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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芋泥椰奶团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收到好友的邮件是在近日,是一封孩子满月酒的邀请函。


    【静宜:展信悦。听闻你下周要结婚,抱歉我最近为孩子的事情焦头烂额,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但是阿昭哥最近在日本巡演,由他本人传达我的祝福是最好不过。另外,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不知孩子满月的日子能否赶上你的蜜月期。提前祝你新婚快乐。阿瑶】


    没想到当初那个嚷着要嫁给木村拓哉、三十岁之前没有完成环游世界这一目标绝不结婚的女孩,如今嫁做人妇,还围着孩子团团转。


    阮静宜浏览着这封邮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上半年,富士台最著名的甜心主播接受男友求婚一事轰动了整个日本,不出所料,阿瑶和阿飞是最先打来电话的。


    卓飞故作埋怨:“怎么是你们两个女仔结婚最早,你阿飞哥还打着光棍呢,静宜你们电视台有没有和你一样漂亮的主播。”


    阮静宜笑道:“那阿飞哥你可要来东京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秦瑶抢过卓飞的电话:“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在日本定居了,再也不回港岛了?”


    阮静宜想了想,回答:“也许吧。”


    “静宜你怎么能这样,说好的姐妹情比金坚呢?大学不回来就算了,工作了也没有探过一次亲,我结婚你就送了我偶像亲自录制的VCR,好吧这个我确实中意……但你人呢?阿叔可惦记你了。”


    阮静宜听着她的控诉,轻轻地笑:“我结婚的事麻烦通知一声老豆,如果陈阿婶和佩佩愿意来,我这边机酒全包。”


    卓飞懒洋洋地插话:“你老豆可来不了,他在医院。”


    秦瑶打了他一下:“哥你干什么,说好的不告诉静宜。”


    “你痴线啊,静宜是他女儿,他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万一人没了呢?这辈子还能见几面。”


    他们争论的声音掉入阮静宜的耳朵里,她紧紧捏着手机,平缓的情绪裂开一丝缝隙:“老豆怎么了?”


    秦瑶缄默不言,卓飞替她说:“人暂时没事,你结完婚回来看看也不迟。”


    -


    暮色渐沉,屋檐下的青铜风铃轻响,主屋的桧木廊柱散发着淡香,玄关处摆着一尊备前烧水指,插着当季的紫阳花,花瓣上还凝着傍晚的露水。


    家主岸谷宗一郎身着九寸名古屋带付纹羽织袴,行深揖礼,女主人鹿野贞则穿墨色留袖,发髻间别一支簪,抹了京红的口唇在薄绿茶汤的热雾间若隐若现。


    “父亲,母亲。”阮静宜伏身叩首,白足袋包裹的足尖点在浅葱色叠席上,振袖袖中沉香念珠若隐若现——那是昨日阮贞亲手为她戴上的,“岸谷家的儿媳,无时无刻都要透着雅致”。


    鹿野贞捧起天目茶碗时,口脂像宣纸上晕染的血迹:“静奈的茶道,是跟着里千家家元学的。”


    “到底是抛头露面的行当。”祖父枯槁的手指叩击胁息,“海斗那孩子心善,竟由着未婚妻在镜头前卖笑。”


    阮静宜斟茶的手稳如冷铁。


    此刻岸谷海斗正襟危坐,藏青纹付羽织下肌肉偾张,倒像个误穿华服的相扑手。


    “听说富士台的赞助......”叔母描着黛蓝眼线的凤眼斜睨,“我们海斗真是菩萨心肠。”


    “静奈如今也算半个岸谷家人,不如早些……”


    鹿野贞虽然已改名为岸谷贞,面对公公婆婆还是有些发怵,低眉顺眼地表示:“静奈干得非常不错,结交了很多社会名流,说不定能帮助海斗拓展人脉……”


    “我们岸谷家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女主播作为媒介连接上层社会?”曾经的岸谷家主,轻蔑地笑了声。


    鹿野贞难堪地低下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虽说鹿野静奈辞职问题就可以引刃而解,可是她是过来人,一个女人将全身心托付家庭并不是一朝一夕,她这么尽心尽力地培养女儿,就是不希望女儿完全沦为外姓人,起码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要记着她这个母亲的好。


    他们明枪暗箭地争论鹿野静奈之后的规划,岸谷宗一郎十分心烦,大手一挥:“怎么说静奈也算我半个女儿,作为父亲,我也见不得她如此辛苦。”


    色字当头的父子俩。长辈们哼了声。


    岸谷海斗也点头:“如果静奈喜欢,我不会阻拦她。”


    岸谷宗一郎又乐滋滋地宣布:“你们都放心,公司现在有新的庇护了,以后只会是越来越好。”


    日本经济低迷了许久,岸谷宗一郎做个富商已是运气加成,如今家里焕然一新,公司蒸蒸日上,只能是新的机遇。


    就在大家想竖起耳朵打听时,岸谷宗一郎却神秘莫测地大笑:“这可是秘密,总之你们就放心吧。”


    阮静宜看着盛在玻璃器中的松叶蟹肉配土佐醋冻,点缀金箔与花椒芽,迟迟没有动筷子。


    岸谷海斗以为不合她胃口,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苹果糖:“吃块糖吧。”


    阮静宜嗜甜,可昨天阮贞对于碳水化物是罪恶的发言还在耳畔,现在在饭桌上也不好发作。


    长辈们打趣:“看来海斗这孩子是真心喜欢静奈,还像以前那样,给妹妹带糖吃。”


    岸谷海斗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后者淡淡一笑:“谢谢你,岸谷。”


    然而,看着那块苹果糖——鲜红的苹果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衣,仿佛一颗凝固的夕照。


    阮静宜想起上一次吃苹果糖的时候。


    她念大二,恰逢夏季的烟火大会,室友都挽着各自的男朋友,阮静宜自得其乐地当一枚电灯泡。


    人潮拥挤,欢声笑语。


    身着浴衣的男男女女带着甜蜜而期待的神色。


    然而母亲的电话催促不停,阮静宜眼神黯了暗,随后将手机静了音。


    今天是家庭聚会,她想起前不久拒绝岸谷海斗的表白,她与母亲发生剧烈争吵。


    “妈妈您嫁入岸谷家也要让女儿步您的后尘吗?”


    “步我的后尘我就不会把你接来东京!不然你瞧瞧,周引晟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出来?”


    “不许你说老豆,明明是你爱慕虚荣,是你清高又自私,只要是牵扯到利益,你就恨不得将我推上人家的床,我只是你用来弥补你失败人生的工具罢了!”


    “混蛋!”阮贞蓉宛如被揭开疮口,眼神如炬,一巴掌扇了上去。


    阮静宜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血渍从嘴角流了出来。


    ……


    好想吃糖。


    女孩隐隐期待的目光停在小摊贩卖的苹果糖上。


    糖壳薄脆如冰,轻轻一咬便发出“咔嚓”的声响,随即在舌尖化作甜口的糖浆,里面苹果的微酸汁水迸溅而出。


    祭典的喧嚣声中,孩子们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摊位上旋转的苹果糖,而少女们则小口轻咬,生怕弄花唇上的口红,却仍忍不住为那甜蜜的滋味眯起眼睛。


    阮静宜微微叹了口气。


    那种习惯性不满足又牵制着她,让她默默挪开视线。


    夜幕低垂,烟花绽放。


    她慢慢抬起头,任由头脑放空。


    下一秒,一只纤白的手递来一张刺着鸟儿纹绣的手帕。


    阮静宜转头,看到一张红色的鬼王般若面具,以及面具下身穿黑色和服的清瘦身姿。


    在烟火的照耀下,她眼底的惧色明显,下意识后退一步。


    “擦擦吧。”


    少年淡而润的声音在喧嚣之中如一弯清泉。


    阮静宜恍然发觉,她流泪了。


    这实在丢人,总不能说她想吃糖馋哭了吧?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伤心的事……”


    她的解释显然不奏效,少年将手帕和一根苹果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手里。


    “吃糖不是小孩的特权。”


    这个声音太熟悉,阮静宜有一个隐隐的猜测,拘谨地发问:“你是……”


    没等来回答,少年消失在了人海里。


    糖衣上偶尔粘着几粒彩色的糖珠或金箔碎,像是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苹果的果肉饱满多汁,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咬下的瞬间,糖浆的甜香混合着苹果的清新,随着夜风飘散。


    这是苹果糖的滋味。


    -


    “静奈。”岸谷海斗微微唤回她的思绪。


    宴席都要结束了,阮贞斥责她:“从宴会开始你就心不在焉,长辈们谈论婚礼时间你又走神,你的礼节都在哪里去了?”


    岸谷宗一郎安抚妻子:“不要这么说静奈,她工作辛苦,肯定是没有休息好。”


    “下周六,请柬我都已经命婚礼公司准备好了。”


    “后天静奈和海斗就去试婚纱。”


    “静奈,你结婚之后要更加做好分内之事,成为海斗的贤内助。”


    阮静宜聆听着这些嘱咐,欠身说了句“抱歉”。


    他们也不忍责怪,继续聊婚礼的细节——岸谷家是传统日式家族,自然要选择神前式,白无垢和色打卦都是新娘要仔细挑选的礼服,339次交杯酒不知道海斗有没有把酒量练上来,不然醉了背不动新娘子怎么办。


    岸谷家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岸谷宗一郎的弟弟结婚,现在又聊起晚辈的婚礼,显然都十分兴致勃勃。


    “抱歉。”思忖半刻,阮静宜平和地出声:“我接下来有话要说。”


    岸谷海斗搂搂她的肩:“已经道过歉了,静奈你不用感到愧疚,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要沉浸在喜悦之中呢。”


    阮静宜微微挣脱,那双黑得纯粹、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盯着他。


    岸谷海斗有一瞬的慌,随即被关心替代:“静奈,你怎么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对新人夫妇吸引过来。


    阮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厉声制止:“静奈,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场合。”


    “我最近递交了辞呈。”


    是这件事,长辈们笑了:“原来如此,辞职是好事,女人当家庭主妇天经地义,海斗以后去公司上班,总要有个妻子为他打理家族呢。”


    “抱歉打扰大家的兴致,也抱歉辜负岸谷的心意,不仅是辞职,我要退婚。”


    餐毕,阮静宜需将筷子横置,双手扶膝微躬,振袖扫过百年唐木案几,袖中沉香珠串应声而裂。


    圆润檀珠滚过叠席缝隙,有几颗卡进祖父的云履纹路,像嵌进皱纹的舍利子。


    满室死寂中,添水竹筒规律的叩击声格外刺耳。


    “胡闹!”阮贞的广袖掀翻茶碗,“你疯了是不是?你辞了职退了婚去哪里?”


    阮静宜缓缓起身,忽然看清岸谷海斗眼底的惶惑——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跪在父亲面前求娶时,也是这样攥皱了纹付袴的衣摆。


    “静奈!”岸谷海斗抓住她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不是那些报道让你……”


    “是您教我的。”阮静宜抽出手,腕间红痕宛如新娘绳,“那年您说,丝袜包外卖盒不算羞辱,只要没被按在办公桌上。”


    她转向阮贞,看着母亲发髻间那支曾刺进自己掌心的玳瑁簪:“您教得对,镜头前假笑可比榻榻米上真哭容易多了。”


    廊下的提灯在夜风中摇曳,阮静宜赤足踩进前庭卵石径,白足袋遗落在玄关。


    “我要回港岛。”她用粤语回答了母亲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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