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喘息声中,热闹长街已被幽静的石阶取代,四周虫鸣声回荡,两侧及腰高的野蒿划破了她的手臂。
石阶一路延伸而上,尽头是一道早已经风化了的木门。
听着身后极速逼近的脚步声,李盼儿急得手都开始跟着使力,抓着野蒿朝着石阶爬去。
她用力爬着,然而身后的叫喊声却戛然而止。
没追上来?
这时的她已经爬了一半的石阶。
李盼儿转头往身后探去,即刻便对上了几道要吃人的眼神。
他们几人脸色阴沉,想上前,又像是惧怕着什么,一步也没敢踏上石阶。
“他爹的!他咋那能跑,累死老子了,”说话那人喘着大气蹲坐在野蒿丛上,死死盯着石阶上的身影,“真是疯了,这无生观他也敢上。”
“白忙活一场。”
“我看他真是想死,要不能跑这?到是叫他找着个埋尸地。”
“等着,我就不信他敢进!”
他们几人蹲在野篙丛上,目光直直盯着石阶上还在往上爬的人。
他们还就不信了,这病秧子敢进?
李盼儿费劲全力,终于是爬到台阶尽头,眼前是一扇**的木门,木门上没有锁扣,似乎是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木门上方歪歪斜斜挂着被侵蚀的开裂的匾额匾额上的字已经被侵蚀得只剩点残迹——无生观。
李盼儿瞧着这匾额,眼底升起犹豫之色,这看着似乎是一座道观,可这道观名字的意头着实不怎么好。
要进去吗?想到那几人方才忌讳的反应,又瞧见门环上落着的积灰,李盼儿脑海中浮现出了不好的猜测。
此地恐怕是有什么。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朝着山脚望去,可这一望,心都冷了半截。
止步于石阶前的几人,此时正围坐在野蒿丛上,一脸戏谑的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看着。
这是打算在这里蹲守着了。
李盼儿见他们那一副算准了自己不敢进去的嘴脸,心下已经骂出了声。
眼下想要退,是不可能了,在这里他们至少不敢上来,可她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门外,她攥着玉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木门推开卷起一股尘灰,呛得她捂住口鼻。
没有想象中的可怕画面,门后正前方是一座高大,但早已经破败的庙宇,瓦砾残缺不全,墙上斑驳的暗红色漆面布满雨痕。
院里杂草丛生,足足有一人高,几乎覆盖一整个院子,但同寻常废弃破庙并没什么区别。
要说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就是庙宇右侧十丈距离处那棵生长得极为茂盛的枫树。
枫树在她们村子也常见,但大多只有碗口粗,可眼前树身如眼前那座庙宇那般粗壮,即便站在数丈之外也无法看到树的顶端,火红到诡异的叶片在这荒芜中闪烁着刺目红芒,隐匿在繁叶下的枝干也如跳动的颈脉“血脉喷张”。
这枫树至少也有数百年树龄,实在是罕见。
李盼儿不由自主往树的方向走去。
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明明是青天白日,站在树荫下的她却是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足底升起,激得汗毛倒竖。
李盼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右腿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她有些站不住,左右打量了一圈,最后跛着脚向着庙宇走去。
高大暗红的门厚重沉闷,李盼儿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推开了一条能进人的缝。
风从门缝中灌入,掀起一地沉灰,金辉透过门缝打在黑石莲台上。
李盼儿身形随着金辉窥见尘封庙宇那一瞬便已停滞。
破旧帷幔浮动,泛黄窗纸,昏暗湿冷下,一尊约十丈之高,洁白如玉的神像,静静立在莲台上。
神像在日光下仿佛渡着一层晶莹柔光,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年久失修的破庙里居然会供奉着如此······想到神像的容姿,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可以确定,这尊神像她在百神谱中从未见过。
李盼儿打量着闭目神像,倏地,那尊神在日光晃动下睁开了眼,眼眸漆黑低视着她。
昏暗阴湿的环境下,这简直是能吓死人。
她毫无意外被吓得跌坐在地,下意识往后挪去。
只是才挪了几步后,她便停下了动作,犹豫着,再次抬头又瞄了一眼。
神像依旧如进入时一样,眉目微闭,并无异象。
难道是太累,眼花了?
轻柔帷幔在风中飞舞,时不时拂过李盼儿的身体,胸口的纹云钰也在这时泛起清光,只是这一次它的光似乎比树林里更明亮几分,李盼儿借着它的光,开始打量起庙中的景象。
这庙宇破败不堪,墙角有雨水渗入,庙内尘灰积起的厚度更是没过了鞋面,足以说明此庙宇早已荒废许久,无人供奉。
只是······李盼儿心中疑惑,眼前这尊神像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还能不染半分尘。
结合着方才的“眼花”,饶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她,此时也觉得此处实在是透着诡异。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警惕地盯着神像那闭目容颜,挪步朝着身后门口退去。
此地不宜久留!
石阶下的乞丐只剩两人蹲守着,一人嘴里吊儿郎当叼着根草,另一人则拿着草尖剔着牙。
“该死!”李盼儿按在墙上的手掌握成拳,忍不住骂出了声。
她转身猫着腰小心翼翼向着墙边挪去。
她还就不信了,这里除了这一处,就没有其他的道。
半个时辰过去……
她又回木门前。
此庙宇背靠深山,两侧地势陡峭,还真就只有这一条道。
不过,这一圈也并非毫无收获,倒还是让她发现此地也并非无人来过,还让她捡到了几样好东西。
庙里有那座神像在,她不太不敢进,思来想去,最后坐在离木门最近的小棚子下。
这里离着门口只有几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跑也来得及。
李盼儿坐在杂草上,深吸一口气,开始解右腿上的布条,右腿比起左腿细了一圈,她小心拂去覆盖着的干瘪的药草,仔细观察伤口,伤口处结痂已经脱落,只是因着先前剧烈跑动周围又红肿起来。
骨头折后本就需要好生静养,防止生骨错位留疾,只是她这般折腾,怕是怎么也好不了了。
李盼儿眼底透着狠意,咬着牙将布条系得更紧了些,从怀中小心翼翼捞出方才在木门边捡到的好东西——几块干裂的馒头。
按理来说,供奉神像也该是到神像跟前,但这些干馒头只是摆放在木门旁小石碓山上。
李盼儿这时可不管是不是贡品,用手掰碎其中一块,立马就喂到嘴里。粗粝的碎末在口中搅拌,像是吃了沙石一般,发出喀嚓喀嚓声。
馒头渣的味道和吞咽时喉咙的刺痛,让她终于是有了活着的实感,她使劲嚼着,噎得眼眶通红,剧烈咳嗽。
“五块……至少可以顶五日。”李盼儿像是盯着宝贝一样盯着手中馒头,脑海中快速梳理起眼下的情形。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在见到大道那一刻便断开了。
之后似乎是醒过又似乎没醒,她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但到底是在梦中还是昏迷后发生的事,实在是不确定。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有人救了自己。
至于那人为何会将自己扔破庙里,她想,大概是嫌自己累赘。
无论如何,也救了自己的命,她很感激。
若不是那人,她早该曝尸荒野。
红果刺灌木——李盼儿下意识掌心捏紧,它长得实在太像另一种能食用的浆果,被它毒倒,实在是自己大意了。
往后,要更加谨慎心细才行,李盼儿在心中告诫自己。
她挪了挪身体,靠坐在搭着棚的柱子下,晒着日头回回暖,等着日落。
这处镇子虽非她本来的目的地,但瞧着也是很热闹,想来,寻个活计并不难,待那几人离去,她就可以下山。
九月,雨季还未过去,前一刻烈阳高照,后一刻风雨交加。
轰鸣雷声响起,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被风吹得稀稀疏疏的草棚上,如注般落下。
坐在棚下的李盼儿不出意料,被淋了一身。
这雨来的突然,能避雨的地方也只有一处。
就这样,李盼儿还没来得及离开,又湿漉漉站在神像前。
门口处的尘灰已经被风吹散,露出地砖原本黑漆漆的模样,没了光,庙内比先前更加的冷,神像在昏暗的环境中也变得阴沉。
李盼儿从踏进门那一刻起,就没有抬眼看过神像,要是有得选,她实在不回再进这里。
只是眼下这情形,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门外风大避不了雨,也只能在这里。
李盼儿在离门口近又淋不到雨的地方站着,想到顾爷爷说过:“既临他境,当循其制”。
她迟疑片刻,硬着头皮朝着神像方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庙内帷幔飞舞,风声响动,就连院中的枫叶也被吹了进来,一抹刺目的红就这样落在少女虔诚交叠在地砖上的手背上。
庙外雨声久未绝耳,湿濡的衣料混合着泥汗沾在身上冰冷又黏腻难闻。
李盼儿本想着让它自然风干,但想到下山后可能会被人嫌弃,她便借着昏暗的光,开始四处打量。
最后——目光落在垂挂在神像后的帷幔上。
李盼儿看了一眼神像后背,又摸了摸身上的湿衣,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最终走向帷幔。
虽是……不妥。
布料撕扯带出的“哗啦”声在庙内响起。
李盼儿低着头,打好身上最后一个死结,拿着那穿了半个多月终于脱下的布衣,走出门,站在屋檐下就着雨水揉搓起来。
与料想一样,这雨一直到深夜,李盼儿身体发着颤,蜷缩在门旁,手中紧紧握着玉佩,似乎这样能让她心安一些。
玉佩传来温热触感,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安宁平静的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