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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衣绣鹤

作者:散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无人应答。


    叶司韶就当是得了准许,推开一条门缝,正对着的刚好是一道青色背影,他便推了门走进去:“师父。”


    “嗯。”房内的人依旧是背对着叶司韶,右手微动不知正在做些什么,“不是说过了,不准带包子进来的么。”


    “额,”叶司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放在怀里,包上油纸还热乎着的包子,“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师父……”


    “嘿嘿……”他便把包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旋即走到圆桌前坐下,“刚出炉的水晶包,想送来给师父尝尝鲜。”


    对面人未言。


    只见他一袭青衣柔和地贴着地面,长发如泼墨,竟连束起的高马尾也似不敢轻易打扰主人清静,只乖乖地垂在身后。


    到此,都和叶司韶记忆里的陆明音一样,眉目清冷,面无表情时嘴角微微下垂,似带着疏离。


    叶司韶悄悄看过去,只见他指尖一点灵力,正在一张符纸上熟练地画着符文,灵力顺着笔画连成线,泛起幽深的蓝色。


    “不用。”


    在写完最后一张符文时,陆明音终于抬起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面前正捧着油纸的少年后,声音竟比眼神更加冰冷——


    “吃完就去和你的师兄们练习剑法,你在九人中天赋极差修为最低,如今还不努力,难道是想一辈子不出师,只待在这浮生台草草度过一生?”


    果然,也还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叶司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即便重来一世,他也早已经知道结果,可他还是奢望着,会不会从陆明音的口中听见其他的话?


    很显然,大概不管他再重来几次都不会。只是,他喜欢他,喜欢了两辈子。


    就像是一条很喜欢主人的狗,哪怕最后主人不要它了,毫不留情地把它从脚边踹开,它也会继续跟在主人后面呜声曳曳,摇尾乞怜。


    叶司韶依旧笑着:“好好好,师父你放心,徒儿这就去好好修炼,绝不偷懒!”


    “嗯。”闻言,陆明音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旋即又从旁边拿过一叠空白符纸,开始专心画起符文。


    “你昨日不慎划破的校服,我已经补好给你放回卧房了。”


    “嗯?房……”少年拿着油纸的手猛地一顿,“师父你进我房间了?!”


    陆明音的眸色又是一冷:“不行?”


    “不,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那个……多谢师父为我缝补校服,徒儿先去修炼,就不打扰师父画符了!”


    “嗯。”


    待陆明音再反应过来时,刚才还甜腻腻地喊着师父的少年,此刻已经揣起包子不知跑了多远。


    他依旧是坐的端正,嘴上不言不语,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刚才根本就无人进来叨扰过。


    只是那停留在指尖的微蓝幽深,手下符纸上的那一处乱痕,似乎正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等他再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那符纸就已经被他画错了。


    于是陆明音收起灵力,揉了揉早已经皱成“川”字的眉心,良久,也只是盯着桌上那张画错的符纸,眸色幽深。


    之后,只见他玉指一挥,那张符纸便碎作万点银尘,化为尘埃散尽。


    叶司韶的房间距离陆明音的房间很近,穿过长廊转角,再经过一间空房,便是叶司韶的卧房。而那间空房,便是他们之前说的,要留给未来十师弟的房间。


    不过,因为这十师弟一直没有消息,他们索性就先给做了库房,放些灵石法器什么的。


    叶司韶门前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方方正正的毛笔字,写的是“小九”二字。


    他推开房门,顾不及其他,第一眼便往自己的床上看去,只见月白色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就连几双长靴也都规整地靠在墙边。


    “哎?”


    不对啊,浮生台有明确规定,弟子需保证个人和卧房卫生,所以每日早起时必须整理床铺。


    只是他今早下山之前,因为赶着去买山下包子铺的水晶包来不及收拾,明明被褥都窝在一起,长靴也被胡乱地扔在了床边,怎么现在……


    难道,难道是二师兄干的!


    “二师兄此人,最是见不得哪里有一点脏乱,说不定是他在之前就给收拾好了,所以师父才没骂我。”


    “嗯。”叶司韶瞥了一眼圆桌上,同样被摆放整齐的茶盏,自言自语道,“下次一定要好好感谢二师兄才是。”


    出了卧房,叶司韶再没有刚才的慌乱,而是悠哉游哉地走到石桌前坐下。


    他摸了摸怀里已经有些冰凉的水晶包,这家包子铺的包子他最爱吃,可每次买回来时,师父却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可能,不是不爱吃包子,只是因为不喜欢买包子的人吧。


    他自知天赋不如八师兄裴司慕,修为不比大师兄方司瑜,也不似五师兄那般认真刻苦,且入门又是最晚。


    虽然在外面,他是仙门百家之首陆明音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可真正在这浮生台上,他陆明音最看不上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也是。


    那年他只有七岁,在酃安政治宗初见陆明音时,他也是像现在这般青衣一袭,凛若冰霜——只有十七岁。


    可就是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早已被仙门百家尊称为了仙首。


    百家之重,一代仙首,无上光荣。


    即便身其位担其责,作为仙门之首该承受的,要比常人承受得多,可相应的,一声陆明音出口,便是该受得这万般尊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要知道,就连如今的第一门派,政治宗宗主戚无夜,外界人也只尊称为一声“仙长”而已。


    而他叶司韶,如今也是十七岁的年纪。可相比当初的陆明音,他自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终究是遥不可及。


    所以他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也是正常的吧。


    “千里醉配包子,你的爱好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别致啊。”


    一句戏谑,惊得叶司韶猛地回过神来。他手里握着已经喝了一大半的千里醉,桌上还有裹着一个包子的方油纸。


    “八师兄?”


    他回过头,入眼便是一袭白衣,胸前和衣摆处是用黑金线绣的鹤,阳光照得金线熠熠,那是他们浮生台弟子的校服。


    再往上看,只见来人束着高高的马尾,还有几缕长发不听话地垂在胸前,竟挡住了黑金丝线绣的一只鹤头。


    他的下巴和鼻尖总是要上扬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出主人的傲气。别人的一双星眸又大又亮,可他却总是杏目微睁,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八师兄,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把最后一个字上扬或加重了说啊。我不看都知道是你,说个话都这么多戏……”


    叶司韶将还握在手里的包子一口吃完,别过脸在来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八师兄裴司慕冷哼一声,左手拍向叶司韶脑袋的同时,右手竟不声不响地摸到了桌子上的最后一个包子。


    之后还未等后者反应过来,一口包子就已经塞进了嘴里,整套动作之流畅,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的老手。


    叶司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裴司慕把包子嚼完了咽下去,完事还朝自己挑衅似的扬了扬剑眉。


    “一口一个包子,怎么没噎死你。”叶司韶憋了半天,才气鼓鼓地说出这么一句。


    “哎哎哎!”


    裴司慕随便抹了抹手上的油,又在叶司韶的对面坐下道:“我可都听到了啊!我一口一个包子怎么了?总不能像师父那样细嚼慢咽,吃个饭急死个人……”


    “师父那叫……你懂什么?”叶司韶一脸嫌弃地看向准备往自己身上抹油的裴司慕,没忍住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帕子又不带,小心我和二师兄告状!”


    裴司慕却只是别过脸,又把手帕推回叶司韶那里:“不用,你上次给我准备了这么多块,不是都被我给弄丢了嘛!再准备也是一样的,我存不住。”


    好意思说……


    裴司慕悄悄瞥了眼陆明音那边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话说回来,又在师父那里吃瘪了?”


    叶司韶挠了挠头:“和你无关。”


    “啧,怎么和你师兄说话呢?”


    “哎,我说,”见叶司韶仍阴沉着脸,裴司慕抬手起下巴,又是刚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你要是真想让师父念你的好,也别弄那些什么端茶倒水打哈哈的了。乖乖修炼把修为升上去,比什么都好。”


    叶司韶自然是知道的。


    上辈子也就是因为想让师父高看一眼,他才急于求成走火入魔,最后屠尽满门师兄,即使堕入无间地狱也是他应得的。


    不过,好在如今可以重来一世,这样他也可以好好的赎清上辈子的罪孽了。


    “说的轻巧……”叶司韶自嘲地笑了笑,“师父不是说了么,就我这天赋,再修个十年八年也长进不了多少。”


    裴司慕有些急了:“那你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到时候我们都修成下山历练了,你难道要一个人,和师父在这浮生台上过一辈子?”


    “只要是师父,就算是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你!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不……不可理喻!哼!”


    裴司慕一甩手,整个身子都背对着叶司韶,鼻尖和下巴也扬的高高的。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低过头,也从来都不会低头,和任何人。


    叶司韶也不说话,只是埋头继续喝着那一壶千里醉。


    什么叫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他曾经也确实是想过的啊,可是,可是那个结果,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就算是重来一世,他好像还能记得当时的感觉。


    惨死在他剑下的时候,每个师兄面上的表情,都是那么一副难以置信,或悲哀或痛苦。嗜血的魔兽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的心智,举起他的胳膊,手起剑落。


    鲜血溅在脸上,融在空气中。似乎是在这淋漓中得到快感,叶司韶仅剩的善念最终也被侵蚀。


    他的内心开始麻木,他的表情变得狰狞,他的手犹如冷血的利刃,撕开一点再多一点的红色,将那漆黑的夜空浸染。


    于是,所有挡在他面前,没挡在他面前的,伴随着啜泣声,都难逃一死。


    那种感觉太过可怕,叶司韶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哪怕代价是这一辈子都不能修炼,他也不想再被心魔控制,举起手中的剑,伤害他最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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