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门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声音,也彻底斩断了洛兰与世界最后的脆弱联系。空气里残留的那丝冷冽雪松气息,此刻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扎进他屈辱的灵魂深处。西里尔那句“都是我的财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轰鸣。
他维持着蜷缩在地板上的姿势,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冰雕,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只有这种尖锐的疼痛才能稍微拉回他濒临崩溃的神志,提醒他此刻的清醒是多么残忍。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帝都星的人造星河光芒流转,冰冷的辉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窗棂影子,如同牢笼的栅栏,将他困在中央。寒意从冰冷的地板丝丝缕缕渗透上来,钻进骨头缝里。断翼的伤口在最初的麻木后,开始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带着灼烧感的钝痛,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脆弱的连接处。
饥渴感也开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胃。从被丢进拍卖场到现在,他滴水未进。拍卖场那些看守只会在“商品”可能影响竞价状态时,才会吝啬地给一点维持生命的营养膏。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盯着门边那个小小的银色按钮——需要什么,按铃。
按铃?向谁祈求?向那个刚刚用最冰冷的方式宣示了所有权的男人,祈求一点维持他这具“财产”基本功能的食物和水吗?这比在拍卖台上被审视更让他感到羞耻。他宁可渴死,饿死,也绝不摇尾乞怜!
洛兰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冰冷、疼痛和屈辱。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的疲惫和麻木取代。意识在极度的消耗中沉沉浮浮,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幻影。养父最后惊恐扭曲的脸,拍卖台下贪婪闪烁的眼睛,西里尔那双冰封万年的蓝眸……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拍卖师落下的槌声和西里尔毫无波澜的“一百万”上。
一百万……他的人生,他的尊严,他的自由,就值这个冰冷的数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就在洛兰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泥沼时——
“滴。”
又是那声轻微却如同惊雷的电子音。
洛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几乎是惊恐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金棕色眼眸死死盯住那扇厚重的门。
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了。
走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依旧是西里尔·阿斯塔。他仿佛从未离开过,或者只是短暂地巡视了他的王国又折返。这次,他走了进来,没有在门口停留。昂贵的软底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洛兰紧绷的神经上。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洛兰的瞳孔骤然收缩。托盘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几样东西: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一卷洁白的绷带,一管银灰色的药膏,还有一把小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医用剪刀。
西里尔径直走到洛兰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在地上的他。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洛兰从头浇到脚,冻结了他所有的反应。他只能僵硬地仰着头,看着西里尔那双寒冰铸就的眼眸,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狼狈不堪、惊恐万分的模样。
西里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那未干的泪痕和苍白的嘴唇,然后下移,落在他被生物夹板固定的残翼上。冰蓝色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单膝屈了下来。这个动作让洛兰浑身汗毛倒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他眼睁睁看着西里尔将托盘轻轻放在旁边的地板上,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伸向了他。
这次,目标明确地落在他右翼折断处的夹板上。
“不……!”洛兰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惊叫,带着浓重的恐惧和抗拒。他猛地抬手想要格挡,手腕却被西里尔另一只更快、更有力的手轻易地钳住,如同铁箍般牢牢固定,动弹不得。
西里尔甚至没有看他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目光专注地落在夹板固定的位置。他动作冷静而精准,用那把冰冷的医用剪刀,剪开了固定夹板的生物粘合带。失去了束缚,那折断翼骨处传来的剧痛让洛兰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以为西里尔会再次检查,或者施加更重的伤害。然而,西里尔只是拿起那个玻璃瓶,打开。一股清冽的、带着微微苦味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用镊子夹起一块消毒棉,蘸取了瓶中的液体。
当那冰凉的、饱含着消毒药水的棉球触碰到翼根暴露的、红肿破损的皮肤时,洛兰的身体猛地绷紧,一声短促的痛呼冲口而出:“呃啊——!”剧烈的刺痛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手腕却被牢牢钳制,身体也被西里尔无形的气场和力量压制着,只能被迫承受这如同酷刑般的清理。
消毒液刺激着伤口,带来持续的、尖锐的痛楚。洛兰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喉咙里翻滚的呜咽。屈辱感比疼痛更甚百倍!他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被随意摆弄着最脆弱、最私密的伤痛之处。金棕色的眼眸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瞪着西里尔近在咫尺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
西里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物品的瑕疵。消毒完毕,他拿起那管银灰色的药膏。药膏被挤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金属光泽。他用指腹沾取了一些。
当那冰凉粘稠的药膏被细致地、不容抗拒地涂抹在翼根红肿破损的伤口上时,洛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感觉太过诡异!药膏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一种刺骨的冰凉,瞬间渗透进皮肉,紧接着,一股灼烧般的热意从伤口深处猛地爆发出来!冰与火两重天般的奇异感受交织着剧烈的疼痛,冲击着他的感官,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破碎的呻吟。
“嗯…疼…放开…”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的软弱哭腔。
西里尔置若罔闻。他的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道,按压着药膏,迫使那灼热的药力渗透得更深。动作依旧精准、冷静,没有丝毫多余的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强制性的、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在给一件属于自己的、稍有损坏的珍贵物品进行必要的修复,过程如何痛苦,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洛兰被迫承受着这粗暴的“治疗”,身体在剧痛和那冰火交织的奇异感觉中不住地颤抖,冷汗浸湿了额发和后背的衣料。屈辱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从眼眶滑落,滚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死死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西里尔那张冷漠如神祇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点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那折磨人的按压终于停止。新的、更轻薄的生物凝胶被涂抹上,接着是柔软透气的无菌敷料和固定带,动作依旧高效而冰冷。
处理完毕。西里尔松开了钳制洛兰手腕的手。
洛兰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虚脱般地软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断翼处被处理过的地方,灼热感依旧清晰,混合着残留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一切。
西里尔站起身,从托盘上拿起那块纯白色的丝帕。洛兰以为他又要擦拭触碰过自己的手指,屈辱地闭上了眼。然而,他听到的却是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睁开眼。
西里尔正用那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了一点药膏的指尖。动作优雅而疏离。擦完后,他随手将丝帕丢进了托盘里,仿佛那是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洛兰一眼,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端起托盘,转身,走向门口。
“为什么…”一个极其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不顾一切的质问。
西里尔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没有回头。
洛兰撑起一点身体,仰着头,用那双盈满泪水、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金棕色眼眸,死死盯着那个冷漠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将心底最深的疑惑和屈辱嘶吼出来:“为什么…买我回来?就为了…这样羞辱我吗?!”
西里尔的身影在门口的光影中停顿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更加锐利无情。他没有回答洛兰的问题,只是留下了一句比之前任何话语都更冰冷、更残酷的宣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洛兰的心上:
“安静待着。”
“你的价值,由我定义。”
话音落下,他迈步离开。厚重的合金门再次无声滑拢、锁闭。
将洛兰,连同他未解的屈辱、身体的灼痛、和那句冰冷的宣判,再次彻底地、锁死在这座华丽的、名为“白鸦之巢”的囚笼之中。空气里,只剩下消毒药水的苦涩和银灰色药膏残留的、带着金属气息的冰冷灼热感,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冷冽雪松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