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美其实很怀念几天前还没穿越那会儿的生活。
她一毕业就进了火葬场工作，工作内容大到入殓告别式，小到扎纸人叠元宝给墓地清洁，一干就是好几年。天还没亮就去上班，过了中午就可以下班，靠着织毛衣就能打发掉那些通宵夜班的时间。
这种地方，其他人或许会产生敬畏甚至恐惧心理，对崔美而言，这种感觉几乎不存在。
待在这样的地方，她只会觉得熟悉和自在。
在崔美第一次踏入归墟场时，哪怕是在被连蹦带跳的蜘蛛人吐着丝追着跑的时候，尽管会怕死，却不会太恐惧。
她却不得不再次走进了归墟场里。
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个跟她日夜工作的场所没太大区别的地方，可她隐隐察觉有些堆积恐惧感的东西开始冒头。
崔美眼睛所看到的入口和出口统统失去了作用，不管尝试多少次，她都走不出归墟场，只能重复着陷入“鬼打墙”的漩涡里。
不彻底解决掉，就会一直重复着踏入警戒区域后发生过的事。
归墟场里异能异常波动的源头，应该就是她外勤需要找到的那个“线头”。
或许也是能带她从鬼打墙漩涡里走出去的钥匙。
不管是被喷着绿色丝线恶心蜘蛛人追着跑，还是要继续装窝囊面对那个高傲的B级男，哪件事想起来都会让她徒增疲惫。
于是这次进入归墟场内部时，崔美换了另一条路。
最初那次，她从大门直接走进去，沿着长长的走廊刚拐进告别厅区域，没多久就撞见了原地喷线的蜘蛛人，紧接着就是要命的追击和逃命过程。
崔美想到最后烧成灰烬的那东西，它身上既没有浑浊异能残留，也没有线头，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玩意太难缠。
同样难缠的，还有那个不太能瞧得起他们普通公民的明仲。
尽管上次这个人误打误撞救了崔美，她也还是想避开。
“二狗，不想我死的话，就帮忙指条路。”
崔美低声唤着系统。
这个系统只在她刚刚穿越到这时，迅速丢下一堆信息让她了解这个世界，除了告知她【得到一切答案的前提，是绝对不能在查奥斯走向死亡】。
交代完这些，二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一次出现，就是遇到蜘蛛人时响起的安全警报。
但现在，二狗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完全无视了她的需求，就像从来都没存在过。
崔美谨慎地绕过告别厅的长廊，拐了个弯，如果她没猜错，那里应该是归墟场的后院区域。她隐约听到类似雨滴落下的声响，却又感觉不大一样，那声音从拐角处后面传出来。
崔美拐过拐角，映入她眼帘的，居然是一大片菜地。
查奥斯这个地方，与崔美在文艺作品里看到的那些常规废土世界似乎很不一样。
联合政府经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大部分区域已经不再被持续污染，公民可以在政府管辖的安全区域内自由活动。
这里乍一看，与她原本生活的那颗水蓝色星球很相似，拥有着同样的日照、海洋，四季分明，植被丰富，甚至开发了无穷无尽的资源，能源源不断地供养着查奥斯世界的公民。
只不过除了人类这种“动物”，查奥斯已经不再能看到其他动物存在。
与其说是经历了末日的废土世界，不如说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新世界。
崔美面前的这一片，说是菜地也并不完全准确，看起来原本是一片荒芜不知道多久的菜地。
在原本应该种着蔬菜水果的土壤里，此刻却栽种着纸扎的植物。
纸扎的萝卜、茄子、大白菜甚至西红柿的秧苗，破土而出，怪异的红红绿绿怎么看都是被水浇得褪了色。
那怪异的雨滴落下声，是水浇在纸扎的蔬菜上。
而浇菜的“人”，竟然也是纸扎人。
吐绿丝线的巨型蜘蛛人只会让崔美觉得有些恶心，顶多再有一些巨物恐惧感，而眼前的画面，带着独属于阴间的诡异。
她甚至感到了些许荒谬。
传说中的未来废土世界里，不仅有鬼打墙，纸扎人还会跳起来种菜。
完全不是出自自愿，崔美的脚钉在了地上，她担心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有可能惊动那个正在浇菜的纸扎人。
她没办法判断，此刻还在认真浇菜的纸扎人，会不会像巨型蜘蛛人那样，吐着恶心的丝线跳起来追着她跑。
“是你？”
崔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难着犯愁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那个缠人的、十分不想听到的声音。
怎么又是这个明仲。
同时听到明仲声音的，不止崔美，还有那个纸扎人。
原本背对着崔美的纸扎人，开始姿势别扭的握着浇水壶，身体一卡一卡的转动着，转向崔美的方向。
看“打扮”是个女性纸扎人。
“我不是说过封闭区域很危险！”
明仲大步向前走了几步，正要继续说什么时，注意到了那个终于转过身来的女性纸扎人的脸，原本就皱起的眉头变得更深。
“这玩意看着怎么跟你们疗养处的白见真这么像？”
迅速察觉到明仲话里的古怪，崔美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疗养处的人？”
听到崔美这样问，明仲显然一愣，像是碟片故障般卡顿片刻，重复着问自己。
“我、怎么、知、道、你是、疗、养处、的、人……我、怎、么知、道的……”
片刻，他就从混沌中再次恢复刚刚看着纸扎人时的神色，从作战服里拎出代表身份的工牌向崔美展示：机械武装处，明仲，B级。
这个明仲像被设置好了什么程序，一定要在归墟场出现，并完成自我介绍这一环节，甚至跟崔美产生交集。
眼前发生的事此刻在崔美看来，开始变得幽默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察觉到身旁的明仲在缓缓汇聚着自己的能量，之前她躲在棺材里，完全没有机会看到他是如何摧毁的巨型蜘蛛人。
红紫色的流光从地面集结到他的手掌，那光亮甚至发出噼啪的响声，像一条带电的蛇盘踞在他的手上，冲纸扎人的方向吐着红紫色光亮的芯子。
这应该就是明仲的异能，看起来随时可以让眼前的纸扎人就地消失。
想到这，崔美迅速走到明仲跟前，拉住他没有汇聚能量的另一边手臂，慌乱地回答着刚刚的问题。
“对对对，是我的同事，只不过不熟，我脸盲。”
系统回溯里，崔美并没见过名叫白见真的同事，不管是不是认识，她都下意识想阻止明仲攻击这个纸扎人。
眼前的纸扎人长着跟自己同事一样的脸，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不再思维卡壳的明仲甩开崔美，抬手指向那个纸扎人，继续问道，“白见真，你的同事，你连她都不认识？”
崔美总不能告诉明仲，自己穿越过来才三天，连回员工宿舍都要靠着导航才能找到路，同事都有谁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清。
但听明仲的语气，作为疗养处的职工居然不认识白见真，似乎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
甚至明仲这样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其他部门职工，也认得白见真。
还在琢磨着怎么能编个谎话把明仲糊弄过去，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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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虚弱的第三个人的声音打断了崔美飞走的思绪。
“你们、回、来了、吃、饭、吧。”
纸扎人白见真维持着那个给蔬菜浇水的姿势，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纸扎人的嘴巴是画上去的，并不能动。
那声响来自纸扎人的身体深处。
紧接着，纸扎人“咔嚓”弯下腰，从地里拔出一个纸扎萝卜，它拎着那个纸扎萝卜，身体一顿一顿地朝崔美和明仲的方向走了过去。
明仲积蓄着红紫色异能的手掌犹豫着举在半空中，崔美冲他疯狂摇了摇头，“我同事！”
斟酌着，明仲终于放下手，收弱了能量，看样子似乎也在思考，为什么一个纸扎人会跟认识的人长得如此相像。
纸扎人最终停在崔美和明仲面前，抬手把纸扎萝卜一分两半，分别递给他们两个人。
“尝、尝、看。”
崔美和明仲不约而同地，盯着眼前撕成两半的纸扎萝卜，都没有任何动作。
“有线头吗？”明仲问。
崔美瞬间反应过来，又快速打量近在咫尺的纸扎人，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也没有任何浑浊的能量波动。”
明仲并没有收回掌心的红紫色异能流光，用另一只手，接过半个纸扎萝卜。
见明仲接过那个纸扎萝卜，崔美才敢伸手去接另外半个。
纸扎人见他们接过了萝卜，面无表情惨白的纸糊脸上，泛着红晕，身体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转身又走向菜地，拿起浇水壶继续给纸扎蔬菜浇着水。
“那接下来……”
崔美拎着手里的纸扎萝卜，正准备跟身旁这个看起来就经验丰富的B级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对策，眼前瞬息发生的事，吓得她直接扔了手里的萝卜。
明仲神色间没有丝毫犹豫，他操起手里的纸扎萝卜，大力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甚至嚼了嚼。
然后他缓慢如卡碟般转动着身体，说着，“好、吃。”
崔美甚至来不及阻止他，把纸扎萝卜塞进嘴里的同时，她眼前的明仲就变了个样子。
明仲也变成了一个纸扎人！
随后，明仲向着菜地的方向走过去，使用着这副纸扎的身体蹲了下去，拿起地上的小铲子，开始专注地除地上的杂草。
当然杂草也是纸扎的。
崔美忍不住大步冲了过去，掰过蹲在那认真除草的明仲的肩膀，“喂！明仲？”
缓缓抬头看了看崔美，那张与明仲极其相似的纸扎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专注除草。
一边除草，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太、乱、了”。
眼前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崔美再次看向那个给菜地浇水的纸扎女，才终于敢确定，哪里是什么长得像疗养处同事白见真的纸扎人。
那或许根本就是白见真本人，一个变成了纸扎人的白见真。
崔美从口袋里摸出工单条，上面显示着：查奥斯历35年3月13日，疗养处第250号工单任务，工分6，任务地归墟场，护工崔美，共1人。
她后退着，尽量远离面前两个专注菜地的纸扎人。
直到退了很远，她才想起什么，看向刚刚丢下纸扎萝卜的地方，却完全没了那半个萝卜的踪影。
“你们、回、来了、吃、饭、吧。”
纸扎白见真再一次发出声音，她看向崔美的方向，僵硬挥动手臂。
缓慢回过头去看身后，崔美看到不远处五个纸扎人缓缓移动。
崔美记得他们的模样。
是在归墟场外面接驳处见过的，明仲的五个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