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盼儿将书攥紧了几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老头看出了她的迟疑,等了半晌,“丫头,你可要想好。”
书角硌得人手心发疼,盼儿心中没由来感到一阵慌乱。
可他的话最终就像一枚石子落入平静潭面,惊起阵阵涟漪,而后消逝在了黑暗中。
自己只是个弱女子,心中并没有什么理想抱负,唯一的愿望只是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况且爹娘不管如何,依旧于自己有着生养之恩,她该为此尽孝。
至于顾爷爷所说那个大千世界,与自己而言,不过一场梦境。
顾老头哪能不懂她的迟疑。
天资聪颖,根骨上佳,且有恒心,若能寻到自己的路,往后必是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可惜——怯懦、愚孝、胆小。
他摇了摇头,“罢了。”
随即,抽回她手中被攥皱的书本,迈着蹒跚步伐,坐回了椅子上,将书随手放在了一侧。
顾老头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好嘞,顾爷爷。”李盼儿眼中笑意回升,急忙小跑过去,坐在他对面的竹凳上。
“今日备了你爱喝的果酿,这可是老夫刚酿出来的,便宜你了。”
“谢谢顾爷爷。”李盼儿笑的甜甜的。
不单是果酿,她一眼望过去,还发现桌上摆放着她往日里爱吃的野果脯,“顾爷爷,您莫不是又像往日那般,算出了我今日会来找您?”
这些果脯顾老头向来不碰,只有在她来时才会拿出来,几年间一直如此。
顾老头抚着胡须,故作高深高道:“这是自然,老夫这一算如何?”
“厉害!跟书里的仙人一样厉害,”李盼儿嚼着果脯,配合着他,摆出了一脸佩服的模样。
她曾听他说起过有关仙人的故事,故事中的仙人料事如神,可呼风唤雨,长生久视。
当然,这些对于她而言只是故事而已,她从未见过什么仙人,自然也不信这些。
顾爷爷想来是每天都在等着自己来,但自己却耽搁了,让他等了这么久,她心中不由得感到内疚。
想到前一次分别时,他还没讲完的仙人故事,她晃了晃他的衣袖,撒娇道:“顾爷爷,您前些日子讲的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还想听。”
“讲到哪来着......你这小丫头要是不提,老夫都给忘了,”顾老头皱着眉,喃喃道:“这人老了,记性也是越来越差喽,这指不定哪日就……”
李盼儿听着他这话头不对,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才不老,您还要长命百岁,看着我成婚生子呢。”
“长命百岁......”顾老头难得恍神。
“您那日讲到那白衣青年为替他重伤的师姐寻找火灵草,进入了淮阳秘境来着。”
他眸色凝滞了几分,似陷入了回忆之中,手指习惯性的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那枚玉佩。
半响后,才悠悠开口:“那青年手持本命剑——折天,独身一人进入秘境之内,却因太过大意,未有防备而落入了淮阳幻境之中,这淮阳幻境最是凶险,能映射出入境之人心中最为恐惧或者执念之事。那青年身陷幻境,九死一生......”
日落西斜,竹影婆娑,火红晚霞透过竹叶缝隙洒在一老一小两道身影之上,显得格外安宁和温馨。
李盼儿听得入神,竟是不知不觉中连果酿都喝了半壶,还差点耽搁了回家的时辰,好在故事也在这时候讲完了。
那青年最终如愿取得了仙草,只是他此行也让他身受重伤,境界大跌,修为也因此止步不前,寿命仅剩十余年。
值得吗?为别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李盼儿不知怎么的,对于这个故事的结局心中有些难受。
她这些年听着顾爷爷讲述着这位青年修仙路上所遇到的惊心动魄的事件,仿佛也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惊险。
同样的,在听到他的故事时,她也是羡慕的,羡慕他能不受拘束穿行于天地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这样的结局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她下意识问道:“顾爷爷,那仙人要不是为了这仙草,也不会断送了自己的前路,您说他会不会后悔?”
“这......”顾老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明显迟疑了一刻,随后才笑道:“这老夫可就不知道喽,只是他既得了所求之物,想来应是不会后悔。”
李盼儿神色一怔,若是换做自己,是否也会如他一般为他人做到这等地步?
“这难道就是心有所愿,九死无悔?”她喃喃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心有所愿,九死无悔。”顾老头似乎对这个说辞很满意,笑容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慈和。
李盼儿有些舍不得站起了身,“顾爷爷,晚霞快落了,我得回家了,过两日我再来听您讲其他的故事。”
“等等,老夫有一物给你,”顾老头不慌不忙解下腰间那佩戴数年的玉佩,递给了眼前明眸闪动的少女。
玉佩温暖透润,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其上的图案也如流云涌动。
“纹云!顾爷爷,您这是?”李盼儿神色惊讶,低头看着占据半个掌心,刻着似云又似风图案的圆形玉佩。
“如何?不想要?”
顾老头打趣道:“老夫好像记着,这有人可是很喜欢它,看来是老夫记错了。”
他说着就打算伸手拿回,李盼儿这时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了玉佩。
“谢谢顾爷爷!”李盼儿笑应道,“我要。”
可话落,她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僵在脸上,眼中明显露出了紧张之色,打量这眼前老者。
“顾爷爷......您怎么突然将它给我?”李盼儿担忧问道。
他曾说过,这枚玉佩乃他重要之人所赠,这突然转送他人,也是奇怪了些。
顾老头看她这模样,欣慰一笑,抚着白须,悠悠道:“这纹云钰乃老夫拜师时,师尊所赠,你跟着老夫学了这么些年,与老夫而言是学生,老夫将此物赠你理所应当。”
“顾爷爷,”玉佩透着暖意,李盼儿眼眶红润,握着玉佩的手有些发颤,“这纹云……我不能收,我只是女子,做不得您的学生。”
“如何做不得?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
顾老头苍老的手,抚上她的发顶,叮嘱道:“此物既是你与老夫的师徒传承,亦是念想,有朝一日或能明路,你切记收好,若弄丢了,”他顿了顿,故意板着脸道:“老夫可不饶你。”
“走罢。”
“丫头!”顾老头目送着她走出院子,在她要踏入竹林时,慈和的唤了她一声。
李盼儿疑惑回头,却只见独自站在霞光下的身影略显孤寂。
他摆了摆手,道:“前路难行,护好自已。”
“好嘞!” 李盼儿笑着回道:“顾爷爷,您不用担心我,这里我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找到路。”
“我过两日再来看您!”她说完,笑着跑进了竹林中。
“真是个……傻丫头,”顾老头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顾老头喃喃自语,“寿数已尽,自该坦然……”
言语间,他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原本挺的脊背在这霞光中佝偻了下去。
李盼儿回到家后不久,李父李母也跟着王家车队回到了村子。
村子离着城镇大约五百里,马车往返需要两个日夜,往年里他们只出去五日,这次却多出了一日。
李盼儿回到家,和往日一般,早早便在院子外候着,见父母从粮车上下来,急忙迎上前去,“爹、娘,您们这一路辛苦了,晚饭我已经弄好了,热热就可以吃了。”
“好!”李大柱解开身上那还有些潮湿的蓑衣,随手扔给少女,跳下粮车,拍了拍身上的沙尘,转身小心搀扶着媳妇,“阿芬,你慢点。”
李大柱声音没变,但对妻子的关心多了起来。
这举动在李盼儿看来恍若白日见鬼,叫她一时难以相信。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李母也有些受宠若惊,脸上挂着红晕,下了车后,笑咪咪将怀中抱着的灰料子布裹,递给了还在震惊中的少女。
“女儿,明儿就是你十二岁生辰,娘给你买了生辰礼。”
“?!”这次不单是瞪大了眼,李盼儿甚至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有种想揪自己一把的冲动。
这么多年,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这次娘进城,瞧见城里的姑娘都穿着这种衣装,娘想着,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没给你买过衣裳呢,所以这次也给你买了一身,你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娘给你改改,”李母眼中笑意明显。
李盼儿到底只是个孩子,听到是特意给自己买了生辰礼物,还是件新衣裳,高兴得鼻头也泛起一阵酸意,眼中也含着泪光。
“瞧你这出息!没听到你娘的话?”李大柱见她没动,斥道。
李母蹙着眉轻拍了一下李大柱的手臂,然后笑着对李盼儿道:“盼儿,愣着干嘛?快去换给爹和娘瞧瞧。”
“嗯!”李盼儿吸了吸鼻头,急忙挂好蓑衣,脚步轻快的拿着李母递来的包裹回了房。
李母买的这一身和往日里缝给李盼儿的不一样。
这一身虽然不是裙装,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是给女孩子穿的,黛蓝色的衣料衬得她那双黑亮的眼眸更加的灵动。
“瞧着倒还有个模样,就是黑了点,瘦了点,”李父坐在椅子上解着靴带,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干瘦的少女。
李盼儿常年晒着太阳,整个人黄黑黄黑的,身材也比同龄人看着瘦上几分,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得出她长得很标致,是那种看着就让人喜欢的长相。
当然,她多数时候都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袖布褂,头发也是胡乱用布条子带扎在脑后,一眼瞧去活脱脱是一小子,也没什么人会去细细瞧她。
“好看!好看!我的女儿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李母眼中闪着泪花,拉着她的手,抚摸着她有些硌人的手,“真是瘦了,都怪娘没好好照顾你。”
爹娘的变化让李盼儿有些不自在,穿着新买的衣裳在两人眼前转了一圈,就把它脱下了。
晚间饭桌上,这种不对劲尤其强烈,因为她看到了李大柱挖了埋在后院树下的酒。
那酒他可是连过年时都舍得拿出来,眼下却是摆在了桌上。
果然,还不等她多想,就听到了李大柱的声音。
李大柱看着正吃着饭的女儿,猛的灌了一口酒,哑声道:“你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早跟老子进一趟城。”
进城?李盼儿长这么大从没进过城,听到他的话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奇怪。
他这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进城?破天荒的还要带上自己。
她放下筷子,弱弱问道:“爹,我们去城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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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