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的解剖刀划开林媛胸口的皮肤时,窗外刚好响起一声闷雷。
刀锋游走于皮下组织,像分开潮湿的绸缎。颜姝喜欢这种精准——人体不会说谎,每一处瘀斑、每一丝异变都在讲述真相。而她的工作,就是倾听这些沉默的证词。
"舌骨大角骨折,颈部肌肉出血..."她轻声记录,摄像头将画面实时传输到一旁的屏幕上,"符合机械性窒息特征,但——"
刀尖停在死者胃部。颜姝皱了皱眉,取出一小块组织放入检测仪。三分钟后,仪器发出尖锐的提示音。
"□□。"她摘下口罩,转向观察窗后的程予安,"致死剂量。"
程予安推开解剖室的门,带进一股冷风和淡淡的咖啡味:"什么意思?她是被勒死还是被毒死的?"
"都是。"颜姝用镊子指向死者颈部,"勒痕是死后造成的。凶手先下毒,再伪造了窒息现场。"
程予安的眉毛挑了起来。她今天换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更加锋利:"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也许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颜姝摘下手套,"《蓝胡子》故事里,新娘是被丈夫用刀杀死的,但现场布置却暗示勒杀。现在又发现实际是毒杀...凶手在玩某种...叙事游戏。"
程予安突然凑近,颜姝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雨水和皮革的气息:"你觉得变态杀手会往童话书上做批注吗,法医大人?"
"我只相信尸体告诉我的事。"颜姝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另外,死者指甲里的纤维检测出来了——是一种特殊丝绸,常用于高档画框装裱。"
"画廊。"程予安眼睛一亮,"林媛前女友苏婉开的''霁月画廊''用的就是这种包装。"她转身就走,"我去申请搜查令。"
"等等。"颜姝叫住她,"死者血液里还有微量苯二氮?类物质,可能是某种镇静剂。死亡前两小时内服用。"
程予安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锐利:"所以凶手先药晕她,再下毒,最后布置现场?够麻烦的。"
"说明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和...表演欲。"颜姝顿了顿,"还有,那把钥匙呢?"
程予安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送去化验了。"她明显在撒谎,颜姝能从她微微绷紧的嘴角看出来。
但没等颜姝追问,程予安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骤变:"地址发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程予安的眼神变得复杂:"又发现一具尸体。布置得像''小红帽''。"
暴雨再次降临。颜姝跟着程予安赶到第二个现场时,积水已经漫过了人行道的边缘。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的复式公寓,门口挂着"白雨晴工作室"的铜牌。
"死者白雨晴,32岁,小众小说作家。"当地派出所的警员汇报,"出版社编辑今天上午来谈稿子,发现门没锁..."
颜姝穿上鞋套,跟着程予安走进充满咖啡香和书卷气的客厅。然后她停住了。
白雨晴躺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红色连帽外套,帽子戴在头上。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表情安详得如同睡去。如果不是她胸口插着的那把厨房刀,这场景几乎称得上温馨。
最诡异的是,死者嘴里含着一块咬了一半的蛋糕。
"大灰狼扮成外婆,让小红帽吃下有毒的食物。"程予安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颜姝没听过的颤抖,"我妹妹小时候最怕这个故事。"
颜姝注意到程予安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她没说什么,开始初步检查尸体。
"口腔黏膜有腐蚀痕迹,蛋糕应该掺了强酸。但致命伤是胸口的刀伤——死后造成的。"颜姝抬头,"和林媛案手法相似:先毒杀,再伪装成其他死因。"
程予安蹲下身,检查死者的书架:"《玫瑰与荆棘》、《她之城》...全是女同题材。查查她和林媛有没有交集。"
"不用查。"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穿着白大褂的徐教授站在那里,灰白的鬓角一丝不苟,"她们都是''玫瑰社''的成员。"
颜姝的手套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她不小心戳破了指尖。徐明华,她的研究生导师,也是三年前在学术评审会上公开质疑她论文数据的人。
"徐教授被局里聘为案件顾问。"程予安介绍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认识?"
"颜姝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徐教授微笑,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虽然有时候太过...特立独行。"
颜姝的胃部拧紧。她转向死者:"需要尽快做尸检确认具体毒物。"
"当然,这是你的专长。"徐教授和蔼地说,然后转向程予安,"程队长,我建议重点调查这个''玫瑰社''。十年前有个类似案件..."
程予安的表情突然变得警觉:"什么案件?"
"几起女性意外死亡,都和一个读书会有关。资料我回头调给你。"徐教授拍拍程予安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颜姝莫名不舒服。
回警局的路上,程予安开车,颜姝坐在副驾驶翻看现场照片。雨水在车窗上形成不断变幻的水痕。
"你和那老头有过节?"程予安突然问。
颜姝的手指停在照片上:"学术分歧而已。"
"他看你的眼神像看一块需要被纠正的砧板。"程予安嗤笑一声,"我查过了,他当年质疑你的那篇论文,后来被证明数据完全正确。"
颜姝惊讶地看向她:"你调查我?"
"标准程序。"程予安转着方向盘,"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人员背景都要查。你父亲是化学教授,母亲是外科医生,16岁上大学,26岁成为法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还有,你从不参加同事聚会,住在离单位3公里的小区,养了一只黑猫叫门捷列夫。"
颜姝感到一阵被入侵的不适:"我的个人习惯与案件无关。"
"谁知道呢?"程予安在红灯前停下,转向她,"连环杀手往往都有强迫症倾向。你看现场时整理工具的动作,每次都是同一顺序——剪刀、镊子、探针、取样瓶。"
颜姝的呼吸一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习惯。
"放松,我不是在暗示你是凶手。"程予安咧嘴一笑,这个笑容意外地明亮,"我只是想说...你很擅长发现细节,我也是。也许我们可以合作,而不是互相提防?"
雨水敲打着车顶。颜姝沉默片刻,从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死者枕头下发现的。还没来得及登记。"
袋子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五六个年轻女孩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得灿烂。背面用钢笔写着:玫瑰社,2013年春。
程予安吹了声口哨:"看来我们找到联系了。"
"还有这个。"颜姝调出手机上的化验报告,"死者指甲里的丝绸纤维上检测到微量颜料,成分与霁月画廊最近展出的一组油画完全吻合。"
"所以画廊主苏婉确实有嫌疑。"程予安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明天一早去会会她。"
"我们?"颜姝挑眉。
程予安叹了口气,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是,我们。既然某些人宁愿藏证据也不愿分享..."
颜姝嘴角微微上扬。就在这时,程予安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表情逐渐凝重。
"怎么了?"颜姝问。
程予安挂断电话,眼神变得锐利:"鉴证科在钥匙上验出的''蓝色痕迹''不是颜料,是某种合成药物。徐教授说...十年前那些死者体内也有同样物质。"
雨更大了。挡风玻璃上的水幕让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颜姝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不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而是一张正在缓缓展开的网。
而她和程予安,正站在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