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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烙印与囚笼

作者:演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拍卖槌落下的余音仿佛还在洛兰耳中嗡鸣,那一百万星币的价码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耻辱烙印。他被裹在粗糙的黑色斗篷里,像一件被打包好的货物,由西里尔那些气息冷硬的护卫押送着,离开了那个充满劣质香水味和贪婪目光的地狱。悬浮车无声滑行,窗外帝都星虚假的繁华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冰窟。


    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座矗立在半山腰的巨大建筑。深灰色的合金外墙线条冷硬,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脚下璀璨的灯火海洋。入口上方,荆棘缠绕的银狼徽记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阿斯塔家族的象征,也是此刻烙在他精神图景中、挥之不去的冰冷印记。“静滞堡垒”,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句冰冷的箴言。


    没有进入灯火通明的主宅,他被带进侧翼一个光线惨白的房间。消毒喷雾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冰冷的机械臂毫不留情地剥掉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拍卖场的污浊气息,也剥掉了他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尊严。**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扫描光束下,断翼的伤口、青紫的淤痕在无影灯下无所遁形。机器人处理他折断的右翼时,动作精准而高效,喷洒消炎凝胶,贴上轻质的生物固定夹板,像在修复一件略有瑕疵的工艺品。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有金属器械冰冷的触碰。洛兰死死咬着下唇,尝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偏过头紧闭双眼,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灼烧,却被他倔强地逼了回去。不能在这里哭,绝对不行。


    处理完毕,他被套上一件宽大柔软的白色长袍,布料上乘却毫无温度。护卫沉默地引领他穿过空旷得回音清晰的走廊,乘坐悬浮梯不断上升。最终,停在一扇厚重、光洁、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前。门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空旷和冰冷。


    巨大的房间,三面是整幅的落地单向玻璃幕墙,将整个帝都星灯火辉煌的夜景如同微缩沙盘般尽收眼底,却又像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所有的繁华喧嚣彻底隔绝在外。房间内,只有极简到极致的黑、白、灰。一张大得离谱、铺着深灰色丝绒的床占据中央,像一片孤寂的海岛。一张冰冷的金属书桌,一把同样冰冷的椅子,一排嵌入墙体的衣柜,便是全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的洁净味道,还有一种极淡、却无处不在的冷冽气息——雪松与霜冻混合的味道,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信息素。这里不是卧室,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无菌的展示柜,或是一座…空中囚笼。


    “你的房间。”护卫的声音平板无波,“未经允许,不得离开。需要什么,按铃。”他指向门边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按钮。


    沉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落锁,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彻底斩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光河,是无数人生活的喧嚣世界,此刻却遥远得像另一个宇宙。窗内,是死寂的真空。洛兰赤脚站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得他心脏都似乎缩紧了。身上柔软的长袍此刻像沉重的枷锁,精神图景里那个荆棘银狼的烙印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彻底沦为他人物品的身份。断翼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麻木地钝痛着。


    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冷冽信息素,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他,宣告着主人的存在和掌控。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和灭顶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绝望。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细碎而破碎的呜咽声,如同濒死的小兽,在无人的荒野发出最后的悲鸣。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冰冷的丝绒袍袖。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麻木中沉沉浮浮。窗外的灯火似乎黯淡了一些,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在死寂的房间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洛兰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惊恐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金棕色眼眸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走廊柔和的光线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西里尔·阿斯塔。


    他换下了之前在拍卖场通讯中那身居家的服饰,穿着一套剪裁完美、质料昂贵的深灰色立领常服,银质的荆棘纹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下方。银灰色的短发在廊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未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片冻结了亿万年的寒潭,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的洛兰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签收、需要确认状态的物品。从洛兰凌乱濡湿的浅金色额发,到哭得红肿的眼眶,苍白的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最后落在他因蜷缩而裸露出的、纤细脆弱的脚踝,以及那只被生物夹板固定着、显得格外凄惨的残破虫翼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洛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鼓噪。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冻结了他所有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得更小,藏起来,躲开那洞穿一切、令人无所遁形的冰冷视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西里尔的目光在洛兰折断的虫翼上停留了片刻。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冰层下瞬间冻结的气泡。他薄薄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一分,几乎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昂贵的软底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洛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上。


    他在距离洛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地位差,让洛兰几乎窒息。他只能被迫仰着头,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迎视着那双寒冰铸就的眼眸,金棕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惊惶、屈辱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的倔强。


    西里尔微微俯下身。


    这个动作让洛兰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过分好看的手伸向自己——不是伸向他的脸,也不是要扶起他。


    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径直落在了他右翼折断、被夹板固定住的根部连接处。


    “唔…!”洛兰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不是因为剧痛(夹板隔绝了大部分压力),而是因为那冰冷手指的触碰本身,带着一种评估和占有的意味,粗暴地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域,触碰了他最脆弱、也最代表他亚雌身份的伤痛之处。


    西里尔的手指在他翼根连接处轻轻按了按,动作带着一种医生般的冷静,却又毫无医者的温度。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夹板和固定带上,似乎在检查处理是否得当。指腹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生物材料,清晰地传递到洛兰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羞耻的战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洛兰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口的呜咽和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览的物件,在西里尔冰冷的审视下,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终于,西里尔收回了手,直起身。他掏出一方纯白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洛兰翼根的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洛兰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他垂眸,冰蓝色的视线重新落在洛兰布满泪痕、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的脸上。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有恐惧,有屈辱,有愤怒,唯独没有祈求。


    西里尔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裹着冰碴,砸在洛兰的心上: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洛兰·瑟维尔。”


    “你的身体,你的精神,包括这身伤痛,”他的目光扫过那只残翼,“都是我的财产。”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伤害自己,都不配。”


    说完,他没有再看洛兰瞬间煞白的脸和因屈辱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对所有物的例行巡查。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身影重新融入走廊的光线中。


    厚重的合金门再次无声地滑拢、锁闭。


    将洛兰,和他破碎的呜咽,再次彻底地、锁死在这座由冰冷玻璃和无情目光构筑的华丽囚笼里。空气里,只剩下那丝冷冽的雪松霜冻气息,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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