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这个安排。"
沈静姝的声音不大，却让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晓梦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坚决。开学两周以来，她们已经在图书馆进行了四次辅导，但这是第一次在学生会和音乐社的联合会议上正面交锋。
林晓梦放下手中的策划书，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沈社长，能具体说说你的想法吗？"
沈静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弹奏一段无形的旋律。"把音乐社的表演安排在午休时间，这完全不合理。那时候操场上嘈杂不堪，音响效果会大打折扣。我们的表演需要观众专注聆听，而不是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心不在焉地鼓掌。"
学生会文艺部长张瑶插嘴道："但晚上黄金时段要给辩论赛和话剧社啊，你们音乐社去年不也是午休时间表演的吗？"
"所以去年效果很糟糕。"沈静姝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学校真的重视艺术教育，就不该总是把音乐当成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林晓梦看着沈静姝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日程之争。她翻到策划书的另一页："如果把话剧社的表演压缩二十分钟，音乐社可以在晚上六点获得一个完整的表演时段，但前提是你们的节目必须足够精彩到能留住观众。"
沈静姝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的钢琴三重奏正在准备德沃夏克的《杜姆卡》，如果能有完整的演出环境..."
"等等，"林晓梦打断她，"德沃夏克？对高中生来说是不是太曲高和寡了？文化节需要的是能活跃气氛的节目。"
"所以你认为观众只配听流行音乐的简单重复？"沈静姝的眉毛挑了起来。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晓梦感觉一股热气涌上脸颊："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文化节的宗旨是全员参与，不是展示个人才华的舞台。"
"把艺术降格为热闹的背景音，这就是你们理解的''全员参与''？"
林晓梦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沈静姝，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学生会要考虑的是整个活动的协调性，不是单单满足音乐社的要求！"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沈静姝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但下一秒，她就恢复了那副平静的表情，只是嘴角的弧度更加冷淡。
"我明白了。"沈静姝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既然副会长已经决定了，音乐社自然会服从安排。午休时段就午休时段吧。"
会议在尴尬的气氛中继续，讨论着其他琐碎的细节。林晓梦的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她不断偷瞄沈静姝的侧脸，后者则全程盯着窗外，再也没有发表意见。
散会后，林晓梦故意放慢收拾文件的速度，等到会议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从书包侧袋摸出一包小熊软糖，迅速塞了两颗到嘴里。甜腻的果香在舌尖化开，稍稍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原来优等生也喜欢吃这种小孩子零食？"
林晓梦差点被第三颗软糖呛到。沈静姝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我...只是血糖有点低。"林晓梦慌乱地把包装袋塞回书包，"你回来干什么？"
"拿我的乐谱。"沈静姝走到刚才坐过的位置，从椅子底下抽出一本蓝色文件夹，"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有趣的场景。"
林晓梦感觉耳朵发烫："每个人都有放松的方式。"
"放松？"沈静姝歪着头，"所以平时那个一丝不苟的林晓梦是装出来的？"
"不是装！只是..."林晓梦深吸一口气，"作为学生会干部，我必须树立榜样。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普通人的一面。"
沈静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我在人前必须做个彬彬有礼的音乐社社长，但私下里其实脾气很差？"
林晓梦忍不住笑了："你终于承认自己脾气差了。"
"只对你。"沈静姝轻声说，然后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迅速转移话题，"关于今天的安排...我道歉。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全局。"
林晓梦摇摇头："不，你是对的。艺术确实值得被认真对待。我会重新调整日程，给音乐社一个合适的表演时段。"
沈静姝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但我有个条件。"林晓梦竖起一根手指，"节目单要改。德沃夏克确实太艰深了，能不能加一些更贴近学生的曲目？比如久石让的动画配乐？"
沈静姝皱起鼻子："那些太通俗..."
"通俗不等于低劣。"林晓梦打断她，"用你的''超能力''想想，如果能让更多同学发现古典音乐的美，不是比孤芳自赏更好吗？"
沈静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让人讨厌。"
"彼此彼此。"林晓梦回敬道，却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成交。"沈静姝伸出手，"古典与流行的混合曲目，但你要保证给我们黄金时段。"
林晓梦握住那只手。沈静姝的指尖有些凉，但掌心却很温暖。"一言为定。"
周五下午的辅导结束后，林晓梦发现自己的水杯忘在了琴房。她折返时，听到里面传来钢琴声和说话声。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到沈静姝正和一个一年级女生坐在一起。
"这里的指法要更轻柔，"沈静姝的声音温和得几乎认不出来，"想象你是在抚摸猫咪的背，而不是敲打键盘。"
女孩尝试了几次，仍然弹错了音符。"对不起，沈学姐，我太笨了..."
"胡说。"沈静姝轻轻敲了下女孩的额头，"我学这个曲子时犯的错比你多十倍。再来一次，慢慢来。"
林晓梦屏住呼吸，看着沈静姝耐心地一遍遍指导那个紧张的女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沈静姝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这与会议上那个咄咄逼人的音乐社社长判若两人。
当女孩终于弹对整段旋律时，沈静姝的笑容灿烂得让林晓梦心头一颤。"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林晓梦悄悄退开，没有进去拿水杯。她不想破坏这美好的一幕，也不想让沈静姝知道她看到了对方如此柔软的一面。
周末，林晓梦在家整理笔记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沈静姝发来的消息：「周一辅导能改到周二吗？音乐社要加排」
「没问题」林晓梦回复道，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文化节的事，别太辛苦」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和一个钢琴的表情符号。
周一下午，林晓梦提前到图书馆占座，却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不见了。她翻遍书包和昨天穿过的外套口袋，越来越着急——那里面不仅有课堂笔记，还有她私人的随笔和待办事项。
正当她考虑是否要去失物招领处询问时，沈静姝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拿着那本熟悉的蓝色笔记本。
"你昨天把它落在琴房了。"沈静姝走到她面前，表情有些古怪，"我...不小心翻看了一下，想确认是谁的。"
林晓梦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她伸手去接，却发现沈静姝没有松手。
"第37页，"沈静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写的是...我吗？"
林晓梦的大脑瞬间空白。第37页？那是她上周听完音乐社排练后随手记下的...
她猛地夺回笔记本，脸颊烧得发烫："那只是...随便写的感想而已。"
沈静姝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林晓梦清楚地记得那一页的内容，那是她用笨拙的文字试图描述沈静姝弹奏肖邦时带给她的感受——"她的手指像在诉说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而我是唯一的听众。当阳光穿过她的发丝，我忽然希望时间能够静止..."
"音乐社还有事，我先走了。"沈静姝突然转身，"明天见。"
林晓梦呆立在原地，笔记本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她机械地翻开第37页，那些文字现在看起来如此**裸，几乎像是告白。
"林晓梦？"张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哇，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没...没事。"林晓梦啪地合上笔记本，"只是有点闷。"
张瑶狐疑地看了看她，又望向沈静姝离去的方向："音乐社社长找你干什么？不会又为了文化节的事吵架吧？"
"不是，只是..."林晓梦深吸一口气，"她捡到了我的笔记本。"
"哦？"张瑶突然凑近，"那为什么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难道里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别胡说！"林晓梦的声音比预想的尖锐，引得周围几个同学转头看过来。她压低声音："只是普通的笔记而已。"
张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逗你了。说正事，陈老师让你放学后去办公室一趟，好像是关于期中考试出题的事。"
"知道了。"林晓梦点点头，暗自庆幸话题被转移。
放学后，林晓梦来到数学教研室。陈老师是学校的资深教师，以严厉著称，但对她这样的优等生一向和颜悦色。
"晓梦来了，坐。"陈老师推了推眼镜，"关于期中考试，我想让你帮忙整理一些拓展题型。"
"好的，陈老师。"
陈老师递给她一叠资料："对了，听说你现在在辅导沈静姝？"
林晓梦点点头："是的，每周三次。"
"唉，真是浪费你时间。"陈老师摇摇头，"那些艺术生啊，整天就知道弹琴唱歌，到了高三才临时抱佛脚。要我说，学校就不该对她们网开一面。"
林晓梦握笔的手紧了紧："沈静姝其实很聪明，只是思维方式不太一样..."
"你太善良了。"陈老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艺术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在这个年纪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正道上。你看看历年高考，有几个艺术生考上重点大学的？"
林晓梦想说沈静姝的文化课成绩其实并不差，只是理科稍弱；想说音乐同样需要极高的天赋和努力；想说艺术绝不是"锦上添花"那么简单...但最终她只是低头整理资料，什么也没说。
走出办公室，她发现沈静姝正靠在对面的墙上，似乎等了很久。
"你怎么在这？"林晓梦惊讶地问。
"周二辅导改到今天，你忘了？"沈静姝直起身，"我看到你被陈老师叫走了，就想等等看。"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晓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听到陈老师说的话了吗？"
沈静姝的脚步没有停顿："听到一些。没什么，习惯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林晓梦注意到她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段急促的节奏。
"他说得不对。"林晓梦突然说，"音乐和数学一样重要。没有音乐的世界，就像...像没有色彩的画。"
沈静姝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优等生林晓梦还会说这种话。"
"我只是说出事实。"林晓梦感到脸颊发热，"况且，你弹琴的时候..."她突然卡住了，想起笔记本上那些羞人的文字。
沈静姝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芒，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林晓梦的手腕："图书馆要关门了，我们快走吧。"
林晓梦点点头，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她不知道沈静姝是否读完了那页笔记，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些文字。但此刻，并肩走在黄昏的走廊上，她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