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更加激烈,在楼宇间撕扯出有些凄厉的呼啸声,大滴雨点砸在旁边的玻璃上,一同奏出密集节奏。
直到脸上传来丝丝冰凉的刺痛感,宋语关才反应过来对方刚说了什么。
这距离过于近了,她后退半步,背部抵上阳台栏杆,冰得人直皱眉。
韩亦钦像是才发觉自己动作的逾矩,站回原先的位置,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带身份证,住不了。”
视线因为睫毛上的水汽有些模糊,宋语关朝客厅扬了扬下巴,语气生硬:“先进去。”
韩亦钦无声跟在她身后,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他抬手穿上质地轻薄的睡衣,很仔细地一颗颗扣上泛着金属光泽的扣子,到第四颗就停住了,留下一片在黑色低领中显得更加白皙的胸膛。
宋语关默默看着对方线条流畅的锁骨,问:“那你就把我家当酒店了啊?”
“……”
见他又陷入沉默,宋语关确信他就是打定主意今天要住在她家。但看着他仍旧湿润的发梢和发白的指尖,她还是妥协了,或者说无力再讨论。
“行吧,你睡沙发。”
“谢谢。”
韩亦钦的嗓子比刚才润了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软。他双手放在紧闭的膝盖上,眉眼低垂看地,端正的像个正在上公开课的小学生。
“我去洗澡,你先睡。”
话虽如此,宋语关却没有直接去浴室,而是当着韩亦钦的面先绕到玄关,把大门从里面也锁了一遍。接着才抱上自己的睡衣、手机和钥匙一起走进浴室。
房门反扣的动静在房间里不算小,待水声响起,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韩亦钦像是终于得到命令的猎犬般抬起了头。
他搓着手臂起身环视这间紧凑的单人住宅,又多看了一眼宋语关刚刚拿钥匙的小包。
这套房子里主人的东西不算多,只有些房东自带的家具。
二改过的户型,一进门就是排橱柜,外加开放式小厨房。往右走是摆放了沙发、电视柜、茶几和一个小餐桌的客厅。
电视墙后有两道门,右侧是卧室,左侧就是那个狭窄的卫生间。
想到宋语关此刻正站在自己刚才沐浴的地方冲刷身体,韩亦钦从尾椎骨处冒出一股令人微微颤.栗的热流。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涌:既有种达到目的的狂热喜悦,又有些与之交织的不现实感。
今天的一切比他想象得顺利得多,宋语关到现在都没把他赶出门。
可同时有点未知的、无法掌控的惊恐。她身上有很多和原来不一样的地方,韩亦钦升起些因为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无措。
比如最近宋语关爱上了踢小区路边的铁制垃圾桶。比如今天她讲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略显不耐烦的语气。
每一件事,都比她以前偶尔才会流露的负面情绪强烈直白得多。
焦躁地深呼吸几下,空气中好像还有沐浴露的味道,带着淡淡甜香,和宋语关身体散出的一模一样。
韩亦钦眯了眯眼,开始一点点检查宋语关放在桌面的东西。
她似乎不会在家做饭,厨房的柜面上只有几瓶喝完的矿泉水瓶和外卖随送的餐具。
小餐桌上放了本线装书,韩亦钦翻开,是曾经她和那个男人都钟爱的作家。
无名指感受到一点水渍,这是...不久前刚盖过泡面的痕迹。
茶几旁的垃圾桶有些满,里面是几张用过的绵柔纸和捏扁的啤酒罐。
韩亦钦想起阳台上那排喝空了的酒罐,和最近一个月总是在回家路上拎着什么东西的女人身影。
这是宋语关此刻沉迷的东西吗?
现在翻垃圾桶太费时间了,取舍后他只拣出了最上层的那个空罐。
是他刚刚当着宋语关的面扔进去的,有两人曾唇印相叠的证明。
沙发背随意挂了几件外套,茶几上摆着纸巾和一盆好像已经被养死了的多肉。
韩亦钦把干枯的绿植举到眼前,指腹轻轻摩挲多肉表面本该晶莹如果冻,现在却透着股仓枯死气的纹路。
这只手修长纤细,又有几分骨感,从盆景上面掠过时好像在拍什么画报。
可是模特的脸上笑容弧度越发大,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放肆,一下一下,按得本就因生命流逝而格外脆弱的叶片开始变形。
它的主人也许在买回这盆多肉的第一个月还心心念念给它浇水。
它的主人也许曾用关心的目光每天注视着它,欣赏它的造型。
它的主人也许曾伸出白皙的指尖,轻轻地左右挑动叶片尖端来判断它的生长...
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揪下了枯黄的一瓣,可怜的多肉碎片被包在纸巾里,塞进了叠放在沙发边缘的黑色裤子口袋。
再度睁眼,韩亦钦的眼底变得微红,头逐渐转向了那间开了半扇门的卧室。
快进去,去刚才没有看完的童话王国继续探索。
突然,浴室的水声停止了。韩亦钦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她洗澡只需要五分半。
宋语关的动作快得像正在战场。
想到今天家里有另一个人借宿在客厅,她也索性不想再加班做兼职了。
洗完澡收拾收拾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她碎碎念自己“不要猝死”的口号,走到洗手台旁穿睡衣,却发现浴室的小晾衣架上挂着一条黑色的布料。
“...非礼勿视。”宋语关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快速换好了自己的衣服走出浴室,韩亦钦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静坐在那里。
宋语关果然完全没有注意到男生微微掩盖的坐姿,她心里现在想的是对方正挂空档。
视线不自然的游移后停顿在沙发靠背一团乱的衣服上。
没有明天要穿的。
哦不对,客人今天要睡这里。
宋语关上前一下搂住所有衣服,又将他们以原样转移到了卧室的椅子上。
椅座上本来就有另一坨衣服,叠放在上面堆成了摇摇欲坠的小山,调整了下山体形状才得以保持平衡。
家里确实有点乱,不是好习惯。
宋语关提醒自己,这样万一哪天来了小偷入室盗窃,她报警都没办法迅速知道丢失了什么。
接着她随手捞起了床上两卷被子之一,走回客厅递给了韩亦钦:“你盖这个吧。”
家里只有这两床被子,通常是盖一床被子,另一床堆在旁边当她翻滚时的缓冲。
宋语关不是什么生活很精致的人,她不嫌弃自己的被子借给韩亦钦盖一晚。毕竟刚刚在阳台对方靠过来时身上还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好闻气味,让她大晚上临时提供别的保暖物才会更浪费时间。
“快睡吧。”
不等对方回话,宋语关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关门走回了自己卧室。
手机居然还有办公软件的新提示音响起,这都几点了!
宋语关可以称得上是十分不耐地点了静音。
即使再生气,也不能设置软件消息不通知。
把工作的事先抛至脑后,宋语关从床头柜里找出安眠药,吃了半片,过了一阵才缓缓睡着。
……
卧室门被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停在宋语关的床头,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三度。
月光从紧闭的窗帘边隙跑出丝丝冷光,高大的投影笼罩着杂乱床上沉睡的女孩。
他的眼睛里射出晦暗不明的光,仿佛要将屋里人的身体和灵魂通通吞噬。
半小时后,感觉到燥热的宋语关无意识踢开了被子,睡衣领口和袖子都因为过于自由的睡姿滑落了点,露出小片瓷白的肌肤。
她翻过身,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香。
韩亦钦静静地藏在黑夜中,心脏狂跳不止。
躺在床上静悄悄、一动不动的女孩就像是个名贵的红酒塞,压抑住了他四年来的情.欲,却终究让人无法享用。
韩亦钦甚至觉得现在月光下的宋语关,从她体内正一寸一寸散发出那股醇香。让他的大脑处于极度的兴奋,甚至有些迷醉,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膝盖砸在地板上,他低下头颅,将自己的侧颈一点点靠近宋语关垂落在床边的手,幻想对方正轻抚自己的脉搏。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韩亦钦心跳加速,呼吸放得更轻了。他的血液尽数流向后颈,仿佛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温度。
他不自觉地逐渐靠近宋语关,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然停下。
床上的宋语关似乎陷入了噩梦,眉头蹙起些弧度,宁静而圣洁。
他眯起眼睛,缓慢地用颤抖的气息吐出对方的名字,指尖在女孩轮廓上方两三厘米处。
修长的手指仿佛幽灵蛛的步足般游走,从脚趾开始悬空抚摸对方无瑕美玉般的肌肤,从下到上。
时间过去了很久,手腕的微颤甚至蔓延到小臂,可速度控制得依旧极为均匀,划过嘴唇、鼻子、眼睛、额头、发丝。
……
清晨。
熟悉的、令人发疯的闹铃声在枕边响起,宋语关头昏脑胀,伸手一连按掉了三个闹钟才清醒一点。
像做梦一般换好了衣服,揉着仍旧惺忪的睡眼。
她打开房门看到整齐的客厅,才想起来昨天有人在自己家留宿。
桌子上原本杂乱的物品很均匀地摆放在一侧,随意瞥过去,居然连桌边的垃圾桶都被收拾干净了。
“还挺勤快。”
就是对方似乎忘记了那件衬衫,可能是因为白色衬衫和沙发背景颜色太相近了。
来不及思考更多,宋语关飞进浴室洗漱,照镜子时发现自己额头上的有抹暗红色的痕迹。
她抬手搓了搓:“怎么像血...不会吧,云州十月底了还有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