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第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刺破云层,驱散黑暗,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芒,带来盎然生机。
然而迷雾林内,金芒被阻,浓雾弥漫。
李盼儿此时正杵着先前那根树杈,手握着尖石在树上用力刻着十字纹。
每二十丈刻一十字纹,这是她刻的第三十五个。
腹中“咕噜”声,一声接着一声在林中响起。
李盼儿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着自己加快脚程,一瘸一拐往前走着。
如今这种情形,她必须尽快寻到水源以及吃食,否则只会活活困死在此地。
根据往日进山的经验,若是在视物不清或者无法辨别方位时,也有其他辨别方向的办法。
李盼儿尝试了无数种办法,最终将希望寄托在这苔藓辩位之上。
——
十数轮日升月落,层峦叠嶂的山林间,微风吹拂树叶声回荡悠扬,柔和的月光穿透叶缝洒在地上,放眼望去满地清辉。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冲散风声,自远而近疾驰而来,月光下两道影子被拉得极长。
“哥,这都绕十里路了,要是耽搁了行程,被父亲责罚,我可不与你担责,”金袍少年皱着眉,朝着身后瞥了一眼。
本就是连夜赶路,他真是不知他哥想什么,为一个将死之人停脚,关键是他不载就算了,还得自己来载。
说是载,倒不如说驮。
因为,此时他身后之人正像一麻袋一样被搭在马背上,手脚无力在颠簸中晃动着,毫无挣扎痕迹,瞧着像一个死人。
“无事,若是迟了,我自会向父亲解释。”眼前青衣青年温声开口。
“你忘了城外那次?你可是被罚跪祠堂整整两日,我是担心你又被责罚,而且这人瞧着半死不活,即便我们捡了他,颠他个两日,本来能活也得叫马给颠死了。”
“再行三十里,便是安宁城,”青衣青年挥着马鞭,“留他在那里便可。”
京国地势广阔,国力昌盛,光是城池便有六十七座,而这安宁城位于京国最北端,虽离都城远,但依旧繁华,即便深夜,也是一片灯火通明景象。
月色下,两人骑着马停在一医馆门口。“济善堂,”金衣少年望着牌匾,“这医馆瞧着还不错,就这里吧,哥。”
他倒不会看什么好不好的,单纯是这一路过来,这是瞧见的第一家医馆而已。
“好,阿筠,小心些将人扶下,”青年转头吩咐道。
“啊?要我扶啊?”少年指了指自己,看着他哥那一脸不是你扶是要我扶?的模样,挂好马鞭,冲着医馆喊道:“馆里有没有人啊?帮忙搭把手。”
一嗓子下去,不过片刻,馆里便有两名少年快步跑出,紧接着一面容慈和,两鬓斑白的老者也走了出来。
老者打量着两人衣着,又看了马上那人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亮色,随即迈步向前,伸手搭在马背上的人垂着的手腕上。
半晌,他摇了摇头,抚着胡须,喃喃道:“这孩子......怕是难活啊......他腿伤虽治,但底子太弱,按理来说早该......”
老者摇着头,没有明说,但几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这人眼下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先生,还请您尽力医治,”青年诚恳道。
“这……”老者面色为难。
青年手指紧叩马鞍,“先生,您只需尽力医治便可,若他当真挨不过去,也是他命该如此,在下不会追责。”
“......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再推脱也有损医者之心,老夫尽力一试,”老者侧目吩咐道:“小甲、小乙,手脚轻些将人抬进屋里。”
青年见他肯医治,也不吝啬,从腰间储物袋中掏出一枚银锭,“此人便托于先生了,还望先生尽力医治。”
老者疑惑道:“两位不一起留下?”
“在下与家弟尚有要事,不便多留,”青年丝毫不耽搁,翻身上马,朝着身旁还朝着屋内傻望着的弟弟,提醒道:“阿筠,该赶路了。”
他们出去很远,金袍少年才问出了心中疑惑,“哥,你就这么将他放在那里,不怕这些医馆背地里搞小动作?”
“眼下寿辰只剩两日,你我需一刻不停歇才能赶回,”青年侧目看着他,嘴角似有笑意,“你先前不还嫌他累赘,担心了?”
少年别过头,回道:“我没有”,踢了踢马蹬,“我只是觉着他挺可怜的。”
“可怜……”青年若有所思,“若那医馆行事不光明,你我也无法改变,这世间可怜之人太多,他能得你我搭救已是幸事,至于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他自身。”
“我观那老先生不似恶人,你若真放心不下,我们也可折返,”他目光落在他攥着缰绳的手上。
“我不过说说而已,若真折返,你不得在祠堂跪个七八日,况且十日后祈福大典,剑明仙宗的仙人会亲临京都。”
“这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
医馆内,老者目光贪婪,手指摩挲着银锭,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们两别忙活了,”他朝这不远处还在搬弄病人的两人喊道:“麻利点将人扔老地方。”
“师傅不救吗?”小乙抬眼望着老者。
“救?”老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收了银锭,“救他命的药材都够买你三个月口粮,他这贱命,死在我这,还得赔上一副棺材板。”
“可要是刚刚那两位公子再寻来,弟子该如何交待?”
“蠢货!跟了老夫这么些年还是这么蠢,这世家公子哪会真花费精力去管路边的阿猫阿狗,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动作快些,别让他死在这,平添晦气,”他声音冷沉。
就这样,躺在架子上的人还没有醒来,又被“哼哧哼哧”扔到了城东的破庙里。
夜幕退去,天际线淡金色光辉逐渐渗出,当第一缕晨光如利剑刺破雾霭,街面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随之而起。
破庙内,几个衣裳褴褛的乞丐正围在一起,打量着这个他们地盘上凭空多出来的人。
“这人怕不是死了?”
“没,他还喘着气呢。”
“他脖子戴的啥东西?”
“一块破石头,不值钱,不过这人啥时候在这的?这昨夜也没见着啊。”
“我看他八成跟之前那几个一样,被家人丢这的,一副病秧子模样,瞧着就是个短命鬼。”
“他爹的,我们这都快成死人堆了!这都第几个了?”
“别废话!趁他没醒,翻翻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物件......”
铁锈味混着酸臭的汗味钻入鼻腔时,李盼儿无力搭在地上的手终于是动了,她好几次尝试着睁眼后,才迷迷糊糊睁开了一条缝,光影里是几张模糊的脸。
其中一张脸突然凑得很近近,在眼前裂开了嘴,李盼儿被熏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病秧子醒了!”
李盼儿皱着眉,手掌使劲杵着地,想爬起来,却被人一把按了回去。
“喂,小病秧子,你叫什么名字?”乞丐见她不答,用手戳着她肩头,“问你话呢,哑巴了?”
这是哪?
李盼儿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宽阔的道上,她勉强聚焦视线在眼前人身上,余光瞥到了他手中玉佩上,玉佩的光泽在晨光中晃得她瞬间清醒。
那是——顾爷爷的玉佩。
“还......给我......”她声音像被门夹过一般沙哑,哆嗦着伸手去够玉佩,却被猛地抓住了手腕,一把甩到了地上。
“诶呀,这小病秧子倒是凶,这刚醒就想抢东西,哈哈哈,”为首那乞丐转头对着同伴戏谑的笑着,还晃了晃玉佩。
他道:“还给你?这进了爷爷口袋的东西,还想拿回去。”随后咧着嘴,捏着玉佩来回拍着她的脸,“有本事你就来拿,都快死了,还想着宝贝呢?”
你这脏手也配碰它!
李盼儿手指紧紧扣着地,眼中血丝满布,一瞬间气血上涌,不管腿伤,身在何处,眼前有几人,猛的就从地上扑了过去,一把扑倒拿着玉佩那人,疯了一般撕扯着。
“还给我——!还给我!”
“把东西还给我!”
“还给我!!”
她像是疯魔了一般,整个身体死死压着身下人,手臂都给抓破了几层皮。
“啊啊啊啊——!”
“你疯了!疯子!疯子!你们愣着干嘛!!快把他拉开!!!”按在身下那乞丐对上她那要吃人的摸样和那双血红的眼,吓得脸都白了。
李盼儿被他们七手八脚拉开,一把甩出去老远,后背“嘭”的一声砸到门槛上。
她浑身上下染着泥污,头发打着缕披散着遮住了脸,只露出黑黑的眼瞳,腿上还绑着脏兮兮的布条,手紧紧攥着抢回的玉佩,背着晨光,死死瞪着几人。
“他爹的!”刚被她按在身下的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自觉颜面扫地,啐了一口,声音是说不出狠意,“死病秧子!你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
他神色狠厉看着这瘦的跟个猴一样的人,“敢伤你爹我,弟兄们,给我往死里——”
“诶?!”
他话还未说完,门槛处的人跑了。
“快!!!”
“快!别叫他跑了!”
几人没想到他这一副断了腿,又半死不活的模样居然还能跑,惊得急忙追了出去。
热闹叫卖声、无数人影从身侧飞速擦过,身后此起彼伏的追喊声像一道道鞭子抽在背上,这一刻,恐惧生出的力量早已突破身体的疼痛。
她咬着牙,攥紧玉佩,逆着人群死命往前跑着。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要说他们这么拼命地追也不是为了出口恶气,而是为了她手上那枚玉佩。
那玉佩水头不错,至少能值三两银子。
李盼儿跑到后面已经不知身处何地,也感觉不到腿上的伤,只感觉胸口处像要炸了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