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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寒潭骨6

作者:冬眠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日白小龙被卫涟踹翻在地,只觉奇耻大辱,他还没在女人身上吃过这种亏,后面连着几天都肝火大动,不是嫌茶烫了,就是嫌点心不够精细,白府上下伺候少爷的仆役丫鬟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几下了?”白小龙侧着身子将头撑在手上闭目养神,漫不经心地出口问。


    “回少爷,十三鞭了。”银祥毕恭毕敬地回。


    “喔,那轮到你了。”


    金瑞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带着鲜血淋漓的后背和一头冷汗接过银祥手中的鞭子,银祥跪下,将还未结痂的后背露出来,金瑞手上发抖,却还是一鞭一鞭地抽上去,每一鞭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他腿软得有些跪不住,却也只能强撑着,因为如果被抽趴下了,他要再挨十三鞭。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啪啪”的鞭子声响个没完,旁边奉茶的小丫鬟头也不敢抬,只一味给白小龙脚边的炭盆添炭。


    “呼……”白小龙长出一口气,终于舍得张开眼皮看着两人,“叫个女人打晕了,这话说出去,有人能信么?这几天挨的鞭子,是叫你们长长记性。你们觉得呢?”


    银祥十三鞭受完,脸色白得吓人,说:“少爷,我们受教了。”


    说起卫涟,白小龙的眼神蓦地又变得阴鸷起来,嘴唇一张一合犹如吐信子的毒蛇:“光受教有什么用?这五日,一日十三鞭,因谁而受的,你们应该明白。”


    金瑞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可是……那女子身手不凡,我们未必是她对手,何、何况……如今我们——”


    话未尽,银祥赶忙打断:“少爷,那只是个丫头片子,我们抓得住她的七寸和软肋,想必少爷早有谋算,我与金瑞几日受罚,这份仇恨,必不能忘。”


    白小龙才满意地笑:“嗯,自然。今日起这罚便可免了,待会儿有事要办,办得好了,爷有赏。”


    这日傍晚,雪下得正紧,小院木门外响起敲门声,卫涟问来者是谁,门外那个熟悉的声音却避而不答,只慢悠悠地说:“天寒地冻,有客也不来迎么?卫娘子,怕是失礼。”


    卫秀宁的脸霎时白了,瞥了卫涟一眼便推开她的手忙去开门,白小龙裹着狐裘大氅赫然站在面前,他见是卫秀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低了下来:“这么冷的天,站外面干嘛?”


    卫秀宁心中顿时生出被毒蛇舔过的恶寒感,只能硬撑着陪笑说:“我不冷,公子怎么来了?”


    白小龙才将视线转到她身后笔直站着的卫涟,眼神里似乎全无敌意:“你这个娘家的远房妹妹……叫什么来着?”


    卫秀宁瞪大了眼睛,想起那日卫涟不管不顾地将她从白府带走的事,赶紧抓着白小龙的手恳求道:“公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她年纪小不懂事,那日是她的错,我替她给您赔罪了,您别放在心上……”


    “嘘。”白小龙将手指轻轻点在卫秀宁嘴唇上,又反握着她的手向院里走了几步,他身后跟着几名仆从也顺势跟进来,金瑞银祥脸色不好,却排在前面。卫涟站在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全无畏惧。


    “你是叫,卫涟,对吧?”


    卫涟点点头,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势。她一片空白的人生里有过忧愁、茫然、失落,却唯独缺失恐惧,即使是如今这样白小龙威胁一般站在她面前,卫涟心中也仅仅是好奇。


    白小龙也不多话,只做了个手势,银祥点点头,很快往外走,不一会儿,银祥挟持一个小女孩进来,卫涟定睛一看,正是小玲。


    银祥一把将小玲口中的布条扯出来,顿时,小玲的哭声响彻天际,卫秀宁听到女儿的哭声下意识回头,发现小玲被银祥抓着一动不动,银祥的手正虚虚地掐住小玲的脖子,女童纤细的脖颈在那只粗糙的手中显得分外脆弱,似乎马上就要被折断了。卫秀宁尖叫了一声想要扑到小玲身边,却立刻被白小龙攥住手腕难以挣脱,卫秀宁顿时泪如雨下,膝盖一软直接跪在白小龙面前:“放开她,放开她……”


    白小龙叹了口气,弯腰把泪流满面的卫秀宁扶起来,手却仍像铁钳一般抓着卫秀宁的手腕不放:“卫娘子,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你这妹妹,实在胆大了些,把我得罪成这样,该当如何呢?”


    卫秀宁满脸泪水,看向卫涟。她已顾不得其他任何,为了女儿,她能做任何事。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坚韧、泼辣在女儿的安危面前彻底坍塌,那份经年累月养成的保护她的尖刺又一次竖起来,她毫无理智地冲着卫涟大喊:“阿涟,道歉,姐求求你,给白公子陪个不是!阿涟、阿涟——”


    这声音尖利到刺耳,裹挟着卫秀宁的绝望与乞求,淬了毒的刀一般深深扎进卫涟的灵魂。一股灼热的、暴烈的、将要使她焚毁的愤怒猛然从心底升起,她想骂他真是卑鄙无耻横行霸道,想问难道他不知何为廉耻正义,想直接抄起院里斧头劈开这颗令人作呕的脑袋……可这一瞬的想,最终都流逝了。卫秀宁的眼泪、小玲惊恐的眼神,像冰一样把她的愤怒冻住了。卫涟沸腾的杀意冷却,化作一把冰冷的刀,搅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生地疼。她捏紧拳头,直勾勾地看向白小龙,咬牙切齿地说:“白公子,一切都是我一人过错,请放了无辜的孩子。”


    “这样才对呵。”白小龙满意地笑着,残忍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很有本事,可惜,仍然只是个女人而已,犯错就要受罚,你这模样,不像是犯了错。”


    “你想怎样?”


    “先跪下说话。”


    跪下?


    这两个字雷电一般,劈开了卫涟脑海中的某个混沌地界。卫涟死死咬住嘴唇,浓浓的铁锈味侵染味蕾,灼烧着她的口腔,这股味道令她感到恶心又熟悉,更让她体会到深入骨髓的耻辱。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过往的荣耀与骄傲,但她灵魂深处某个最坚硬、固执、不容侵犯的角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许、跪。


    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保护了她想要保护的人,她凭什么向这卑劣之徒下跪求饶?!


    这股深深烙印在骨头上的不屈在她胸腔中疯狂地冲撞,她不知这抗拒从何而来,不知自己为何就是不能审时度势地低头,但感受是如此的清晰、确定、不容置疑。她就是宁折不弯,她就是宁死不肯被折辱!


    然而卫涟的目光又忍不住投向卫秀宁无助的脸,她已不再发出声音,只有无声的眼泪奔流。


    那泪水成了一条冰冻的河,化作卫涟心中的悲凉,淹没了她无尽的愤怒。一股巨大的、沉重的、难以撼动的无力攫住她的心魄,卫涟缓缓地松开牙关,任由血丝自嘴角蜿蜒而下。


    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脚尖。在冽冽寒风里,在小玲几近窒息的微弱抽泣声中,卫涟的膝盖一点点向下弯曲,起初剖心摧肝的悲怆与痛楚阻碍着她动作,后来,她的动作加快。时间仿佛凝固,卫涟单薄的衣衫下的膝盖接触到冷冷的雪地,发出轻轻一声响动,终于,风声、哭声、白小龙的笑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卫涟跪下,低着头,微微发抖,尊严粉身碎骨。


    “嗤……至于么?这也值得这副做派?”白小龙冷笑一声,迎着卫涟走过去,他自腰间抽出一条软鞭,用镶着黄宝石的手柄轻轻抬起卫涟的下颌。他不屑地俯视着卫涟的脸,她不算多么漂亮,只能勉强称为清秀佳人,远不如卫秀宁美貌,卫涟却长了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承载着仿佛能胜过世间一切的锋利与决然,使她整个人都像一柄利刃,所有的人都可被她所伤。这眼神里毫无臣服和恐惧,让白小龙越发想要摧毁这双眼睛。


    白小龙收回软鞭,声音陡然变得冷酷:“得了,金瑞,银祥,五天,每日十三鞭,这仇该报了。”


    银祥眼眸垂下,将手里的小玲塞给旁边的侍卫。他沉默地走过去,接过了白小龙手里的鞭子。


    风吹起卫涟的鬓发,露出她平静坚毅的侧脸。


    银祥咬了咬后槽牙,猛地扬起手臂,挥出了第一鞭。


    “啪——!”


    粗布棉袄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帛碎裂的声音清晰刺耳。紧接着,皮开肉绽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卫涟背上。她浑身猛地一颤,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


    “呜……”卫秀宁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仿佛那鞭子是抽在了她自己身上。


    细小的血珠落在洁白的雪地中,像花一样。


    第二鞭、第三鞭……


    棉袄的碎片混合着被鞭梢卷起的雪沫和泥点四处飞溅。每一下重击,卫涟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一下,像被狂风摧折的芦苇。她死死地低着头,额头几乎要抵到冰冷的雪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冻土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堤坝,试图将她彻底淹没。比鞭伤更痛的是撕心裂肺的耻辱感。她堂堂正正,却被逼跪在这肮脏的雪地里,任由一个卑劣的家奴肆意凌辱!这屈辱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窒息。


    白小龙用戴着玉扳指的那只手轻佻地拍了拍卫秀宁满是泪痕的脸颊,在这不绝于耳的鞭子声中问她:“心疼吗?”


    卫秀宁眼神空洞,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白小龙笑了一下:“心疼就好。三天,爷再给你三天时间,从这破地儿搬出来,乖乖来当我的外室。从今以后,你是爷的人,你这女儿,跟着你才能有口热饭吃,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们。知道了吗?”


    卫秀宁木木地点点头,白小龙回头看卫涟,她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了,纵然她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只将头埋在肮脏的雪泥里,后背却已是鲜红一片,尽是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


    银祥对白小龙作揖道:“少爷,六十五下,已够了。”


    白小龙看向金瑞:“你呢?要继续吗?”


    金瑞看了一眼卫涟血肉模糊的后背,讪讪一笑:“少爷,我已解气了。”


    白小龙方才畅快地大笑,示意手下放开刘小玲,小玲立刻跑到卫秀宁怀里瑟瑟发抖地抽泣。白小龙最后看了一眼卫涟惨烈的伤口,转身大步离去,所有人跟着离开,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风雪中。


    小院里死一般寂静,像被这铺天盖地的雪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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