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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作者:芋泥椰奶团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中学时期的作文,对母亲的描写可谓千姿百态,有为孩子缝上一针一线护身符的,有唠唠叨叨却掩饰不住关心的。总而言之,阮静宜没见过。


    她对母亲的记忆封存在六岁,邻居总调笑“周老板娶了个这么靓的女人,连给你的店搭把手都不会,女人再靓有什么用?”


    母亲不讲粤语,喜欢阅读张爱玲的书籍,对周引晟指甲里藏匿的污垢嗤之以鼻,更看不上大嗓门的市侩邻居。


    阮静宜对阮贞的幻想,大多是生理的恐惧与对母爱的好奇。


    她确实想亲近母亲,吸溜着鼻涕,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连带着煮好的鱼蛋面被阮贞狠狠甩开。


    孩子的尖叫伴随着热汤烫红的幼嫩皮肤。


    “滚开。”阮贞总是端坐在阁楼的书桌前,嫌恶这样的梅雨季节,看向她时是毫不掩饰的鄙弃目光。


    她被要求不许叫阿妈,有时还被迫接受阮贞的噩梦惊醒后的崩溃:“你怎么不去死!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部毁了……”


    “静宜不哭,我们去洗手。”周引晟牵着她去卫生间,用冰桶里的水抚慰女儿手臂的烫感。


    储物间的霉斑在雨季疯长,狰狞的地图像极了阮静宜记忆里的母亲。


    阮静宜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味道,直到班上同学嘲笑她家晾衣杆晒不干湿味,同龄女孩都是精致甜美的可可小姐香水味。


    怪不得母亲讨厌这里,讨厌她。


    怪不得李诗雅那样的女孩讨人喜欢。


    阮静宜望着冰柜里凝结水珠的龟苓膏,在子昭抵达大阪次日,接到了秦瑶的越洋电话:“那个李诗雅居然翘课追到选手村!昨天ins还发了和阿昭的合照!”


    照片里子昭的蓝丝带护垫仍系在手腕,而李诗雅的香奈儿山茶花胸针几乎要扎进他臂弯。


    ……


    子昭很受欢迎,他的母亲是混血,因此发色和瞳孔比一般男生要浅,像一块融化的琥珀折射着清晨饱含露珠的阳光。


    击剑场上身形轻盈漂亮得不像话,学校里则是师长同学追捧的开朗温和的小王子。


    找他要电话的女生不计其数。


    对于这件事,卓飞显得忿忿不平:“叼,我出去怎么没人找我要电话?”


    秦瑶:“有病看兽医,你那脸和阿昭哥能比吗?”


    子昭:“哈哈哈,人帅没办法。”


    卓飞一把勾住子昭:“你小子存心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后者一脚踹过去:“叫哥。”


    卓飞:“比我早出生一个月充什么大佬。”


    童年时期的他们,也是这般吵吵闹闹,三个性格迥异的小孩聚在一起,却区别于面对他人的和睦,在一个抱着篮球、买着汽水的下午,遇到了阮静宜。


    卓飞:“三石仔,这是你们班上的女仔?”


    张磊:“我不记得了。”


    这么可爱的女仔居然没印象,卓飞篮球一扔,直接冲到这个小妹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在哪?都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哥哥送你回家?”


    张磊后脚捡回篮球,催促卓飞:“阿飞哥,再不走的话,场地就没了。”


    卓飞不甚在意:“打不了就回家,跟那群薯头有什么好争的。”


    张磊面无表情地念出他的豪言壮志:“你昨天还说今天要和他们决一死战。”


    然而,这边卓飞充耳不闻,扮了个鬼脸哄小女仔。


    阮静宜睁圆了眼睛,随后又撇下去。


    不知是疑惑还是害怕。


    子昭噗嗤一笑。


    阮静宜轻轻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该笑的不笑,不该笑的笑了。


    卓飞将子昭往前一推:“她看你了。”


    “喂——”子昭笑容立马消失,他和男仔打交道惯了,实在不会哄人,下意识握着汽水瓶,瞪着卓飞这个始作俑者。


    俩人推推搡搡,张磊给出解决办法:“我们把她送到警察局吧。”


    卓飞认为不可,警察局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吓到小妹妹怎么办。


    “等等,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卓飞突发奇想。


    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子昭和张磊连连看向这个阴沉沉的女仔。


    “我不是哑巴。”阮静宜闷闷不乐地解释:“我阿妈讨厌我,我老豆要上班,没有人和我玩。”


    张磊不信:“天底下哪有讨厌自己孩子的阿妈?”


    卓飞反驳:“怎么没有?我老豆不是成天看我不顺眼吗?”


    张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子昭思索再三,还是蹲下身,温声询问:“如果你不嫌我们无聊的话,那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阮静宜抬头看着这个天使哥哥,不敢相信道:“……可以吗?”


    卓飞拍拍胸脯:“当然可以,哥哥保护你。”


    张磊:“……”


    他们一路护送到旺角“周记糖水”,周引晟立即大方地请他们喝糖水:“谢谢你们愿意带着我们静宜玩。”


    阁楼里走下来一个女人,周引晟刚要告诉她人找到了,只听见小女仔的阿妈冷冷丢下一句:“我看她翅膀硬了,爱往哪飞往哪飞,别在我跟前碍眼。”


    阮静宜再次大哭起来。


    店里的客人闻声看过来,周引晟只好请求这几个孩子将人牵出来,等太阳落山了他会亲自接人。


    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哪见过这种阵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才好。


    于是卓飞果断把锅往子昭身上扣:“阿昭哥,你答应她要带她玩的。”


    子昭:“……”


    这种时候你倒是知道喊哥了。


    张磊:“那你刚刚还说会保护她的。”


    卓飞耸耸肩:“我责任可太宽泛了,我要保护每个受伤的女仔。”


    说来说去就是想推卸责任,子昭早知他这不靠谱的性子,可眼下这个叫静宜的女仔哭得实在伤心,子昭于心不忍,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眼泪,笨拙地安慰:“我们知道你家在哪里了,以后我们来找你,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卓飞第一个不同意:“什么叫‘我们’,我可没——”


    张磊立马捂住卓飞的嘴巴。


    阮静宜吸着鼻子,怯怯地问:“你说的话算数吗?”


    “不骗你。”


    “一辈子吗?”


    较真的小女仔,子昭轻笑一声,摸摸她的头:“就一辈子。”


    ……


    同样,在面对李诗雅发出乐队主唱橄榄枝的时候,子昭婉拒了——入学时他在汇演上一展歌喉,唱歌的视频也以DVD的形式记录下来,学妹们将销量冲到不亚于一个新人歌手的程度。


    他平时爱好就是击剑和唱歌,但比起后者,他更倾向于前者。


    李诗雅没有放弃,即便是个千金大小姐,她也有自己热爱的摇滚梦。她架子鼓打得很好,鬓角的碎发精心卷成日系空气刘海,GUCCI马衔扣乐福鞋踩在架子鼓边缘,重组乐队之前也有一批不小的粉丝。


    老实说,阮静宜很羡慕她。


    除了煮糖水,还有争取奖学金,自己暂时没有什么梦想。


    李诗雅组建乐队困难重重,不少人进乐队只是为了泡她,在排练上显得懒散又插科打诨,这让她感到愤怒且无力。最近的一次演出,主唱谎称生病来不了,她不得已请子昭帮助。


    她每一场子昭的比赛都在场,对于这样急迫性的要求,子昭不会拒绝。


    演出结束,李诗雅向子昭表白了。


    子昭珍惜每份因为喜欢而美化他的心意,因此在拒绝的措辞上修了又修,希望说得明确又不令人伤了自尊。


    李诗雅不仅不沮丧,反而扬言:“不管如何,我会一直追随前辈你的。说不定前辈哪一天就看到我了呢?”


    那般的自信明媚,是独属于热带少女的心性。


    是阮静宜艳羡的在潮湿角落里洒在苔藓植物上的一束光。


    原来不是每个人的少女时代,都是霉斑的味道。


    -


    暴雨砸在“周陈记糖水”招牌上,阮静宜踮脚擦拭玻璃柜上的水雾,陈阿婶的咒骂声混着麻将机的洗牌声刺入耳膜:“擦个柜台都磨洋工!佩佩的英文作业还没检查!”


    周引晟佝偻着往锡罐藏钱的手一抖,硬币滚进排水沟。


    他嗫嚅着去捞,陈阿婶的账本劈头砸来:“佩佩国际幼儿园半年学费顶半间铺!你还想供圣保罗那个赔钱货?”


    吊扇在湿热中摇摇欲坠,周引晟的解释也显得有气无力:“静宜一直拿奖学金,而且学费上可以申请减免……”


    这并不能打动掐着四张嘴吃饭的陈阿婶,她瞥了一眼蹲在储物间分拣发霉莲子的阮静宜,当着这个赔钱货的面撕碎了单据:“够买只鲍鱼的废纸!”


    周引晟让阮静宜先上楼写作业。


    她点了点头,将围裙解开。


    《中四生物笔记》被佩佩用融化的瑞士糖粘得到处都是,记得前不久她让佩佩不要将她的校服做连环画的画布,小女孩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妈咪说这间屋子迟早是我的。”


    她反锁了门,坐在书桌前。


    Line突然跳出卓飞的消息:【阿昭托我带和菓子给你。】


    然而,和阿昭哥Line聊天框还停留在三天前的对话:【糖水店新出了桂花杏仁茶,等你回来试味。】


    秦瑶的视频电话播来:“李诗雅又在问阿昭哥当乐队主唱的事,阿昭哥决赛都赢了,以后肯定是职业选手,她怎么这么烦人。”


    卓飞不然:“李诗雅他们那乐队就是娱乐,又不靠商演挣钱,何况阿昭唱歌不错,愿意玩玩也无可厚非。”


    秦瑶戳破他:“你就是看人李诗雅靓吧,还有她上个月邀请你当吉他手,你就要阿昭哥陪你胡闹。”


    卓飞:“什么叫胡闹?那是我们的摇滚梦!你一天天的不找张磊茬,专坑你哥我是吧?真不知道张磊那小子怎么受得了你的。”


    秦瑶红了脸:“你乱讲什么!”


    ……


    暴雨没有停歇,阮静宜拉紧了窗帘,留一盏小小的台灯。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天,子昭用校服裹住她时说:“剑客的护身符不能沾雨。”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鸣。


    阮静宜攥紧裤袋里的剑玉,木球上“天下无敌”的刻痕已模糊,就像她与子昭之间被太平洋隔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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