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阁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京中最繁华的地带,它是达官贵人纵情声色的温柔乡,也是烟花柳巷中的翘楚。
这里的歌妓、舞妓,虽无法与宫中乐队相媲美,但也堪称京中翘楚。
那些一身酒气、体态臃肿的显贵官员,往往面色如熟透的苹果般通红,在美色的诱惑下,早已沉醉在不知归路。他们怀中搂着佳人,心甘情愿地沉醉在这温柔的梦乡之中。
金钱的魅力,犹如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能让纯良的女子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贞洁,以换取生存的必需品。
而权利的诱惑,则如同一股强大的旋涡,将壮志满怀的青年卷入其中,使其沦为利益的傀儡。这是一种病态的毒药,在京中如瘟疫般肆意蔓延,人们心知肚明,却又佯装糊涂。
官宦之子,恰似一船之鱼,世家之间的交集,犹如蛛网交错,而少爷公子间的往来,亦是“关系构筑”中不可或缺之环,此乃为他们日后成为“老爷”“侯爷”“国公爷”并拓展人脉之重要基石。而青年公子间的往来,又常于这富丽堂皇的香雪楼中上演。
一楼角落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安静的青年,他仿若遗世独立,置身于这群人的嘈杂声外,若有人贸然闯入,他亦不介怀,酌酒一二。
他与这地方犹如方枘圆凿,既无意主动融入,这浓烈的氛围亦难以将他禁锢。
他的眉头犹如被雕刻家精心雕琢过一般,仿佛镌刻着无尽的心事,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嘴角如同一弯新月,缓缓地勾起,像是有预谋般地抬起头,如此精准地撞入了一双如琉璃般璀璨的眼眸之中。
他的笑容平淡,在有心人眼中却显得妖冶,与他身上的儒生之气格格不入,犹如黑夜中的鬼魅,直勾勾地望着楼上之人。
若是要比较此刻的心跳,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那并非是暧昧的丝线所能牵连的,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无形竞争。他们各自心怀叵测,守着一盘不为人知的赌注,谁先无法承受那炽热的凝视,谁便成为了失败者,也印证了他心中那龌龊的心思。
沈砚冰今日着了一身墨色的衣衫,右耳上戴了一只玉质流苏耳坠,他精致的面容上并未显出几分异样,轻轻抬起手示意蔚牧棠上来,之后便转身进入了身后的厢房。
香雪阁有三层,一层主要是宴会场所,贵公子饮酒畅聊之地,二层用来欣赏戏曲,三层则是贵客的厢房,可作享乐休憩之用。
而沈砚冰所在的这一间,则是这香雪阁最为精美昂贵的一间,平日里只有点了头牌或者一掷千金的贵客才可用此间。
此刻,房内并无妖艳歌姬、伶俐舞女,唯有沈砚冰一人坐在茶几一侧,他浅若琉璃的眸子盯着蔚牧棠,“坐,蔚绛。”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青瓷酒杯,浓眉微挑,示意着对面空着的位置。
蔚牧棠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接过了沈砚冰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烬王大人,您,这是,跟踪我?”他将每一个字都拖得极慢,冷棕色的眼睛里含着隐秘的意味。
沈砚冰冷笑一声,“蔚公子多疑了,本王只是来这寻些乐子,恰好在这风尘之地遇见了你。”或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他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只是不知道蔚公子来此处,是为了寻欢作乐还是饮酒消愁呢?”
“文人墨客总喜些美人歌舞,小生也不例外。”蔚牧棠对他耳上这只耳坠倒是饶有兴趣,仔细打量了片刻,“殿下佩耳饰,为何只戴一侧?”
这只松玉流苏耳坠应该是由昆山玉打磨而成,做工细致,原料珍贵,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小女为本王戴的,本王不愿拂她兴致。”
“殿下找我来,是何事呢?”
“蔚绛,你饮酒如此利落,要是本王……下毒了呢?”
蔚牧棠的视线落在手中握着的酒杯,不明所以地微笑,仍旧是平静和稳,“殿下下了什么毒呢?”
“乱、情、散。”
乱情散是一种药效极为强烈的情药,若不及时疏解,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殿下这是想和蔚某人共赴**了?”他将“共赴**”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却又不显愠怒之色,他心底有一种感觉,昭示着沈砚冰不会让他以这种方式死亡。
沈砚冰嘲讽似的挑眉,“哦?蔚公子滥情美人红尘间,这样肮脏的身体,本王可不想沾染。”
“那殿下是想看蔚某人与他人做这极乐之事了,怕是有些不便吧。”他隐隐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潮涌起,尚未侵蚀他的心神,但吞没他的理智,恐怕也无需一炷香的时间。
沈砚冰起身缓缓走向他,俯下身,用食指顶起他的脸,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蔚公子,这样一张干净的脸,不知道染上磨人的**,是如何一番光景?本王很期待呢。”
火焰在心间蔓延,燃起无尽的火焰。蔚牧棠暗自咬紧了牙关,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实际上红晕已泛上他的脸颊。
“探花郎死于纵欲过度,怕是能在京城引发不小的风波吧。”然后再盖住蔚昀的案子,让人们知道蔚家二公子也并非善茬。
久而久之,兄长的案子就能吞没在世间里。
烬王,果然心思缜密。
“忍受不了就告诉本王,如此渊博之士,殒命于此番此景,本王也甚是惋惜。”沈砚冰略带些挑衅地看着他,“毕竟,本王啊,惜才。”
“哈哈哈,我兄长难道不是一代贤才,最终还不是……”蔚牧棠抵抗着身体里强烈的诱惑,咬牙切齿地说着,“死在了殿下的手里。”
大理寺那帮庸才查了四个月都毫无头绪的案子,却真真切切地被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口诉出来,沈砚冰也觉得甚是稀奇。看来这个人,来历不浅。
“蔚二果真聪慧,既知真凶,为何不状告大理寺?来还蔚昀大人一个公道呢?”沈砚冰仍旧平静如常,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难道手足情深的戏码,都是蔚绛你自导自演的?”
“囚禁兄长还是发配母亲?蔚某人与烬王殿下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他亦是三分不屑地望着上位者,将他的丑事娓娓道来。
“啪!”沈砚冰闻言反手甩在了他脸上,那人本就被药物侵蚀心智,这一掌下去,这半边脸更是熟透了一般。
沈砚冰的眼角终于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愠怒,“好大的胆子!”他拽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拉起来,直往那五步外的紫檀拔步床上扔。他的墨发散在蔚牧棠被拽开衣领而露出的胸膛上,缓缓弯下腰,压在那人的身上。
“殿下不是嫌我脏吗?怎的,又不挑了?”
沈砚冰刻薄的言语尚且还堵在咽喉,却感到腰间有一只手在发力。而那只手的位置正巧与他的陈年旧伤吻合,一时旧疮的痛感袭来。再缓过来时,两人的位置已然倒转。
他一时慌了神,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禁锢。蔚牧棠的身手极佳,丝毫不在他之下。
蔚牧棠在他的耳侧厮磨,“王爷,右耳佩饰,可代表了龙阳之好啊。”
“而且我呢,偏偏不近女色。”
…………
晨露透过纱窗洒进红宵暖房,照亮这一室旖旎。
蔚牧棠还在熟睡,却猛然间感受到一杯冷水浇在他的脸上。他睁开惺忪睡眼,却发现一双若琉璃般灰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藏匿了一只森林猛兽。
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视线不自觉朝着那人颈下三寸看去,那里满是他留下的红痕。
“终于醒了,本王还以为你死了呢。”沈砚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他早已穿戴整齐,看样子已经醒了一阵了。
蔚牧棠彻底清醒过来,伸展了一番胳膊,偶然瞧见手臂上血迹已经干涸的几处掐痕,心中暗自潮涌一番,才再次望向那始作俑者,“蔚某人没被乱情散折磨致死,殿下怕是很失望吧。”
虽然心底早已暗生了杀人的念头,但沈砚冰还是维持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泰然模样,他知道谋杀眼前这个人绝非易事。“今日本王会令小厮送去蔚府一万两白银,记得跪着接收。”
“本王买你的初夜,至于你的技术,一文不值。”沈砚冰起身就要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别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给榻上人一个背影。
还没从“一文不值”的讽刺中缓过神来,他便在沈砚冰的提醒中猛然想起今日是新科进士获封职位的日子。眼瞧着窗外朦胧的日光,怕是卯时已过。他望着地上被撕碎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这烬王殿下,真是不留情面。
沈砚冰不习惯带着贴身小厮,他本就有武力护体,昨日一行便是无人得知。好在香雪阁位落于京中闹市,与烬王府不过二里路,很快就到了。
待他赶到朝堂上时,便听见群臣早已议论纷纷。
“殿下从不误时,不知今日怎了,竟晚了半个时辰,”最后排的青衫小吏轻声议论着。
那人右侧的小吏附和着,“这探花郎也没有到,怕是要刑罚伺候了。”
太监的尖锐声音赫然响起,厅中瞬间宁静,针落可闻。
“烬王驾到——”
百吏齐身下跪,“烬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砚冰身着一身绣着飞天云鹤的青蓝锦袍出现在百官眼前,他衣襟上是银白流月纹,腰间佩着白玉云龙佩,步履间广绣如云。
“平身。”
沈砚冰上朝时从不坐皇位,他只站在至高处俯瞰众官。皇位对于他来说是座樊笼,他年少时也曾向往过,可他今年三十有二,对于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只留下厌恶。
他佯装不知情地细数了一遍新晋进士们,假装惊讶道,“蔚二相公呢?怕不是睡迟了。”
左相李玉章为其称辩道:“蔚二公子向来注重礼节,今日怕不是害了病。”
“本王昨日还见其踏入了烟花柳巷,怎么今日就病了。”
一时间朝堂内哗然一片。
又是尖锐的一声,“蔚二相公到——”
众目睽睽下,蔚牧棠穿了一身官袍红衣入殿,红衣上绣着几处牡丹,印证着其探花郎的身份。他有条不紊地迈向他该站的位置,郑重行礼下跪,“臣蔚绛来迟了,请烬王殿下责罚。”
“蔚二相公因何事来迟?不妨诉与本王听听。”沈砚冰之声严肃冰冷,使人听之便觉寒凉。
为何来迟,你沈砚冰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蔚牧棠暗自诽腹。
“报烬王殿下,臣昨日饮酒过度,今晨便觉头昏脑胀,一时不慎,竟睡过了。”
“呵,那本王便罚你跪到午时。”
真是公报私仇。
“是。”
“状元严靖,赐翰林院大学士及兵部尚书。榜眼徐泽,赐刑部侍郎。探花蔚绛,赐大理寺少卿……”
新晋进士们任职完毕,众臣退朝,唯右相文映枝和跪着的蔚牧棠仍在殿内。
文映枝是沈砚冰的知己,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不过文映枝身份特殊可不止于此——她是千古第一位女丞相。
沈砚冰从那高位缓缓走下,来到文映枝身前,“韫,过三日我亲自去江南查访,这朝堂就拜托你了。”
“憬,你放心。朝廷上这帮老奸巨猾的官吏,我定替你治得服服帖帖。”文映枝撸了撸官服的长袖,仿佛要大干一场的样子,“至于……”她瞥了眼依旧老实跪着的蔚牧棠,“也交给我,不用担心。”
天门之事不便直说,彼此心中有数即可。
沈砚冰唇瓣含笑,“阿宁过两日也送去你府上,你替我照顾着。”
这种亲和的模样真是少见,反正蔚绛是没见过,他竖起耳朵认真地偷听着。
“好久没见到小宁宁了,真是想她,这么可爱的一个小闺女,要是一直送给我养就好了。”文映枝调侃着。
“好了,她也总说想文姑姑,倒是你忙,总往那齐侯府里跑。”
“哎,别说我了。憬,你一个人去江南吗?”
沈砚冰没有立刻回答,思索了几秒,“带着地上跪着的这个。”
语音刚落,蔚牧棠怀着些许惊讶抬起头,与文映枝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殿试的时候他未仔细瞧过各位考官,今日仔细看,才发现这文丞相生了一双桃花眼,皓唇齿白,怪不得其有“美人丞相”的民间称号。
“诶哟,这位新晋探花郎啊,听说你昨日沉醉温柔乡了是吗?”文映枝用一种打探坊间桃色绯闻的神情好奇地望着地上的蔚牧棠。
蔚牧棠既疑惑她如何得知此事又不明所以地望向他的“温柔乡”,见那人故意不看他,便开口道,“只是听美人唱了几只曲儿来解闷罢了,只是那歌娘并不善歌唱,白花了我那几两银子。”
文映枝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探花郎银子还挺多。”她转头再看向身前的沈砚冰,“憬,我走了啊,记得准时送小韵宁来文府啊!”
“嗯,知道了。”
文映枝离开后,这空旷的朝堂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本王会派人盯着你,直至你跪到午时为止。”沈砚冰淡淡道,“另外,那歌娘是不会唱曲儿,但是能让你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