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松柏院堂前,灯火通明。
齐氏坐在上首,低眉轻饮着杯中的清茶,问道:“明日与杨家的退婚之事,老爷究竟作何打算?”
姜松明刚要回答。
只听见门前传来扣门的声响,夫妻二人双双望去,呆愣几秒,脸上俱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阿盈?!”
“父亲。”姜盈刻意压低了声线,道,“明日,杨家所求的负荆请罪,我替哥哥去。”
“荒唐!”
姜松明直起身子,手指颤颤巍巍,愤怒不已:“你本就是一柔弱女子,怎能…更何况,那杨家人又不是傻子,想要蒙混过关谈何容易!”
姜盈深吸了口气,朗声道:“父亲,您真的觉得此伎俩行不通么?放眼望去,我现在身上还有几分女子的影子?更何况,杨家人从未见过哥哥,这只是取舍过后的权宜之计。”
“父亲,您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您刚将我们兄妹认祖归宗,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哥哥又刚行了冠礼,马上就要步入官场,谈婚论嫁,不可能长时间不在京城的这帮大人们面前露脸。还是说,您真的想随便找个犯错的由头来对外解释哥哥的失踪?”
姜松明目光紧绷:“那也是他自找的。”
姜盈咬咬牙,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亲,哥哥固然有错,可他毕竟年少无知。倘若此次和杨家的婚事不能得到妥善解决,败坏了我们姜家的名声,以后淇儿如何入朝为官,我和大姐姐又怎能寻得一门好婚事?”
姜松明闭了闭眼,摆摆手:“你先回去,让为父再好好想想。”
“父亲…”
“回去!”
“…是。”
姜盈心有不甘,却还是一步一步,离开了前院。
*
回到芳华苑,姜盈立刻变脸,整个人都轻松自在起来。
唯有枇杷还在担忧:“小姐,您说老爷会采用你的计策吗?”
“会的。”她揉着发疼的膝盖,思绪却不由得飘远,好在她从前那些宫斗宅斗的小说电视剧都没看看,就凭刚刚她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表演,毫不谦虚地说,都能媲美奥斯卡了。
枇杷还在追问:“可刚刚老爷不是还没松口答应么?”
“我爹只是需要点时间,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再说了,不是还有齐氏吗?事关她儿子的利益,她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原来是这样。”
枇杷看着她家小姐皱眉解着裹胸的束带,明明还是一样的脸,可她就是觉得,眼前的小姐,好像变得有点和从前不一样了。
“愣着干嘛呀?还不快来帮帮我。”
“哎,来了。”
*
次日清晨,姜盈起了个大早,穿衣,洗漱,吃早饭,照例还是昨日那般男子装扮。收拾妥当后,她便坐在了椅子上,指尖一敲一顿,像是在等着谁。果不其然,辰时一过,院子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姜松明的贴身小厮跑来传话,说是老爷和夫人正在前院等她。
“行,知道了。”
姜盈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窄袖长袍,领口精致,绣着几簇并不显眼的青竹,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和田玉佩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动,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五官温润俊俏,眸光明亮。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走到姜府以外的世界。
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一大一小,刘管家将她引到小的那辆马车前,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小声嘱咐:“小姐,老爷让我告诉您,多说多错,等到了杨家,您不必多说,一切都交由老爷解决。”
姜盈点点头,而后便由小厮扶着,登上了马车。
今日阳光明媚,天光正好。
姜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新奇,悄悄掀开车帘。
叫卖声,吆喝声,说话声,吵架声,掺杂在一起,便成了一种独特动人的旋律。
只可惜,没过多久,马夫拉住缰绳,车架便安稳地停在了杨府大门前。
“少爷,杨府到了。”
姜盈掀开车帘,摆手拒绝了小厮的搀扶,自个儿跳下了马车,看得前方的姜老爹眉心狠狠一跳。
“父亲。”
姜松明欲言又止,到底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训斥她,只是轻咳了声,隐晦地提点了几句:“阿流,等见到杨小姐,你定要诚心实意与她致歉,明白吗?”
姜盈点头:“孩儿明白。”
杨府门前只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见几人终于准备进门,便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姜大人,姜夫人,真是不凑巧,这不是…我家老爷夫人近日身子不适,受不得寒风,又怕苛待了二位贵客,便命老奴在此迎接二位,还望大人夫人不要见怪。”
“管家言重了。”
姜松明笑着:“还不是我家这个孽障之前口出狂言,冒犯了杨小姐,今日老夫便想着将他带来,亲自向小姐赔罪,正好,也让我们两家再好好谈谈这结亲之事。”
“既如此…”杨管家眼珠一转,笑了笑,“那便请大人先到前院稍事等待,老奴这就去通报。”
“有劳。”
姜盈站在最后,将这杨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
什么身体抱恙?不过就是为了给她们家一个下马威,好解了之前的气。
不就是坐冷板凳么?
姜盈上辈子坐了大半辈子的冷板凳,因而对于此种冷待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倒是她那自视甚高的老爹爹…
她悄悄看过去——
只见姜松明神情肃穆,脊背挺得笔直,端坐在椅子上,一副如临大局的模样。
姜盈觉得有些古怪。在来之前,她特地问过枇杷,这杨家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家有几口人?其中混迹官场的又有几位大人?分别官至几品?
可枇杷却告诉她,杨家经商,各种商铺开到了五湖四海,却至今无人入仕。
也就是说,杨家虽富可一方,但毕竟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是不变的真理,商人永远排在最末位,比不得做官得人尊敬。既如此,她这位老爹爹此等的忌惮又是从何而来?
“姜兄——”
中年男子沉厚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乱。
杨老爷身形微胖,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精心打理过的美鬓,踏入院门。
身后是穿着一身紫衣,雍容华贵的杨夫人,以及穿着一身黄色襦裙,戴着面纱的杨小姐,杨茹之。
“杨贤弟。”
几人连忙起身,笑着寒暄,气氛也还算是融洽,直至众人视线中兀然闯入一个年轻男子,只见那姜家夫妇笑容一僵,对视一眼,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杨老爷浑然不觉,还在热心肠地介绍道:“姜兄有所不知,这位就是我那大名鼎鼎的外甥,刑部侍郎,崔昭,岁安,这位大人就是舅舅跟你提起过的,国子监的姜主簿。”
姜盈也循着众人视线抬眼望去,与男子淡漠的目光在半空中短促相错。
平心而论,以姜盈21世纪的现代审美来看,这人的容貌的确是极为出色的。
眉骨浓烈,鼻梁笔挺,薄唇紧抿着,一双鸦黑的眸子不怒自威,轮廓冷硬,锐气逼人,身量也极高,明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逆光处,就能不动声色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崔大人。”姜松明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崔昭勾了勾唇,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没有应声,而是径直越过了姜家夫妇二人,自顾自在右侧的椅子入座。
十分不给面子的举动。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
姜盈发誓,她从来没见过她爹脸色难看成这样,明明已经让崔昭一个小辈被羞辱到这份儿上了,却还是得忍气吐声,陪着笑脸。
杨老爷反应过来,轻咳了声,赶忙打圆场:“来,姜兄,嫂子,快入座,来人呐,上茶!”
侍女们端着茶水鱼贯而入。
姜松明忍下怒气,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此次拜访的正事。
“杨贤弟,此次登门叨扰,主要还是为了孩子们的事。说来惭愧,我家那些丑事,这京城人人也都知晓。这逆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又流落在外多年,一直到了弱冠之年才被接回家中认祖归宗,因着无人管教,性子也确实顽劣了些,口无遮拦…不过贤弟放心,为兄已经动了家法,狠狠地罚了他一回,而这竖子在反省之后也确实知道错了,心中对无意中伤害到的杨小姐更是多有愧疚,便想着要亲自登门致歉,向小姐负荆请罪,以求得原谅…”
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他站起身,朝角落里使了个眼神,示意姜盈起来说话。
“杨小姐。”姜盈弯下腰,拱手道,“之前之事是姜某多有冒犯,口无遮拦,无意中伤了小姐,姜某实在羞愧…若能得到小姐原谅,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
“报答就不必了。”
杨茹之戴着面纱,笑了笑,声音淡然:“本来这些闲话我也没放在眼里,不过姜公子,既然你无心,而我亦无意,那这门婚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再说了,一桩旧时随口定下的娃娃亲,本就是玩笑话,作不得数,你我二人今日便归还了信物,今日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盈愣了愣,低下头,指腹慢慢划过腰间悬着的那块和田玉,两秒后,她着手将它摘下,双手递上。
而留在杨茹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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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信物则是一枚质地类似,形状相同的和田墨玉。
信物归还,婚姻作废。
不知为何,姜盈总觉得心里有些惘然,或许是因为杨茹之面对退婚之事的的豁达和大方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喜,即使看不见容貌,姜盈也敢肯定,这位杨小姐一定是一位秀外慧中,心性坚韧的女子。
只可惜,因为姜流,她们这辈子应当注定是没办法成为朋友了。
一直到走出杨府,姜盈都还在想这个问题。枇杷与她共坐一辆马车,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好生奇怪:“小姐,事情都解决了,您怎么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啊?”
为什么?
难不成姜盈还真和枇杷说,她在因为杨茹之当不成她嫂子而遗憾吗?
小枇杷说不定会以为她家小姐疯了。
姜盈摇摇头,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忽然间,马车停在了半路。
枇杷掀起车帘,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车夫在外头应道:“少爷,马车怀了,修好需得半个时辰,您看,您是先下车逛逛,还是奴才现在立刻差人回府,再重新置办一辆马车来接您?”
枇杷放下车帘,转过身来问她的意见:“小姐,您看…”
“先下车吧。”
姜盈摇了摇扇子,跳下马车,露出笑容:“正好无趣,随便逛逛,就当是解闷了。”
*
如果你要问,了解一个时代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那么,姜盈会回:“自然是听说书,赏小曲。”
于是,姜盈带着枇杷来到了京城最大的茶楼,翠茗轩。
一进门,她就将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拍在了桌上,豪气十足道:“小二,给爷订一个你们这儿最大,最豪华的雅间。”
小二掂了掂钱袋子,立刻喜笑颜开:“好嘞,二位贵客随我来。”
小二将她们引到了二楼右侧的雅间,这里视角极佳,可以清楚地听到一楼正堂中央那个白胡子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隔着窗户,还能欣赏热闹的街市。姜盈进门转了几圈,满意地点点头,连连说了几个“不错”后,便躺在摇椅上摆摆手,吩咐那小二赶紧把瓜子茶水给送上来。
小二额外收了小费,高兴坏了,自是连连应好。
唯有枇杷这个小丫鬟,满脸忧愁:“小姐,老爷要是让老爷知道您这么铺张浪费,他定会发火的。”
姜盈根本没当回事,一脸无所谓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小姐…”
“对了小枇杷。”姜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外头,“这个时辰,宝珍楼的烤鸭是不是就要卖完啦?你不是最爱吃那个嘛,快去快去,买了我们带回府里吃。”
“那好吧。”
枇杷接住姜盈扔过来的钱袋子,欲言又止:“奴婢这就去,小姐万事小心。”
“好啦,你可真啰嗦!”
枇杷走后,姜盈身边少了个一直叽叽呱呱的小喇叭,感觉耳根子都彻底清净了,她闭着眼睛,一边品茶,一边嗑瓜子,惬意极了。
而此刻,台下的说书人此刻也正讲到了最精彩处——
“各位兄台应当知晓,前朝有五大世家,其中最为风光的,便是清河崔氏。传闻啊,崔氏子弟个个风姿卓越,满腹经纶,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便要属那崔家大郎,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就连那以美貌名动京城的平阳长公主都曾为其倾倒,扬言非他不嫁,只可惜…”
这老头唉声叹气的模样一下便吊足了台下人的胃口。
众人急切地嚷嚷道:“可惜什么?快说啊!”
“莫急,莫急。”老头伸手示意大家坐下,而后继续道,“可惜到最后,这崔家大郎却看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女,甚至不惜为她与崔家决裂…不过好在,二人恩爱美满,夫妻一心,也算是一段佳话。”
很快就有人问:“那现在呢?”
老头叹气道:“崔家大郎自幼体弱,又为朝廷殚心竭虑,伤心费神,年纪轻轻便去了,在那之后,杨氏女因为接受不了丈夫的离世,一病不起,很快也撒手人寰…”
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是让人伤怀的。
台下安静了一瞬。
终于又有人问:“那崔家大郎可留下了骨肉血脉?”
却见那说书老头面色古怪起来,支支吾吾,不肯再说。
直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眼下朝中姓崔的大人,可不就只有那位么…”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冷血无情的怪物。
刑部的崔大人,崔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