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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拨云见月

作者:青山春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鸟雀啼鸣中,洞外传来交谈声。


    小仙醒转,懒得不想动弹。


    这场病简直要了她半条命,比记忆里被祁药儿从河道边救起还要辛苦。


    那时候,她失了记忆,整个人昏昏沉沉,一切事物于她既陌生又惶恐,全赖祁药儿做主。


    倘若祁药儿把她卖了,她也毫无办法。


    浑浑噩噩轻松清闲地过了两年多,为自己喜欢的事忙碌,一直到半年前,黍离和楚让寻到水灵镇。


    她被两人困在水灵镇的木材行里,被迫听了一番关于身世说法。


    当今女帝?


    何其可笑!


    女帝还能沦落到在边境运木材修水车?


    当时,楚让发觉云簪是真失忆,冲动地想杀了祁药儿。


    他认定是祁药儿从中作梗,令云簪远离众人。


    小仙还真怕两人杀祁药儿,请求他们宽限时间。


    这恢复记忆也要时间。


    何况,祁药儿给她施针,让她正在逐渐恢复当中。


    没想到是她回到南蛮村,下了山崖,站在龙骨水车边的栈台上,坐看万里烟波的内海。


    某一刻,忽地就恢复了过往十五年的记忆。


    那样不期然、骤然而至,涩得云簪在栈台上不禁嚎啕大哭。


    楚让和黍离沿绳索攀越而下,跪在窄小的栈台上,恳请云簪即刻返回东都京城。


    云簪只问:“母皇真得出事吗?”


    黍离默然。


    楚让抬眼道:“两年前,国师行如已为太上皇秘密进行海葬,两位天家葬在一块。只等陛下归朝,宣告太上皇死讯,为她举行衣冠葬礼。”


    云簪沉默好久好久。


    浩瀚的烟波让她心头宽阔,却又隐隐扎着一根拔不出的刺,宛如远处海中孤立的刺峰,那般险峻、孤绝。


    “一切都是朕的错。倘若朕没有起贪念,他们就不会离开南旋府。”


    楚让默然,只道:“陛下,请节哀。”


    “倘若这世上真有仙人渡海去往另一个大陆世界,可让母皇和父亲复活吗?”


    ——若是可以,朕愿一生被锁大庆宫廷,成为最听话的庆国工具。


    黍离亦道:“陛下,倘若太上皇尚在,一定希望陛下平安返回京城。”


    云簪仰首,憋下眼泪,压下哽塞,只道:“楚让、黍离,你们自西六府寻来,那边可有动静?”


    黍离:“属下同楚国公在胜争府分道,一路追寻紫燕乐团的足迹,发现他们被六府大都护日冕迎入府内,供其享乐。属下曾探入都护府邸,逼问孙老板关于陛下的消息。


    他一律道:不知,未曾见过。宁愿寻死也不愿相告。当时,属下只怀疑是楚国公判断有误,回京途中转道荷卿道府,寻过来。”


    楚让颔首:“当日,属下在紫燕乐团的住处与黍离重逢,听完她的话,再次潜伏进紫燕乐团。


    属下发现舞姬琅嬛是大都护长公子清朗的人,后听两人密谋:狼人会把事情办妥,只等长公子说服大都护,即可挥兵东进。


    后来,属下和黍离再次拷问孙老板,他自尽身亡。


    我们二人心知打草惊蛇,想调动西六府府君力量拿下都护府众人。后来,国师行如赶来阻止我们。


    她说:陛下在他们掌控,若大张旗鼓行事,恐给陛下带去危险。


    国师让吾等自行考量,我二人遂决定来荷卿道府寻找陛下,总算在水灵镇遇上陛下。”


    云簪沉默良久,结合出宫后遭遇刺杀、再被祁药儿救下,又在胜争府遇上楚天机,再及被伊兰仇送上紫燕乐团的马车出城。


    ——楚天机这家伙可是两次与朕失之交臂,听黍离的话,他似乎还打算视而不见,见死不救?!!!


    “当真是一盘错综复杂的好棋,谋算此中诸人。”云簪环顾整件事,思量道,“母皇曾经说过,日冕大都护为人不羁,不在意权势。日冕全名——轩辕日冕,其子虽名唤清朗,但在皇族宗谱上留得是轩辕姓氏。


    倘若日冕大都护有谋反之心,两年多内早该动手。恐怕,他的儿子轩辕清朗还是被大都护压着,又有国师出面说和……


    既然这样,清朗会不会是被紫燕乐团的人蒙蔽?真正的幕后,另有其人?”


    楚让和黍离面面相觑。


    楚让更是不解:“陛下为何不认为是大都护一族一手策划的阴谋,意在引陛下离宫出事,继而等待时机行谋反之事?


    至今未发,只因宫中有陛下替身、东方将军和孙大人等人坐镇,外有国师斡旋,让都护府不敢发作。”


    云簪不语,缓缓坐在栈台,遥看浩渺烟海。


    两年来的蒙昧心境,从未比此刻更清晰明了。


    不,确切说自登基以来,从未有比这一刻更看得清世事。


    登基前,她尚且能和母皇谈论天下大势、未来朝局动向。


    可在登基后,一切仿佛烟笼云遮,不仅眼睛被蒙蔽、连心都被什么遮住,诸事不明、糊里糊涂。只知道雕刻绿风郡和难看、厌恶的朝臣面庞,感到无尽的孤独和寂寞。宫廷的人事、甚至围墙,压得她喘不上一口气。


    如今回想那时的感受,依旧让她感得压抑,却不再恐惧逃避。


    栈台倚崖石而建,背面是独人栈道,曲折向上,无比险峻,上有一段路甚至要悬绳、踩梯上下。


    云簪回首眼前若宽若高的山崖,独行栈道,一如为皇之路,注定只能一人独行,虽艰辛万难,可责任在此,母皇的嘱托犹言在耳。


    她,不得不为。


    倘若此刻身处崖上的平地,她大概第一时间返回京城,派人或亲自前往东边学海,寻找父母葬处。


    可她身处数十丈下的悬崖栈台之上,每一步走得须慎之又慎。否则,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沉渊之海,一失足……


    云簪看向旁边巨大的龙骨水车,数十户大庆百姓等着喝水,这是她此刻的责任。


    一切似已注定。


    离宫前,云簪不信天命、不信日渐消沉的五年里她能做一个合格的大庆君主……往后,她将信天命,信一切皆在谋算者掌控之下,又有一点相同——不信任何人。


    她将只信自己!


    “倘若是大都护策划这一切,应该早已发兵。行如虽有国师之名,却无实权。凭一己之力,阻止不了大都护。此外,北方清雅不会坐视不理,但她也是日冕都护带出来的兵。”


    当年与母皇对西六府和北境的讨论至今记忆清晰,没想到等事情出来,万里玄机之下,变得玄之又玄。


    “京中可有异动?”


    云簪见两人不语,想来他们在外寻找自己两年有余,未曾有心思注意京城动向。


    她抚摸龙骨水车的木柱,侧首道,“自你们在水灵镇出现,至今已有十余日。朕令你们速速离开,待朕修复好水车,自会回京。


    此外,黍离,出关前往西六府,密切注视大都护府动静。


    楚让,去一趟紫燕郡,查一查当年谁把紫燕乐团请回东山府。紫燕乐团在中原活动,又参与送朕出城之举,背后与白莲教伊兰仇勾结,必有高人指点。”


    两人纷纷应诺,却又迟疑地看向云簪。


    云簪轻扯唇角,了然道:“朕明白你们的顾虑,倘若祁药儿真要害朕,早年间就已动手,不会等到如今。


    况且,朕就是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伊兰仇到底有什么阴谋。”


    楚让、黍离听命行事,又说要把云簪以前的贴身隐卫留下。


    云簪再次拒绝:“隐卫营出事至今,柏山都不曾出现。朕信不过他们。”


    楚让颇感惭愧:“当日,属下从宫中离开,前往隐卫营,柏山统领被人围攻伤重。他说:带头人是故旧,蛊术传承自五毒寨。再具体已不愿意说。只道是他早年间心软所致。


    他选择以死谢罪,被匆匆赶来的国师大人阻止。


    后来,柏山统领随国师离开了隐卫营。”


    云簪轻蹙眉间:“呵,国师行如。母皇留给朕的隐卫营真是漏洞百出。清儒、行如,大都护日冕、北境清雅,全是当年追随母皇立国的重臣。


    如今,隐卫营统领是谁?”


    “暂无统领。”楚让递上当日从云簪手里拿走的令牌。


    “你没打赢?”云簪颦眉反问。


    楚让惭愧垂头:“隐卫营能人比比皆是,蛊术出自南蜀,与他们相较,属下实力不济,未能取胜。”


    “难怪……罢了。南蜀蛊术确实非南蜀人难以精通。所以,现在的隐卫营四分五裂?”


    云簪见他头垂得更低,暗叹口气,“你们按朕说的去做,待查清楚两边动静,若没听到朕返回京城的消息,就前往南旋府绿风郡,与朕汇合。


    届时,朕自会随你们返回京城,清算该清算的账!”


    黍离虽然很想留下,仍听令离开水灵镇,前往西六府探查大都护府情况。


    楚让则前往东山府,以紫燕乐团为线索,追查此次事件起因。


    半年不到,小仙在南蛮村过完这里最后一个年,彻底修好龙骨水车,换掉所有的旧木板。


    年后,她顺祁药儿的话,陪他进京医考,又在半途提出分道,独自前往绿风郡。她想在南旋府查一下母皇和父亲出事的具体细节。


    此时,小仙得空窜连上祁庚说的故事,以及柏山的自诉,便明白引导隐卫营叛乱除了清儒本人,还有前左副统领祁庚。


    山洞外,天色清明。


    楚天机交待完游雀等人,拿几枚鲜果入洞,正见云簪靠在石壁上怔怔出神。


    他神色微缓,不自觉轻声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仙回过神,垂目撅了嘴,无视他递来的果子,虚声弱气:“不怎么样,不想动,也不想吃。”


    楚天机抿唇,收起果子放入腰囊,取出轩辕枪递去:“还你。用它防身,比刺刃强。”


    小仙望着轩辕枪,想起母皇的谆谆教导,又想到楚天机对此枪的垂涎,撇开眼,摇头:“它在我手上没什么用。国公爷,你答应让我去南旋。”


    楚天机无法,再次收回轩辕枪藏入袖袋,背身蹲下:“上来吧。”


    小仙看着他后背,诧异道:“当真?”


    “你不是不想动?上来。”楚天机感觉快挂不住矜持的自尊了,正想干脆起身时,背上一沉,脖前已绕过两只细嫩的手腕。


    “呵……”他低声轻笑,手肘穿过她的膝弯,一下站起,拖稳后道,“走了。若是路上饿了,同我说,拿果子给你吃。”


    小仙颇觉得五味成杂,轻声应道:“好。”


    洞外,士兵已经探路回来。


    游雀也已知道云簪在这,只是没想到她被国公爷背出来,忽然觉得飞鱼的脑袋约莫是保住了。


    他也不用为立场什么挣扎迟疑,向两人拱手:“夫人,公爷,找到路了。”


    一行人依序向山外走去。


    小仙本来选的方向确实是南旋府,且就在曾经她儿时爬过的山头附近。


    一路走到人为开出的山道,她越看越心惊。


    山道边每隔百来米就有一根被伐过的大树桩,树桩旁边有一棵她同父亲一起种下的树苗。


    如今,这些树苗已郁郁葱葱,会在将来长成参天大树。


    眼泪潸然滚落。


    小仙趴在楚天机的肩头,鼻尖抵在他的肩膀,轻声抽噎。


    楚天机察觉到了,停步道:“怎么了?这是南蜀通往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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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的十万山小路,鲜为人知。”


    “我知道。”小仙哽声道。


    楚天机诧异:“你知道?”


    “嗯。沿道有百棵树桩,旁边栽种百树。


    记忆里,我和父亲一同砍掉大树,再一起栽下小树。


    他说,这样就不会折了咱们云簪的福气。大树给镇上百姓建屋搭床,小树为女儿祈福祈愿。”


    小仙从他背上下来,走到树桩边。


    桩口被打磨平整——那是父亲看她走累,特意打磨,好让她坐下歇脚。


    “他还说:以后上下山,但凡路过这,不仅云簪可以停下歇脚,绿风郡百姓上山砍柴时也能歇脚。


    唔,对了,我叫云簪,云上金簪,取自母亲和父亲名中一字。


    我不叫小仙!”


    游雀听她报出名讳,正要行礼,被楚天机按住。


    楚天机面色颇沉,上前道:“对,你叫云簪。那个会砍树做木工的男人,确实是你父亲,东暹王——凌云。你的母亲,正是大庆的开国女帝,当今太上皇——轩辕金簪,而你,当今大庆第二任女帝,轩辕云簪!”


    说完,他率先撩袍单膝跪下,似以此划清内心和现实的界限。


    “楚天机见过陛下。”


    游雀和不明所以的士兵纷纷跪下:“吾等见过陛下。”


    云簪愣顿住了。山洞里,她试探楚天机,可他就是不跪。没想到,这会他竟然带头跪下了。


    因为马上就要出山,彼此要分别吗?


    她想起之前打的主意,坐在树桩上,垂头问:“他长什么样?”


    楚天机也不耐烦跪,见她不喊起,已经自发起身,示意游雀也让他们起身。


    “不到五十,两鬓斑白。身形伟岸,功夫……甚好。”


    楚天机念叨着,想起林中晃过得那道青影,回首来时的山路,忽然自问:有谁比东暹王凌云还熟悉这座山?


    白莲教炼尸取磷,在十万山的内围不假,但是地处不算太深。虽有点隐蔽,常人到不了那地方,但是东暹王是谁,难道会没有察觉?


    又或者——


    东暹王早已洞悉白莲教阴谋,学海之上的海葬沉船,谁又亲眼见过两人的尸首?


    倘若他没有死,他会不救女儿吗?


    不等楚天机为这个大胆的想法佐证,云簪已经向山下跑去。


    云簪也在想,或许爹娘根本没死,在家里等她回去。昨日入夜前的感觉太真实,真实到让她怀疑黍离带来的消息真假。


    楚天机压下起伏的心思,正见云簪跑下山被枯枝绊了、往山下跌去。纵身一跃抓住她,被带得一起滚下去,落地前又用力旋身,垫在她身下。


    “嗯哼——!”


    “陛下、公爷!”众人大惊。


    楚天机被道旁的斜坡拦下,紧抱着上首的云簪:“你没事吧?”


    云簪心有余悸地看去,他旁边的额角处正有块尖锐的石块,只差一点就磕上,忽然问:“你不怕死吗?”


    白莲教敬神坛上如此,现下又这样……之前听黍离说,你还在胜争府西官道上勒马停缰,掉头回胜争府。


    楚天机,你究竟是怎么想?


    “!”楚天机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让她起身,再拍了拍衣袍,蹙眉又蹲下,“你腿脚无力,上来吧。


    我答应送你回家,自不会食言。”


    云簪的眼神颇为复杂,压下百般心绪,再次上他的后背,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


    楚天机没吭声。


    云簪又问:“我真得不是你的夫人吗?”


    楚天机咬牙半晌:“不是。”


    “我真是女帝?”


    楚天机没回应。跪都跪了,还问什么?


    云簪忽然道:“若我真是女帝,你会嫁给我吗?”


    楚天机骤然停下脚步,僵立不动。


    这次问到了他的底线。


    他和她看着山下的村庄,远处的绿风郡城内,屋舍鳞次栉比,炊烟寥寥,全是真实鲜活的人间烟火。


    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楚天机才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向往得是你父亲那样的生活,宁静安心、自在洒脱。


    虽然,我体内留着楚家的血,偶尔会被这股血烧热,但我绝对不是楚甲子。”


    ——是啊,我的父亲为这个国家、百姓战死,但我不是他。我甚至不为他自豪。


    母亲在南蜀府醉酒谈情,睡着旁人却念着楚甲子的名字。


    行走在蜀中城,被人骂没有爹的孩子。此间种种,又有谁懂他儿时的苦?


    “我虽姓楚,但我是楚天机,南蜀人楚天机!”


    ——绝对不是东都京城楚国公府的楚天机!绝对不是!


    矛盾和克制让他挺直身板,不愿让云簪见到他这复杂的一面。


    云簪默然,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人生,只她……


    不过,那又怎么样?


    有些事总要人去做,有些人注定过不了平凡安逸的人生。


    何况,如今的大庆又怎么不算安逸?


    换一种心境和角度去看,大庆国泰民安,不让坏人猖獗,不让谋逆者起兵,何尝不是普通人的心愿。


    ——楚天机,你真得好矛盾啊。


    朕走出来了,褪去青涩稚嫩的外衣,余下是皇者的坚韧,而你还是不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或者说,你明白,却一直在抗拒,一如三年前的朕。


    没关系,朕会让你明白,你的人生究竟该怎么走。


    云簪紧紧地揽住他,靠在他的头侧,亲昵地蹭了下,汲取他的温度。


    楚天机身心微微一紧,一声不吭向山下走去。


    这一路,两人再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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