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陈悦单刀直入的消息,瞬间将张舒锦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原本的助教下周二临时请假,俱乐部其他教练也抽不开身,能不能请你来帮忙代节课?”
“放心,报酬照付,主要是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更合适的了。你也知道,武术挺小众的。”
学姐居然主动找自己帮忙?!
过去总是学姐在指导、帮助自己,难得有回报的机会,按理说,本该毫不犹豫答应。
偏偏——就在刚才车上,她对学姐撒了谎。
哪个打工人会在工作日翘班干兼职啊?!
这念头让她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僵住了,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可学姐说,认识的人里没其他合适的。要是自己拒绝,她也会很为难吧。
“我考虑一下。”留下这句回复,她出门来到小区里。
遇事不决,就问小咪。
小咪是她一直喂养的流浪猫。张舒锦拿着罐头出现在楼下时,那小家伙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迈着悠闲的步子。
小咪不懂人类那些复杂心思,见到张舒锦,便亲昵地蹭着她的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咪,今天给你吃点好的。”说着,她打开了最后一个罐头。
辞职后,养活自己都勉强,她哪还有余钱给流浪猫买零食。
久违地尝到美味,小咪埋头吃得十分投入。
张舒锦一下下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和这样的小家伙待在一起,心都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小咪,你说我该不该帮这个忙?”
“喵~”小咪抬起头望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像在回应。
“可是我之前对她说了谎,万一她知道真相,会不会生我的气?”
小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眼神里满是懵懂。
“要是不答应吧,她对我那么好,这点忙都不帮,似乎也太说不过去。况且……”
况且自己一直挺喜欢她的,能帮上喜欢的人,这念头让张舒锦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雀跃。
“我该怎么办呢?”
“喵!”小咪不懂人的烦恼,小咪只会喵喵叫。
一个罐头,张舒锦似乎得到了答案——她拿出手机,给陈悦回复:“可以的,我有时间。”
陈悦课前给她讲解了训练内容,又叮嘱了注意事项,张舒锦就这么被临时推上了助教的位置。
小孩子们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教练,被这么多双眼睛聚焦,张舒锦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吧。”陈悦走到张舒锦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一会儿帮我盯下她们的动作,不到位的纠正就好。我教你的,应该没忘吧?”
“没忘。”
她不会忘,那些动作早已在无数遍练习中刻进身体里,离开学校多年,她从未松懈。
“好,”陈悦点头,“那就交给你了,小张教练。”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温柔,时光仿佛未在陈悦身上留下痕迹,一如记忆中模样,曾经被时间模糊的身影,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小孩子学东西总不如大人快,踢个腿也能晃得东倒西歪。
看着她们笨拙的样子,张舒锦也不免想起当年自己被学姐调教的时候。
张舒锦人生的首次武术训练是与仰慕的学姐一同开始的。
“基础动作就是我刚才示范的那样,大家原地练习,不要干扰其他组的同学。”
话音刚落,陈悦便径直走来:“小锦,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刚才的动作都记住了吗,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张舒锦在脑海中仔细描摹了两遍陈悦演示的动作,才点头道:“嗯,记住了。”
“好,那你练一遍我看看。”
“呃……”
张舒锦表情一僵,学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通常这种情况不应该是让她自行练习吗?
其实她仍有几个动作没记牢,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请教,生怕耽误其他同学的练习进度。
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演练起来。
生涩的衔接与过长的停顿,无声地戳穿了张舒锦的谎言。陈悦看在眼里却未点破,只是伸出手搭上她的左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左手抬得过高了,再低一些。”
张舒锦依言调整:“这、这样吗?”
“嗯,”陈悦含笑点头,“很好。”
每个动作,陈悦都耐心细致地帮助张舒锦纠正,并不时给予鼓励。
“左脚再打开些,拳头要收到腰间,你看,这样出拳轨迹才够直。”
一边说着,陈悦还轻握张舒锦的拳头,引导她感受出拳时肢体的发力与走向。
在学姐温和的教导下,张舒锦全然忘却了训练的辛劳,只想着加倍努力。
直到训练结束,颤抖的双腿将她伪装的坚□□露无遗,一丝悔意悄然滋生。
我真的能行吗?这会不会太苦了?要不还是放弃吧,或许我本就不是这块料。
正想着,一道锋利的剑尖倏然掠过眼前,紧接着是吴思明的大喊:“干什么呢?!你差点划着人了!”
不知何时,魏齐已抄起一把剑,正比划得起劲。
“我就试试嘛,哎呀,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屁的分寸!”
“诶诶,明哥别踹啊,错了错了。”
陈悦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朝着打闹的两人扬声道:“剑都拿了,不如给我们表演一段?”
众人立刻跟着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被众人起哄,魏齐少见地露出赧然之色,走到陈悦面前,主动递上剑:“算了算了,我这三脚猫功夫,还是悦姐来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嘿嘿。”
陈悦也不推辞,接过剑,朝魏齐扬了扬下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掠过张舒锦:“那你可看仔细了。”
她随手挽了两个剑花热身,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飒然起势。
甫一出手,剑锋便划出锐利的破空之声,令在场所有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只见剑尖微颤,招式陡变,瞬间化作一点凌厉寒芒刺出。每一次撩、劈、挂、挑,皆蕴含四两拨千斤的劲道。
一旦开练,陈悦便似换了个人,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眼神锐利如刃。
然而,在这般凌厉的剑势之下,她的身形却丝毫不显滞重。拧腰、折转、腾跃间,自有一股行云流水般的韵律,说不出的从容飘逸。
直至剑招收势,气息渐平,张舒锦才恍然回神。
她难以名状那种感觉——方才那一瞬,自己仿佛短暂抽离了这个世界,坠入一个由学姐剑锋划出的空间,眼中唯余陈悦舞动的身姿,其余万物皆隐。
沉寂片刻后,不知是谁率先鼓掌,舞蹈室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陈悦将剑轻巧地背在身后,径直走向张舒锦:“小锦,喜欢吗?”
张舒锦仍被方才的画面深深震撼,几乎失语,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点头。
陈悦却牵起她的手,将那柄犹带余温的剑塞入她掌心。
“既然喜欢,下次训练可要准时来,我教你。”
这一刻,张舒锦才恍然明白,学姐方才的展示,或许正是看穿了她退缩,于是重新点亮她心中的火苗。
那么,唯有以决心回应。
张舒锦再次用力点头:“嗯!”
谁能拒绝成为学姐那样的人呢?至少张舒锦不能。
训练之外,张舒锦也意外收获了新技能——如何像企鹅般上下楼梯。
经历过剧烈运动的人都懂,骤然的高强度训练会带来何等强烈的“酸爽”。接下来的一周,张舒锦活像只企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摇摇晃晃,还不时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
可一到训练时间,她又会迫不及待地奔向舞蹈室。越是深入学习,她对武术的喜爱便愈深,对引领她踏入这扇大门的陈悦也愈发倾慕。
为了不错过学姐的每一次指导,张舒锦次次不落,几乎成了武术协会的全勤标兵。
如今,她也学着当年学姐的模样为孩子们耐心纠正动作。
课后,忙完工作的刘教练悄悄踱步到陈悦身旁:“刘教练,行啊,这位小张教练真不赖。瞧她那架势,功夫是跟你学的吧?”
陈悦目光也投向稍作休息的张舒锦,嘴角微扬,未置可否。
刘教练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别光笑,什么时候把人给我签过来?”
“你怎么不自己问她?”
“你们熟络,你开口肯定比我管用啊。”
忆起车上那番对话,陈悦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或许正因为相熟,有些话反倒更难启齿。”
刘教练听出陈悦话里的推拒,知道指望不上,只得亲自上前询问,得到张舒锦一句“我想再考虑一下”的答复,登时眉开眼笑,心知这个事**不离十了。
“那刚才那节就当试课通过了,等小张教练考虑妥当,随时欢迎你来入职。”
就这么得到了新工作?
走在回家路上的张舒锦还觉得今天的一切像做梦一样毫无实感。
“喵!”突然出现拦在她面前的是小咪。
“小咪”她蹲下身,拿出猫条招呼小猫过来。
小咪闻到猫条的味道,立刻凑近大快朵颐起来。
“小猫,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她这话倒更像是问自己。
小猫给不了她答案,因为小猫只会喵喵喵。
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肯定是承了学姐的情的。
本来在学校时就多受学姐照顾,现在连工作机会都要靠学姐,些许的自卑在张舒锦的心底滋生。
还是作一只小猫好,张舒锦不禁在心里感慨。
小猫没有烦恼吧?小猫只要打滚晒太阳就好了。
也不一定,也许小猫也有小猫的烦恼。
小咪吃饱后,不满的喵了一声,继续向张舒锦索要食物。但张舒锦没有吃的能给它了,在小猫头上□□了两把后,带着她的答案离开了。
次日。
“小张教练的条件我大致了解过的,真的很契合我们招聘助教的要求嘛。”话里话外,俨然已将张舒锦视为未来同事。
张舒锦没料到刘教练如此热情,反倒让张舒锦心生退缩——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陈教练!”刘教练难掩得意地招呼陈悦过来,“以后小张教练就跟着你上课了。”
见自己已被默认入职,张舒锦也不好再推辞,便半推半就地应承了这份工作。
“呃,学、嗯……陈教练,那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张舒锦险些脱口而出“学姐”。
陈悦看出她的迟疑,轻拍她的肩:“没事,既然都是同事了,称呼不必太拘谨。要是‘陈教练’叫不惯,像以前一样喊‘学姐’也行。”
“不不不,这不太好吧,”张舒锦连忙摆手,“毕竟是工作场合,还是‘陈教练’合适些。”
“哦?”陈悦像是想起什么,眉梢不易察觉地一挑,话里带着深意:“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陈悦’。”
轻轻吐出的两个字落入张舒锦耳中,瞬间成了扰乱心跳的元凶——她心底也曾悄然描摹过这样呼唤她的情景。
“陈教练!这样就好。”
“行吧,小张教练。”
陈悦擦了擦额角的汗,递给张舒锦一瓶水:“今天辛苦你了,下班有空吗,陈教练想请小张教练吃个饭?”她还特意加重了“陈教练”和“小张教练”这两个称呼的语气。
张舒锦接过水,耳根悄然染上薄红:“嗯,谢谢,我没什么事。”
“想吃什么?”走出俱乐部,陈悦划开手机,浏览着点评软件上的餐厅。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陈教练定就好。”
“别叫陈教练了,小锦。”
这久违的称呼让张舒锦微微一怔,脚下险些踉跄。
瞥见她左脚绊右脚的窘态,陈悦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现在下班了,是私人时间。”
斜阳穿过树隙,碎金般洒在两人肩头,恍如当年校园时光重现。
张舒锦瞬间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略带踌躇地开口:“那……学姐?”
陈悦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不对。”
见她如此反应,张舒锦只得再次试探着轻唤:“陈、陈悦?”
好久不见了,陈悦。
那未曾言明的前半句里,沉寂多年的心动仿佛跨越时光长河,于断联的岁月后,悄然将信号重新接续于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