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粽香溢,京城熏风临。
这一日,金鞍侯曲怀顾得胜回朝。
燕都郊外,文武百官,衣着鲜亮,帽冠整齐,早早候着。
燕都城内,人潮如虹,高门大户,寻常百姓,齐齐出动。
一名少女,背着一剑,牵着一马,走过燕都宽阔的大街,被这热闹吸引。
“请问,今日是何节庆吗?”少女拉住一个跑过身旁的孩童,询问道。
孩童惊奇地看了看少女,反问道:“你不是咱们大燕的人?”
“我路过此地,随处走走,瞧瞧罢。”
“难怪你不知呢,今日是金鞍侯打了大胜仗回来的日子,可比节庆都热闹。”
“金鞍侯?”
“你竟不识得金鞍侯?”站在旁边的一个老伯难以置信地失声大呼。
一听到金鞍侯的名号,邻近店铺里的两个高矮伙计也巴巴地围拢过来,对初来乍到的少女滔滔汩汩地开始讲述。
高个伙计道:“金鞍侯是咱们大燕皇帝唯一的外甥。侯爷出生时,皇帝亲赴公主府,侯爷出生不过一个时辰,皇帝亲封金鞍侯,侯爷出生至今,皇帝赏赐不绝。哪怕是诸位妃嫔所生皇子也从未有过这番待遇和荣宠。”
矮个伙计也道:“咱们侯爷向来是得皇帝疼爱,侯爷喜欢什么,未曾听说过皇帝不给的,侯爷想要什么,也未曾听说过皇帝不允的。这不,三年前,咱们侯爷十七岁,定想要征战疆场,上阵杀敌,皇帝也是答允了,还亲自送行。”
高个伙计接着道:“侯爷骁勇,指挥自若,冲锋锐猛,名扬边疆。听闻这次对阵外敌,侯爷斩杀了数万敌首,又千里追击,一直把那蛮族人逐到北境外的苦寒之地。”
矮个伙计继续道:“咱们侯爷得胜归来,据说还带回了蛮族首领的头颅,还有十数车的奴隶。皇帝大悦,令举国同庆。”
“原来如此。”少女道。
“金鞍侯归来,咱们燕都最是热闹,无人不在盼着,守着,就想睹一眼侯爷的风采啊。”老伯再次开口道,“小姑娘,你今日来到燕都可是有幸了。”
少女低声似自语,“果真是个有趣的人物么?”
“路过的姐姐,你在说甚?”孩童拉着少女的手问道。
少女看向孩童,“这金鞍侯的故事或许有趣。”
“有趣的故事?是什么样有趣的故事?”
“且瞧下去便知……”
月色皎亮,晚风沁人,金煌殿内,歌舞升平。
大臣们举杯相庆,频频发出赞叹之语,妃嫔们掩唇偷笑,时不时投去倾慕的目光。
被众人争相赞美,屡屡偷视的年轻男子则泰然处之,神情淡漠,不露笑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尊贵身份,又是天生的一副好容貌,曲怀顾当得起这万众瞩目的中心。
“咱们侯爷真是将门虎子,比之曲大将军亦毫无逊色……”
闻言,曲怀顾心中一冷。
他如何比得上父亲大人,父亲驻守边关数十载,无一外敌敢来进犯,威名赫赫,四海皆惧。这些媚上的大臣不把父亲放在眼里竟这样明显。
“瞧,咱们侯爷的容貌真真是这天下独一份,俊美若天神呢……”
闻言,曲怀顾心中又是一嗤。
他的容貌自是承袭他的母亲,金阳长公主娇容昳貌,举世无双,早已天下闻名。这些善妒的妃嫔不把母亲放在眼里竟这样刻意。
这样的宴会,着实无趣,令人生厌,曲怀顾仰头喝下琼酿,将酒樽重重搁在案上。
他决不会料到,片刻之后,会有一件更令他厌恶的事情,翩然降临。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王朝至尊,天下共主的燕皇,此时正在用小刀切着肉,动作娴熟,神意自若。只见他十分认真地将那炙烤喷香的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甚至还仔细地剔去了肉筋,再放入一旁的碟中……
御前服侍的内侍总管管公公早已冷汗涟涟,眼看着御座之上的燕皇轻轻抬眸,似不经意朝大殿门外投去一眼,便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明明是一个淡且平静的眼神,却令管公公越发地惶恐。
“陛下,夫,夫人马上就会到了……”
话音刚落,大殿门外隐约传来侍卫宫女请安的声音,转眼,两名侍女服侍着一位看起来年龄不过三十岁的贵夫人走进了大殿。
殿内的歌舞丝竹渐渐歇了,众人的目光又都聚在了这位缓缓走来的贵夫人身上,浅衣碧裳,虽非绝色,婉秀可人,贵在清美。
大臣们忍不住好奇地悄声议论,而妃嫔们的眼中则瞬间蓄满了妒忌,一道道眼光如针如刺。
管公公心头大喜,忙朝燕皇道:“陛下,夫人来了。”
燕皇似淡淡地“嗯”了一声,头也未抬,仍是不紧不慢地亲手切着肉。
管公公赶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姜夫人安好,陛下等您好久了。”行礼过后,便将这位姜夫人一直护送至燕皇身边。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燕皇的身边早就放置着一张圆凳,铺着锦垫,紧挨御座。
直至身边的人坐定,燕皇才停下手中的事情,并开了口,“你倒是脾性越来越大,非要朕派人三催四请才肯过来么?”
御案上那一小碟子羊肉块被切得大小适中,摆放得整整齐齐。管公公偷瞅一眼,只敢暗暗道,姜夫人的脾性是燕皇宠出来的,一点不假。
不着铅华,容颜素净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御座旁,也不答话,脸上似是不悦。燕皇皱眉,瞧着身边人的脸色,伸手扳过她苍白的小脸,不禁变得担忧,“怎么了阿茹,可是身子真的不舒服?”
姜夫人摇头不语,看了看面前小碟子里香气扑鼻的食物,有了些食欲,正想拿起一块尝上一口,却突然胃气上涌,似欲呕吐,她连忙掩住了唇,转过了头。
“阿茹,阿茹,你哪里不舒服……”燕皇急了,一迭声唤着姜夫人的名字,将她搂着却不知如何做,使她不再难受。
“宣太医!”燕皇急声道。
“不用,不用宣太医。”姜夫人一边干呕,一边开了口,语声甚为肯定。
燕皇不敢逆了姜夫人的意,一转头看向两名服侍姜夫人的侍女,目光狠厉,似要杀人,“你们是如何服侍夫人的?既然服侍不好,留着何用……”
“陛下怨她们做什么,她们服侍得很好。”姜夫人手抚胸口,止住了一阵阵呕意,赶紧打断燕皇的话,维护着两名侍女。
两名侍女跪在殿上,战战兢兢地禀明:“夫人今日吐了好几次,也吃不下东西,只喝了一点豆蔻粥……”
“姜夫人莫不是有了身孕?”妃嫔中间不知是谁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犹如惊雷,大殿之上有一瞬息的寂然无声。
燕皇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帝王之威严肃冷的面具顷刻被撕了下来,他望着怀里的阿茹,激动到不能自持,“阿茹,阿茹,这可是真的?是真的么……”
阿茹本是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层淡淡嫣红,她轻轻低眸,揪着燕皇的衣襟,不自觉地往男人怀里钻去。
他的小阿茹素来羞怯,又熟知医理,这般举动……这是,默认了。
被莫大惊喜淹没的燕皇竟直接将阿茹抱上御座,紧紧搂在怀里,兴奋大笑不止,“朕和阿茹有皇儿了,哈哈哈,朕的皇儿要降生了……”
“陛下大喜,真是大喜啊,陛下盼了这许多年,如今总算遂了心愿。”管公公欢天喜地地向燕皇贺喜,服侍了燕皇数十年,他自是十分清楚这位帝王的心思。
大燕皇帝最宠爱的外室姜夫人有喜,令这场夜宴变得更像是为了庆祝燕皇喜得龙嗣,一时之间,大臣们纷纷道贺,妃嫔们含酸带妒地也只能跟着说上几句。
大殿内重又歌舞升平。
燕皇喜不自胜,赏赐的旨意源源不断,在座的大臣、妃嫔个个皆获恩赏。燕皇的目光转了转,又停在正仰头喝酒的曲怀顾身上。
“怀顾啊,你此番大胜还朝,驱敌有功,可还想要什么,朕一并赏赐。”
“舅舅已赏赐怀顾黄金万两,豪宅一座,怀顾不需要其他赏赐了。”
燕皇抚着怀中人的秀发,笑意不减,“今日朕非常高兴,便再赏赐你一桩婚事吧。”
曲怀顾隐隐觉得不妙,还未来得及说出推却之语,燕皇赐婚的旨意已然出口:“定国公府静嫣郡主姿色美艳,身份尊荣,与你正是相配,朕将她许配给你为妻,成就这天造地设的一段好姻缘。”
金煌殿上,满殿哗然。
及至子夜,载着金鞍侯的马车才驶回公主府。金阳长公主不顾夜风袭身,已在大门外候了不止一时半刻,一见马车缓缓停下,便焦急地奔了过去。
曲侯爷被两名小侍从搀扶着下了马车,脚步仍是微晃。
“怀儿,这是真的吗?”长公主一脸愁容地望着自己宠爱的儿子,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向他确认着今夜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早些时候,燕皇下旨赐婚的消息已传入公主府。
曲怀顾挥开仍要扶着他的两个小侍从,几步走至长公主面前,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得罪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