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恕直嚷齁甜,无论如何不肯再吃第三块,拭雪说他不识货,三两口吃光了仅剩的蜂巢。
费了一点劲,拔出金错刀,卫恕默不作声割开了黑熊的头。
拭雪指了指四只熊掌,“公子,这个也带走吧。”
卫恕又一言不发地去砍熊掌。
这把金错刀乃御赐,可谓削铁如泥,卫恕一刀一个,几下便将熊掌削了下来。拭雪见一旁有株香蒡,便摘了几片叶子将熊掌包起来,又拿蔓藤捆好,掂了掂,整张脸都洋溢着喜气。
“公子,您跑出去那一瞬,奴婢担心得腿都软了,幸好一切顺利,还得了四块熊掌,等回了府,奴婢吩咐厨房炖了,您和夫人趁热吃个新鲜。”
卫恕“哦”了一声,“可我刚才看你,只对着那四只爪子两眼放光,并无半点担忧我的样子啊。”
拭雪“嘿嘿”笑了两声,“哎呀公子,两眼放光是真,担心您也是真,一点水份也不掺的。”
卫恕哼地一声,到江边洗了手,躬着身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棵齿苋,他薅下几片叶子放在指尖,一边揉搓一边回到拭雪身边,面无表情地道:“手伸出来。”
拭雪只疑惑一瞬,很快便喜滋滋地伸出了手,“公子怎么知道我被蜜蜂蛰了。”
卫恕略一迟疑,还是接住了伸过来的这只柔荑,将药草敷在了拭雪被蜂蜜蛰出来的伤口上,还贴心地掏出自己的手帕包住,最后再打了个结。
这是两世以来,卫恕第一次主动触碰自己,拭雪注视着这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心头小鹿乱撞。她不止一次想象被这双手包裹着的感觉,然而,前世卫恕一直到死,都没主动朝她伸过手。
拭雪忽然有点难过,因为她昨夜才立下的决心在这一瞬间有了土崩瓦解之势。
仅仅因为一次简单的触碰,庄拭雪啊庄拭雪,不要犯贱,不然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拭雪不断提醒自己,终于再次将翻涌的邪念给镇压下去。
“平时被蚊子咬了几口都要哭丧着脸,这会子怎么不喊疼了?”卫恕放开拭雪,语气揶揄。
拭雪讪讪地,“生死悠关,哪还顾得上这些。”
卫恕深看她一眼,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输赢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拭雪说当然重要了,“奴婢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我家公子!尤其是陆准那厮!”
她说完,满脸真诚地看着卫恕,希望他对这个答案满意。
卫恕笑了笑,低声道:“知道了。”
就这样,主仆二人提着各自的战利品往前走。不得不说,那爪子真重,拭雪只拎着走了一会,掌心就勒得生疼,她只能不停地换手来减轻痛苦。
卫恕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他甚至时不时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拭雪这副难得狼狈的模样。
拭雪敢怒不敢言,一遍一遍在心里怒骂卫恕不懂怜香惜玉,她不指望他帮忙,至少也停下来歇会儿吧?这荒郊野岭,路这么难走,不对,是根本就没有路,她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卫恕却仍旧健步如飞。
终于,拭雪忍不住了,把熊掌往地上一丢,气急败坏道:“累死了!饿死了!不走了!公子,咱们把熊掌烤了吃吧?”
卫恕这才站定,望着她似笑非笑,“你确定?这东西处理起来好像挺麻烦的,等一口热乎的吃上,太阳估计都快下山了。”
拭雪泄了气,正欲哭无泪,忽听远处有人声,隐隐约约的,似乎在说找到了找到了,然后她听见此起彼伏的高呼:“三姑娘,三姑娘,是三姑娘!”
是卫府派来搜救的家丁与护卫,估摸着有十来个。
清焰大喜过望,重见天日的激动,使她一改方才的萎靡,一蹦三尺高,朝那些家丁护卫挥手回应。
卫恕回头看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眼看着众人越跑越近,卫恕仍人高马大地杵在原地,拭雪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按到地上,低声道:“树大招风,猪壮挨宰。”
意思就是他太显眼了呗,卫恕哪能不懂,又无法反驳,只能乖乖的坐在草地上,任由拭雪张开双臂,母鸡护崽似的将他挡在身后。
“停下!别过来了!”拭雪高声道,阻止一众家丁再上前,“全给我转过去,不准偷看!”
众家丁顿时如临大敌,为首的忙道:“小娘子,可是姑娘受伤了?”
拭雪道:“姑娘很好,只是我们方才猎了头熊,姑娘身上溅了血。”
众家丁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地上躺着个血淋淋的熊首,一时个个目瞪口呆。
天爷哟,娇滴滴侯门的贵女,竟比男子还厉害,舞刀弄枪也就算了,这会儿竟为了一个小小的赌约,连命都豁出去了,那可是猛虎都畏惧三分的黑熊啊!
转念一想,这位三姑娘,本就性情乖张,行事反叛,会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事,也不足为奇,好在人没事,不然钟鼎之家,只怕要就此败落。
拭雪懒得理会他们脸上的大起大落,不耐烦地下令:“转过去,不许偷看,不然把你们的眼珠子一个个挖出来!”
众家丁心领神会,只当小姑娘脸皮薄,不喜外男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于是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
拭雪又问:“掬露姐姐呢?”
为首的家丁说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拭雪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有无吃的。家丁僵着脖子递来一包肉干还有点心,拭雪分了一把给卫恕。
卫恕接过,含笑低声道:“你还挺神气,竟还要挖人眼珠子。”
拭雪说这叫狐假虎威,“奴婢是您的人,奴婢的意思,自然就是您的意思啦,他们不敢不从。”
卫恕:“我可不会无缘无故挖人眼珠子。”
拭雪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盯着几个家丁,故作狠辣,“奴婢可没那么心善,该恫吓时就得恫吓。不然就您跟夫人,孤儿寡母的,日复一日,这些人可不得把房顶都掀了。”
卫恕似笑非笑,“你未免把母亲想得太柔弱了。”
拭雪摇摇头,“夫人是奴婢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她是奴婢的楷模。”
卫恕道:“你们两个倒是惺惺相惜。”
拭雪假装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又递了块绿豆糕过去。
是不是惺惺相惜她可不知道,总之卫夫人是挺喜欢她的,她曾私下说过,若她有女儿,就该是拭雪这副模样。
主仆二人慢条斯理地吃着肉干,太阳很快就爬上了头顶,掬露便在这时策马赶来了。
前世卫恕死后,卫夫人便将她们几个的身契归还,命她们另觅归宿,从那之后,拭雪便再没见过掬露。
望着一步步朝他们奔来的掬露,拭雪不由得红了眼眶,忙迎上去道:“掬露姐姐……”
掬露一把抓住拭雪的手,视线在她与卫恕身上来回穿梭,脸色白了又白,“怎么一身是血?你们没事吧?”
拭雪说他们没受伤,又指了指地上的熊首,“是这大块头的血溅到我们身上了。”
掬露差点没背过气去,拭雪忙扶住她,道:“姐姐别晕,先回府再说吧。”说罢朝她使了个眼色。
掬露哪能不懂,幸而她早有准备,拿过披肩往卫恕身上一罩,满脸内疚地解释了这么晚才找到他们的原因。
原来拭雪与卫恕坠崖时,掬露就在跟前,她立马就回去搬救兵了,不料兜兜转转大半日,一圈又一圈,竟在林子里迷了路。还是陆准察觉出不对劲,才派了人来找。一番兜转,已过去三个时辰,天黑之后,林子时不时会有猛兽毒蛇出没,实在不敢贸然进行搜救,只能等天亮再分几队人马来找。
拭雪听完,忙问卫夫人怎么样了。
掬露看向卫恕,“夫人暂无大碍,奴婢已经派人回去告知她老人家了。”
卫恕微微颔首,命人将坐骑牵来,拭雪忙上前。卫恕一顿,仍旧学着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由拭雪搀扶着上了马。
众家丁与护卫互相通过气,这会子压根无人敢拿眼睛去乱瞟,全都目不斜视地跟在卫恕身后。
卫恕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拭雪,朝一旁的护卫吩咐:“再牵两匹马来给她们。”
拭雪与掬露受宠若惊,连忙拒绝。她们虽在卫夫人跟前得宠,到底是端茶递水的婢子,私底下拿拿乔就算了,这会子这么多双眼珠子盯着,哪敢僭越。
卫恕面露不耐,“山路难走,一会脚磨出了泡,还怎么做事?不顺手的婢子,要来何用?”
拭雪与掬露无法,只得上马。卫府众人早就见惯不怪,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无。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隆隆铁蹄声,不消片刻,便见一队人马往这赶来,为首之人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他一见卫恕,面露喜色,高声叫道:“阿恕妹妹,太好了,你没事。”
卫恕面色刹时变得阴沉,他伸出手,一旁的护卫会意,便将手里的熊首双手奉上。
那公子还一口一个阿恕妹妹地策马上前,怎料下一瞬被一个鲜血淋淋的熊首砸个满怀,连人带马差点仰倒。
惊魂未定之际,便听卫恕沉声道:“叫姑奶奶。”
年轻公子一身昂贵精美的衣料沾满污秽,只一瞬,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忙赔着笑脸道:“三姑娘,还在生气呢?”
卫恕只回以他简短的一句:“陆准,愿赌服输!”
马上就有陆准的随从跳出来替主子分辨:“三姑娘的意思是,您猎了头熊?”
拭雪闻言,立刻就炸了毛,反唇相讥道:“怎么?小世子的意思是,堂堂镇北侯府的三姑娘,就猎不得熊?”
“拭雪姑娘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准仍旧很温和,他话风一转,“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带你家姑娘回府,至于其他的,咱们暂且搁一搁。”
休想蒙混过关,拭雪冷笑道:“一句话的事,费不了小世子多少时间。”
眼见对方不依不饶,陆准笑容一僵。
那随从察言观色,立马厉声朝拭雪喝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婢子插嘴的份!”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拭雪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那人,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眼卫恕。
卫恕不言,策马上前,一面拿出挂在马鞍上的鞭子,手起鞭落,对着陆准的随从甩去,打得那人捂着脸哇哇大叫。
陆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卫恕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抽出金错刀,却见上面还沾着已然干涸的血迹。
“这把金错刀乃陛下所赐,我不过用它杀了一头熊,值得世子这般大惊小怪?”卫恕冷眼瞧着陆准,语气愈发轻蔑,“还是,世子想要赖账?也不是不可以,那就麻烦你也去猎一头熊来吧。”
陆准也只是略懂些拳脚,真要他去招惹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块头,只怕刀还没举起来腿就先软了。
他没想到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胆色,一时之间有些下不来台。
英国公府与镇北侯府并不算世交,所行之路也不同,但他这文臣之后偏偏就看上了武官家的女儿,除了卫恕自身的条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身边那四个貌美女使。
陆准觊觎拭雪几个很久了。
上京城谁人不知,卫夫人爱女如命,待他日卫恕成婚,嫁妆定然无比丰厚,还有那几个美婢,也是卫夫人精挑细选出来,作为妾室通房为女儿笼络夫婿的工具。
卫恕清冷孤傲,有当家主母的风范,拭雪娇美泼辣,可作生活的调剂,而掬露则温柔敦厚,是朵解语花,至于另外两个,也是各有各的长处。
他们这些世家子,曾私下议论过,若能迎娶卫恕,就算折寿十年也无妨。
陆准也曾向家中提出要上卫府提亲,却被驳回。
陆老夫人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卫恕很有可能会被皇帝指给皇长孙谢明彦。
“跟皇家抢人,咱抢不过。”
陆准并没有因此死心,这一次,他原以为能凭一个赌约抱得美人归,怎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拭雪见他一言不发,遂笑道:“世子爷,若真要论辈份,令尊还要喊我们家姑娘一声姑母呢,您这一句姑奶奶,也不是受不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就真不是男人了,管那黑熊是不是他猎的,只管当作是他猎的便是,大丈夫嘛,能屈能伸,人家姑娘不幸坠崖,受了一宿的苦,担了一夜的惊,不就是一句姑奶奶吗,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陆准自我劝慰一番,将熊首一丢,撩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着卫恕道了一声姑奶奶好。
卫恕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策马越过陆准,他丢下一句:“黑熊的尸身我已派人带回,切割后会分发给积善堂的百姓,世子若不嫌弃,介时我命人给贵府送上一份。”
就这么,卫恕一行人走远了。
陆准注视着卫府众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