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1
医院昏暗的走廊上,穿着黑色外衫的青年半垂着头坐在等候区一排银色的座椅上。
beta腰弓着,有力的双臂紧压在大腿处,略显粗糙的十指相互交叉,右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在昏暗的光影下熠熠生辉。
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尊沉默的雕像,厚重、朴素、悲苦、毫无光彩,仿佛随时将被人以石锤敲碎,而那周身的阴影也将会随着碎屑彻底融入泥土。
“咔哒。”
随着一阵门锁被拧开的轻响,青年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活像是被丝线操纵起的偶人,顺着声音抬起了那机械单薄的眼眸。
从检查室走出来的是一位面中戴着口罩的年轻医生,眼神触及座椅上面色疲倦的青年,顿了顿道:“孕夫家属现在可以进来了。”
beta显然无法很好地适应‘孕夫家属’这样古怪的称呼,他眼皮微睁,愣了半晌,当医生再次提醒催促后,才起身进了检查室。
检查室内堆叠着高高矮矮的大型医疗仪器,它们高矮不一,附在灰白的墙边,漆黑的电子屏幕中跃动着各色挣扎扭曲的线条,像一只又一只怪物寄生、活跃在其中。
乌发雪肤的omega便横陈在怪物们阴森的注视中,他深蓝的衣尾被掀至胸口,曲线漂亮的腹部上黏着密密麻麻的色彩鲜艳、触角般的吸盘线条。
这分明是一副看起来诡谲、蒙雾、怪异的场景,好像omega作为被寄生的母体,那层薄白泛红的肚皮中隐匿着一群蠢蠢欲动、即将伸出利牙尖爪的鬼怪。
可男人苍白的面容却格外温柔平静,深蓝的衣角依偎在他的颊侧,像是深色温暖的水液包裹住了他,omega柔柔的眼神注视着仪器屏幕上显示的小小一团阴影,唇弯不自觉露出丝缕的浅笑。
听到开门的动静,戚郁深黑的眼球才终于舍得从黑白的影片中脱落出来,他看向自门口朝他走来的beta,声音轻如涟涟的潮汐。
他说:“江让,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看,它还这样小。”
说着,男人下意识轻轻抚摸着还没什么弧度的肚皮,灯光落在他的眼皮上,宛如夜间洒落的清冷月辉。
他红着脸,长而浓的睫毛颤啊颤,疑是错落生长的葱茏草生植物,空气中苔藓的气息慢慢浮动,戚郁水色的眸光如雨水般落在青年的身上,轻声道:“江让,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他会很喜欢你的。”
江让并没有动作,他寂静的像是失去了一切的表情,他试图挣扎,可脚下却如被泥泞的泥土狠狠拖住,步伐沉重压抑到甚至令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beta突然不敢靠近、不敢听也不敢想。
明明就在今日之前,他还无比希望男主人早些怀上孩子,好还他自由。
可眼下,青年却只觉得窒息可悲。
他是可悲的,为了钱、为了家人,出卖自己;戚郁或许也是可悲的,他为了权、为了谋,同样出卖了自己。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却让一个无辜的、生来就无法得到爱的孩子降临人世。
或许在幼时它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得不到关注,于是它会苦、会闹、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求父母的爱。
当它再大一些,它或许会逐渐明白,自己只是父亲口中的谋权的利器,它会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会接受一切酷吏般的教导、规矩,抱着一颗心脏,渴望着爱,却再也不敢表达出来。
等它彻底变成大人,或许它会如轮回一般,成为另外一个冰冷阴森、高高在上的男主人。
其实这样也好,江让想,它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位懦弱、软骨头、可笑的仆人父亲。
“在想什么?”
轻轻温温的声线从耳畔传来,床榻上的男人已经半直起了身,冰冷的触感自男人的指尖传达至青年的手腕,江让愣愣的垂眼,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被牵引着落入一片温润白皙的皮肉上。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温热的肌理下,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绵软,恍惚间,仿佛还能感应到另一重虚弱的心跳。
江让第一次有了自己成为父亲的实感。
一旁的年轻医生见气氛和缓下来,手上拿着记录本,一边记着什么,一边对床边的两人道:“两位,检查结果确定下来了,戚先生已经孕两周了,目前检测的状态是一切良好,但后期还是要来医院定期做检查。”
戚郁面上的气色并不好,但漆黑的眼却格外的明亮,他阴白的脸上挂着几分浅薄的笑意,嗓音略显紧张道:“医生,那我们现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男人说着,苍白的手腕轻轻推了推青年宽厚的肩膀,十分亲昵亲近的模样。
江让喉头微紧,也赶忙集中了注意力,活像是要将医生的话吸烟刻肺一般。
医生面上带着笑意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戚先生的胎像很稳,平日里可以适当运动,但注意少做些剧烈运动就好。”
年轻的医生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但omega和beta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不安与尴尬的表情,显然,两人都想起了这段时日近乎不节制的荒唐了。
好在医生也没多想,只继续道:“孕初期孕夫嗅觉会变得格外敏感,情绪上也会有些变化,这一点需要伴侣去安抚,一般若是omega与alpha结合的话,信息素安抚起来会更容易、更舒适一些。但考虑到江先生是beta,我建议初期两位即使再忙碌,也最好不要离对方太远,以便随时安抚。”
“当然,平时可以适当进行一些亲密活动,这样也会有益于胎儿的发育成长。”
……
两人从检查室出来的时候,面色皆有些红,江让手中拿着检查的各项资料,手还在轻轻打颤。
说实话,江让对这些怀孕的检查流程根本没什么真实的概念,但他实在有些疑惑,现在医生已经敬业到这种程度了吗,居然还会特意教这些床榻上的私密事?
“江让……”
男主人面上的红晕久久不曾褪去,他黑郁郁的眸中晃着细碎的羞,抿唇道:“就按照医生说的那样吧,今晚开始,我们就别分开睡了。”
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温凉了起来,男人身上深蓝的外衫被一阵凉风吹得深深陷入腰线,戚郁很白、很高、很瘦,如今或许是因着怀孕了,整个人也稍显得丰腴了起来,再不如从前那般伶仃似鬼。
江让的视线有一瞬无法从他身上挪移,好半晌,青年才抿抿唇,犹犹豫豫道:“既然……既然医生是这么说的,为了孩子,就这样吧。”
戚郁弯眸笑了,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手掌自然嵌入江让的手腕,十指紧扣,男人抿唇道:“好,那我们马上去买一些宝宝的用品吧,我现在是孕夫,以前的一些衣裳也不能穿了。”
但江让显然有些不理解,他蹙眉道:“先生,现在是不是太早了,还有,您的衣服不都会请专门的设计师……”
他的话虽然有道理,却过分直白,甚至能够让人听出那话语中的几分不甚在意与无谓。
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那白渗渗的脸像是一张虚伪的假皮,被青年的话一巴掌扇得浮起一层冷意。
戚郁半垂眼皮,他的唇红极了,像是被滚烫的汤油烫烧过一遍似的,粉色的肉粘着血,便显得愈发红艳了。
他努力压了压郁气,像是未曾察觉到青年的态度,故作平静嗔怪道:“江让,你就不能陪我逛逛街吗?”
江让没吭声了,他从来不是个多懂情趣的人,加上两人也不是情侣或夫妻,哪里会去揣度omega的心思。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市中心的高级商厦。
这里是富人们聚集的中心,一些高级会所、餐馆等等仅对有权有钱的人开放,戚家、陈家、李家等对这边皆有参股投资。
戚郁说是让江让陪着自己逛街买婴儿用品,但实则两人进入商厦后,男人第一眼看到的、想到的永远都是青年。
一趟下来,还没逛两层,江让就已经试过多套珍贵的珠宝袖扣、高定衣衫。
几乎江让试一套,戚郁就买一套,一旁的柜员看两人的眼神简直像是看财神。
江让一开始哪敢收这些昂贵的物品,但戚郁却告诉他,他也是孩子的父亲,胎教两人都有份,青年自然也得换一换形象。
beta其实并没有完全信这套说辞,相反的,戚郁这样的做法反倒令青年产生一种不适的、被包养的感觉。
虽然两人确实有这样的交易,但江让一直都会有意识地去躲避这样的思想,对于一个骨子里保守的人来说,即便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心里到底还是难以接受。
江让努力地想要转移注意力,也想止住男主人突如其来的购买欲,好半晌,他瞥见了一套深红、宽松的男士线衣,甚至都没有细看,便随意指了指轻声道:“那套看上去好像很适合先生。”
男人一瞬间停住了一切的动作,那张白腻得泛青的脸庞恍如被漂亮的水银注入了一般,焕发出一种极艳又极有神采的光芒。
“你喜欢我穿那样的颜色吗?”男人这样问,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了天边的月光。
江让迟疑了一瞬,还是点点头。
戚郁抿唇,就这样被轻易转移了注意力。
他不再执着于让青年试什么,而是开始无意识地改变自己,以此试图去取悦对方。
老实的青年没什么刻意引导的意识,但他的某些下意识的神态反应却像是给了男人一个指路的方向。
就比如,戚郁穿着那身深红的、露出小半锁骨与胸膛的深v线衣走出试衣间的一瞬间,江让的眼神便再也未从他的身上挪移开来。
那眼神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对男人的鼓舞,它细细地变作伊甸园蛊惑的花纹毒蛇,仿佛能口吐人言一般地告诉戚郁:
你想要他的爱,就去取悦他吧。
用你所能去勾引、去蛊惑,让他的视线长久地凝视在你的身上,将他彻底溺死欲望的殿堂,让他但凡所见,都能想起你的艳美、蛊惑、性感。
像是毒牙深陷颈窝,注入神经性的病毒,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你。
戚郁捏着指根,他慢慢拉拽了一下肩膀处堆叠的布料,眼见白皙的肩膀就要彻底暴露出来,江让总算是忍耐不住了,青年靠得他近极了,垂着头、看不出情绪地为男人整理衣衫。
他做的太细致了,简直像是难掩嫉妒,不愿让任何人看见男主人的艳美风姿。
有那么一瞬间,戚郁甚至能够从对方的动作中感受到一种极端舒畅的感觉。
男人像是一个拼命证明自己获得大奖的赌徒,青年的态度比起先前的无动于衷,简直称得上开了窍。
戚郁不介意江让的占有欲。
甚至,他恨不得对方更极端一些,哪怕被切割开也好,只要他的每一块都属于他,那么他都是甘之如饴的。
两人这般情态,从外人眼中看过去,倒真像是一对蜜里调油的夫妻。
穿着灰色格纹西装、身材高挑的男人忽地顿在玻璃橱窗外。
男人五官轮廓深刻,额上的发被稍稍往后梳起,只余下零星发丝垂在眼角边际,显得年轻、斯文、矜贵。
他的眼神越过重重叠叠、迷障般的色彩,轻而浅地落在店内那对恩爱佳侣的身上。
他们看上去实在幸福极了,像是美好的故事早已走到尾声,店内浅橘色的灯光柔美地打在beta俊朗的面容上,眉目处每一寸分割出的阴影,好似都溢满了青年对眼前爱人的珍视、爱护。
男人慢慢收拢掌心,指骨处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出生生的死白。
站在他身后的助理眼见男人顿在原地,小心翼翼问道:“陈总?”
陈景旭眼眸淡淡的抬着,语气自然道:“你先去视察,我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不用等我。”
助理赶忙点头,远远离开了。
男人推开了玻璃门,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沉闷的声响。
江让正收回为男主人理好衣襟的手指,闻声抬头,一眼便撞入迎风而来的男人淤泥般深黏的眸底。
青年有一瞬的失神、愣仲,随之而动的是濡湿、莹亮的湿润嘴唇,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眼前男人的陌生、沉稳而变得不自信起来,于是他选择恍惚地吞咽那象征着亲密的字眼。
最后,慢慢地露出一个客气而疏远的微笑来。
beta颔首,轻声道:“陈先生。”
他说得多么平稳,仿佛浑不在意从前的时光,可那双眼却始终盯着alpha的一举一动,像是试图从眼前男人的皮囊中找出那只热烈、胆大,只懂得向他讨欢的小狗。
可江让终究是会失望的,眼前的男人斯文而优雅,他的皮肤光洁如新、目光凌厉、姿态从容,面对青年的客气同样表现得沉静而陌生。
像是全然忘却了两人一切的回忆。
江让心口莫名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一双素白的手腕便从侧方缠上了他的胳膊,它像凌空中挥出的锁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beta的嘴唇、脖颈、眼球、身体,用近乎窒息的方式宣示着主权。
“陈总,还真是许久不见了。”
男人慢慢撕裂唇边的笑意,那笑冷而淡,如深潭的湖水,戚郁轻扣住beta的手指,慢条斯理道:“听说你大哥可是被你整得很惨啊,议会席位、股票、期权、股份、分公司都一一进了你的口袋,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忍得下心呢?”
这一番连讽带刺的话下来,陈景旭的脸色却分毫未变,男人沉静而冷淡,墨绿的眸轻轻扫过江让,半晌才温声道:“戚总的话说的有些偏颇了,大哥他自己经营不慎,怎么能怪到我身上,如果不是我兜底,这陈家的东西,可就被旁的虎狼给吞了。”
戚郁并没有被这番话激怒,他只是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手掌轻轻扶了扶弧度不显的肚子,像是一位温和的、已嫁娶新人的omgea夫人。
他慢条斯理道:“现在这些事,我也力不从心了,不瞒你说,我和江让刚要上孩子,陈总刚全面接手陈家,戚、陈两家的合作,可就劳烦你费心了。”
陈景旭一瞬间只觉脑中猛地一白,很快,夙夜不眠、旧伤未愈的某些伤口仿佛骤然发了炎症,它们鼓胀、像是生了锈的刀子捅进了肉里,因着脏污与菌群,它迅速溃烂、发臭地黏在那斯文贵气的西装外套下。
他还像个人,是因为那西装掩盖了脓水,将他生生塑造成了一位矜贵的上等贵族。
断断续续的回忆如压抑不住的潮汐一般袭来。
陈景旭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被青年吸引住了。
只是他的傲慢、自私、虚伪毁了一切。
所以,他遭到了报应——在一场陈家内部的权利斗争中,他被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暗算着进了一家精神病院。
一个人正常人该如何挨过那些近乎病态扭曲的酷刑?
电击、针椅、鞭打、口头侮辱……
在极端的肉体与心灵的痛苦之下,陈景旭失去了身为人的自我认知意识。
在那漫长而短暂的记忆中,只有病房内的白色墙壁与银色窗笼最为深刻。
时常,在那吊诡的、透过窗笼刺入的日晕中,他像狗一样被教导跪在地上,不被不允许说人类的语言、像狗一样吃生肉喝脏污的废水,做不到,迎接他的就是无休止的辱骂鞭打、停饭停水。
他不是没试过求助逃跑,可求助的下场是被人当狗一般逗乐戏耍,逃跑的下场是扇红的脸、踹断的膝盖、以及被吊在楼顶一整夜的耻辱。
陈景旭很多次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间腐烂的病房。
可他没有。
哪怕被折磨出了认知障碍,他也一刻未曾停止过求生。
因为被打了太多次,失去正常人意识的陈景旭开始学会了伪装。
当高高在上的鞭策者站在他面前时候,他会脊背发抖、变得柔顺、乖巧、听话。
让他下跪他就下跪,让他学狗叫他就学狗叫。
蛰伏的alpha静静等待着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于是,在某一个夜晚,他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将那个虐打他的护工引至楼梯口。
陈景旭记得很清楚,他亲口咬断了对方的脖子。
并不是一击毙命,但血液迸溅如柱,像是给他洗了一把脸似的,对方的反抗也十分激烈,甚至将陈景旭的脸都挖掉了几块肉。
但这并不影响兽化的alpha继续啃咬他的血肉,直至他再也无力抵抗。
当晚,因为过于血腥凶残的杀人手法,精神病院大乱,而陈景旭也便是趁乱逃出去的。
逃出去的alpha没有人类对于规则的意识,他四处躲藏,最后躲进了那条小巷。
但此时的他其实并不只是单纯为了躲藏了。
他想‘替代’一位人类。
alpha只有野兽的意识,可偏偏又聪明地悟出了丛林生存法则,他想占据一个人类的身份、地位,混入人类社会。
江让是他钓到的第一条鱼。
青年听到的呜呜咽咽的声音是alpha故作示弱的声音,像是某些传说中的狐狸,它们会伪装成孩童的哭声,趁着家中的大人出门查看,咬死吞吃屋内的孩子,再扬长而去。
陈景旭当时便是抱着如此想法,阴影处的alpha看得分明,他清楚青年的心软、犹豫。
于是,他便要装的更惨一些。
殊不知,江让在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野兽般的alpha控制了多久才忍住伸出獠牙穿透青年脖颈的欲望。
或许,忍耐本身就是一个长期而暧昧的过程,甚至,它会随着时间而变质。
当陈景旭第一次无法杀死江让的时候,他就注定在这场博弈中落入下风。
他深陷在青年制造的迷潭之中,以至于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江让的笑、江让的怒、江让的夸赞、江让的表扬、江让心疼、江让的柔软、江让的维护。
——它们全部具象化成了小狗心脏的加速、头脑的晕眩、悄悄的窥视。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alpha将獠牙换成了轻吻、将替代更换成了占有。
像家养的畜生一样,他开始期待主人的到来,主人的微笑、主人的爱抚。
那时,江让哪怕是拍拍他的脑袋,他都会幸福的睡不着觉。
但是,这样幸福的日子并不持久,他渴望得到更多、更全面的江让。
于是,小狗开始自主学习人类的知识,企图融入人类社会,只是,当他学的越多、明白的越多,也就越是痛苦。
他理解了嫉妒、理解了占有,也发现了,他的江江似乎在外面还养着一条狗。
那条狗很爱撒娇,很得江江的宠爱,几乎对方一打电话来,江江就要离开。
他试过抗拒、不满、哭泣、绝食。
江让根本不吃他这套。
最后,他打算执行一个计划。
他要找到那条狗,计划好一切的路线,然后想办法支开江江,用他的獠牙、他的利爪,将那条恶心的狗咬死,再彻底毁容。
小狗的内心散发着毒汁一般的恨意。
可惜的是,他的计划中途被他那好大哥斩断了。
不过没关系,他那个总是坏他事蠢货大哥既然没能弄死他,现在,就该他彻底弄死他们了。
陈景旭轻轻垂着眼,眸中的冷光阴阴地注视着戚郁的肚子。
他的表情变化极快,几乎刚抬起眉,那眼神就变了,可怜又乖巧地看了青年一眼,嘴唇蠕动着,像是要吐出一个颤动的音节。
可alpha偏偏又忍住了,他不动声色地慢慢收敛眉目,重新变回了温文尔雅的陈家二公子,微蹙的眉心带着忍耐与温和的底色。
他率先向戚郁和江让告别,转身的瞬间,嘴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
第32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2
江让以为,他同陈景旭日后约莫是不会再有什么关联了。
说到底,他收了陈家的钱,这笔钱,用更直白些的语言来说,就是封口费。
江让心知肚明,甚至是庆幸他们再没什么纠葛。
或许从感情上来说,他对那个乖巧听话的小旭还有着爱护、怜惜的情感,但难以启齿的是,beta几乎一见到对方那张与陈俨玉五分相似的脸庞,便忍也忍不住的感到耻辱、不堪。
作为救命恩人的他,竟然为了钱自甘堕落躺到小旭哥哥的身下。
这件事到底不光彩,传出去也只会遭人耻笑。
好在,他们说到底也不过萍水相逢,仔细说来连朋友都算不上,如今各奔东西、互不相识,才是最好的结局。
江让叹了口气,收回纷杂的思绪,继续翻看起了手中那本名为《陪omgea怀孕》的书本。
这是男主人布置给他的阅读任务,除此之外,青年的手畔还有好几本诸如《如何合理安抚孕期omega》、《育儿百科》、《怀孕了吃什么(每周一读)》等等。
江让对于看这些没什么意见,他一直都知道omgea怀孕不易,孩子既然已经降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那么他作为另一位父亲,在戚郁诞下宝宝之前,总得负起该负的责任。
甚至青年因此心里都有了些盼头。
虽然说起来卑劣,但青年期待着孩子诞生,他已经无法对那孩子的人生负责了,但他总得对得起自己和阿柳。
阿柳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江让不放心,硬是让对方在医院多待了几日。
也幸好阿柳还没回来,否则beta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对方戚郁已经怀孕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哪怕多说一句,都是一种赤裸裸伤害。
青年眉头蹙着,实在没什么心情看书,刚想放下书本,手机便嗡嗡振动了起来。
“喂,哪位?”
对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青年恍然反应过来一般道:“啊、啊好的,实在抱歉,廉租房租赁的时间今天刚好到期是吗?”
“好的,不打算续租了,嗯、我今天就去将东西收拾好,好的、再见。”
江让收好手机便打算出门,还没等到他主动同男主人报备,对方便已经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推门进屋。
男人穿着一身浅灰的居家睡衣,长发笼在肩膀的一侧,稍稍移动,便顺垂着在温淡的空气中摇晃。
见江让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微微拧眉,漂亮艳美的白腻脸颊显出几分褪了色的冷意,戚郁像是每一个担心丈夫深夜出去鬼混的妻子,语气不郁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beta抿唇,好脾气地解释道:“之前我在外租赁的房子今天到期了,房东叫我去把东西收拾出来。”
omega放下手中的水果,黑漆漆的眸在屋外的黑沉天色映衬下,显出几分古怪的阴森感。
他定定看着江让,语气轻而诡异:“这么晚了,突然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在白日里喊你去?”
江让有些无奈道:“先生,现在才晚上八点,总之我在廉租房的东西也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好回来的。”
戚郁黑郁郁的眸仍未放过他,他就这样审视地看着青年,白眼珠里满是细碎如蛛网般的丝纹,衬着那头黑而长、半遮苍白面孔的发,愈发像夜半从墓中被招魂而来的鬼魂。
他轻轻阴阴地问:“一定要去吗?”
江让为难地咬咬牙,他性子节俭,之前买了还没用多久的物品衣裳实在不舍得丢。
戚郁垂眼,眉心郁郁:“那我和你一起去。”
江让有些头疼了。
廉租房十分偏僻,地处平民区,有段路十分不好走,且那边鱼龙混杂,男主人这样一位瘦白貌美的omega过去,会招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眼见beta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男人那张艳美的芙蓉面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像是一瞬间覆盖阴云的旷野,茫茫无际的天地,又瞬间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omega咬牙厉声道:“江让,我告诉你,你现在是要当爸爸的人了,别总是想着外面的那些不知廉耻的贱骨头。他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你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你神魂颠倒颠颠的跑过去送上门?”
江让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像是没能理解男主人的意思,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
戚郁一双漆黑的眼都彻底红了,湿漉漉的,又带着些钢针般的冷意,死死盯着beta,他死白的脸寡淡的绷着,双手绞紧,仿佛青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晚上就别回来跟我睡,还遵什么医嘱,孩子流了才好!”
江让开始头疼了,他咽了口口水,努力回忆医生曾经教他安抚omega的方法,笨拙地上前,手掌发抖,轻轻揽住戚郁的肩。
青年心中战战兢兢,总以为恼怒之下的男主人会给他一巴掌也不一定,但奇异的是,他甚至没用什么力道,男人便主动往他怀里靠了进来,慢慢安静了下来。
江让心里松了口气,刚打算说什么,便听到男主人低声问道:“江让,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认识多久了?他好看吗?”
老实的beta彻底无奈了,他忍也忍不住似的,轻轻掰过omega瘦而冷的身躯贴近。他们漆黑的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静谧地交缠。
江让不得不承认,因为某些近乎惯性的做爱习惯,几乎只要一贴近对方,他的视线便无法控制地落在对方红果似的嘴唇上。
他曾那样疯狂的吻、咬、含、舔过那唇,以至于光是注视着,便知道滋味。
江让努力撇开眼,慢吞吞地为自己辩解:“先生,您说的‘他’,不会是指房东先生吧。”
漂亮的男主人显然也有些心猿意马了,以至于连妒火都被那青烟似的欲浇灭了两分。
但他到底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beta有一瞬间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他长得实在俊秀,在蜜色皮肤的映衬下,更显出一股异域又性感的张力。
江让眼含笑意:“先生,房东先生已经结婚了。”
戚郁眉头微蹙,哑然半晌才道:“……江让,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你是不是就喜欢人夫这款的?”
男主人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更是沉郁阴鹜了几分。
江让:“先生,房东先生今年五十岁,已经谢顶了。”
戚郁:“……”
beta叹气:“先生,真的只是房租到期了,我去取回东西。”
男人不自然地别开眼,苍白的面上慢慢浮起雾似的红晕:“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江让默了一会儿,那宽厚的、有着细微劳作纹路的手掌轻轻落在omega弧度不显的腹部。
beta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忽却又温柔,让人想到海浪击打礁石后泛起的泡沫。
“先生,您不熟悉那边,夜黑,路上颠簸,我会担心您、和我们的孩子。”
他说:“我保证我会很快回来,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男人怔怔地看着青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的躁动,像是夜间跃动的烛火,轻轻颤动着。
戚郁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感觉到了一股高耸危险、却又触手可及的心动,好像整个人就站在悬崖边,后背是万丈深渊,而他腰间系着一根救命的绳索。
现在,这根绳索,就握在江让的手上。
他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感受,他信却又不信青年,可最终,他还是放走了对方。
戚郁焦躁地踱步在房中,距离江让离开已经五分钟了,他行至床边,控制不住地掀起帘布。
黑暗中,青年姣好的身影逐渐隐没其中。
像是吸食了毒品上瘾一般,戚郁控制不住地点开手机,他的颅内近乎一片空白,只有想要看到江让的心绪在癫狂起伏。
哪怕他心知肚明,这样的深夜中,监视器里只会是一片漆黑、昏暗的弧度;哪怕他试图去相信青年,试图将自己全部的信任交付,可最终,他依旧抵不过潮起般的恐惧与妒忌。
戚郁能感觉到头颅内慢慢滋生的胀痛,可他现在怀孕了,那些镇压痛苦的药物再也无法帮助他。
男人只能受尽折磨地去辛苦忍耐,可他偏偏又是心甘情愿的。
只要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有着他和江让的血脉,他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幸福、喜悦。
“叮咚。”
一条信息跃动着弹跳出来。
戚郁猩红的眸微微睁开,这是江让发给他的消息。
“先生,窗边很凉,早些休息,我会尽早回来陪您一起入睡。”
男人蓦地抿了抿唇,苍白的脸色陡然燃起火似的,烧得通红,他猛地按灭手机,唇弯边控制不住地绽出很小簇的弧度,轻轻的,仿佛能酿出蜜酒来。
他忍不住想,江让也不全然是个呆子。
*
夜间突然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夜像是一块被蒙上水珠的帘布。
偏僻的小路有不少积水,江让出门走得急没带伞,这会儿身上便淋得半潮,那潮意并不深,只浅浅驻留在衣衫表面。
青年按开了破旧楼梯口的灯,橘色的灯光十分暗淡,可映照在beta的侧脸却十分朦胧俊朗,细密的雨水积点在青年脸颊的绒毛上,看上去,像是有人为他淡淡上了一层油画似的妆。
江让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半生锈的钥匙,刚拧开房门,便发现屋内一片明亮整洁,正对门的小桌上摆了几道日常菜肴,还在冒着热气。
青年一愣,下意识便想到未婚妻,眉头微蹙道:“阿柳?你出院了?医生不是建议住院多观察两天……”
他说着说着,看见狭小厨房中走出的肩宽腿长的alpha,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男人上身穿着一件浅月色衬衫,这个颜色格外衬他,显得温文尔雅的同时又极有亲和力。
陈景旭手中端着一碟炒菜,看见江让的时候,眸中没什么意外,只是温和笑笑道:“来了?先吃饭吧,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说着,男人便又继续忙活去了。
alpha的身材比例十分完美,下半身的腿尤其长,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有气质。
江让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好半晌,等男人将最后一道菜上好了,顺带摆好了碗筷,才微微挑眉看向青年,笑道:“怎么愣在原地了?”
beta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对方给他的割裂感实在太强了,他分不清对方究竟有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弄不清对方此时真正的目的。
陈景旭的手慢慢落下,他坐在座位上,忽地抬头,墨绿的眼眸似是涌上了一股难褪的春潮。
他看着满怀警惕的青年,慢慢道:“江江,我全都想起来了。”
男人说着,苦笑一声:“那日你也见到了,我的那位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和父亲向来对我严格,动戈打骂。”
他说着,收拢了一下衣袖,却又不注意露出一块淤青。
男人轻叹道:“恢复记忆后,我第一时间便想去找你,又怕他们对你不利。”
“现在看你过得很好,也就放下心了,今天不敢认你,也是担心你家那位误会,毕竟他看上去十分……”
陈景旭有些为难道:“善妒。”
江让沉默了,男人说的确实没什么问题,甚至说到了青年心坎上。
beta向来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便是如今有了一定的阅历经验,也被陈景旭三言两语便说得放下了戒心。
alpha于是微笑道:“先坐下吃饭吧,这一桌我可忙活了许久,都是你爱吃的。”
江让有些感激,也有些不自在的尴尬,但到底还是坐下了。
陈景旭笑笑,将筷子递给江让,温和道:“其实我很少和别人吃饭,家里人……不说也罢,江江,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alpha话说的暧昧又朦胧,细究下来,却又好像没什么问题,江让这个木头脑袋就更不用说了。
陈景旭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再加上桌上摆着几杯小酒,两杯一碰,江让就三言两语泄露了自己苦闷的近况。
当然,beta不可能说出实情,只是用模糊的词语和“我的一个朋友”来替代。
陈景旭从头到尾都摆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青年本就有些醉意,越说便越是不满,心中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蜜色青年垂着眼,盯着酒杯,闷闷道:“你说,我那个朋友他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有未婚妻了,却背叛了他,甚至和别人有了孩子。”
陈景旭微微垂眸,好半晌,男人才轻声安抚道:“这不怪他,他都是被逼的。”
江让仰头又闷了一口酒,反倒吃吃笑了,他撑着头道:“不怪他?全都是他没出息,挣不到钱,只会跪着求人。”
“是他说要好好对阿柳,也是他害得阿柳受了伤!”青年的眼彻底红了,好半晌,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句话。
alpha的眼神慢慢变得黑而沉,其中隐匿的深绿宛如深不见底的湖泊,仿佛下一瞬间便能溺死人。
他忽地轻柔道:“江江,你想帮帮你那个朋友吗?”
江让已经醉得不清了,他模糊道:“……帮?怎么帮?”
陈景旭温和地话音宛如引诱:“你朋友的那个雇主总之也怀孕了,他也根本不需要你的朋友了,我能帮着他和他的未婚妻逃出中心城,之后再将他的父亲转移过去。”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钱有权,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他看着青年醉呼呼懵懂看着他模样,喉结上下滑动:“他那样可怜,合该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不是吗?”
江让愣愣的点头,麦色的脸红得不像话。
陈景旭唇边含笑:“那就这样,你可以先让你的那位朋友考虑一下,如果哪天真的忍受不了了,那就让我们帮他,逃出生天吧。”
青年傻乎乎的跟着笑,迷迷糊糊道:“……逃出……生天。”
说完这句话,醉酒的青年终于彻底晕在小桌上。
他的眼紧闭着,脸颊十分红,那红十分深而厚,甚至蔓延至漂亮的耳垂上。
那耳垂小而鼓,像是一颗饱满得即将爆出汁水的樱桃。
陈景旭的眼神慢慢变了,alpha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有侵蚀性,他慢慢从上至下地扫视青年的身体,像是巡视领土的狼王。
好半晌,他轻轻附身,半抱起了beta。
江让的身材与他相当,甚至比他还要好上几分。
青年的肌肉十分吸睛,胸口又过分鼓胀,搂抱起来的一瞬间还会轻轻晃动。
陈景旭忍耐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得埋头钻入beta的胸口。
他潮红的脸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锋锐的牙让他看上去像是异化的野兽,就好像那野兽披上了人皮,幻化成了人类的模样,开始围猎起了他心爱的猎物。
陈景旭满足得几近叹息,头顶昏黄的灯光随着屋外泄入的风慢慢摇晃,视野开始变得晕眩、诡谲。
他想,他果然还是适合当只畜生。
第33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3
陈景旭确实是畜生无疑。
出生在陈家那样扭曲的环境,让他养成了虚伪、伪善、逐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
他单手搂抱着那沉甸甸的、头颅无力下垂的猎物,修长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地鼓起。
克制着愈发潮动的欲,男人另一只手沾上黏腻的液体。
像是为爱人上妆一般,他慢条斯理地抚上青年的唇、耳廓,然后是漂亮的颈线、胸口、臀部。
那液体挥发得极快,像是一瞬便钻入了beta的皮肤,随后,它们化作无数尖锐、腥辣、恶心的陌生alpha信息素的气味,急雨似地扑倒无知无觉的青年。
即便有所准备,陈景旭依旧一瞬间变了脸色,alpha之间天然的信息素对立令他根本无法控制隐在骨子里的暴戾、失控与恶心。
男人的脸失血般地消去了正常的色泽,那皮肉变得近乎阴白,撑着脸皮的骨肉似乎活了过来,它们将要化作一条条肥硕的虫,扭曲地驱使主人呕出鲜血来。
可alpha偏偏只是怪异地喘息干呕。
越是痛苦、又越是靠近。
活像是条被斩断头颅的蛇躯,疯乱、病态、畸形、鲜血横流。
他近乎窒息地狂乱吻着青年,留下无数浅色的潮红光晕。
刺耳的铃声在耳畔响起。
陈景旭的动作忽地一顿,他的嘴唇划开得越来越大,唇角几乎尖锐如刀,口中匿着的深红舌尖不详地随着主人的动作颤动。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电话。
可他依旧肆意享用着怀中的佳肴、甚至连那驳杂的alpha信息素气味都无法影响到他的食欲。
一直到铃声第三次响起,男人终于摸了摸唇上往下溢的水光,慢条斯理地按开了江让的手机。
“喂?哪位?”
他压低了声音,眼睛半眯出毒汁似的森冷笑意。
对面的呼吸似乎猛地一顿。
好半晌,陈景旭才听到omgea勉强镇定的呼吸:“你是谁?江让呢?”
对方的质问与警惕简直令alpha感到一阵自骨髓中泛起的病态愉悦感。
男人轻轻笑着,语气放得愈发低:“他去洗澡了,你又是谁?找他做什么?”
电话那头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未免刺到耳朵,alpha漫不经心地将手机离得远了些,好半晌,他才淡笑道:“哪来的疯子,江江也真是的,怎么随意把手机号给这种人啊……”
他说着,只待等到对方骂出一个“贱”字,便将电话按断了。
陈景旭唇边含着细细的愉悦,他轻轻垂头吻了吻beta紧闭的眸,轻声道:“江江,早些离开他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
江让是在车上慢慢醒过来的,青年的意识尚未完全归体,他实在太晕了,像是全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青年懵然地贴着玻璃车窗,潮红得过分的脸庞有些湿润、像是寒夜中哈出的气体溢回了面颊。
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识,整个人只知道呆呆盯着窗外,宽厚高大的身形竟显出几分意外的可爱。
好半晌,到了别墅区,青年也不知道自己下车,眼睫竟是又闭上了。
他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带回李家的。
等beta彻底醒来的时候,却是被冷水浇得透心凉。
江让茫然地半躺在潮湿的白色浴缸中,一条有力的长腿半曲着,身上的衬衣已经被花洒中的水液浇得透湿,胸口处近乎半透明的露着。
“好冷。”青年眼中掀起阵阵湿润的水光,他双手环胸,口中轻声喃喃。
beta说着,下颌微微抬起几分,他眯着眼,试图看清站在自己身边、背着灯光的男人。
但未等他看清,便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巨雨。
那雨水从黑洞般的男人身上倾下,它们冰冷到近乎刺骨,江让躲无可躲,整个人近乎半蜷缩在浴缸的一角。
beta头上的发丝已经全部湿透了,它们贴在青年的额头,那张潮红的脸早已褪去了鲜艳的色泽,他迷蒙地睁着眼,水色欲滴,仿佛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高大的身形,竟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黑色的阴影带着浓重的苔藓黏腻的湿气,慢慢矮下身,露出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惨白到近乎恐怖的脸,青白的仿佛下一瞬间便该推入火化炉,黑森森的长发弯弯曲曲地垂下,仿佛下一瞬便能化作恐怖的镰刀。
江让看清这张脸的瞬间,整个人一个激灵。
青年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抹了一把脸,蠕动着潮湿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凑近的男人猛地捂住了嘴唇。
苍白纤细的手指如同一把巨锁,死死地捆住了beta巧言令色的嘴。
“现在别说话。”
omega的脸色近乎平静,他的怒、他的妒似乎早已化作一切被他砸毁撕碎的垃圾。
男人的眼漆黑得近乎能滴出浑浊的水。
他说:“我问,你点头或摇头。”
江让捏紧了指节,半晌呜呜地点了点头。
戚郁的脸色近乎冷静道麻木,他看上去十分不正常,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发出了细碎的咯咯声。
他说:“你在那个廉租房,见到了别人。”
江让眼眶红红的点头。
“他们是几个人,眨眼告诉我。”
青年瑟缩地眨了一下,但似乎因为太过紧张,又连着眨了两下。
戚郁垂着深红的眼,慢慢哑声道:“三个。”
青年猛地瞪大眼睛,剧烈地摇头。
戚郁嗤笑一声:“原来不止三个。”
江让彻底被吓住了,他想挣扎,但omega此时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青年近乎整个人都被那双手埋在缸内,动弹不得。
戚郁的眼眶越来越红,表情也慢慢变得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他仍旧在问:“你们接吻了。”
青年拼命地摇头,表情也越来越急。
“看来不止是接吻,那就是做了。”
江让浑身发抖,眼中的恐惧像是伤口撕开的血液。
戚郁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忍不住了一般,他的笑先是低的,再慢慢变得尖锐、刺耳,恍然像是蛇怪的嘶鸣。
“终于承认了?”
他笑够了,那张溢满水液的死白的脸陡然凑近,男人的猩红的舌尖吐出,整张脸似哭似笑。
“江让,你得玩得多疯啊?alpha就这么好么?一个不够,还要一次性玩几个?”
“他们弄得你爽么?”
他说着,手骨发抖,嘴唇贴着捂住青年的手背,一字一句,恨到锥心道:“alpha就那么好?”
“你喜欢他们什么?”
“喜欢他们跟畜生一样?”
戚郁慢慢贴着颤抖到近乎抽搐的青年的耳畔,哑着声音道:“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啊。”
“我能去做手术。”
“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把它做成什么样。”
男人慢慢拽住beta潮湿的发,任由对方灼热的泪落在掌中。
他诡异的平静道:“到时候,把你锁在床上好不好?”
江让被吓得近乎失去了一切的反应。
男人怪笑了一下,再次打开了花洒,漆黑的眼闪烁着病态古怪,颠三倒四的道:“没关系的。”
“我会帮你洗干净。”
“洗干净。”他拿起花洒,先是淋湿了自己的脸,那张惨白的面容湿漉漉的,像是五官都即将被融化,随后又对准了江让脖颈的红痕。
“洗干净。”他的手指开始用力地搓揉青年的嘴唇。
“洗干净。”他撕扯着青年的上衣,咯咯地笑着。
笑着笑着,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语气陡然变得柔缓:“我帮你检查检查好不好?他们那么多人,受伤了怎么办……”
男人的语气分明柔软,可眼神却愈发诡异。
江让呜呜的摇头,彻底崩溃了,他到底身材高大,即使一时间被控制住,等缓过劲,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掌控的。
青年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用力地推着黏在自己身上的omega,或许是一瞬间爆发的力气实在过大,江让竟真的将戚郁推开。
男人本就怀着孕、精神状态不稳定,被推开的时候,肚子径直撞到了一侧的洗漱台。
omega瞬间压抑地发出了一声极低的痛呼,随后男人像是忍受不住痛苦似的,慢慢靠着洗漱台滑坐了下去。
戚郁额头浮现无数的虚汗,他近乎虚弱地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肚子,惨白的脸痛的扭曲,身体也开始痉挛地抽搐起来。
惨白的浴室中,只有男人的双腿之间就着地上的水泛出近乎阴寒的红晕。
“好疼、好疼,江让、江让——”
他仰着头,苍白的脸上不断流下痛苦的泪。
江让瞳孔微缩,几乎被吓傻了,整个人蹲在浴缸内下意识颤抖地看着自己那双推人的、湿润的手。
戚郁的漆黑的眼怨毒地看了过来,他黑色的发缠在颈侧,宛如飘在屋顶的吊死鬼,男人哑着嗓子道:“江让,是你害了我们的宝宝。”
江让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抖着手半抱起还在阴狠诅咒他的男主人,哆嗦着带着人走出冷潮的浴室。
青年根本听不到其他的话了,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应激状态,只知道按开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戚郁的双手缠在他脖颈上,男主人痛苦而恨意的眼神盯着他,尖锐的声音如同被卡住脖颈的野兽。
“江让,我告诉你,如果孩子没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第34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4
急救室门外的“手术中”三个字亮着深红的光,深夜的医院几乎没什么人,坐在走廊中的人甚至能隐约听见急救室中托盘与手术刀碰撞的细碎急促声。
高大的beta狼狈地坐在急救室外的座椅上,他近乎颓废地捂着脸,身上湿漉漉的,衣角处甚至还有水珠在顺着衣角往下滑动。
寂静的走廊中慢慢响起脚步声。
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十分刺耳,甚至令人心中产生几分不适。
来人行至青年面前后,脚步声便彻底湮灭。
江让慢慢放下手,抬起眼。
青年看上去实在太疲惫了,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怪异的虚白,嘴唇干裂的过分,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便要彻底栽倒,再无力支撑空寂的皮囊。
他看到alpha的一瞬间只是动了动唇,一句话都没说。
陈景旭却率先开口了。
alpha轻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去找你的……”
江让没吭声,只是疲惫地摇摇头。
陈景旭沉默半晌,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作势要给冻得发抖的beta披上外衣,青年却避了避,甚至整个人都往后应激似地缩了缩。
alpha慢慢蜷缩了手指,收回了外衫。
他静静坐在青年的身畔,好半晌才道:“江江,你先前同我说的那个朋友的情况,是不是你现在的生活。”
江让微微闭了闭眼,右手又抹了一把脸,无力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可我不想看你被折磨成这样,江江,我查过你的情况,我……”男人情绪微微激动,好半晌,他咬着牙道:“我不想看他那么作践你。”
江让愣神,眼眶又开始慢慢红了,他轻声道:“可他帮了我们家,给我爸找了专家治病,他甚至怀了我的孩子。”
陈景旭握紧双拳:“可这些都是你情愿的吗?”
青年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忽地凑近几分,压着声音迅速道:“江江,我现在有个办法,不过有点冒险,我问你,你想彻底离开他吗?”
江让咬紧牙关,头垂得很低。
显然,青年在犹豫,他到底不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人,他还有他爹,还有阿柳,他走了,他们怎么办?
男人像是看穿了青年的顾虑,他轻声道:“戚家医院有我安插的人,我可以将你父亲秘密送走,治疗病症的专家会跟着一起走。”
“至于你的未婚妻,我会安排你和他一起离开。”
“我保证,从此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你。”
江让用力攥紧手掌,死死咬着下唇,裂开的唇缝都溢出丝丝鲜血。
好半晌,beta忽地抬眸看向男人,那双微亮的眸颤了颤:“好,我该怎么做?”
很轻的声音,像是雪落在屋檐、簌簌的,含着隐约的希冀。
陈景旭的指节忽地攥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就好像此时的青年并非受到他的蛊惑,而是应下了他的表白一般。
他慢慢的呼气,努力用平常的语调,温声道:“江江,这段时间你先稳住他,我需要做好准备工作。记住,他现在对你起了疑心,你不要用身边的任何工具联络我。”
男人说着说着,难以启齿般的轻轻别过眼:“他一直在监视你。”
江让微愣,他慢慢咽了咽口水,颤抖道:“什么叫一直监视?”
陈景旭叹气道:“他送给你的东西,包括你手上戴的这枚戒指,大多都有新科技监视器或监听器。”
“如果他想,你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隐私。”
青年一瞬间脸白得彻底,他像是误服了什么致毒的药剂,整个人飘忽的像即将被切割碎的纸人。
可怜的老实人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事,既无法理解,又毛骨悚然。
他哑声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景旭微微眯眼道:“江江,你知道的,上流社会那些傲慢的家伙总是难以信任旁人,又或许,他就是有什么怪癖。”
“江江,”男人的声音变得落寞而沙哑,额边微卷的发丝耷在他的眼皮上,打下几片落寞的阴影,他慢慢道:“我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许多年。”
他说着,那双湿漉漉的墨绿的眸漾着水光,轻而温和地落在青年的身上,他说:“但是江江,我希望你能幸福。”
江让抿唇,像是终于彻底放下心防,垂眸低低道:“谢谢……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景旭轻轻将外套披在青年的肩上,温热的体温一瞬间爬上beta冷寂的肩背,这一次,青年再没有拒绝。
alpha微笑着,修长的手腕自然搭在江让的肩侧,开玩笑一般放松气氛道:“不用谢我,要说谢,应该是我说谢谢你,江江,谢谢你让我帮你。”
青年终于也忍不住失笑出声,他像是有些无奈,微白的唇轻勾着,也勾住了男人的目光。
alpha眸光微深,好半晌,慢慢侧过头,喉结上下动了动。
*
戚郁再次睁眼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身边的青年。
下午的日光灼烈,像是来自夏季的反扑,病房中窗帘拉起了一半,空调运作的声音很小,嗡嗡的令人意外的安心。
beta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皱着眉仔细读着,他看得很认真、很细心,甚至口中还会细细念出几句。
戚郁轻轻抬眸便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孕夫情绪安抚指南》。
他的脑海突然一静,一种古怪而酸涩的情绪漫上心头。
江让总是这样。
青年总是能在一些细节的地方让他感觉到爱,可偏偏,他的爱更像是扑朔的落叶,轻易就能被风打碎。
或许是过久的注视令青年察觉到了,江让合上书本,抬眸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戚郁甚至是狼狈的。
苍白的孕夫轻轻偏过头,任由水般的长发如注般流淌至胸前,他浓密的长睫颤着,在日光的光影下显出几分虚弱的弧度。
病房中很安静,江让没有说话。
男主人便又忍耐不住地转回头颅。
他紧紧盯着江让,好半晌,张了张嘴,声音轻哑:“我还是疼。”
这几乎是示弱的姿态了。
可青年依旧沉默。
戚郁本身就是孕夫,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就在他将要忍受不了青年的冷淡时候,江让突然说话了。
“我去叫医生。”
男主人纸画似的眉头依旧紧蹙着,他漆黑的眼紧盯着青年,好半晌才哑声道:“江让,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
“戚先生。”
这是青年少有的郑重语气,老实的beta此时的表情、乃至情绪都十分平静甚至疏远。
他慢慢道:“先生说是我让您变成这样的,可是,您相信过我吗?”
“那晚,您甚至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自顾自的说、自顾自的做,您想过没有,或许这一切愤怒的源头,都来自于您的猜测和幻想?”
戚郁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他张了张唇,冷白的指尖紧紧压着白色的被褥,他咬牙,眼睛莫名红了几分:“江让,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了,是另外一个男人接的,他说你去洗澡了,还说我是疯子。”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江让垂眼,忽地轻声道:“先生,您的学识比我广博、您的能力比我优秀,那您怎么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您偏听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而去伤害身边更亲近的人……”
青年顿了顿,忽地轻声道:“或许,我自以为的亲近,也不过是您眼中的笑话。”
戚郁极少听到beta说这样多的话,大部分时候,青年总是沉默、体贴的,他像是一杯温水,含入口中,便能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暖意。
他很少会直面表达自己的情绪。
也正是因此,男主人心中才难得感到真正的慌张,他忍着情绪,白腻腻的面颊浮起细微的虚汗,男人近乎慌乱道:“不是这样的。”
“江让,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很喜欢你,和宝宝一样都很喜欢你,他不舍得离开我的肚子,也是不舍得离开你。”
戚郁喘了口气,漆黑阴郁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不安,它潮湿的像是落雨后的泥土,拧巴而黏腻。男人近乎哀求一般道:“那天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问清楚,我不会再这样了……江让,你不能这样和我说话。”
长发的男人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起来,他惨白的脸变得愈发灰败,脸上的泪痕一道道划出细密的水光,眼白也慢慢泛上了蛛网般的血色。
他苍白的唇张张合合,近乎窒息。
江让脸色悚然一变,立马匆忙按铃喊医生。
叫完医生,他走到戚郁的身边蹲下,手掌紧紧握着男人白骨似的腕,口中是轻柔的安抚:“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再忍忍。”
男主人眼尾猩红,咸而热的泪落入鬓发。
他看着江让,突然又觉得这样一直疼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江让能爱他。
男人侧身蜷缩在被褥中,手掌用力抵着腹部,催使着那愈发剧烈的痛苦。
在恍惚的景象中,他看着青年焦急而慌张的侧脸,露出一个沾满汹涌泪水的笑。
第35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5
杭柳出院的那天站在医院的门前等了许久。
弱柳扶风的beta套着件单薄干净的白色线衣,线衣上起了隐约的线球,并不显眼,显然,主人已经细心打理过了。
青年的额头上贴着两张浅色的创可贴,创可贴的边缘隐约透出淤青的伤痕,可以看得出,主人约莫十分关注自己的样貌,又或是,今天会有于他重要的人会来迎接他。
人群如梭,beta的面色也变得愈发柔弱无助起来。
他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正亮着,页面正停留在昨夜他与江让聊天的界面。
江让告诉过他,今天他会亲自来接自己回去的。
从早上八点开始,杭柳便等在门口了,他已经许久没能好好看看他的阿让了,这段时间江让来医院看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杭柳能理解,青年受制于男主人,同时也要兼顾着父亲的病情,他没法抽出太多的时间来看自己。
但理解并不代表心中不难受。
杭柳心中没安全,只能幼稚地缠着青年在手机上聊天,但江让并不能时时刻刻回复他的信息,通常是他发了大段的话,青年隔了许久才会回复寥寥几句。
每每这个时候,杭柳便只会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不停刷新,期待着爱人的消息会突然降临。
他的世界苍白的像是只余下了青年,或许在乡下,他没什么通讯工具能寻到青年时,尚且有江父能伺候、有简单的农活消磨时间。
来到峤城后,杭柳像是逐渐走入了一个困兽般的死胡同。
青年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娱乐活动、没有想要做的事情。
他所有生命的一切都围绕着江让转,可以说,杭柳所认为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成为江让的妻子。
日后,他们成婚后,他们会生下一两个可爱的孩子,那个时候,杭柳的目标又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合格的父亲,他最是传统,全部的重心都会放在家庭中。
江让不是没和青年委婉提过这些,他甚至想着给杭柳买些感兴趣的书籍、打发时间的手工物品。
杭柳也确实对它们十分感兴趣,只是,青年之所以对它们起兴趣,也是因为江让。
诸如《如何让爱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三招让小三彻底退出》、《抓住他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还有一些诗文词赋,大多也是风月之作。
那些手工物品就更不必说了,秋季还没过,杭柳便张罗着为青年织了毛衣的帽子、内搭、秋裤甚至是袜子。
青年手艺很好,江让却难免觉得负担,但任凭他怎么说杭柳都只是一副温柔、体贴、可怜的模样看着他,江让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又不好出言打击,最后便只好放之任之了。
杭柳垂着头,微长柔顺的发垂在眼畔,青年站在路边,身形单薄,他专注地盯着手机,信息已经发出了数条,却始终没有等到一条回音。
“嘀——”
汽车喇叭按响的声音有些刺耳。
杭柳惊喜的抬眸看过去,整个人宛如傀儡被激活了一般,只是很快,青年的表情便淡了下去。
黑色汽车上走下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是江让。
“您好,是杭柳先生吧。”
男人面容清贵雅致,穿着一件细密蓝条纹内衬,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风衣,气质翩翩,说话间也是一副斯文精英的模样。
杭柳看着男人,慢慢蹙眉:“你是?”
陈景旭微微一笑,唇角翘起:“我叫陈景旭,是江让的朋友,他让我今天来接你回李家别墅,他那边……”
男人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恐怕赶不来了。”
杭柳微微捏紧手掌,指骨都泛着近乎透明的白意,青年忍耐不住地问:“陈先生,那阿让有说过赶不来的原因吗?”
陈景旭声音似是有些迟疑:“江让说,戚先生恰好今天也要出院,又怀着身孕,走不开。”
beta一瞬间险些跌倒,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丢了魂,脸色白的得灰败,好似浓浓糊了一层稠厚的烟灰,深黑的眼毫无神采,他口中喃喃道:“……怀上了?”
陈景旭微微挑眉,感叹道:“是啊,戚先生的丈夫去世已有三月,谁能想到戚先生如今才查出怀孕呢?”
男人说着,轻笑:“不过也是奇怪,戚先生便是怀孕了,身材也维持的很好呢,三个月的肚子,竟一点弧度都看不出来。”
青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近乎成了一堆腐肉与烂骨,苍蝇与蛆虫成群结队地啃食着他的身体,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仿佛在这一刻,他便已经彻底死去。
“呀,杭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alpha略带惊讶嗓音忽地响起,杭柳这才像是慢慢反应过来,他迟钝地擦了擦面颊上的濡湿,哑着嗓音道:“没事,我们走吧。”
陈景旭眯了眯眼,只是回到车上,慢慢解开袖口的袖扣,手臂上稍露出几分绷紧的青筋。
男人散漫的想着,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人总不会还能忍下去吧?
闹吧。
最好闹翻天,闹得江江对他厌烦,闹得戚郁流产最好。
陈景旭慢慢别开额边几丝碎发,抬眼看了眼后座一副懦弱的、丢了魂似的beta,眸底闪过几分嘲讽,看来还得加把火。
车辆启动,alpha慢条斯理地打着方向盘,好半晌,才突然出声道:“杭先生,其实江让都和我说了。”
杭柳忽地一顿,他微红的眸看向alpha,眼底的惊讶与提防霎时升起。
陈景旭垂眼,音调显出几分叹息道:“江让是我很好的朋友,他曾经帮过我,如今知道他落入这般境地,我也觉得很难过。”
“他和我提过你,杭先生。”
杭柳微微愣神,下意识问道:“他……怎么说的?”
陈景旭垂眼,斟酌一般道:“他说你是他的未婚妻,你们十分相爱。但很可惜,他被那位戚先生看上了,迫于对方的势力,沦为了贵族的借种工具,逃脱不得。”
汽车后座的青年捂住嘴唇,似乎伤心极了。
陈景旭慢慢勾唇,语调无奈:“其实我也曾想帮着江让逃脱戚家的掌控,但……”
“但什么?”杭柳语调急促,几乎语无伦次。
男人顿了顿道:“但戚家实在权势滔天,逃脱的代价太大,你们得重新换一个身份生活。”
青年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急切道:“没关系的,只要能离开就好。”
陈景旭叹了口气,应下道:“其实江让也是这样说的,这样吧,后续等我准备妥当,会给你放消息,江让被监视得严密,恐怕需要你带着他才能逃出来。”
beta近乎感恩戴德,因着这番话,他将alpha当做了好人,甚至想不起来思考男人前后话语中的异常。
陈景旭慢慢敛眉,无声嗤笑一声。
蠢货就是蠢货,这种货色,都不配被他当做对手。
*
杭柳当晚就跟青年哭了一通,江让固然心疼,却也没办法。
beta甚至没法去辩解什么,连安慰都显得虚伪。
江让只想这段时间能安稳地过去,只要等到陈景旭的消息,他与阿柳也就算熬出头了。
但这样的美好期盼显然是不现实的。
杭柳自回来的第二日清晨就被安排了活计。
青年被安排去收拾楼上的主卧,其他的仆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再看向杭柳的眼神便带了几分贬低。
杭柳甚至隐约听到有人低声议论道:“……就是他,据说之前有人看到他晚上出入江让的卧室,现在安排他这个差事,指不定就是靠着江让爬上来的呢。”
“可不是,整天一副可怜兮兮的白莲花样,苦着脸丧气死了。”
“江让能看上他?说不定只是被他勾引了,这种……谁敢娶回家啊。”
青年忍着胸腔沸腾的血腥气,垂头拿着清洁工具,去了二楼。
他显然忍得很辛苦,一双眼睛泛着深色的红晕,嘴唇咬得近乎溢出血液来。
杭柳僵着身子,敲了敲房门。
房内半晌没什么动静,好半晌,青年听到了隐约的水声与呼吸声。
他尚且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了男主人嘶哑的嗓音慵懒响起:“进来吧,收拾快点。”
杭柳抿了抿唇,慢慢走进了微暗的主卧。
主卧其实并不乱,只是床榻有些移位,地上散着凌乱的衣物,空气中浓郁的气味令人十分不适,香的过分,闻多了甚至令人产生一种晕眩的错觉。
杭柳不敢多看,只一边收拾,一边心中骂这不守夫道的寡夫是个烂货,都怀了孩子,还这样不安分。
好半晌,等他收拾到床榻边时,无意间瞥到了床上的景象,整个人瞳孔微缩,血液逆流一般的,浑身克制不住地打颤。
只见宽大的深色床榻上,长发的omgea正半躺在beta的怀里,青年似乎并未睡醒,上半身裸露着,眉头微蹙,睡得不太安稳的模样。
他们亲密的仿若一体,青年宽厚的手掌紧紧揽着omega的腰,男人便半伏在其身侧,玉白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beta的脸廓,男主人的长发垂在青年的肩侧,殷红的唇染着鲜亮的水光,印在身边人蜜色的颈侧。
他做这动作时,美艳的似是一条缠着人绞杀的美人蛇。
好半晌,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另外一道尖锐到撕裂的眼神,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不详的红唇勾起一个艳色的弧度。
他一边笑着,一边轻慢道:“没规没矩的,收拾完了不知道自己滚出去?”
戚郁慢条斯理地半坐起身整理衣襟,他的姿态十分清闲悠然,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而他与丈夫一夜温存刚醒。
“贱人!”
杭柳从未如此脑热过,这几日的事情在他的脑中无限转圜,包括江让的失约、陈景旭的挑拨、戚郁的炫耀,桩桩件件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病弱的青年从未爆发出这样大的气力,他径直粗暴地拽起床榻上的长发男人,将对方拖至床下,一巴掌扇上了对方的脸颊。
男主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他从未想过杭柳这样懦弱的贱种居然有这样的勇气,一瞬间被扇得没反应过来,长发罩盖住他一半惨白阴冷的脸颊。
猩红的掌印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活像是被无数火星子灼烫了一般。
杭柳还不肯放过他,他上前用力推搡着戚郁,见对方下意识护住肚子,郁怒的火焰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疯狂的想要捶打对方的肚子,口中几乎疯魔地咬牙切齿道:“贱货贱货贱货,你肚子里的贱种怎么还不死——”
“呜呜呜——”
青年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光裸着上半身的江让抖着手捂住了杭柳的口唇,将对方用力锁进自己的怀里。
他显然根本没料到杭柳会亲眼撞破这样的脏事,一时间头脑发蒙,但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戚郁恐怖的脸色,整个人近乎被一盆冰水浇灌而下。
他只能压住疯魔的青年,口中安抚道:“阿柳、阿柳,你冷静一下,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回头再和你解释,我——”
杭柳眼睛恨的发红,他全然失去理智,整个人像是一只癫狂的野兽,拼命挣扎开江让的手掌。
他嘶声道:“江让,你跟他上床!!!”
“这才第二天,刚回来的第二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要逼死我是不是,啊?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他尖叫着拿起手畔的洗漱刷另一边尖锐的头,颤抖着就要往自己青筋爆裂的颈侧扎。
江让被他吓得险些没了魂,青年整张脸白得不行,他拼尽全力从杭柳手中抢下洗漱刷,死死抱着青年。
戚郁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江让不敢多看他,只垂着头压抑道:“先生,对不起,我、我先把阿柳送回房。”
戚郁此时倒是看不出先前一瞬的阴郁扭曲样,他惨白着脸,长发垂在一边脸侧,露出另一边红肿起来的脸颊,男人声音颤抖,听上去竟有些可怜孱弱:“好……江让,你要快些回来,我很怕。”
孕夫湿漉漉的眼盯着青年,他一手捂着肚子,嘴唇颤抖着,单是看着,便叫人忍不住怜惜。
江让本就心中有愧,自然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
倒是杭柳,见omega一副绿茶贱货样,险些又发了疯。
江让赶紧就要将人拉走,可beta抵抗得厉害,忍无可忍,便直接将对方打横抱起来,带离了主卧。
“砰。”
房门关闭的声音十分刺耳,戚郁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抚着自己的肚子,慢慢自言自语起来。
男人的声音十分诡谲,他像是在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一般,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全然是病态的兴奋。
“宝宝,听到了吗?他骂了我们,你爸爸一定会维护我们的,是不是?”
他微微侧头,静静听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回复他的话了一般,惨白的脸露出一抹鬼森森的笑。
“是啊,我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看到,就是要让他发疯。”
“凭什么他总是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勾引人?就是得扒了他那层皮,让你爸爸好好看清楚,那是个什么脏玩意。”
男人轻笑一声,坐在床头,以手为梳,慢慢梳理起被抓乱的长发。
他向来很珍惜这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因为江让总喜欢在到达巅峰的时候含住他的长发。
可不能弄乱了。
*
江让将杭柳送进自己那小屋,他脸色煞白,还没缓过劲。
杭柳还在挣扎,只是挣扎的力度小了许多。
江让将房门关上,一瞬间,他宛如困兽一般咬牙道:“阿柳,你清醒一点!”
“你忘了我们的计划了吗?”
杭柳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咬着牙道:“我没忘,但是江让……”
他哽咽着摇头:“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青年指着门外,哭得凄厉:“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我吗?我明明才是你的未婚妻,他们都说我是勾引你的贱货!”
江让眼睛也红了,他张了张唇,太阳穴处绷出鼓胀的青筋。
杭柳靠近青年,他红肿着眼,猛地用力将beta推倒在床上。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哭腔,一张粉白的脸正对着青年的脸,他咬牙道:“江让,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不爱我?”
江让没有立刻回答,青年的眼眶便溢出大颗大颗的泪,直直砸在beta的脸上。
江让清楚对方这会儿没什么理智,生怕出什么意外,他咬着牙哄道:“爱。”
杭柳哭道:“爱什么?你爱什么?爱那个贱货还是爱我?”
江让抖着嗓音道:“爱你,只爱你。”
杭柳的哭声突然一瞬间收了回来,他猩红的眼直直盯着青年,空气寂静的似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他的脸色近乎扭曲,如此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碰我?”
“你爱我,但是对我没有欲望。”
他嘶哑道:“我不信你的爱。”
江让闭了闭眼,他近乎无力道:“那你想怎么证明?”
杭柳缓缓俯身,他将自己完全贴入江让的怀中,他轻声道:“我们现在就做吧。”
江让眼眶微微湿润,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蜜色青年轻轻抚摸着身上的beta,声音很哑,生锈一般的,仿佛喉头咳血。
江让红着眼中:“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如你所愿。”
“但是……”beta眼眶的泪从眼尾滑下,他哭道:“明明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第36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6
杭柳最后还能没能继续做下去。
他到底还是见不得江让伤心的模样。
死死将头埋在青年的颈侧,杭柳嗅着鼻息间熟悉的、陌生的气息,忍着泪,轻声道:“阿让,我们能逃出去的,对吗?”
江让慢慢地揽住他的腰,黑絮般的眸轻颤,他坚定道:“会的,阿柳,一定会的。”
他们静谧地抱着彼此,好像要将彼此骨血都融入其中。
那天的最后,一切都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但别墅中所有的人都发现,江让对男主人愈发耐心温柔了。
从前,beta总顾忌着颜面、顾忌着旁人的眼光,不肯光明正大地与男主人相处,如今像是终于想通了,接受现实了。
“江让,明天我会在宴会上正式向外界宣布怀上孩子了,但我跟你保证过的,以后会为我们的宝宝正名,你会生气吗?”
男主人坐在床榻上,轻轻依靠在身边结实健美的beta肩上,他的食指轻轻绞住长发,绕着指尖一圈圈晃荡,语调带着几分不安。
江让慢慢颤了颤眸,他握住omega的手指,动作温柔的大拇指轻柔地滑过男人玉白的手背,轻声道:“我怎么会生气,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就行了,明天宴会人很多,要注意身体。”
青年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莫名:“先生,您知道的,我……很期待孩子的诞生。”
戚郁唇角微弯,他最近长胖了一些,这也得得益于江让的监督,似乎从那日杭柳发疯后,青年就彻底变了。
他不再关注那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妻,而是一心扑在男人的身上。
戚郁不是没怀疑过,但哪怕杭柳跌倒在江让面前,青年都面色不改,只一心关注着男人的情绪、吃食、生活。
男主人忍耐不住的试探询问过原因,江让当时并未直说,青年似乎在某一瞬变得令人看不透也猜不透,那张俊朗的蜜色面容贴近omega,轻轻落下一个吻,他微笑道:“先生不喜欢我这样吗?”
戚郁怎么会不喜欢,他喜欢的恨不得全世界宣扬。
男人从未想过,两情相悦是这样好的滋味,整个人像是被泡在蜜罐里,甜蜜的令人生出无限的幻想。
江让如他所愿的爱上了他,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与从前完全不同。
戚郁觉得自己变得愈发敏感、愈发不安,可青年总会无限包容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他。
许是心理身份的转变,江让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对他无比尊敬,青年会在两人亲密的时候喊一些亲密的称谓。
并且,因着怀孕,江让尤其关注他的饮食情况、睡眠情况,近乎严厉的规定休息时间。
男人并不反感,甚至是享受被beta这样掌控的。
两人之间的情事江让是依着戚郁的,青年是会温柔的配合他,但只要戚郁微微蹙眉,江让就会立刻按住他,不许他再肆意妄为。
男人好几次红着脸被扯了出来,但见到青年那样在意自己的眼神,即使有气也不舍得发出来。
有了江让的监督、爱情的滋养,男主人向来苍白的面容愈发滋润健康,甚至因为细微的发胖,他又开始过犹不及地担心江让会不会嫌弃自己。
当然,戚郁不会直接问出来,只是男人会开始去刻意地锻炼身体。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的过去。
宴会的当天,戚郁本来是想让青年跟在自己身边的,但可惜的是,江让第二天突然发了高烧,一时半会儿降不下去。
宴会邀请函已经发出去,戚郁没办法,只好安排医生注意着情况,自己作为主办方匆匆去见客。
江让慢慢睁开眼,他盯着关上的房门,潮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近乎轻松的笑意。
他已经很少这样轻快过了,心中压着的巨石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钉锤彻底砸成齑粉,它们簌簌落下,化作细碎的尘土,被青年随意地拍落、遗弃。
一旁守着的医生摘下口罩,对江让点点头道:“戚先生已经到达前厅了,一时半会赶不来,今日别墅区的车辆来回很多,流动性高,隐蔽性强,杭先生已经在别墅外的轿车里等您了,您现在需要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丢下,以免其中夹杂着监视器或定位仪器。”
江让点头,面色平静地开始脱下衣衫,换上医生递给他的衣帽。
最后,青年盯着中指上的戒指,慢慢将它摘下来,轻轻放在小熊台灯的旁边。
那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起了许多。
总之,青年很干脆地转身了,甚至从头到尾不曾犹豫一下。
江让穿梭过人群,始终低着头,紧张地掐紧了手腕,等他终于见到那辆停在小道上象征着自由的轿车、温柔看向他的阿柳时,才后之后觉地松开了手腕。
他的手腕青了很大一片。
可beta终于抿唇笑了,他握住未婚妻的手,一起走上了车。
夕阳落在他的身后,壮丽的像是电影序曲的开启。
只是,那深红的天边很快便被层层叠叠的乌云覆盖了。
江让紧紧扣着青年的手腕,而杭柳也半倚靠在他的肩头,他们真真像极了一对相濡以沫的孤苦相依夫妻。
或许是车内开了空调,空气并不流通,恍惚间,beta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香味,但奇怪的是,那香味并不刺鼻,反倒令人生出一种舒适、安逸、困顿的错觉。
江让努力睁了睁眼皮,听着耳畔忽远忽近的声音如此道:“江先生,我们待会儿要转车……”
声音越来越远,像是海边褪去的浪潮,悠远、祥和。
青年终于撑不住地闭上了眼。
在意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一抹极轻的笑声。
似乎有人呢喃一般地贴着他的耳朵道:“江江,你归我了。”
*
“戚先生,瞧您面色红润、富有光泽,您这一胎啊,肯定是个alpha没差!”
披着藏蓝长衫,杏色内搭领口半卷住下颌骨的男人听到诸如此类的恭维声,艳红色的唇角慢慢凉下了几分。
omega的长发被一根红绸半束在脑后,那张过分白腻的脸颊融着阴阴的红唇,颇有种古韵湿冷的美。
他半抬着漆黑的眸,抿了口高脚杯的酒水,漫不经心道:“是么?我倒觉得依着它父亲的模样,合该是个beta或omega才对呢。”
那恭维的人马屁拍到马腿上,自是一阵尴尬,但同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位戚先生还真如旁人说的那般性情古怪,一般孕夫若是被夸怀的是alpha,早该心花怒放了。
毕竟若是怀上了个平庸的beta还好,如果生了个omega,这戚家李家家大业大的,最后还不是都得落到旁的alpha手里。
那人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当着戚郁的面说。
戚郁扯唇,即便用酒水半遮了苍白的面颊,心口作呕的恶心感却久久难以消散。
很快,那股恶心的感觉变化作了一种呕吐的冲动,omega半捂着唇,惨白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他想吐却吐不出来,身边不少人都关切的聚了过来,似是对omega十分关切的模样。
戚郁却愈发觉得自己像是被潮湿的泥土死死掩埋的尸体,那枯骨腐肉的臭味引得无数苍蝇嗡嗡转在他的左右,他恨不得缝死他们的嘴,最后烧光一切。
男人混乱的眸光划过大厅中光怪陆离的百相,在掠过某个深黑健壮的身影时,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他甚至径直掠过那丝丝细微的怀疑,全身全心的相信着江让施舍般虚假的爱。
他相信青年的爱,也相信青年的病,他甚至相信着一切一切的异常,只将它们当做砒霜般的蜜糖。
他给予青年一个野心家、怀疑论者全部的信任。
在孕吐与头疼交错的间隙,戚郁只想融进beta温暖的身体。
那个他与宝宝都需要的镇定剂。
戚郁强撑到宴会的尾声,几乎刚离开大厅,他便跌跌撞撞的朝着他与青年的爱巢奔去。
他推开了那扇散发着不详的深色的门,扶着额头跌跌撞撞走到被褥微微鼓起的床榻边。
“江让……”omega抖着唇道:“我好想吐。”
他的声音近乎撒娇。
可床榻上却毫无反应。
戚郁抿唇,水色的眸带着些许情绪,他伸手轻轻扯过那被褥,低声道:“你怎么不理我……”
话还未说完,男人忽地浑身僵住。
那被扯开的被褥下是一团鼓起来的枕头,哪里是beta?
戚郁长而浓密的睫颤得厉害,好半晌,他忽地往后退了半步,神态自若的自言自语道:“跑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去找了浴室、找了洗漱间、找了衣柜甚至是床底。
都没有。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力告诉自己,江让可能只是病好了,闲不住忙去了。
他拨通电话让管家帮着自己一起找,他想,就这么个别墅,青年再能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可一直到天黑,枯坐在床边的男人始终未得到任何消息。
omega束着长发的红稠带松散开缠上了他藏蓝的衣角上,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团流动的鲜红血肉。
昏暗的卧室内,只有戚郁的脸苍白地泛着死气般的青。
手机监视器的光影映照在他的颊侧,诡谲的令人心生恐惧。
只见,那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江让离开的最后一幕。
被抛下的戒指、不曾停顿一秒的身影。
戚郁突然哑然一笑。
他惨然地捏住了小熊台灯旁的戒指,疯癫了似的笑。
“他不要我啊,他不要我们,他什么都不要——”
“从头到尾都是骗我的。”
“骗子!!!”
男人的长发裂开了似的丝丝缕缕黏在潮湿的脸颊上,那双猩红如鬼的眼死死盯着手机,嘟嘟拨通的声音在空寂的空间令人几乎心惊肉跳。
戚郁的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糜烂的唇肉与血痕,他近乎阴狠道:“找他,给我把他找出来!”
“无论用什么手段,把他带回来。”
挂断的电话被男人猛地砸碎,他死死佝偻着腰却又扭曲地扶着肚子,喘息声大到吓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晕厥窒息。
他嘶哑的呢喃道:“逃不掉的、逃不掉的,江让、江让啊……你这辈子就活该跟我纠缠在一起。”
“我们就是死,也得死在一个坟墓里。”
*
江让醒来的时候,听到了耳畔无数嘈杂的声音。
它们像是蚊虫一般地包裹住他,又像是即将令他窒息的水波,江让努力地试图睁开眼,可眼皮却沉重的宛如被针线缝合上了一般,动弹不得。
青年心中惶惑,一个人寂静的、无法动弹是一种很恐怖的感受,就好像整个人被世界抛弃了。
但还好,这样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江让便感觉到似乎有人正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以为是阿柳,可男人轻轻的叹息声听来却全然不像。
男人轻柔地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脸庞,上半身。
就在那湿润即将蔓延到更下的部位时,江让整张脸都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他拼尽全力地让自己睁开眼。
好在,他总算是做到了。
青年终于重新见到了光明。
这是一间绿意与红棕交叠的房间,墙壁上的花纹古朴而雅致,屋内摆放着许多美丽的瓷器,瓷器上盛开着各种美丽珍贵的花草,它们肆意横流地溢出瓶身,装点着屋内的生机。
这整间屋子给人一种昂贵、优雅的复古感。
江让险些以为自己踏错了空间。
“江江,你终于醒了。”
身侧的男音十分低沉,带着几分担忧与不忍。
江让茫然地看向身畔的男人,陈景旭今日穿着一身棕色的风衣,身材高挑有型,只是男人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眼睑下的一圈乌黑令他看上去疲惫而憔悴。
beta下意识询问道:“我这是怎么了?阿柳呢?阿柳在哪?”
陈景旭叹了一口气,面色看上去愈发灰败。
他轻声垂目:“很抱歉,江江,你当时在车上睡着了,没什么意识,所以也不清楚,车辆在转车后上环山公路的时候遇上了暴雨,发生了意外。”
“因为太过紧急,我们也无法准确推论出当时的情况,只知道你当时摔在路边的杂草中,而你的未婚妻与那辆废车,一起跌入了悬崖,我们已经增派救援队去寻觅了,但仍然一无所获……”
被褥被掀开的声音十分刺耳,高大的beta半撑着起身,却因为绵软无力的身体半跌在柔软的床铺上。
那张蜜色的脸颊已经显出了过分削瘦的弧度,甚至它过分苍白,像是下一瞬便要彻底崩裂开来。
江让双目通红地盯着alpha,他抖着齿尖,哆哆嗦嗦道:“你刚刚说、说谁,失踪了?”
陈景旭抿唇,他坐在床铺边,俊雅的面孔上布满了心疼与怜惜,他缓慢摩挲着抚了抚青年剧烈抽搐的脊背,声音轻飘飘的:“杭柳,你的未婚妻。”
江让猛地挥开他的手掌,赤红的眼中满是痛苦的涟涟水光,他咬着牙道:“不可能的,你在骗我吧?我都没事,阿柳怎么可能会出事?”
陈景旭的眼睛开始微微泛红了,他忽地上前拥住青年,不顾对方反抗,用力地、紧紧地揽住beta。
他不停地轻拍安抚青年,一边低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会继续派人去找,江江,别哭。”
江让的动作慢慢小了,他本身就是强制性醒来的,又昏迷了许久,情绪过于激动,身体耐不住之下,又昏了过去。
beta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漆黑的夜色沉闷无光,它无法与屋内明亮温暖的灯光相融,甚至因为灯光太过明亮,而显得窗外的黑愈发压抑、厚重。
陈景旭端来温热的粥饭,江让依旧一动不动,只静静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alpha忍不住叹气,轻声劝慰道:“江江,你得先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住?”
江让依旧没有说话。
他像是一尊雕刻完全的传世塑像,忧郁、绝望、自责出自他的眸光、面容、神情,可它们又仿佛正在一寸寸顺着脉络崩裂。
在完全的寂静中,青年突然轻声问道:“陈景旭,你觉得阿柳会来找我索命吗?”
陈景旭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勉强笑道:“江江,不要乱说话。”
江让却是自顾自地道:“他会的,他那样离不开我,怎么能忍受和我阴阳相隔呢?”
alpha的脸色不断变化,好半晌,他才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赶紧道:“江江,我听专家说,你爸爸的情况又好了很多,要去看看吗?”
青年愣愣地听着,好半晌,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像是一株即将被鸟雀啄散的稻草人,不人不鬼,毫无心志。
陈景旭本该高兴的,高兴他肮脏计划如期实施,高兴他即将彻底成为青年的支柱与全部。
可实际的情况是,他的心口溢满了酸涩与嫉妒。
甚至,看着beta失魂落魄的模样,alpha鬼使神差的道:“江让,他未必就是遇险了,现在警方只是报他失踪。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温柔的安慰青年,眼球微转:“我会帮着你找下去。”
江让的眼圈红了,他缓慢地点头,像是一台生锈的、无法自主的机器。
陈景旭喉头微动,突然很想吻一吻青年苍白的嘴唇与眼泪。
他谵妄地想,若这泪是为自己流的,该有多好。
第37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7
江让到底消沉了下去。
这是一种意识上的沉寂,青年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好像一切的感知、感觉都久久地停留在了出逃的那日。
江让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只要一闭眼,那昏黄的光线会便仿佛重新降临,杭柳的微笑浮现在身侧,青年穿着那件他曾夸过的白色线衫,温柔小意地依偎在他的身边,他们十指相扣,期待着奔向幸福的未来。
可近乎如诅咒一般,暮色如阴戾的死气般无知无觉地堆叠,逐渐被搅浑、污染的赤色太阳坠落迷雾,盘山公路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闪亮起来,小雨携着雾气淅淅沥沥地如针尖般锥刺泥土。
世界像是一瞬间陷入了死寂,可轿车行驶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凶,司机于后视镜中露出的半张脸泛着青黑,他缓缓地偏头看向江让,就这样阴森的、诡谲的盯死着青年,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恐怖的笑。
江让浑身僵硬发冷,他如同即将死去的鱼类一般急促地张唇呼吸,脑海中无数的尖锐惊叫提醒着他‘快逃’,可他非但动弹不得,甚至只能听着身边未婚妻殷切期盼的声音彻底陷入深渊般的绝望。
杭柳的头靠在他的肩侧,笑容如春水般动人,他柔柔地看着青年道:“阿让,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几乎话音刚落,巨大的撞击声便从前方传来,像是陷入了慢动作般的灾难片情节,江让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未婚妻逐渐被挤压碎裂的美丽脸庞,对方红润的唇还在张张合合地说着,可鲜血、内脏已经从那白森森的齿缝间争先恐后地溢出。
恍惚间,江让听到了青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让,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几乎是话音刚落,青年那美丽的身躯便化作血浆,迸溅似地浇灌在江让的面颊、手腕、身体。
beta浑身发颤,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血腥的气味如蛞蝓一般,从鼻缝、口腔中钻入。
在某一个瞬间,江让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满是尖刀的密网中,那网将他死死绞紧,尖锐的刀锋深深扎入皮肉、搅动内脏。
“江江、江江,别怕,不怕,我陪着你……”
意识漂浮不定,恍惚间,江让仿佛看见了一张熟悉、焦急、俊雅的脸。
像是迷雾中逐渐透出的细微光芒,青年挣扎着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绷紧的手指近乎报复般地扣紧了男人的手腕,beta浑身颤抖着,一口尖牙用尽全力地咬在男人绷紧的臂膀,一瞬间,血腥气病态地弥散在森冷的屋间。
男人并未挣扎,反倒是轻轻笼住青年的腰身,接纳般地让对方半靠入自己的怀里。骨节修长的手腕不停地安抚着那近乎被抽骨的脊背,温柔到近乎残酷。
他心甘情愿地贡献着自己的骨血,任由野兽般的爱人撕咬。
怀中的青年如溺水一般,呼吸愈发急促,好半晌,像是不得不接受某种意志上宣布的死亡,他终于在一片滑腻濡湿的泪水中清醒了过来。
beta将将清醒的眼神怔怔的,眼眶下的赭红弥散在眼周,浓墨重彩的宛如被流浪诗人以手作笔点上的光彩。
“我又梦见阿柳了。”
嘶哑的声音像是破旧风机吹出的声音一般,低而破碎。
陈景旭安抚的手掌微微顿了顿,好半晌,他愈发紧促地拥着青年,向来矜贵的声线中竟显出几分哽咽与不安。
“江江,别再想他了。”
温润的手腕轻轻掰过beta苍白的脸颊,他们呼吸交缠,男人的声音近乎哀求:“别折磨自己了,也别折磨我了,江江,你的眼睛,也偶尔看看我吧。”
江让一瞬间茫然的看着男人,他沉默着、呆立着,仿佛因为冲击过大而无法理解眼前人话语中的意思。
陈景旭颓败地半掩住微红的眼眶,他向来梳得齐整的精英式短发如今荒乱地散开,微白的脸色暗淡如墙灰,下颌处更是生出了一片青色的阴影。
男人叹息一声,半晌,又像是努力在收敛着情绪,他勉强地露出一抹温雅的笑容,柔声对青年道:“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江江,我们去吃点晚饭好不好?”
江让却并没有动,青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反应能力慢极了,好半晌,他才慢慢蠕动着嘴唇,眼神轻而茫地看着陈景旭。
他说:“陈景旭,我不会喜欢你。”
男人一瞬间僵在原地,他的眼神变得无措而潮湿,墨绿的眸中仿佛下了一场无可抑止的大雨,憔悴的神态可怜得像是廉租房中日日等待主人归来的小狗。
“所以……”
“江江。”陈景旭慢慢垂眸打断了青年的话,似是想通了什么似的,alpha面上恢复如常,只余下眼尾一点隐约的红。
他抿唇道:“戚郁正满世界的找你。”
男人如是说着,忽地掀起那层薄白的眼皮,墨绿的眸深深看着青年,轻声道:“你现在离开,就是自投罗网。”
陈景旭无疑是聪明的,他深知江让对杭柳的愧意以及内心的压抑,无论如何青年都不会愿意回到那个笼子里的。
beta像是被折断一半翅膀的白鸽,他被关怕了,所以宁愿跳入另一个陷阱,也不会回去的。
果然,江让白着脸,蠕动的嘴唇再未张开分毫。
陈景旭揽住青年慢慢抬头,他看见了窗台边水光玻璃镜中反光的场景。
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阳光透过玻璃轻轻坠入主人精心布置的房屋中,绿棕的墙壁上花纹透着隐隐的光华,俊俏的beta面容惶然,蜜色的皮肤被alpha的白肤挤压着,似是不适、又似是契合。
男人垂眼收拢掌中青年微鼓的肌理,拇指细细摩挲,爱不释手。
*
江让在陈家住下了。
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青年根本连卧室的房门都不出。
beta似乎对什么都难以提起兴趣,偏偏陈景旭也不许旁人来打扰,如此一来,江让整日下来,至多只与男人多说两句话。
其实这样的情况是不正常的,陈景旭更是清楚自己在青年无意识纵容下膨胀的野心。
每每见到青年对旁人沉默寡言、无话可说,见到自己却会无意识靠近几分的模样,心中极端的渴望便会被稍稍满足几分。
仿佛这样便能证明自己的不同。
于是,在如此病态环境的影响下,陈景旭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江让。
白日里,男人若是不在家中,那么所有的仆人除却日常清扫与做饭,便要全部隐退下去。
陈家的别墅很大,风格偏向于温馨居家,只是如此一来,整座房子里空无一人,那温馨的灯火烛光中,便隐隐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冰冷。
一双麦色的手腕推开了棕木的房门,青年穿过暖调的走廊,慢慢地走下楼。
别墅的隔音效果应当很好,整个空间,除却江让走动的声音,竟再听不见分毫,甚至因为过分安静,beta甚至隐约能够听到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
江让最近总是习惯性走神,他实在打不起精神,对什么都没兴趣。
青年不饿、不渴、了无生趣,如今下楼吃饭还是陈景旭三五个电话催出来的。
或许当真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除却走动的脚步声与心跳声,江让竟恍惚听见了另外一阵响动声。
那声音似是从二楼楼梯间的杂物屋中传来的,窸窸窣窣,隐约还有些怪异的呻吟。
江让脚步微顿,那声音便又消失了。
青年垂眼,摩挲着手腕上的朱砂,好半晌,beta的脚尖忽地调转了方向,径直走向了那杂物屋。
“啪嗒、啪嗒……”
江让的脚步声并不重,可越是靠近那矮小的杂物间,脚步声便愈发明显刺耳了起来。
杂物间的门是深黑色,平日里紧锁着,看着并不显眼,来往的仆人都时常会忽视它。
脚步声轻轻顿在杂物间门口,beta有一瞬间心跳如雷,他看见那深黑的门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
隐约落着灰尘的细微光线像是异度空间乍裂的缝,仿佛只要推开这扇门,便会发生无可挽回、打碎现实的事情。
江让能感觉到手指的轻颤、汗毛的站立。
他想象过无数个场景,甚至想过他可能会看见阿柳凄惨可怖的尸体。
可当他真正地推开那扇门,入目可及的,却是深褐色、潮湿的地毯、银铁色的墙壁与墙边一盏可怜昏黄的小灯。
江让的高挑健美的身影落在墙角半缩着的男人身上,乍一看来,竟像是不可挥去的阴影。
那是一个被锁链锁在墙角的alpha。
alpha身上套着件破旧的衣衫,脸上的脏污、鼻梁上破碎的眼镜与身上无数刺目腥臭的伤痕令他看上去无比落魄。
似乎是意识到有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男人忽地露出慢慢抬起了灰暗阴白的脸,他眯了眯眼,当从朦胧的光线中看清青年的一瞬间,陈俨玉突兀地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来。
他张了张枯干的唇,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抽搐着。
江让颤了颤眸子,极大恐惧与惊悚让他控制不住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陈俨玉却已经慢慢将头颅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他忽地扯唇,神经质地操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话。
“他已经把你关起来了吧?”
青年面上一瞬间露出迷茫而可怜的色彩,他似乎根本听不明白男人的意思。
陈俨玉嗤嗤地笑了起来,他边笑着边咳嗽,边咳嗽边从胸腔发出一股古怪的气音。
一直到最后,男人才抹了抹唇边殷红泛黑的血痕,慢慢睁大蛛网般的血眸,夸张笑道:“你居然还不知道啊?”
“你那个未婚妻,应该死了吧?”
江让猛地颤眸,像是无法理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一般,青年死死捂住了耳朵,自暴自弃的试图阻隔一切的伤痛。
可男人的声音却愈发尖锐地扎入他的耳蜗,那银针似的话语,一下又一下地锥刺着beta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果然继承了陈家人的劣质基因,连丑事都做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现在应该告诉你,他会帮你找未婚妻吧?”男人笑得厉害,状若癫狂,隐约间,那熟悉的面容一瞬间竟与陈景旭像了个十成十。
陈俨玉咳出一口血,哑着嗓音道:“他杜撰出了一个你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驱散了所有人。”
“江让,你猜猜,他究竟想做什么?”
“又或许……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偏偏让你发现了?”
beta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尖锐,那黑色的、下垂的眼中布满了嘶哑的泪水。
他似乎再也无法承受真相,转身踉跄着便要往外跑去。
身后飘来的声音隐约又朦胧,像是诅咒般:“他早就想将你锁起来了。”
说完,男人又开始嗤嗤地笑了起来,陈俨玉眼神呆滞、看上去似是彻底陷入了古怪的幻像之中。
这边,青年如风一般扑至别墅的大门。
他近乎抖着手尝试将门拧开。
第一下,打不开。
第二下,打不开。
第三下,大门终于打开了,却是从外部打开的。
门外面容俊雅的男人含笑看着青年,镇定自若道:“江江,我回来了,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吗?”
beta近乎浑身发抖,他眼眶赤红,眸中甚至显出一种恐怖的恨意。
他猛地一巴掌扇到陈景旭的脸上,嗓音带颤骂道:“畜生!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陈景旭偏过脸,白玉似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可他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痛苦的神色。
男人慢慢舔了舔受伤的、灼热的口腔内侧,黑色平静的眼神看向青年的一瞬间,竟生出一种浅淡的笑意。
他温和地说:“江江,今天怎么脾气这样大?”
江让气得通身发抖,伸出手就要打第二巴掌。
陈景旭整个人却早已贴了上来,他用力扣住青年的手,将对方的手腕死死按在自己手上的脸颊上。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享受。
他抖着嗓音,面中潮红堆起:“江江连打人都这么好看。”
第38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8
江让只觉得手腕上仿佛生出了一种灼烧般的痛意,那疼痛好似连接着经脉,稍微一触,便要他疼得冷汗淋漓。
陈景旭却轻轻埋下脸,伸出猩红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青年干燥的掌心。
一瞬间,湿润温凉的触感令人联想到被水蛭吸附上的皮肉,黏腻恶心得令人作呕。
beta更是如触电一般挣扎了起来,那一身蜜色的皮肉涨至深红,喉头的‘嗬嗬’声近乎喑哑。
陈景旭却依旧没有放手,男人只是如平常进食般地舔舐着青年的手心,那张白玉般的脸庞光彩飞扬,好半晌,像是终于满足了一般,他轻轻抬起泛红透亮的脸,水润的唇含着舌动了动,视线紧盯着青年,轻轻吐出一句:“汪汪。”
江让忍不住退了半步,他像是看着疯子似地看着alpha。
男人只是笑着,怪异的动物特性与上层人的傲慢古怪地结合在一起,墨绿的眸中含着细细的雨水与凶光,他黏着嗓子问:“江江不喜欢我这样吗?”
“可是我明明记得,江江很喜欢小狗,江江会哄小狗睡觉、教小狗认字、喂小狗吃饭、会安慰小狗、为小狗出头……”alpha慢吞吞的说着,越说语气便越是喑哑嫉妒。
beta绷紧手腕上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他红着眼咬牙道:“闭嘴,你不是小旭。”
陈景旭忽地笑了,像是终于解开了什么桎梏一般,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当然不是那条没用的狗,只会蹲在笼子里等着你可有可无的怜爱。”
“江江,你教过我的,想要什么,就要去努力争取。”男人笑意加深:“你瞧,我学的多好啊。”
beta白着脸,终于意识到男人不正常的情绪状态。
陈景旭看上去太过兴奋了,暖黄吊灯的光线落在他一半的侧脸,分明该是温暖而柔和的色调,此时却显得那层面皮极其朦胧虚伪,好似下一瞬间便能将其揭开,露出血肉下的森森白骨。
江让浑身哆嗦,脑海中的思绪几乎绞成一团乱麻,唯有一点无比明晰。
从一开始,陈景旭所谓的帮忙、交心、谋划便全部都是假的,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将他困入这座牢笼之中。
beta无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时好心不仅没有好报,反而会令他陷入这般近乎绝望的境地。
江让努力压抑情绪,却还是无法抑制洪流般的崩盘,那张俊朗、健美的面容显出近乎扭曲般的尖锐与痛苦,下垂微红的黑眸中满是混沌与下沉的苦,青年发泄般地用力挣扎、甚至是捶打着男人,浑身发抖,嗓音沙哑到失声。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来缠着我,我做错了什么?陈景旭你该死,我当初就不该管你,让你死在路边才好!!”
陈景旭面无表情地慢慢收拢手心,alpha的气力向来很大,是一般beta都无法比拟的,他用力地将青年揽入怀中,不顾对方的撕咬挣扎,裹着对方步步走回楼上的卧室。
男人的脸色异常的灰白,眼眶又红如胭脂,他死死绞住怀中情绪崩溃的青年,像是一只巨大的灰白蜘蛛,织着腻白的蛛网,慢慢将垂死挣扎的猎物拖回它的巢穴之中。
在这整个残酷、充满着强迫的过程,男人都是静默无声的,而beta也从开始的剧烈反抗,慢慢如死灰般地平静了下来。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江让抬起那双灰败无光的眸看着男人,轻声道:“小旭,你放过我好不好?”
陈景旭没有说话,只是愈加用力地揽紧怀中的青年。
江让面白如纸,他近来瘦了很多,颊侧的骨头都微微显出几分脆弱的弧度,青年哑着嗓音,近乎痛苦道:“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的。”
beta苍白的眸光看着他道:“我看见你,只会想起阿柳惨死的模样、想起曾经被你大哥压在身下的窝囊,我……”
还未等青年说完,一张薄唇便用力堵住了他的嘴。
alpha近乎撕咬着舔吻青年的唇缝,他浑身颤抖,将beta用力抵在墙边,双手压制着青年的臂膀,疯癫了似的求吻。
可他越是吻,越是呼吸交缠,脸颊上的濡湿便越是浓重、湿润。
陈景旭分不清那是他的泪还是江让的泪,总之,它流入他们交错的唇齿间,咸得近乎发苦。
“呕……”
青年怪异的喉头鼓胀让alpha瞬间周身僵硬。
陈景旭面色阴郁,额边的碎发揉乱了似地耷拉在眼皮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beta半弓着腰身,捂住嘴唇抑制不住地干呕。
青年看上去痛苦极了,他无力承受反胃的痛苦,这样的反应像是孕吐,可陈景旭却再清楚不过,江让只是在恶心他。
恶心到,只是接吻,便会生理性反胃。
男人抬眸,痛楚般的神色从他晦涩的眸底一闪而过,他忽地抬手,用力扇了自己几巴掌。
刺耳的‘啪啪’声在房间内无比清脆,江让近乎茫然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alpha白着一张脸,声音灰暗而低微,像是寺庙里漂浮的烟灰尘埃。
他道:“对不起,江江,是我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男人的额头浮起细密的汗,就着那苍白的肤色,整个人像是即将要融化入空气,他的声音慢慢变了调,近乎卑微哀求:“我不奢求你立马答应我,但江江,求你别离开我。”
陈景旭红着眼眶,慢慢解开袖口、衣衫,在江让瑟缩的视线中,露出手臂、身体上斑驳刺眼的伤痕。
他落着泪低声道:“江江,我只有你了。他们把我接回家,日日夜夜的鞭打羞辱,他们以我痛苦为乐,每次苟延残喘、以为自己快要彻底死了时候,我靠想着你熬过来。”
“我想你抱着睡觉时的温柔、我想你哄我时的小心翼翼、我想你挡在我身前的认真坚定……江江,或许我真的有做错的地方,可是、可是……”
男人眼眶通红,哽咽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懂怎么爱人、也不懂怎么才算珍惜,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只教会我去抢、去争、去骗、去恨。江江,我可以变得更好,只要你愿意,我就还是小旭、是那条跟在你身后摇尾乞怜的狗。”
江让轻轻垂着眼,或许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的干呕反应已经好了许多,青年半抬起那张稍尖、漠然的面颊,好半晌,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陈景旭,我可以原谅你、可怜你,教你如何爱人、如何学会珍惜。”
眼见着男人的眸中升起希望的水雾,青年平静道:“只要你放我出去,告诉我阿柳的下落。”
alpha忽地浑身微颤,他白皙的面颊猛烈地涨红起来,眼白中溢满了红血丝,像是再也无法伪装了一般,男人近乎恨意地贴近青年,额头压着额头,喑哑的嗓音中带着不死不休的恨。
他一字一句道:“江让,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你还是想着那个没用的男人,他就那么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当初,我就该让人先将他捅死,再丢下悬崖。”
“啪——”
又是一巴掌,男人的脸顺着极重的力道偏了过去,满脸阴翳。
江让浑身颤抖,他红着眼、哆嗦着唇嘶声道:“你给我闭嘴!”
陈景旭深深呼吸一口气,深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青年,咬牙切齿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江让,你这辈子都逃不出去的,你只能爱我,只能想着我,谁敢靠近你我就剁了谁的手脚,割谁的舌头。”
beta眼中慢慢涌上恐惧,他抖着唇吐出两个字:“疯子。”
男人笑得神经质:“江江,我是属于你的疯子。”
江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瘫软在墙边。
陈景旭用力扣住他的手,十个指头慢条斯理地一一介入、紧扣。
他垂头正想要说什么,却忽地听到别墅内刺耳的警报声。
男人眉头微蹙,刚想要外出查看,卧室的门便被人暴戾地破开了。
半柄斧头锋锐的尖角出现在房门上,森冷与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之鱼贯而入的,是数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半扶着肚子、面色阴郁的omega。
戚郁长发缠在肩侧,一张惨白的美人面如虚假的画皮,他的肚子如今算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却已经鼓起一个十分不正常的圆润弧度,简直像是将要临盆一般。
男人瞳孔中弥散着阴惨惨的凄厉,他森冷地注视着房内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的beta,半晌,慢慢如鬼魂般走到alpha的身前。
戚郁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狼狈捆住、塞住口舌的男人,露出一个阴冷的笑,他细声细气道:“宝宝就要出生了,我不想造杀孽。”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袖口,伸手扇了男人数十个巴掌。
一时间,房间里只余下刺耳的巴掌声与alpha怒极的喘声。
omega慢慢甩了甩扇红的手,轻飘飘道:“贱货,抢人抢到我头上来了,也不知道自己几分几两,你以为江让会喜欢你?”
“自作聪明。”
第39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39
江让只觉得通身疲惫。
青年低垂着头颅,安静坐在车边,他看上去像是一片颓倒的树荫,遮蔽的枝桠盘桓交错却逐渐显出枯萎的败落。
beta不曾解释自己的欺骗、逃跑,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所谓了。
车辆内的挡板早已升了起来,只余下狭小的空间挤压着貌合神离的两人。
男主人压抑着近乎冲心的怒火,微微偏头,腻白的脸显出刺目的红,就在方才,无论他与江让说什么,对方都是一副沉默、冷淡,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其实,若是青年愿意哄几句,男人未必不会听,青年漠然的态度太过伤人,更像是一种蓄意的报复。
他分明清楚omega的敏感、不安、应激、愤怒,他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对方,可他偏要视而不见、以胶住的冷暴力去刺激对方。
噼里啪啦打砸的声音过后,男人喘着不稳的气,长发像是一层黑色的鸦羽,覆盖在他的肩头、冷白骨感的锁骨处。
戚郁细长的手指颤抖地指着beta,酒精泡白了似的面颊上显出几分极端的阴郁与焦苦,他赤红的眸死死盯着青年,喉头呛着水液,咳呛了半晌,才阴戾道:“江让,我让你说话!”
男人抖着嗓音道:“你不顾我怀着孕,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你就连这点责任心都没了吗?”
江让依旧沉默,他像是无波的海水,哪怕飓风都无法掀起他的分毫波浪。
漠然的近乎可恨。
戚郁被气得整张脸煞白,他猛地扑过去揪住青年的衣襟,张唇便要咬上beta紧抿的唇。
可一直了无波澜的青年突然微微偏过头,眉头蹙起,避了开来。
没有了伪装的爱意,他待男人的态度甚至不如一般的陌生人。
江让微微动了动唇,麦色的面容平静而凉薄,他慢慢抬眸,吐出如利刃般的话语。
他说:“戚先生,您总是让我负责。但是,这不是您与您已故丈夫李显的孩子吗?”
青年微微一笑,在omega不可置信、惨白如鬼的视线中如此道:“我从来不是孩子的父亲,也从不需对他有什么责任感,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抛开您真正爱慕的权利,他不过是我们之间苟合的孽种……”
话音未落,男人湿红的眼眶便如落雨般不停掉下湿漉漉的水液,他的喉头不断鼓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惨白的脸色活像是磕死在坟头的尸体。
他看着江让的眼神出现几分极端的空白与绝望。
omega失智了一般的轻声喃喃道:“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苟合啊。”
他轻轻地抚摸上圆润的腹部,古怪病态地笑了一下:“孽种……”
男人极轻道:“既然是孽种,就不该留着。”
他这样说着,突然抓住手边的一块碎瓷片,面色阴狠扭曲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仿佛之前的珍惜与爱护都只是水月镜花的假象,真实的男人根本不在乎孩子,甚至于此刻,他是恨着那孩子的。
他恨它绑不住它的父亲、恨它是青年口中的孽种、他恨它是个没用的东西。
一瞬间血流如注。
只是,那殷红的血液却是从江让攥紧的掌心涌出的。
一滴又一滴的艳红像是某种怪异的营养液,它们被omega鼓胀的腹部全然吸收,仿佛那圆滚滚肚子中的孩子正张着唇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戚郁手中一抖,松开了刺破手腕的玻璃,他下意识要去看青年的伤势,腹部却猛地涌上一阵阵近乎刺骨的痛意。
这灭顶的痛苦令omega的瞳孔缩成一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额头的虚汗如同冬日车窗上的水珠,豆大细密地从男人惨白的额头滑落。
戚郁恍然一瞬间被泡入水里一般,他抽搐着倒在青年的怀中,腿间开始淅淅沥沥地流出清亮的液体。
“江让、江让……”
omega像是将要断气了一般,苍白的嘴唇只会混沌地喊着beta的名字。
江让到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活受罪,他赶忙按开车内的挡板,慌乱失措地喊司机赶紧去医院。
司机一看这情况也是吓得不轻,赶忙油门一踩加速去了最近的戚家投资的医院。
戚郁被急救床抬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意识不清的。
但他始终紧紧拽着青年的衣袖,双目紧闭、眼球却不断转圈,口中更是呢喃道:“不能要、不能要这个孽种……”
“江让不喜欢它,打了、打了,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就不是孽种了……”
愈加痛苦的阵痛令他本就苦楚的嗓音愈发尖锐起来,omega看上去如同从水里刚捞上来的一般,虚弱又病态。
旁边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beta,恍若一种讶异的指责。
江让却早已顾不得太多,他着实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那双眼中除却即将生产的男人,再装不进任何事物。
戚郁很快便被推入了生产室,江让下意识地也想要跟着进去,却被一位戴着白口罩的医生拦住了去路。
“江先生,您的omega因为使用了过量的催产剂,导致正常的孕育期缩短了将近一半,如今又因为受到过多刺激而导致早产,您要考虑好,这个孩子生下来很大概率会不太健康。”
江让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球中慢慢涌上细微的红意,他抿了抿干裂的唇道:“过量催产剂?”
医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早已在为戚郁注射催产剂的时候便被那位先生嘱托过了,于是,生怕青年误会,医生立马佯装无意提起道:“戚先生在注射前曾经提起过,他希望您能早些看到孩子,能看在孩子的份上……”
江让死死捏紧了手掌,仓皇打断了医生的话语:“我知道了,您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他。”
医生微微点头,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青年。
他是从那位戚先生怀上孩子开始就接触到两人的,多少也清楚一些内情,譬如,青年并非出于自愿留在男人身边。
但看beta如今一副老实又担忧的模样便知道,只要这孩子一出生,两人这辈子,就算是彻彻底底地绑在一起了。
那位戚先生权势颇大,城府极深,beta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年轻,怎么能逃得出对方的层层陷阱?
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完完全全沦为了捆住父亲的工具。
*
将近傍晚七点的时候,江让才终于看见产房的门被打开来。
穿着蓝色无菌服的护士满面疲惫,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上来便询问青年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江让六神无主地点头后,护士便将那小布包递了上来。
青年一瞬间手足无措地接过,被指导着抱了起来,这才看清了孩子的模样。
那是一张很白很乖的小脸,脸部有些皱巴巴的、却难掩稚嫩的秀气,宝宝头顶的胎毛很浓密漂亮,湿漉漉的,眼睛鼓鼓的,还无法睁开,像是一只丛林中刚诞生的小鹿。
江让没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脏在某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很软、很柔,温热得近乎让他落下泪来。
血缘果然是个十分奇妙的东西,几乎无需多长时间,青年便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了这个有着他血脉的孩子。
一个细小微妙的声音仿佛在他的心间响起: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二与我有着真切的血缘关系的亲人。
江让近乎对那孩子爱不释手,他忍不住轻轻用指腹揉了揉孩子娇嫩的脸颊,语带怜惜道:“他的性别现在能测出来吗?”
初为人父,青年几乎对这个孩子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探寻。
护士点头道:“已经确定了,宝贝的第一性征是男孩,第二性征是alpha。”
“只是……”护士迟疑道:“宝宝因为是早产儿,而且身体各机能状况都不算好,所以马上就得送去新生儿保温箱观察。”
江让立马紧张了起来,忍不住询问道:“这会影响宝宝后期的健康吗?”
护士点点头:“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所以才要先送宝宝去保温箱养着观察。”
江让清楚了,便也不敢多问,生怕耽误护士的时间,青年甚至还想跟着去新生儿科室,但却被护士拦住了。
护士意有所指道:“先生,您的omega夫人刚刚为您诞下孩子,现在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建议您最好先去安抚一下夫人。”
江让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面色微凝,到底还是妥协进了产房。
初初踏入产房,beta感觉到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即便护士医生已经清理过了,但江让还是能隐约看见手术台边扎眼的红。
而苍白手术台的正中间,正躺着浑身光裸、下身盖着一张薄薄被褥的omega。
戚郁的身体白得近乎反光,而那层白上,又隐隐透着过分诡谲的粉,男人长发染着白枕,一张脸上是近乎凄厉的惨白,他半抬着眼,浓密的睫毛轻颤。
在看到江让的一瞬间,男人的眼眶微微红了几分。
他张了张唇,细声问道:“江让,你会喜欢他吗?”
omega这话问得怪异,像是在问孩子,又像是在问自己是否讨得了对方欢心。
江让一瞬间情绪复杂,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
于是,青年轻轻抿了抿唇,低声道:“喜欢。”
第40章 黑皮糙汉老实人40
江让确实是喜欢孩子的。
小小的一团,白白软软的,小猫儿似的,他完全继承了omega雪白的肤色,只有藕节似的小胳膊上留下一块浅麦色的胎记。
小乖是早产儿,一直住在nicu,因为对比起其他的宝宝实在过分安静柔弱,大名也没有定好,江让便先喊了小乖。
小乖长相实在可爱,一双稍显圆润下垂的眼睛完全继承了父亲江让的眼型,小乖的精力很弱,很少会闹腾,但每次只要江让来看他,那双黑乎乎的大眼睛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
nicu中几乎全部都是冰冷灰暗的仪器,小乖软小的身上也总会贴满各种仪器的线路,有时候因为需要扎针,身上淤青的印子便总是消退不了。
江让有时候心疼的狠了,恨不得进去替他受罪。
于是,每次只要到了允许探望的时间,青年便总也忍不住地小声喊着小乖的名字,江让不算个多么温柔的人,但只要目光触及小乖,声音便不由自主柔了几个度。
小乖显然也很喜欢这位总是蹲在他身边、贴着玻璃箱的beta,beta总会唠唠叨叨地低声说什么,有时候眼睛会红红的,有时候又会满脸温柔,消瘦的面部轮廓柔缓得不可思议。
小乖对外界很少有反应,只有江让叫他的时候,他才会有反应,那张天使般的小脸上会露出一种本能性的微笑,咯咯的细小笑声乖巧的令人心疼。
江让来得很勤,甚至对比起来,都算是忽视了刚生了孩子的omgea。
青年刚推开康复病房的木门,便听到了一道刺耳的瓷碗碎裂声。
病白的病房中,穿着白大褂的康复护工无措地站在一边,他的长相十分清秀,此时仿若被床榻上面目狰狞的omgea吓到,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见长发披散,状若疯魔的男人要将手边的玻璃瓷碗砸到无辜的护工身上,beta脸色一变,赶忙几步向前,拉着对方往旁边躲了躲。
江让眉头紧蹙,看着在床上半靠着,脸色惨白难看、不断粗喘的omega,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
戚郁眼神一瞬间死死胶在青年握住护工纤白修长的手腕上,苍白的脸上甚至泛着隐隐的青意,潮湿阴翳的苔藓气息挤满整个房屋,甚至令人感觉到丝丝无法呼吸的窒意。
“江让,你给我放手。”
江让深呼吸一口气,跟身边瑟缩的护工低低道了个歉,松开了手。
但对方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没站稳,居然一个踉跄柔柔倒在青年的怀里。
江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护住了对方纤细的腰肢。
但很快,beta便感觉到一股近乎灭顶的阴戾视线钉在他的身上,身体自发地惊起一股悚然的错觉,青年头皮一炸,吓得将对方退出去几步。
江让白着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果不其然,omega头顶灯光光泽过盛,以至于那半张脸都仿佛氤氲沉淀着灰蒙蒙阴湿的阴影。
那纤瘦的身影笼在一层白纱似的衣衫中,仿若被符咒封住的鬼魂。
几乎是一瞬间,谁也没反应过来,戚郁便如疯癫了似地将手侧的热汤泼向那护工,他抬起的双目殷红一片,脸颊上消瘦的皮肉在抽搐着,他尖叫道:“贱货,谁派你来勾引他的?!”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护工被滚烫的鸡汤烫到了半个手臂,被烫到的地方瞬间冒出了大大小小透明的水泡。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护工哪里敢多留,苍白着脸看了眼江让转身仓皇离开了。
几乎是刚出房门,那清秀的护工脸色楚楚可怜的神情便陡然一变,青年蹙着眉,拨打了一个号码,半晌接通后开口道:“陈总,您吩咐的事情都做完了。”
“只是……”青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被烫伤的手抖得厉害,他咽了口口水道:“那个疯子发疯太吓人了,我……”
手机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声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给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你不必担心以后被他报复,报酬会打到你的卡上。”
清秀护工这才松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动了动胳膊,眼球微动,视线扫至病房中的场景,忍不住又打了个颤。
只见那个这些天任他如何勾引都无动于衷的beta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安抚住了情绪崩溃的omega,男人半坐在病床上,轻轻靠在青年的肩侧,眼皮轻颤,透明晶莹的眼泪一滚便落了下来,整个人像是终于找到皈依的避风港。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男人的视线慢慢转到门上的玻璃。
一瞬间,护工脑海几乎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浑身汗毛直立。
他看见那位戚先生慢慢对着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仍漾着湿意的睫轻柔地颤着,可那张惨白寡淡的脸却慢慢挤压生出另一种病态,他无声张开那泣血似的红唇道:“弄死你。”
护工再不敢多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戚郁慢慢收回眼神,他将脸全然埋在beta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止住了周身应激性的颤意。
omega垂着眼,泪水涟涟地,竟像是受了委屈似地解释道:“江让,是他先对你心怀不轨的,还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故意刺激我,说很多生过孩子的omega都会被老婆嫌弃,我——”
他说着,竟像是哽咽了一般,半侧头,半双露出的眸透着深色的红晕。
江让不是不讲理的人,戚郁既然主动解释了,便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加上omega刚生了孩子,小乖又那样可爱,他自然也没办法对男人过分冷淡。
于是青年便如男人所愿的那般,轻轻揽着omega的肩,宽大的手掌时不时地轻拍着对方的脊背,安抚着男人的情绪。
病房中一时间竟也算是温馨。
戚郁的情绪好不容易安稳了下来,男人便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状若埋怨道:“老婆,你是不是又去看小乖了?我那么费劲地生他下来,你也不知道来多看看我。”
江让有一瞬间的无奈道:“先生,你不能这样喊我,这不合适。而且我不放心小乖,他还那样小,一个人待在那,我担心他会害怕。”
男人修长骨感的指节轻轻绞着黑而柔顺的发丝,轻声道:“他还那么小,懂什么?况且,我们连孩子都生了,早晚是要结婚的,难道你不想负责?”
江让蹙眉,提醒道:“先生,你已经嫁到李家了。”
戚郁轻笑,慢慢往回坐,那双黑而深的眸细细盯着青年道:“李家那个老东西不足为惧,事情比我想得更顺利,过段时间,他那个李家主的位置,就该换个人坐了。”
他说着,沉郁的眉头忽地涌上一阵浅淡的失落,男人轻声道:“还是说,你想让小乖以后一直被人议论身世、被人嘲笑没爸爸?”
beta喉头一哽,眉头紧蹙,面上竟显出了几分犹豫的神色。
戚郁微微眯眼,继续显出一副愁态道:“我知道你一直纠结与杭柳的口头婚事,担忧对方的生死。”
“江让,”男人眸光带着种深刻的蛊惑与黑暗,他轻轻动唇道:“可你本也不是因为爱情而与他订婚,何必非要为此困住自己一辈子?小乖也出生了,我们都应该往前看,不是么?”
青年的睫毛颤如扑闪的蝶翼,眼见beta仍未彻底被说动,戚郁微微捏紧了指尖,低垂下眼道:“而且,我那边刚刚收到消息,已经找到杭柳了。”
江让一瞬间通身僵住,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眼眶一瞬间涌上红晕,青年哑着嗓子,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一般道:“找、找到了?”
他无措道:“可陈景旭说他掉下悬崖了,他……”
戚郁忽地贴身上来,他身材瘦长,缠上来的姿势像是一条嘶嘶吐着蛇信子的美人蛇,男人长发垂至青年健壮的蜜色胳膊上,微微打着圈,十分色气。
他柔声道:“老婆,你怎么什么人的话都信呢,陈景旭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吗?他确实想弄死杭柳,但我在陈家安插了人,最后一刻救下了他。”
omega轻轻舔过青年脸颊上的泪水,压低的声线带着变了调的温柔:“老婆,只有我真正在乎你,就算再嫉妒,我也会因为担心你伤心而去救他,老婆…老婆…爱我吧……”
江让眸中含着泪,愣愣地看着他。
戚郁微微一笑,阴冷的面颊缓缓铺上一层浅浅的红晕,甜蜜的宛如刚新婚的少男少女。
他轻声道:“老婆,等我出院了,我们就领证去吧。”
青年脸颊的泪早已顺着下颌尖落下,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的光影,只有戚郁美丽的轮廓愈发清晰。
江让最后听见自己轻轻的、妥协一般的声音:“戚郁,你会让我去见他吗?”
戚郁面色一滞,但很快,他便颔首低笑道:“当然,只要老婆让我安心,领了证,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我们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男人微笑着如是道。
“老婆,我会永远爱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