。
徐秀的眼睫轻轻一颤,抬头看她:“……我不太想回去。”
似乎意识到拒绝的太利落,又赶紧补上一句:“起码现在不行……被看到这样有点,不太好。”
纪衍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她说,“我请客。”
徐秀:暂且牺牲一下。
因为目的就是为了抓住纪衍的注意力 卖惨博同情,所以这里徐秀目的达成就先走了。
至于挑事的,既然善意是有价格的,那么恶意当然也会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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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