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至五月中旬,阴雨连绵杏儿黄,云重水高,人都有些倦怠。掌门出关,聚集众弟子宣布拜师大会即日开始。
耑皑又跟东鸢分在了一个巡逻组,这回没有九盍那么财大气粗的师兄,带队的是履正长老的弟子连理,上来让众人齐念门规,边说:“要是掌门听我师父的话,早用仙人贴,宗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亡?这行走世间,最重要的不是修为多高深,是要认清自己几斤几两,不要自不量力……”
午休时东鸢气的砍树:“哼!上梁不正下梁歪,狗仗狗势!”
“歇会儿吧师妹,下午还得巡山。”一人道,连忙按住东鸢的嘴,竟然是连理来了。他打量众人,目光落在东鸢身上,清了清嗓子说:“唐维师兄他们日理万机,晚上咱们替他巡视物与山,你们大堂弟子对这儿熟,自行分区,巡完都来找我报告。”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想答应。
“干什么!”连理敲桌子,“平日养着你们这帮闲人,还敢推三阻四?”
“是。”众弟子有气无力道。
“东鸢,你跟我去检查结界。”他上前拉住东鸢手腕,“现在就去。”
午后,云青青欲雨,耑皑顺路回寝室拿伞,听见无名水榭中传来叫喊,竟是东鸢在求救,欺辱她的就是连理。
耑皑一时怒极,提剑便砍,剑锋割开小臂肌肉卡进骨骼,发出吭吭摩擦声。连理尖叫,东鸢哭啼,血水流了满地。
“我去找医修。”耑皑说。
“我跟你一起。”东鸢握住他的手,擦掉泪水,“别让我自己在这儿。”
“嗯。”耑皑取出长袍披在她身上,背着她小跑去药园。
纪中叫来女医修替东鸢梳洗,与耑皑赶往水榭却不见人影。
“他应是被人带走了。”纪中有些为难,“不过你还是先去刑德堂报备得好,履正长老虽不至于不讲理,护短也是真的。”
耑皑点头,御剑去二柄山。今日当值的是耑皑认识的颐删,他听完事情经过先去物与山探查了东鸢的情况,却不曾想履正长老携一众弟子也在药园中。
“颐删,你来的正好。”履正睨着耑皑说,“有人伤了我徒弟,还污蔑他欺辱女弟子。”殿中一片寂静,耑皑争辩道:“我亲眼看见他……”
“亲眼?”履正放出威压,耑皑顿时吐出一口血。他转身看向东鸢:“她可曾破身?”纪中身旁的女弟子胆怯地摇了摇头。“那,连理如何欺辱你了?”
“他脱我的衣服。”东鸢出声解释。
“不要脸的贱人!”连理手臂裹着纱布,却摆出一副委屈嘴脸:“分明是你勾引我,要我的剑谱。”
“我没有!是你说要给我剑谱把我骗到水榭。”
“师父,大行剑谱就在她身上,真相一看便知。”
履正伸手取来东鸢的顽石,强行破开结界取出内容,灵石衣物落得满地,还有黑色封皮的“大行剑谱”。“颐删,你还不把这两人带回地牢。”
“履正师叔,事出有因,白岂也是一时冲动才伤了人。”
“好啊,你自断一臂我就不再追究。”
颐删脸色冷下来,一转语气说:“此事复杂,待弟子禀明师尊后再做定夺。白岂,东鸢,跟我回二柄山。”
纪中连忙上前扶起耑皑,出了门才喂了他一颗丹药,低声道:“护好自己,我去找师父帮忙。”
月映真人亲自前往地牢,见了人却是一惊:“我认得你,木春的弟子,你不是叫皑吗?白岂?”她掩嘴笑了笑,“原本我打算将你收做弟子,可你曾有师承,还愿转投于我吗?”
“为何要收我?”耑皑不解。
“履正自然不会为难我的徒弟。”
“多谢真人,可我并不想拜师。”他行礼,“耑皑今日所为问心无愧,封云风气一向公正严明,相信悦林长老会查清真相。”
月映轻轻叹了口气:“傻小子,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三日后纪中来探监,最先问的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拜师,苦涩道:“东鸢被罚三年清修,你……逐出山门,即刻下山。”
耑皑失语,百感交集却只觉心中麻木,半晌才点了点头:“因为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他交还了弟子服和令牌,在界碑处与纪中道别,嘱咐他见到唐与可告知他事情经过,便撑伞往山下去。
自入山以来,常听诸弟子说明心镇三教九流聚集,奇人异事无数,他迫于掌门设的结界离不开封云,没想到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出结界。
“公子,这位公子到哪儿去啊?”风月小姐攀上来,“天色已晚,不如在香华楼住下,一解疲惫啊!”
耑皑推开她,默然向前走。
“哼!死人脸,笑都不会笑!”
他找了家客栈,久违地吃了顿热饭,拿出了半月国师给的信:“年腊月初九,乃知长兄殁,半病之躯奔丧尚难,遑论争权。国师待耑芒,有师之恩,友之情。国师之为人,向疾强梁,物彻疏明,今芒困穷,敢请分劳,他日定当相报。话宜从简:
其一,幺弟皑心思单纯,恐难保性命,请先生偷渡苍梧。其二,前丞相义子,受父皇之惠,曾留仙人贴一副,可救国于危,今附在信中,请转交父皇。”
信封中还有一章半月的回信:“恭敬熠王,仙人贴已带到。令弟固执,顶撞三殿下多次,难脱身。请待腊月二十三前后,有船至洞庭,扶摇相见。”
喜上眉梢,耑皑拔地而起,便往渡口奔去。“船家,这船去哪儿?”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问:“你去哪儿?”
“洞庭。”
“去四象山庄啊!”他搓手变出算盘,噼里啪啦打出一串数字,笑道:“灵石陆佰贰扒,银钱取个整三万七千两。”
“多少?!”
“嫌贵?嫌贵坐什么飞船!”他似是早有预料,点了点胸口调笑道:“把衣上的破洞补补先。”
耑皑一看,是钩藤刺伤的位置,他摩挲着往回走,停在“慕容典当”处,看店的伙计上下一扫,笑说:“玄铁重剑,我们老板正收呢!”
“这个不卖。”耑皑从顽石里取出两颗冰参。伙计叫他稍等,去后院叫来掌柜估价,那掌柜蓄短须,双目炯炯有神,从袖中取出一片玻璃镜,鉴道:“覆手秘境的玄天冰参。道君尊姓?”
“免贵姓白。”
“白道友,药材没有典当一说,在下收了这冰参便会拍卖出去,按行情价一棵是一百灵石,阁下意下如何?”
不等耑皑回答,便有一封云女弟子踏进门槛,道:“慕容老板何必坑害一个小孩儿?落英仙子已布告天下往后秘境十年一开,依我看这玄天冰参也该是往年的十倍。”
老板赔笑作揖,道:“泽君说的是,可十倍未免夸张,玄天冰参也不算奇珍。”
这位女修士正是耑皑曾见过的连涛,她但笑不语,目光扫过柜台陈列的超期物品,落在一把剑鞘上。
“泽君好眼光,这把金丝楠木剑鞘工整轻巧,伴有异香,雕刻加固法阵,实属难得一见。”
“不过是个观赏品。”她又看向一旁的翠玉手镯。
“这玉镯苍翠通透,形制典雅,非泽君无以相配。”
连涛失笑:“我就爱听你说话。玄铁剑的事怎样了?”
“替您打听过了,四大行都没见过断刃玄铁剑。”
“老板,白道君就有一把。”伙计笑道。
耑皑早就听出端倪,双手奉剑愧疚道:“连涛师姐,魔修大战那日我捡到了断刃玄铁剑,误以为是殒身弟子所落,请还!”
连涛接过重剑,问:“你重铸过了?”
“是。”耑皑点头,见连涛面有怒色,更低下了头。
“把冰参也给我。”
耑皑看向摆在桌上的莹蓝冰参,点头称是。
“慕容老板,算上剑鞘跟玉镯,统共一千灵石你看行吗?”
老板依旧笑意盈盈:“泽君所言在下自当遵从。”
耑皑面色铁青地走出当铺,决定再也不跟姓慕容的人说话。
“喂,跑得这么快?”不知道连涛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她抬手将玄铁剑丢给耑皑,说:“太重了。”说完便头也不转地上了飞船,熟稔地跟船家打招呼。耑皑一直看到她身影不见,飞船周身亮起数百道阵法,拔地而起。
“这位道君可是要坐船?”布衣打扮的男子道,指了指不远处一艘扁平飞船,劳工来来回回正在往船上搬货,“我家主人做皮货生意,正缺镖师,要是您不嫌弃乘货轮,不妨以劳抵船费。”
耑皑惊喜:“不知贵司前往何处?”
“我等一路向西南至大理,沿途逢码头便停。”
“承蒙赏识,在下愿做护卫。”
“好,那就请您先去船室等待,稍后我家主人会与您详谈。”
耑皑随他到了飞船中后方舱内,远远就听见琵琶声,十多个跟他一样的年轻男子闻声看来,迅速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弹奏琵琶的男子面色憔悴,半靠在窗户上,轻声唱道:“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不久船主便现身,拱手道:“各位道君,在下宋梦台,荆楚人士,先谢过各位慷慨相助。不过镖师危险,多有死伤,还是要各位签一张生死令,如有万一,宋某也能给诸位的师长一个交代。”
“若不签呢?”
“道君说笑了,向来镖师就是要签生死令的。若您不愿意,还请下船。”
此话一出也就没有人再问。
“姓名,宗派,去哪儿?”一身黑衣的事务官横眉冷目,抬笔问。
“白岂,散修,去四象山庄。”
“四象山庄?”他停笔皱眉,“做什么?”
“游历。”
“那儿可不好进。”他继续写,袖口摩擦间露出手腕上一抹红痕。
耑皑按手印时刻意抹在他衣袖上,“抱歉。”他拿出纱巾递过去,看清了那半朵凌霄花。眼前人跟半月国师一样是四象山庄的血奴。
第一部分完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二入刑堂 逐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