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断线重连》 第1章 第1章 “啪——!” 一声巨响惊醒了正与周公对弈的张锦舒。睁眼便见经理将文件夹狠狠掼在桌上,伴随一声怒喝: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趁早滚蛋!” 张锦舒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弹簧般从座位上弹起:“对不起经理,下次绝不会了!” “态度给我端正点!当这是你家炕头呢?想睡觉回家睡去!” “上个月你绩效全部门垫底,这个月再不合格,自己递辞职报告。还有,这个报表数据核对清楚,下班前把分析PPT发我。” 说完,经理转身回办公室。张锦舒呆立原地,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出神。 办公室迅速回归常态,键盘噼啪作响,纸张哗啦翻动,销售夹着电话匆匆走向外面。 邻座同事探头低语:“锦舒,昨晚又加班了?” “嗯,”张锦舒跌坐回椅中,疲惫地整理文件,“熬到三点才睡。” “难怪呢,睡那么晚,不困才怪”同事同情地点头,朝经理室努努嘴,压低嗓音,“上次期末他儿子考砸,被老师训了。这几天正憋着火呢,你多当心。” “唉,知道了。”张锦舒摆摆手,整个人瘫在工位。想到堆积的工作,眼神逐渐涣散。 方才……竟梦见了大学时光。那时候多好啊,还有学姐…… 脑海中蓦然浮现那个总噙着温柔笑意的身影。忽而身影翩跹,抬手若拨云揽月,移步如踏浪凌波。可越是动作,那身影反倒愈发模糊。 我们多久没见了? 那是多年前一场无疾而终的酸涩初恋。 张锦舒甩甩头,驱散纷乱思绪,埋头处理邮件里罗列的工作。 一封未读的体检报告静静躺在邮箱角落。她顺手点开,脸色却越看越灰。 满纸异常指标让她感觉自己像条轮胎,被工作按在地上反复碾压,遍体鳞伤。 真该加强锻炼了…… 临近下班,众人开始收拾。经理突然走出办公室拍手:“都等等!永富实业的项目催得紧,月底前必须交付,大家辛苦加几天班。” 张锦舒充耳不闻,拎包就要走。 “张锦舒,”经理在身后叫住她,“留下加班。”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经理,我连轴转加班一个月,没休一天,天天熬到十点还不够?今天加不了。” 经理冷笑:“不想加?行,乐捐四百。” 四百不多,却足够买断她的妥协。 同事陆续起身,路过时低声劝:“先吃饭吧。” 便利店盒饭和泡面的味道,早已刻进她的味蕾记忆。 今天饭后,她罕见地没随众人上楼,独自坐在街边长椅。 晚霞如血浸染天际,西边的云朵镶着金红滚边,轻盈地浮在深邃靛青的夜幕之上,仿佛被无形之手细细勾勒。摩天楼群参差不齐地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余晖的微光,清晰勾勒出城市特有的落日轮廓;远处街道的灯光渐次亮起,为这幅壮丽的画卷添上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下班人潮步履匆匆,外卖车在车流人缝间上演速度与激情,挑战汤汁和奶茶的极限。路口的红色尾灯汇成河流,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张锦舒站在写字楼门口,任街风拂面,感受着风里混着烧烤的烟火气。 这一刻,她久违地触摸到活着的实感。 日复一日的加班、一年不如一年的体检单、不断被压缩的运动时间,连同那道日渐模糊的身影,随着沉坠的夕阳轰然压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被生生压断的。 “经理,我辞职。”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司。 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在天黑前下班。 到家沐浴躺平,盯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再不用操心修复bug是否引发新问题,不用琢磨商业指数的波动分析,更不用算计明天要熬到几点才能赶完进度。 眼皮不知不觉合拢,她沉入了久违的踏实梦境。 张锦舒承认,突然离职是有些冲动了。这一个月投出上百份简历,不是杳无音讯就是面试折戟。 倒是不少电销电话接二连三吻了上来。呵,这地方,巴菲特来了都得打完两百个电话再走。 八点后超市的熟食有六折优惠,她掐准七点扫了辆共享单车,揣着那个磨旧的塑料袋赶往超市,采购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突然,路边冲出一个小女孩,张舒锦急忙捏紧刹车猛转车头,车身侧翻着滑出数米,在撞上前的刹那停住。 紧随其后的女孩父亲目睹这一幕,指着倒在地上的张舒锦破口大骂:“没长眼啊!怎么骑的车?差点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吼完,还泄愤般踹了一脚单车。 张舒锦把腿从车下抽出,拍了拍沾上的灰,无奈辩解:“是你女儿突然冲出来的,我也没撞上她。” “年纪轻轻的,下次看着点!”父亲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抱孩子,孩子却扭身挣脱,继续往前跑。 “不要!我不要学跳舞!” 这句话再次点燃父亲的怒火,他一把捞起孩子,狠狠抽了她一下:“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武术!那是男孩子学的!跳跳舞,漂漂亮亮的,才有男孩子喜欢!跟我回去上课!” 小女孩哭得更凶了:“为什么啊——我不要男孩子喜欢,我就要学武术!” 目睹女孩对武术的执着,张舒锦心头微动,上前劝阻:“这位父亲,有话好好说,何必打孩子呢?” “你算老几,要你多管闲事?”对方毫不客气,对她的态度寸步不让。 张舒锦深吸一口气,想帮助孩子的念头压下愤怒,再次开口:“练武术怎么了?就算你是孩子父亲,也不能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吧?” “哦?”那位父亲像是明白了什么,上下打量张舒锦,“就你这样儿,一看就嫁不出去吧?呵,难怪。”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拽着孩子就要走。 张舒锦胸中怒火腾起,冲上去拦住对方,刚要理论,却有人先一步开口:“这位家长,我是俱乐部的教练。我们理解您关心孩子,也体谅为人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但学费只能退给缴费人,孩子妈妈不在,就算你们现在走了,学费也是没法退的。” 是她? 这意料之外的身影,在喧闹的培训班门口突然出现,将张舒锦记忆中模糊的轮廓重新勾勒清晰——那熟悉的身姿仿佛从大学时光中浮现,让她心头一震。 气势汹汹的男人立刻调转矛头,将满腔怒火泼向新来者:“哟,教练啊?不就是想挣我钱吗?装什么尊重孩子,以为我看不穿你们把戏?切!”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周围零星的行人侧目。 这一次,他却未能如愿离开。 张舒锦的手重重搭在他肩上,让他动弹不得。她指尖的力道透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仿佛要将这无理取闹的男人钉在原地。 他这才显出几分忌惮,慌乱地瞟了眼肩上的手,转头瞪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你们俩一伙的?光天化日想干什么?要打人?”说着,他虚张声势地伸手就要推搡张舒锦。 却被那位教练死死捏住手腕,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手腕骨节嘎吱作响。 再开口,那人的声音多了冷冽的警告意味:“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别碰无辜的人。” “行,等着!我回去就和孩子妈说,我们家子涵不上你们这破班了!”男人不耐烦地抱起孩子,转身大步离开,边走边吼:“回去自己跟你妈说!不学了!听见没……” 男人一走,张舒锦紧绷的肩头也逐渐松弛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那位教练身上——陈悦学姐,还记得她吗?大学时那个总带着温和笑容的学姐,如今竟成了这里的教练。 她心头翻涌着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正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时,对方已转过身,眼神中带着关切。 四目相对间,陈悦先开了口,声音轻柔却坚定:“你……要不要紧?胳膊上的伤口看着有点深,我们那儿有药,跟我回去处理下吧。”她指向张舒锦身上那些擦伤,眼神里满是熟悉的温暖。 闻言,张舒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觉此刻的狼狈。露在袖外的手臂和手背都擦破了皮,膝盖侧面也摔伤了,身上沾着不少尘土,确实需要处理。 “那……谢谢你了。” “别客气,你本来就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 看她的样子,大概是不记得自己了。也是,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社团里一个学妹,忘了也寻常。 张舒锦随她走进旁边的武术俱乐部。门口攒动着许多小脑袋,一个个挤着伸长脖子看热闹。 “别看了,都回去休息,一会儿家长就来接你们了。” 陈悦驱散门口的学生,领着张舒锦来到里间休息室。她让张舒锦坐下,自己则打开药箱,半跪在张舒锦身前,极其自然地就要为她上药——像以前那样。 张舒锦见状连忙阻止:“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对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怎么,以前不都是我替你上的药?现在就不行了?” 第2章 第2章 本以为自己和她的缘分早就断了,没想到,命运又戏弄她这个苦命人,用这么狼狈样子和曾经的暗恋对象重逢。 除了紧张,她心底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尴尬。想开口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又总觉得时机未到。 在张舒锦踌躇不定时,陈悦已利落地处理好她的伤口。 “好了,这样就没事了。别再骑车了,一会儿打个车回去吧。” 张舒锦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盘算:出了门找个陈悦看不见的角落,再扫码骑车回家。眼下,她实在没宽裕到能随随便便打车的份上。 “呃,对了,今天那个学员……” 想到那个倔强着不肯低头的小女孩,张舒锦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 “你说子涵啊,没事。你不了解她家情况,一直是妈妈在负责,她爸爸我都没怎么见过。今天也不知怎么突然找来了,但她妈妈很支持她,不用担心。” “那就好。”张舒锦悄然松了口气。 陈悦话锋忽转:“说起来,她和你还挺像的。” “和我?” “那天她和妈妈路过俱乐部门口,看见我在给学生们做示范,就哭着喊着非要学呢。” 尘封的心事被猝然提起,张舒锦脸颊飞快地浮起一抹红晕。她低下头,视线落在地砖上,思绪却飘回了刚入学那会儿。 军训刚结束,学校举办了社团展演。 “舒锦,选好了吗?” 室友突然叫她,张舒锦下意识应道:“还没。” “我感觉每个都想进啊,滑板社团看着好玩,机器人社团好像也不错,嗯……” “听说南大总共有四十六个社团呢,天呐,选择困难症要犯了。” 室友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招新盛况。各社团为招揽新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南大……有练枪的社团吗?” 张舒锦近乎自语般小声嘟囔。 室友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 “枪?哦,你是说武术吧。” “你一个女生练武术?不怕练成生物书里金刚芭比那样啊?” 张舒锦脑海中浮现那道白衣身影,一杆红缨枪在她手中虎虎生风,那纤细的身姿……怎么看也不像“金刚芭比”。 “不过——”室友们话锋一转,“我记得武术协会里帅哥好像不少哦?” “练武术的该都有八块腹肌吧。啧啧,看不出来啊舒锦。” 张舒锦被这话闹得脸颊一热,慌忙解释:“不是的,我是对武术比较感兴趣啦。” 而且硬要说,吸引她的也不是帅哥,而是美女? 室友们齐齐发出失望的“嘁”。 “还以为你这尊石头娃娃终于要开花了呢。” 石头娃娃……张舒锦有些无语,自己在她们眼里竟是这般模样? “喏,这个。” 室友从那厚厚一摞传单里抽出一张,递给张舒锦。 这是——武术协会的传单?上面印着各社团的新生群号和二维码。 当初的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就进了社团。本想当个小透明混过大学,哪曾想,后来竟沉迷得无法自拔。 两人交谈间,俱乐部的老板刘教练从外走进,看到陈悦,便走过来将手里东西分了一半递给她:“招生传单印好了,一会儿下班我们去附近学校发发,要是有合适的助教,也帮我留意着点。” 说完才注意到一旁的张舒锦:“这是你朋友?哦之后有安排了是吧,那今天我一个人去。”说着,又将陈悦手里的传单拿了回去。 “哦不是,我马上——” 张舒锦刚想解释,陈悦抢先一步打断:“对,刘教练,我今天约了人,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们一起去。” 刘教练掂了掂手中的传单,头也不抬地笑道:“年轻真好啊,你们要是忙完了就先走吧,不用等到下班了。” 陈悦应了声好,拉着张舒锦离开了俱乐部。 两人站在马路边,张舒锦想尽快支走陈悦,而陈悦站在她身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学姐?” 听见张舒锦唤自己,陈悦歪过头来:“嗯?怎么了?” “你还有事要忙吧?不用等我,车马上就来了。” 陈悦似看穿她心思,故作不解:“你什么时候叫的车?我怎么没看到?” 话音刚落,一辆网约车恰巧停在两人面前。张舒锦赶紧借机找补:“你看,车这不就到了嘛。” 陈悦眨了眨眼:“可这是我叫的车。” 张舒锦的脸颊“唰”地红透,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悦已拉开门上了车,看着还杵在原地的小红脸:“愣着干嘛?上车。” 后排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尴尬。张舒锦不明白事情怎会如此发展,自己仿佛稀里糊涂上了什么“贼船”。 “你住哪儿?”陈悦突然问。 “啊?”张舒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临江花园三期。” 陈悦转头便对司机说:“师傅,先去临江花园三期。”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转弯,驶向张舒锦家。 “小锦现在忙什么呢?” “我吗?”张舒锦犹豫片刻,选择了说谎,“产品定制开发,毕业后就一直做这个……” 陈悦“哦”了一声,略带惋惜:“是个好工作。本来还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来当助教呢。” 张舒锦此刻只想让时间倒流两秒,捂上自己不懂事的嘴。到手的新工作就这么飞了。 “嗯,哈哈,是挺可惜的。” 回到家的张舒锦,继续整理今天投简历的反馈消息。不出所料,发消息来的依旧是些办卡卖保险的。 想着即将见底的余额,她试图闭眼逃避现实。 过了一会儿,被扔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她急忙抓起手机,看到只是微信消息时,瞬间又泄了气。 消息是陈悦发来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安全到家了吗?” “到家啦,谢谢学姐今天送我回家。” “不用谢。天黑了,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就自作主张送你回去了,你不介意就好。” 学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贴心。 熄灭的屏幕映出张舒锦羞涩的笑脸。 陈悦总是这样善于察觉别人的窘迫与困难,初见那时也是…… 大部分社团的新生见面会都定在招新后的第一个周五。 手机屏幕显示6:15,还有十五分钟,应该不算晚吧? 张舒锦并非时间观念极强的人,但想到踩点时被满屋子人注视的窒息感,脚步就会不自觉地加快。 门后,一双期待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她。 “同学这边坐!” 会长吴思明见新人进门,热情地招手。泡沫垫上已零星坐着几个男生,三三两两闲聊,也有人低头专注手机。 训练室比张舒锦想象的更朴素——约六十平米的小教室,墙边立着褪色的旧沙发,正对整墙镜面,镜前装着用途不明的木质扶手。角落的绿漆铁架锈迹斑驳,参差插着刀剑,旁边斜倚几杆木棍和木枪。 随后到场的是社团最扎眼的身影。顶着明黄短发的魏齐"哐"地踹开大门,又在吴思明刀锋般的目光中缩着脖子轻掩门扉。 “没迟到吧明哥?” “算你走运。” 魏齐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在张舒锦身上定住:“今年真有女生来了?天天在这练功我还以为是进了少林寺呢!”他夸张地合掌念佛,感谢佛祖放他一马,随后一个箭步窜过来,“我要坐学妹旁边!” 黄毛脑袋正要凑近,一只休闲鞋突然横空出现,踹的魏齐踉跄倒地,而鞋的主人取而代之,已稳稳落座张舒锦身侧。 是她! 张舒锦瞬间认出招新日见过的身影。此刻她散着乌黑长发,白T恤配浅蓝牛仔裤,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像是一个很会读书的学霸,与那日执枪的侠客判若两人。 “陈悦你谋杀学弟啊?”魏齐揉着肩膀挤到吴思明身边,“明哥你看她!在新人面前多毁我形象~~”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嗤笑声,新生们憋得肩膀直颤。 陈悦……张舒锦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脊背不自觉地绷紧,余光悄悄描摹身侧轮廓。 “好了,时间到了,剩下还没来的就不等了哈,咱们开始吧。”吴思明击掌凝聚全场视线,“各位新生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说一下自己的专业和姓名,就从——”吴思明的眼神扫过新生堆,“咱们唯一的一位女生开始。” 张舒锦触电般弹起,脸颊烧得滚烫:“计、计算机工程,张舒锦。”话音未落就跌坐回垫子,双腿紧紧盘起,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膝盖。 “学妹有点害羞啊,大家给一点掌声欢迎。”此起彼伏的掌声让她耳根发烫,鸵鸟般垂着头,直到最后一个新生坐下。 吴思明率先起身:“那老生这边就从我开始,武术协会会长吴思明,大三,平时社团里有事随时找我。” 下一个是旁边的魏齐,见终于轮到自己,魏齐弹簧般蹦起来,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咳咳,我是武术协会副会长魏齐,比明哥小一年,大二,各位多多关照!”说完,还昂首挺胸行了一个抱拳礼。 老生们依次介绍,轮到陈悦时她只坐着点了点头:“陈悦,大四。” “好,大家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带教学长,几位前辈加一下想跟你们学习的新生。” 吴思明话音未落,早就迫不及待小学弟们已涌向陈悦,瞬间将她淹没在声浪里。 “学姐求带!”“八卦掌能教吗?”“加个微信吧!” 张舒锦被男生们挤到外围,攥着手机不知所措。她也想去加陈悦微信——那天她舞枪的身姿实在令人神往。 “好了好了,你们先起来。”陈悦拨开人墙,朝着张舒锦晃了晃手机,“学妹优先,有意见吗?” 人群倏然分开通道。看着局促不安的新生,陈悦偏头浅笑:“我记得你是叫……张舒锦,对吗?” 这笑容悄然间穿过人群的嘈杂,直直撞入张舒锦尚未设防的眼睛。他感到周围的喧嚷骤然变得缥缈遥远,那是张舒锦的心第一次为别人悸动。 第3章 第3章 “其实,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陈悦单刀直入的消息,瞬间将张舒锦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原本的助教下周二临时请假,俱乐部其他教练也抽不开身,能不能请你来帮忙代节课?” “放心,报酬照付,主要是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更合适的了。你也知道,武术挺小众的。” 学姐居然主动找自己帮忙?! 过去总是学姐在指导、帮助自己,难得有回报的机会,按理说,本该毫不犹豫答应。 偏偏——就在刚才车上,她对学姐撒了谎。 哪个打工人会在工作日翘班干兼职啊?! 这念头让她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僵住了,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可学姐说,认识的人里没其他合适的。要是自己拒绝,她也会很为难吧。 “我考虑一下。”留下这句回复,她出门来到小区里。 遇事不决,就问小咪。 小咪是她一直喂养的流浪猫。张舒锦拿着罐头出现在楼下时,那小家伙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迈着悠闲的步子。 小咪不懂人类那些复杂心思,见到张舒锦,便亲昵地蹭着她的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咪,今天给你吃点好的。”说着,她打开了最后一个罐头。 辞职后,养活自己都勉强,她哪还有余钱给流浪猫买零食。 久违地尝到美味,小咪埋头吃得十分投入。 张舒锦一下下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和这样的小家伙待在一起,心都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小咪,你说我该不该帮这个忙?” “喵~”小咪抬起头望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像在回应。 “可是我之前对她说了谎,万一她知道真相,会不会生我的气?” 小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眼神里满是懵懂。 “要是不答应吧,她对我那么好,这点忙都不帮,似乎也太说不过去。况且……” 况且自己一直挺喜欢她的,能帮上喜欢的人,这念头让张舒锦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雀跃。 “我该怎么办呢?” “喵!”小咪不懂人的烦恼,小咪只会喵喵叫。 一个罐头,张舒锦似乎得到了答案——她拿出手机,给陈悦回复:“可以的,我有时间。” 陈悦课前给她讲解了训练内容,又叮嘱了注意事项,张舒锦就这么被临时推上了助教的位置。 小孩子们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教练,被这么多双眼睛聚焦,张舒锦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吧。”陈悦走到张舒锦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一会儿帮我盯下她们的动作,不到位的纠正就好。我教你的,应该没忘吧?” “没忘。” 她不会忘,那些动作早已在无数遍练习中刻进身体里,离开学校多年,她从未松懈。 “好,”陈悦点头,“那就交给你了,小张教练。”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温柔,时光仿佛未在陈悦身上留下痕迹,一如记忆中模样,曾经被时间模糊的身影,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小孩子学东西总不如大人快,踢个腿也能晃得东倒西歪。 看着她们笨拙的样子,张舒锦也不免想起当年自己被学姐调教的时候。 张舒锦人生的首次武术训练是与仰慕的学姐一同开始的。 “基础动作就是我刚才示范的那样,大家原地练习,不要干扰其他组的同学。” 话音刚落,陈悦便径直走来:“小锦,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刚才的动作都记住了吗,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张舒锦在脑海中仔细描摹了两遍陈悦演示的动作,才点头道:“嗯,记住了。” “好,那你练一遍我看看。” “呃……” 张舒锦表情一僵,学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通常这种情况不应该是让她自行练习吗? 其实她仍有几个动作没记牢,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请教,生怕耽误其他同学的练习进度。 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演练起来。 生涩的衔接与过长的停顿,无声地戳穿了张舒锦的谎言。陈悦看在眼里却未点破,只是伸出手搭上她的左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左手抬得过高了,再低一些。” 张舒锦依言调整:“这、这样吗?” “嗯,”陈悦含笑点头,“很好。” 每个动作,陈悦都耐心细致地帮助张舒锦纠正,并不时给予鼓励。 “左脚再打开些,拳头要收到腰间,你看,这样出拳轨迹才够直。” 一边说着,陈悦还轻握张舒锦的拳头,引导她感受出拳时肢体的发力与走向。 在学姐温和的教导下,张舒锦全然忘却了训练的辛劳,只想着加倍努力。 直到训练结束,颤抖的双腿将她伪装的坚□□露无遗,一丝悔意悄然滋生。 我真的能行吗?这会不会太苦了?要不还是放弃吧,或许我本就不是这块料。 正想着,一道锋利的剑尖倏然掠过眼前,紧接着是吴思明的大喊:“干什么呢?!你差点划着人了!” 不知何时,魏齐已抄起一把剑,正比划得起劲。 “我就试试嘛,哎呀,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屁的分寸!” “诶诶,明哥别踹啊,错了错了。” 陈悦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朝着打闹的两人扬声道:“剑都拿了,不如给我们表演一段?” 众人立刻跟着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被众人起哄,魏齐少见地露出赧然之色,走到陈悦面前,主动递上剑:“算了算了,我这三脚猫功夫,还是悦姐来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嘿嘿。” 陈悦也不推辞,接过剑,朝魏齐扬了扬下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掠过张舒锦:“那你可看仔细了。” 她随手挽了两个剑花热身,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飒然起势。 甫一出手,剑锋便划出锐利的破空之声,令在场所有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只见剑尖微颤,招式陡变,瞬间化作一点凌厉寒芒刺出。每一次撩、劈、挂、挑,皆蕴含四两拨千斤的劲道。 一旦开练,陈悦便似换了个人,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眼神锐利如刃。 然而,在这般凌厉的剑势之下,她的身形却丝毫不显滞重。拧腰、折转、腾跃间,自有一股行云流水般的韵律,说不出的从容飘逸。 直至剑招收势,气息渐平,张舒锦才恍然回神。 她难以名状那种感觉——方才那一瞬,自己仿佛短暂抽离了这个世界,坠入一个由学姐剑锋划出的空间,眼中唯余陈悦舞动的身姿,其余万物皆隐。 沉寂片刻后,不知是谁率先鼓掌,舞蹈室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陈悦将剑轻巧地背在身后,径直走向张舒锦:“小锦,喜欢吗?” 张舒锦仍被方才的画面深深震撼,几乎失语,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点头。 陈悦却牵起她的手,将那柄犹带余温的剑塞入她掌心。 “既然喜欢,下次训练可要准时来,我教你。” 这一刻,张舒锦才恍然明白,学姐方才的展示,或许正是看穿了她退缩,于是重新点亮她心中的火苗。 那么,唯有以决心回应。 张舒锦再次用力点头:“嗯!” 谁能拒绝成为学姐那样的人呢?至少张舒锦不能。 训练之外,张舒锦也意外收获了新技能——如何像企鹅般上下楼梯。 经历过剧烈运动的人都懂,骤然的高强度训练会带来何等强烈的“酸爽”。接下来的一周,张舒锦活像只企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摇摇晃晃,还不时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 可一到训练时间,她又会迫不及待地奔向舞蹈室。越是深入学习,她对武术的喜爱便愈深,对引领她踏入这扇大门的陈悦也愈发倾慕。 为了不错过学姐的每一次指导,张舒锦次次不落,几乎成了武术协会的全勤标兵。 如今,她也学着当年学姐的模样为孩子们耐心纠正动作。 课后,忙完工作的刘教练悄悄踱步到陈悦身旁:“刘教练,行啊,这位小张教练真不赖。瞧她那架势,功夫是跟你学的吧?” 陈悦目光也投向稍作休息的张舒锦,嘴角微扬,未置可否。 刘教练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别光笑,什么时候把人给我签过来?” “你怎么不自己问她?” “你们熟络,你开口肯定比我管用啊。” 忆起车上那番对话,陈悦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或许正因为相熟,有些话反倒更难启齿。” 刘教练听出陈悦话里的推拒,知道指望不上,只得亲自上前询问,得到张舒锦一句“我想再考虑一下”的答复,登时眉开眼笑,心知这个事**不离十了。 “那刚才那节就当试课通过了,等小张教练考虑妥当,随时欢迎你来入职。” 就这么得到了新工作? 走在回家路上的张舒锦还觉得今天的一切像做梦一样毫无实感。 “喵!”突然出现拦在她面前的是小咪。 “小咪”她蹲下身,拿出猫条招呼小猫过来。 小咪闻到猫条的味道,立刻凑近大快朵颐起来。 “小猫,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她这话倒更像是问自己。 小猫给不了她答案,因为小猫只会喵喵喵。 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肯定是承了学姐的情的。 本来在学校时就多受学姐照顾,现在连工作机会都要靠学姐,些许的自卑在张舒锦的心底滋生。 还是作一只小猫好,张舒锦不禁在心里感慨。 小猫没有烦恼吧?小猫只要打滚晒太阳就好了。 也不一定,也许小猫也有小猫的烦恼。 小咪吃饱后,不满的喵了一声,继续向张舒锦索要食物。但张舒锦没有吃的能给它了,在小猫头上□□了两把后,带着她的答案离开了。 次日。 “小张教练的条件我大致了解过的,真的很契合我们招聘助教的要求嘛。”话里话外,俨然已将张舒锦视为未来同事。 张舒锦没料到刘教练如此热情,反倒让张舒锦心生退缩——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陈教练!”刘教练难掩得意地招呼陈悦过来,“以后小张教练就跟着你上课了。” 见自己已被默认入职,张舒锦也不好再推辞,便半推半就地应承了这份工作。 “呃,学、嗯……陈教练,那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张舒锦险些脱口而出“学姐”。 陈悦看出她的迟疑,轻拍她的肩:“没事,既然都是同事了,称呼不必太拘谨。要是‘陈教练’叫不惯,像以前一样喊‘学姐’也行。” “不不不,这不太好吧,”张舒锦连忙摆手,“毕竟是工作场合,还是‘陈教练’合适些。” “哦?”陈悦像是想起什么,眉梢不易察觉地一挑,话里带着深意:“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陈悦’。” 轻轻吐出的两个字落入张舒锦耳中,瞬间成了扰乱心跳的元凶——她心底也曾悄然描摹过这样呼唤她的情景。 “陈教练!这样就好。” “行吧,小张教练。” 陈悦擦了擦额角的汗,递给张舒锦一瓶水:“今天辛苦你了,下班有空吗,陈教练想请小张教练吃个饭?”她还特意加重了“陈教练”和“小张教练”这两个称呼的语气。 张舒锦接过水,耳根悄然染上薄红:“嗯,谢谢,我没什么事。” “想吃什么?”走出俱乐部,陈悦划开手机,浏览着点评软件上的餐厅。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陈教练定就好。” “别叫陈教练了,小锦。” 这久违的称呼让张舒锦微微一怔,脚下险些踉跄。 瞥见她左脚绊右脚的窘态,陈悦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现在下班了,是私人时间。” 斜阳穿过树隙,碎金般洒在两人肩头,恍如当年校园时光重现。 张舒锦瞬间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略带踌躇地开口:“那……学姐?” 陈悦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不对。” 见她如此反应,张舒锦只得再次试探着轻唤:“陈、陈悦?” 好久不见了,陈悦。 那未曾言明的前半句里,沉寂多年的心动仿佛跨越时光长河,于断联的岁月后,悄然将信号重新接续于两人之间。 第4章 第4章 张舒锦忍受上一家公司那么久,一部分原因便是她的社恐。 如果去了新环境,就得重新熟悉同事。 当初她花了近一个月才记住同部门的人,如今面对一个班二十几位小朋友,她实在有些头疼。 学生们喊着“小张教练”围了上来,张舒锦双脚像被钉住般局促地僵在原地。 和之前代课不同,现在不仅要口头纠正,有时还得亲自示范动作。尽管这些年训练未曾松懈,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陈悦瞧见张舒锦紧张的模样,掩嘴轻笑:“怎么,又要打退堂鼓?” 心思被看穿,还被学姐拿来打趣,张舒锦脸颊瞬间飞红:“不是……不打退堂鼓了……” 她确实曾萌生退意,那是在大一的元旦演出时。 “大致的舞台内容就是这样,表演的服装大家自己准备,买常规的比赛服就行。”会长如是说。 然而——“比赛服”是什么样的啊???? 应该就,和电视里看的那种差不多吧? 打开淘宝,精心挑选一番之后,张舒锦选了一件最满意的,截图发给陈悦: “学姐,演出的衣服买这件行吗?” 几秒后,陈悦的语音回复蹦了出来:“小锦,你,你要出家当道士吗?” 听得出来,陈悦每个字都像裹着笑的气泡,极力憋着,反而更伤人了。 虽然隔着屏幕,张舒锦还是瞬间羞红了脸,脚趾在鞋里抠出三室一厅。 紧接着,陈悦又追了一句:“你等一下。” 没过多久,对面甩来一条链接:“买这种就行,你刚看的那种‘出家款’就算了吧,不太适合舞台演出哈。” 这次虽然发的文字,但张舒锦还是觉得陈悦在屏幕后面笑。 陈悦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话,买M码应该就可以。” 学姐……记得自己的尺寸? 对面仿佛读心般回复:“这种衣服宽松,之前大致看过你的身形,应该差不多。” 不过,这衣服——穿上倒有几分像学姐了。 张舒锦站在镜前,欣赏着新衣勾勒的身姿。 “好了,出发!” 或许是这身行头格外像样,她走起路来都不自觉地昂首挺胸。 节目彩排在学校的礼堂进行,站在高高的舞台前,张舒锦才终于有了自己将要上台表演的实感。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紧张如潮水般淹没了先前的激动。她高昂的头颅垂了下去,缩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袖口,整个人在舞台前显得格外渺小而局促。 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上舞台表演?不行,绝对不行!少一个人,节目也不会受影响吧? 要不……还是算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她思忖着,正想偷偷开溜,却被门口偷懒的魏齐逮个正着。 “诶,你来了啊,穿的新衣服?悦姐!悦姐!快来看!” 魏齐的大嗓门响彻整个礼堂。陈悦从幕布后探出头,目光与张舒锦撞个正着。 “学、学姐。” 张舒锦心虚地别开脸。 陈悦轻盈地跳下台,饶有兴致地绕着张舒锦上下打量:“不错嘛,这衣服挺衬你。” 被学姐这样夸赞,张舒锦心里甜滋滋的,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嗯,还行吧。” 陈悦拍拍她的肩:“热热身,半小时后上场。这遍主要看追光和音乐卡点,适应舞台。” “好的。” 临阵脱逃失败,张舒锦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热身。一想到即将站上那个万众瞩目的地方,心脏便擂鼓般咚咚作响。 时间不等人。随着前一个节目的演员退场,舞台骤然空旷,后台场控压低声音催促:“上场,找点!” 张舒锦第一次从幕布后走出。台上台下漆黑一片,只依稀辨得身边同伴的身影。 瞬间,音乐如潮水般涌来,灯光如白昼倾泻而下!耳边“嗡”的一声,张舒锦的大脑彻底空白。 接下来……是什么动作? 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张舒锦的彩排走位一团乱麻,动作遗忘大半,节奏完全脱轨。 “停!” 吴思明一边喊,一边抬手示意音乐停下。“重来一遍!” “张舒锦慢了!” “停一下!” “走快了!音乐还没到!” 来回排了好几次,张舒锦依然频频出错。 吴思明叹了口气:“先到这吧,大家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下。” 回到后台,张舒锦把自己缩进无人的角落,垂着头一言不发。 吴思明皱着眉看向她:“今天怎么了?之前练习不是挺好吗?” “我、对不起,我有点紧张,对不起,对不起!”泪水不争气地滚落,在裤子上洇开一片片深色水渍。 吴思明还想说什么,被陈悦的眼神制止了。 缩在袖中的右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那手有些粗糙,却并不令人难受。 陈悦弯下腰,站在张舒锦身侧,摊开她的手掌,指尖轻抚过上面磨破的水泡:“这里,现在还疼吗?” 第一句话既非责问也非安慰,张舒锦抹了把泪,摇头:“不疼了。” 陈悦也摊开自己的手,两只手掌并在一起,一大一小。 张舒锦抬眼看去。那是一只比自己还小一圈的手,食指和大拇指覆着粗糙的茧。一圈圈指纹仿佛刻录着这些年,台前光彩背后她所付出的艰辛。 这样小的手,如何有力握紧粗重的枪杆,舞动沉甸的刀? 这样想着,这只手突然缓缓覆上了自己的手,然后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张舒锦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坚实而又可靠。 她忍不住将这只手握得更紧些,感受掌心摩擦的触感。 “学姐,你当时也很疼吗?” “嗯,疼啊,”陈悦点头,“但看到自己进步,学会新招式,逐渐超越身边人,这疼反倒像勋章了,不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勾弄着张舒锦的手指。 随着两人手指纠缠,张舒锦的心仿佛也被缠住了,被牵引着想要更靠近陈悦,想了解她更多,想知道她的过去。 “你现在经历的,正是我走过的路。其实你比当初的我强多了,我第一次上台,可是直接吓哭了。” 张舒锦难以置信地抬头:“学姐……也会紧张吗?” 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像被欺负了的小兽,陈悦忍不住噗嗤一笑:“当然会,是人都会紧张。面对不擅长的事,谁没想过退缩呢?” 陈悦顿了顿,继续道:“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去面对。” 模糊的视线被一张纸巾轻柔拭净。此刻,张舒锦看清了明亮的舞台、空荡的观众席、奔忙的场控、检查器械的吴思明,以及——正为自己擦泪的陈悦学姐。 “你已经克服那么多困难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反而退缩了呢?” “我很紧张……想到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注视,浑身就不自在。” “来。”陈悦拉起张舒锦,穿过后台低矮廊道,走到舞台前。 她指向观众席:“一楼大厅一共2356个座位,二楼正前方344个,两侧各85个,整个礼堂一共能容纳两千八百七十名观众,演出那天,这里将会座无虚席。” 顺着指引望去,张舒锦仿佛已看见满场喧嚣,鼎沸人声几乎令人窒息。 陈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礼堂中:“这不是一场考试,小锦,是展示。” “展示?” “对,你要向观众展示,展示你自己,展示你喜欢的武术。” 让所有人感受武术的魅力——张舒锦第一次对登台有了全新的认知。 “对呗,整个儿学校就咱是专业的,那帮观众啥也不懂。诶呀,你做错了他们也看不出来。” 魏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第一排的领导席上,把棍子搭在肩上,配上他的黄毛,活像个猴子。 舞台角落的吴思明也附和:“嗯,没错,话糙理不糙。” 目光再次扫过两千八百七十个座位,张舒锦的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由得将腰板挺直了一些。 “来,手抬起来,你腰带都松了。” 听见学姐的话,张舒锦乖巧抬手。陈悦解下她的腰带,双手环绕到她背后,以近乎抱着的姿态,将腰带重新系好。 被靠的这么近,张舒锦有些心跳加快,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晃神之际,被腰间瞬间传来的束缚感拉回现实。 陈悦用力拉近了腰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后退半步,满意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张舒锦被勒的有点窒息:“是不是有点太紧了,学姐?” 话音刚落,她的后背就被陈悦“啪”地拍了一掌:“紧一点,看着精神。” 低头看了看腰带,觉得学姐说的似乎没错,再抬起头时,张舒锦的后背都挺的更直了。 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张舒锦终于有了几分武者的风范。 再次登台彩排,张舒锦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得益于心态上的转变,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手,它们将为自己的演出奉送最热烈的掌声。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向台下的观众、向自己、也向陈悦学姐,呈现最完美的演出。 “这不是一场考试,小锦,是展示。” 脑海中回响的声音如同一个跳动的泵,张舒锦感觉身体深处正随之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力量。 这一步更深些,这一拳更快些。 渐渐的,张舒锦不再拘于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可能会存在的凝视,而是全身心地凝视自己,凝视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招式是否有做到最好。 直到节目结束,舞台上灯光再次暗下来,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脏还未停止,台下黑暗中一双双眼睛都看向自己,张舒锦才终于有了自己竟然完成了演出的实感。 其实……和排练并无二致。 动作在几十上百次的练习中早就形成肌肉记忆,举手投足,身体自会抵达它应在的位置。 跨越这一步,远比自己想象的简单。只是张舒锦在想象中将挑战与压力无限放大,筑成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而一旦迈出第一步,便会发现,那山峦从未真正存在。 第5章 第5章 骤然间,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几乎要震碎舞台的地面。感受到身体都在随之共振,张舒锦更清晰的认识到了何谓“展示”。 吴思明将结束演出的众人聚到一起:“今天舞台效果非常好,你们太棒了!大家一会儿都没安排吧?学校对面的江湖小炒,去开庆功宴!” 众人先是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一齐爆发出欢呼。 这一晚上,大家都放开了玩,也没什么前辈后辈的顾忌,统统打成一片。 回去的路上,喝了酒的男生们嬉闹着上蹿下跳,陈悦和张舒锦并排走在最后面。 “大家今天都很开心,小锦呢,今天玩的还好吗?” 听到学姐问自己,正在低头看路的张舒锦连忙回答道:“好,这家菜挺好吃的。” 张舒锦这饭里饭气的回答逗得陈悦扑哧一笑:“那就好,我还担心只有你一个大一新生,和我们这些前辈在一起会觉得拘谨。” “没有没有,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学姐你。” “嗯?”陈悦微微挑眉,“我?” “对!”张舒锦抬起头看向陈悦,在对视一瞬后又低下头,将心里演练过几十次的话说了出来。 “我其实挺想感谢学姐的。如果不是学姐,我可能都没有办法上台。只说谢谢好像有点敷衍了,我想,能不能请学姐吃个饭?” 陈悦闻言,兴趣盎然地歪头看着眼前这个鼓起勇气邀请自己,却又害羞不已的学妹,缓缓开口:“你是说,单独请我?” “单独”两个字被故意咬的很重,听起来仿佛自己要邀请学姐约会一般,张舒锦生怕陈悦误会,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的意思是,表达感谢。”张舒锦说完,又急忙补充,“就在元旦假期,如果学姐不方便就算了——” “好啊。” 陈悦答应得如此爽快,张舒锦眼中惊讶转化为惊喜,生怕自己过于激动吓到学姐。她努力抑制住嘴角的上扬,尽量使语气保持平静:“那,之后我们微信联系。” “嗯,你要带我去哪呢?我很期待哦。”说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温柔的笑意在脸上漾开,眼尾弯成月牙,睫毛随着笑意轻颤。 看着这样的学姐,张舒锦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这笑容是为自己绽放的——这样的念头让她贪心地想要再多占有学姐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助教的工作比张舒锦预想的还要顺利,她曾在大学三年级和四年级时带教社团的后辈,对教学工作轻车熟路。 现在当助教的感觉和那时候很相似,她上手很快。教授的对象又是小朋友,让她减轻了不少的社交压力。 正当她以为日子终于好转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午饭期间,教练们围在一起,听张舒锦吐槽她的奇葩房东。 “我觉得直接拒绝不太合适,就委婉地说,我和她儿子可能不太合适。但她根本不听我解释,非要让我见见她儿子,还说一见他肯定会喜欢……” 刘教练忍不住皱起眉:“这人怎么这样?后来你怎么说的?” 张舒锦咽下嘴里的饭菜,继续说:“后来我实在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去和她儿子相亲吧,那也未免太荒谬了,我只能直接说‘我现在没有那个打算’。结果她突然生气了,房子也不租给我了。” 听了张舒锦的话,陈悦摩挲着下巴:“确实很奇怪,就因为她儿子没相亲,就不租给你房子,这理由听起来太牵强。” 刘教练也点头附和。 “是啊,所以后来……”张舒锦喝了口水,“有人来看房子,我才知道,所谓的相亲都是幌子,她其实是想高价租给别人。” “特意绕了一大圈,还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这也太恶劣了吧!怎么能这样啊?!”刘教练气的一拍桌子,又想到张舒锦现在的处境,询问到:“那你找好新的房子了吗?” “还没”张舒锦叹了口气,摇摇头“附近出租的房子要么太旧,要么租金太高,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 “房子什么时候到期?”陈悦问。 “下周就得搬出来。” “那挺赶的……”刘教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思索片刻:“诶,你要是实在找不到房子租,就先住休息室吧,那儿有床。” 休息室是刘教练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有床有桌子,张舒锦一直怀疑刘教练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住那。 “实在找不到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这几天上课的间隙,张舒锦几乎都在埋头浏览租房信息。 刘教练偶尔看见她,总会过来关心一下租房的进展。她只能无奈地翻看着一条条“已出租”的信息,告诉刘教练还未找到合适的房子。 期间,陈悦也发来过两条租房链接:“这两个小区离俱乐部不远。” 张舒锦约了中介去看房,却发现照片与实际相差甚远。 这个结果让她难以向陈悦启齿,毕竟对方好心介绍房子,结果却如此糟糕,怕陈悦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后来,陈悦问起此事,她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不太合适。 直到搬出来的这天,张舒锦仍未找到新房,不得不提着大包小裹搬进俱乐部。 “喵!”突然出现的是她一直喂养的小咪。 她轻轻将箱子放在地上,避免惊扰小咪,蹲下身拿出最后的猫条:“小咪,我要搬走了,以后不能来喂你了。” “喵嗷~”这一次,小咪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也表现得有几分不舍。 “祝你好运,早点找到新饭票!”说完,她拎起行李箱离开了。 今天俱乐部没课,教练们也都不在,张舒锦自己一个人一趟又一趟搬着行李。 将房间收拾妥当,天色已暗。 她累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就看到了陈悦发来的消息:“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笑脸】”张舒锦回复。 “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或者刘教练。” 张舒锦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关掉聊天框,她想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就这样一直看到了晚上。 没想到,刚搬来的第一晚自己就失眠了。 明明自己从前也不是个认床的人,休息室的床又大又舒服,自己怎么会失眠呢? 一闭上眼,各种各样的想法又浮现在脑海中…… 明天白天没有课,可以约一下中介看房。学姐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上次她请吃了饭,这个人情得还回去才行。周六的班再带她们强化一□□能训练……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开门的张舒锦,与在门口等候的陈悦碰了个正着。 “你……没休息好吗?”看到张舒锦这副样子,陈悦担心地问。 “没有啊,我挺好的”说这话时,她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睡得并不好。 张舒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扯出一抹笑来掩饰尴尬:“你怎么来了?” 陈悦晃了晃手里的早餐:“你第一天过来住,怕你不习惯,来看看,顺便一起吃个早饭。” 张舒锦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她侧身将陈悦迎进来:“那就多谢学姐了。” 或许是因为没睡好,她下意识地又使用了“学姐”这个称呼。 “是认床吗?我听说有些人比较认床,换了地方就会失眠。”陈悦问。 她想了想:“应该也没有吧……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 迟疑片刻,她又补了一句:“没事,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估计今天就会好的。” 陈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的话最好。” 就这样,张舒锦顺利地入住俱乐部,成为俱乐部的常驻员工。刘教练都开玩笑说要不要给她多开一份守夜的工资。 也正是因为经常待在俱乐部,张舒锦能够察觉到一些其他人难以发现的细节。 比如最近,学姐的上课状态明显不对劲,下课了也总是显得心事重重。观察了一段时间,她依然未能找到缘由。 一次下课后,陈悦又独自一人默默地收拾东西,张舒锦决定主动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被问及自己的近况,陈悦讲话时难得地有些支支吾吾:“是因为前一阵收到了学生送的情书。” 哦,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只是情书啊。 嗯? 情书?!!! “是……小朋友写给你的对吧?” “不是,是竞赛班的学生。” 竞赛班是陈悦和刘教练共同负责的班级,班里都是些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有的想走体育特长,有的从小练武,水平极高,几乎达到准职业水准。 青春期的学生最难搞了。 在练武的这一堆糙人里,陈悦的长相确实算漂亮。尤其是和刘教练这种不修边幅到像一只行走的蟑螂的家伙站一起,就尤为清秀了。 这样的教练年轻、漂亮又温柔,确实很招学生的喜欢,这一点张舒锦完全能理解。 但是被学生以恋爱的感情喜欢,对于任何一位老师来说,都绝对不是好事。 “陈教练已经拒绝他了吗?” “嗯,但是……”陈悦停顿片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苦恼:“她好像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现在有一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学生了。”陈悦的眼神落在空荡荡的训练场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水杯。 学姐的模样落在张舒锦眼里,完全是一副因为这件事寝食难安的样子。 尽管张舒锦理解陈悦的困扰,但她也深知这种情感问题的复杂性。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伤害到学生,甚至影响到陈悦的声誉和工作。这一点,陈悦也一定比她更清楚。 “陈教练,你考虑过和学生家长沟通吗?”张舒锦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或许她们能帮助学生理解师生之间的界限。” 陈悦轻轻摇头:“我担心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家长介入可能会让学生感到羞愧,甚至产生逆反心理,尤其是肖涵这个孩子,本身就很沉默,和家长关系似乎也不太好。” 肖涵?竟然是个女学生? “是去年拿了金牌的那个肖涵吗?”竞赛班的学生她不太熟,有些不太确定。 “嗯,你也没想到吧,是个女孩子。” “确实……挺意外的。”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学姐对于女孩子喜欢自己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或者说……学姐有没有想过和女孩子之间的恋爱。 “小孩子很多东西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懵懵懂懂地,容易错将对长辈和朋友的感情当做是爱情。在与学生划清界限的同时,也要引导她们正确地认识和对待自己的感情。” 虽然学姐并没有将学生的告白当做一份真正的感情,但张舒锦还挺羡慕这个学生的——在这样大的身份差距下,她能有勇气对喜欢的人表达自己的感情,而自己与学姐明明是同事,却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那如果你们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呢?”张舒锦继续问到。 “如果抛开这场关系,我和她就只是陌生人啊。”陈悦并没有正面回答张舒锦。 张舒锦抿了抿唇,继续追问:“学姐,我是说抛开了老师与学生这层道德上的枷锁的话,你……”话在喉咙滚了几遍,她还是没能说出后面的“你会不会考虑和她发展一段感情”。 这并不妨碍陈悦捕捉到她的想法,察觉到张舒锦的态度,陈悦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唇角浮现一抹隐秘的笑意,故作严肃地答到:“我会以新的视角去重新了解这个人,才能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这次的对象是个学生,两人之间不存在发展的可能,那下一次呢?如果对方不是学生,是同事,朋友,甚至是某个大学同学…… 不想看到有一天陈悦笑着牵手别人的画面,仅仅是想象,张舒锦都觉得胸口沉闷。 如果自己还想更进一步的话,那么就要让她看到自己,让她抛开同学与同事的身份,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这样的想法浮现在张舒锦心中,并且深深扎根在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