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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似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公子……”


    漆黑潮湿的山洞内,一声细细弱弱的轻喃打破了这寂静,卫恕动作一顿,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转头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却听她又嘤咛了一声:“公子,我错了……”


    卫恕皱起了眉。


    什么公子?哪来的公子?这是连做梦都要勾三搭四?


    他三两步走到少女跟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高热,继而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没好气道:“醒醒,庄拭雪,别做梦了。”


    拭雪悠悠转醒,微微仰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卫恕诧道:“你怎么……哭了?”


    拭雪眨眨眼,呆呆地望着的面前的人。


    卫恕仅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墨色长发披在肩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关心。


    明明他方才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怎么一眨眼就整得如此狼狈。


    拭雪双唇发颤,“公子……”


    卫恕拧起了眉,“你叫我什么?”


    拭雪道:“公子啊……”


    卫恕不言,只是蹙眉看她。


    沉默中,拭雪拭探着朝他伸手,见卫恕不动,她才大着胆子攀上他的肩。


    掌心的触感是冰冷潮湿的,拭雪疑惑,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软滑的布料,“怎么淋湿了?”


    鬼魂也会被雨水淋到吗?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你听听外头,再摸摸自个,哪来的雨,能把我们两个都淋成落汤鸡?”


    拭雪侧耳倾听,并无雨声,忙又朝自个摸了一把,也是一掌水渍,不对!她怎么也只穿着中衣?


    问题还没有出口,卫恕便起身离开,拭雪只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半跪在地上,似在钻木取火。不消一会,几点火星子在卫恕的掌心炸开,他似是舒了一口气,俯身小心翼翼地朝火星子吹气。


    直到火堆升起来,拭雪才看清周遭的环境。


    他们是在一个山洞里,出口已被茂盛的杂草掩藏,再往里,是一个以树枝搭成的架子,很简陋,上面披着几件衣裳,水滴正缓缓地往下滴,而洞外,流水潺潺,虫鸣螽跃,啁啾四起。


    这不是她的屋子!


    拭雪瞪大了双眸,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缓缓调转头去看卫恕,却发现他的身影被火光投落在坑洼不平岩壁上。


    鬼魂是不会有影子的。


    慢慢坐直身子,拭雪忽略腰侧传来的疼痛,心乱如麻地道:“公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恕瞥了她一眼,“水流湍急,就被冲下来了,我看天色已晚,暂时也回不去,便找了这个山洞先安顿,一切等明日再说。”


    拭雪一听,就更糊涂了,“我们怎么会在水里?”


    卫恕这下终于正眼看她了,带着审视,他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撞坏脑子了吧?”


    见拭雪一脸天真,他叹了口气,“先填饱肚子再说。”说罢又支了个架子,将放在一旁,已经清理干净的雉鸡架在火堆上烤,转头又朝拭雪道:“过来。”


    拭雪“哦”了声,刚直起身子,记忆却如水般灌进脑子里。


    她想起来了!


    今儿一早,卫恕出府,随行的除了拭雪,还有女使掬露,一行人原本是要往靖安坊的韩府去的,半道却与英国公府的世子陆准偶遇。卫恕与陆准一向是不对付的,原因无他,不过是陆准几年前曾在桃花宴上扬言,他一定要娶到卫府的三姑娘为妻。


    卫恕厌恶陆准,这种厌恶,除了陆准对他的垂涎,令同样身为男子的他感到无比反感,更多的,是对其胸无大志,放浪形骸的鄙视。


    英国公陆晧之与其妻皆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教养出了这么个不学无术,只知飞鹰走狗的继承人,任他门第再高,也足以令京中贵女望而却步。


    于是乎,两人一碰面卫恕就将陆准冷嘲热讽了一顿,陆准气不过,反唇相讥道:“三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夹枪带棒,我英国公府再不争气,好歹香火鼎盛,这爵位再袭个几代都不成问题,不似镇北侯府,就剩你一丫头片子,顶了天也就能再撑个几十年罢了。”


    拭雪气极,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立马呛了回去,“世子这么说就不对了,若无咱们镇北侯府的牺牲,你英国公府还能像今日这般,安享荣华?连陛下都亲赐我侯府护国石柱,以示嘉奖慰勉,世子呢,不仅不感恩戴德,还一个劲儿地辱没侯府仅存血脉,究竟意欲何为?”


    几人一番唇枪舌战,最后陆准道:“那就比试比试,看看三姑娘是不是虎父无犬女,若你赢了,本世子立即跪地磕三个响头,喊你一声姑奶奶,可若三姑娘输了……”他笑了起来,“三日之后,我就亲去贵府提亲。”


    卫恕应下了。


    他自幼随骠骑将军韩奇习武,十八般武艺不说样样精通,至少骑射得过韩将军的肯定,只是卫夫人时时叮嘱,要儿子凡事不可冲动冒尖,故而无人知晓卫恕一身非凡的武艺。


    今儿,他定要让这杀才心服口服。


    一行人就此改道,往城外的丛林进发。


    拭雪与掬露看了眼卫恕一身的劲装,默默拿出襻膊。从前,卫恕练习骑射时,卫夫人允准她们跟着一起学,拭雪的准头一向不好,但这种情况下,她必须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卫恕。


    七月的天,随着日头的攀升,汗珠开始从鼻头渗了出来。


    拭雪不知是热懵了还是怎的,脑袋一阵眩晕,迷迷糊糊地拉着缰绳来到了悬崖边,失去意识栽倒之前,她好像听见卫恕在叫她,那声音,不说撕心裂肺,至少也是心急如焚。


    拭雪从没想过卫恕为了救她,也跟着跳了下来,两人就这么被水流冲到了下游附近。眼见天已擦黑,外头全是飞禽走兽,卫恕只好背着拭雪找了个山洞安顿,只等明儿一早再想法子回去。


    望着眼前人被火光烘烤得红扑扑的俊脸,拭雪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大腿。


    好疼!


    果然,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回到了……卫恕与长康县主谢玉山初遇的这天。


    前世的这一天,卫恕赢得这场比试,陆准也履行承诺,对他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姑奶奶。卫恕心情大好,回城的路上与进京为皇后祝寿的谢玉山狭道相逢,二人就这么相识相知了。


    如今,因为她的坠崖,她与卫恕被困在这山洞之中,早已错过了那次天定的相遇。


    拭雪闭上眼睛,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滚落。


    “你哭什么?”卫恕不耐烦的声音再度响起。


    拭雪掖了把泪,仰头朝他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庆幸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一语双关,卫恕自然没听出来,他继续摆弄着眼前的雉鸡,淡声道:“幸好底下是江面,不然大罗金仙来了也无用。”


    拭雪亦是心有余悸,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死也疼散架了吧,卫恕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这是为何?


    拭雪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命比草贱,虽说她是卫夫人内定给卫恕生儿育女的枕边人,是卫府上下都讨好巴结的存在,到底还是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主子来得金贵。她死了,还有别的女人可以顶上,像府里的掬露,拾霜还有扶霞,她们虽不似拭雪一般被卫夫人偏爱,却也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比她差多少的。


    拭雪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所以卫恕为何要这般?为了这么一个他一向看不入眼的婢子?


    这个疑问一旦在心里扎根,就呈不可遏制之势地伸延攀爬,如墙角下的蔓藤。


    拭雪抬眸睃向卫恕,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了。


    “一肚子的话憋着,不觉得很难受吗?”卫恕收回视线,将烤鸡翻了个面,慢条斯理道。


    这句话给了拭雪莫大的鼓舞,深吸一口气,她带着些许扭捏开了口:“公子,为何要救奴婢呢?”


    卫恕复又撇她一眼,少女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天边的星辰,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嗓音还是一惯的云淡风轻,“家里的阿猫阿狗生病了,伺主都尚且忧心,更何况是伺候了十年的婢子。”


    果然是这样。


    拭雪心中五味杂陈,有点失落,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可不是嘛,她在卫恕心中的地位,不多不少,确实比宠物重要那么一点点,毕竟一个用得衬手的女使也是要花费心力培养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卫恕对她的态度就没变过。


    这次,她终于可以死心了。


    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忽听卫恕又道:“跳下去之前我看过了,除了疼些,我还死不了,但你就不一定了。侯府一向以仁义治家,我可不想来日被人诟病,说我卫恕见死不救,视人命于无物。”


    说了一堆,总之理由是充分得不能再充分。拭雪早已调整好心绪,“嗯嗯啊啊”地点着头,“公子说得对,公子是个仁义心善的大好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奴婢死于非命。”


    对于拭雪这一番溜须拍马,卫恕习以为常,他摇了摇头,取下喷香的烤鸡放到香蒡叶上。


    拭雪见状,忙道:“公子,奴婢来吧。”说罢上前掰下一只鸡腿递去过。


    卫恕从善如流,接过拭雪递过来的鸡腿,二人用过,卫恕这才将火堆移出一丈,又拿早已备好的树枝与蒲草铺在那片热烘烘的泥地上,转身对拭雪道:“你睡这里吧,暖和些。”


    拭雪摇头,“还是公子睡这吧,奴婢守夜也习惯了,一晚不睡没什么的。”


    卫恕深看她一眼,面上浮现一丝戏谑,“你方才醒来到现在,一共叫了我八次公子。”


    拭雪怔了怔,俏脸闪过一抹不自然。


    前世卫恕恢复卫家三公子的身份后,拭雪便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了。虽说他是已经袭爵,是名副其实的镇北侯,但公子这个称谓,一直是少女隐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一点小心思。


    是公子,不是侯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他们十年的情谊与牵绊。


    但是这些,卫恕都不知道,今后,他也不会知道。


    “那又怎么了?”拭雪扬起倔强的小脸。


    卫恕笑了起来,“庄拭雪,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娇滴滴的小姑娘躺在又冷又潮的泥地里,自己却睡在暖烘烘的火堆上,若再让你受了风寒,我岂不是又要被母亲耻笑?”


    柴火烧得更旺了,静谧的空气中,只听见木材噼里啪啦炸开的声响。


    就像拭雪擂鼓似的心跳。


    他这是在关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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