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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烧的囚鸟

作者:演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医疗机器人冰冷的扫描光束在洛兰身上移动,发出细微的嗡鸣。那代表着“高热”、“感染”、“脱水”和“精神力极度不稳定”的刺目红光,在西里尔(林默)冰蓝色的瞳孔里疯狂闪烁,像无声的警报,狠狠敲打着林默的灵魂。


    果然……感染了!而且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些拍卖场的污秽环境,粗暴的消毒,还有……还有他(西里尔身体)昨晚那场带着评估意味的、毫无温度可言的“处理”,都是压垮骆驼的稻草!洛兰的身体本就虚弱到极限,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此刻终于彻底崩断了。


    “注射广谱抗感染纳米制剂,剂量Alpha-3。”林默(西里尔)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惯常的、不带起伏的冰冷命令口吻。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和语言习惯强大得可怕,即使灵魂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出口的话语依然精准而冷漠,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是,阁下。”医疗机器人迅速执行。一支细小的针剂无声地刺入洛兰手臂的静脉,透明的液体缓缓推入。


    林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宽大的床上,洛兰显得更加瘦小脆弱,像一片被暴风雨摧残后即将凋零的叶子。苍白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痛苦地紧蹙着,长长的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水濡湿,黏在眼睑下,随着急促而困难的呼吸微微颤动。原本浅金色的发丝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颈侧。那只被重新处理过的残翼,此刻在无意识中也无法安稳,微微痉挛着,带动着包裹的敷料边缘渗出一点刺目的淡黄色组织液——感染加剧的征兆。


    最让林默(灵魂)揪心的是洛兰那细微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呻吟。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苦气息,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唇缝间断断续续溢出。即使在昏迷的高热中,那份深植骨髓的倔强和痛苦也未曾消散。


    退烧!必须尽快物理降温!林默作为医生的本能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呐喊。这具身体的原主西里尔·阿斯塔,恐怕从未想过要亲力亲为照顾一个“低贱”的亚雌,哪怕这是他买回来的财产。但林默不能等!高烧持续下去,对洛兰本就脆弱的神经和身体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准备冰敷袋和生理盐水擦拭。”林默(西里尔)再次下令,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短短一句话背后,是灵魂与身体本能多么剧烈的角力。他必须借助命令机器人的方式,来“合理化”接下来的行为。


    机器人很快取来了柔软的冰敷袋和温热的生理盐水毛巾。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具身体深处传来的、对“触碰低等生物”的微妙排斥感。他伸出手——那只昨晚还带着冷酷评估意味触碰过洛兰伤处的手——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洛兰滚烫的额头。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灼热皮肤的瞬间,林默的灵魂清晰地感受到这具雄虫躯体的僵硬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抵触。仿佛在触碰什么不该触碰的禁忌。他强行压下这股源自“西里尔”本能的抗拒,指尖终于落在了洛兰的额头上。


    好烫!那温度高得惊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林默的心狠狠一抽。他迅速拿起冰敷袋,用一层柔软的薄布包裹好,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覆在洛兰滚烫的额头上。


    “嗯……”昏迷中的洛兰似乎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但他太虚弱了,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承受。


    林默的心也跟着那声微弱的呻吟揪紧了。他放轻了动作,用指腹隔着薄布,极其轻柔地调整着冰敷袋的位置,避免压迫到任何地方。这个动作,与他昨晚那带着强制性的按压伤口,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幸好,洛兰在昏迷中,无法察觉这动作里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改变。


    接着,他拿起温热的生理盐水毛巾。这一次,他的手伸向洛兰布满冷汗的脖颈。当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过那纤细脆弱的颈侧皮肤时,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肌肤的灼热和脉搏的急促跳动。洛兰的身体似乎对这温热的触感反应更强烈些,喉间又溢出一声更清晰的呜咽,头微微偏向毛巾的方向,仿佛在无意识中寻求着那一点点温和的慰藉。


    林默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洛兰在高热中无意识露出的、近乎依赖的小动作,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这感觉……不属于西里尔·阿斯塔。这是林默的灵魂,在为一个陌生世界里的、饱受苦难的生命而疼痛。


    他继续动作,用毛巾轻柔地擦拭着洛兰的脖颈、耳后、手臂内侧。每一次擦拭,他都全神贯注,感受着指尖下肌肤温度的变化,同时还要压制着这具身体本能里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只是“主人”在确保“财产”不会因高热而彻底损毁的“必要维护”,而非一个医生发自内心的救治。


    擦拭到手腕时,林默的目光落在了洛兰掌心那些深深浅浅的、被他自己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上。有些是新伤,边缘红肿;有些是旧痕,颜色暗沉。这些无声的伤痕,像一把把刀子,刺向林默的灵魂。他仿佛能看到这个倔强的少年,在无数个绝望屈辱的时刻,是如何死死咬着牙,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和尊严。


    林默擦拭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痕,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这个细微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时间在无声的照料中流逝。冰敷袋更换了几次,生理盐水也换了几盆。林默(西里尔)高大的身影一直守在床边,重复着这些对西里尔·阿斯塔而言绝对“有**份”的动作。书房里那份堆积如山、关乎帝国命脉的文件,此刻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渐渐地,洛兰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虽然体温依旧很高,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灼热感似乎被暂时遏制住了。他不再发出痛苦的呜咽,只是沉沉地昏睡着,偶尔会因为冰敷的刺激或擦拭的触感而微微动一下。


    林默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洛兰依旧泛着不正常红晕、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的睡颜上。


    就在这时,他灵魂深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窜了出来:


    ‘亚雌……工具……匹配品……维护财产是职责……无需投入多余情感……他们的眼泪和痛苦,只是试图操控雄虫的拙劣表演……’


    这冰冷的、充满蔑视的意念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林默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怜惜”的暖意。他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俊美的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更深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寒霜。


    他猛地收回还停留在半空、准备替洛兰拢一拢被角的手。指尖仿佛被那无形的记忆碎片灼伤。


    林默(灵魂)看着自己收回的手,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刚刚在做什么?他竟然……对这个被“自己”烙印、囚禁、伤害过的亚雌,产生了……一丝怜悯?


    在这具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躯壳里,他林默的灵魂,究竟是掌控者,还是另一个……更深层的囚徒?他厌恶着西里尔的冷酷,却又被迫成为施暴者;他本能地想要救治洛兰,却无时无刻不被原主那冰冷的意志和记忆所侵蚀、所警告。


    他退后一步,远离了那张大床,远离了那个在病痛中沉睡的少年。冰冷的眸光扫过洛兰平静了一些的睡颜,最终定格在那只裹着敷料的残翼上。


    价值……由他定义。


    但现在,连他自己(林默),都无法定义自己在这具躯壳里,在这扭曲的关系中,究竟是谁。


    他转身,不再看床上的人,迈着西里尔·阿斯塔特有的、冰冷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白鸦之巢”。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高热的囚鸟与灵魂的囚徒,再次隔绝在两个世界。


    只是这一次,空气中残留的,除了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生理盐水毛巾的、温热的湿意,以及……一丝灵魂深处挣扎未熄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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