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并没通报伤亡情况,只知医修未能治者有三百六十五,十八位长老殒命者二。
去秘境前一日,稚轮长老让诸同行弟子休沐。耑皑躺在荷花水榭高台上,鬼火、溺水窒息感、魔教少女,甚至传他秘籍的道祖,都恍若隔世。唯有唐与可的剑舞萦绕脑中,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耑皑,你在此处做什么?”来者是枢夜。
耑皑行礼,答:“今日休沐,在此练剑。”
枢夜微微点了点头:“研几长老对你赞誉有加,不必用假名。”
耑皑才想起他的令牌丢了:“师兄们都有道名,我能不能就叫白岂?”
“寻常弟子,需经宗门长老评测,再选取道名。即便你仓促入山,也该由师长取道……”他忽然停顿,“白岂也行,明日去学堂领。”
他说完跳下水榭,行走在荷叶上,一手放出灵气探查水下。耑皑猜测他是在调查魔修利用的山中密道。而自己,已辟谷不用担心挨饿,已学会御剑不用再怕落下山崖。
残阳如血,暮星挂在在苍蓝天空,唐山脚下梨花已败。耑皑没想到大门敞开,可梅花树下却没有舞剑身姿。
一人坐在石桌前饮酒:“你就是木春新收的弟子?”
耑皑点头,行礼道:“见过舒巽真人。”
“师父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舒巽平淡地说着,却将玉杯捏的粉碎。
耑皑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触,只是心口泛起微微凉意,空得难受:“凌撄为什么要杀他?月映真人说他的父母对封云有情义,又是什么意思?”
舒巽睨道:“唐离不嫌你问题多?”
耑皑疑惑:“唐离?”
“还当他收了个宝贝徒弟,不过如此。”舒巽又饮一杯,见腰间令牌闪光,冯虚踏空瞬间没了踪影。
耑皑不喜欢木春真人这座宅子,却难以否认这里叫他安心。木春的细剑搁在书房桌上,下压一本剑谱,名曰“落梅流霰”,落款一个“离”字。
“唐离是木春的本名。”耑皑恍然,怪不得梨花泉小二称他为自己人。
他将旧衣洗干净晾好,望着西厢天花板睡着了。
千里外,悬天飞阁灯火通明,云雾隐约间一绿衣女子在院中舞剑。良久,晨光熹微,烛火自灭,她推门而入,向罗汉床上侧卧的人打了个招呼:“活着呢?”
唐离面色苍白,不敢顶嘴。
“早说过凌撄对你恨过于爱,这两年就待在我这儿吧。”
“封云……”
“封个鸟的云,你欠他们了?”她叉腰叱道,“我要去华山一趟,要是想让我给你收尸,尽管回你的封云。”
耑皑这头,犹豫再三还是拿走了剑谱。辛平峰稚轮在前,金翅大鹏背上是包括耑皑跟九盍在内的四名弟子,在后的是一艘飞船。行至午后,人字形苍翠山脉映入眼帘,大鹏俯冲滑翔,略有疲态的弟子都兴奋起来,一人指向空中:“九盍师兄,那就是落英仙子的居所吧?”
“没错,一百年前天门开,降下的就是这座阁楼。”
众人惊呼中大鹏掠过空中楼宇,日曜晃得一阵眼盲,风声逐渐弱下来,众人攀上台阶,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叫喊:“系儿!系儿!”
耑皑愣在原地。
一身翠绿衣裳的美妇人与九盍相拥,抚摸他的脸颊:“伤口怎样?让我看看。”
“稚轮真人。”黑色衣冠的中年男子作揖道。
“阁主。”稚轮回礼,两人并行。
“封云遭此劫难,魔教当诛。若有南华帮得上的,周愆义不容辞。”
“小老儿,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稚轮笑看他。
阁主顺了顺胡须,两人熟稔地用手指比划数字,或摇头或点头。
“三千万不是开玩笑吗?”南华阁主拍掉他的手。
“你就是系儿的救命恩人?怎么脸色这么差?”
“白岂你怎么了?”九盍担心道。
“无妨。拜见伯母,在下白岂。”
“好孩子,进屋喝茶。”说着将他拉进了里间,便听不见稚轮他们的声音了。
侍女端来一壶茶几盘糕点。
“系儿,倒茶。”
耑皑心脏猛地一抽搐,强颜欢笑:“多谢。”
是夜往事入梦,叫人头昏脑涨。耑皑隐约听见稚轮长老叫他进秘境先找同门弟子。
阁主安慰道:“覆手天府凶兽少见,且自对外准入起五十余年从未出过人命。”
“百派之下鱼龙混杂,”稚轮说,“心怀不轨者虽多殒命封云,跟那二魔头一同逃走的也有二三十余。”
“若有余党混入,我们岂不是活靶子?”有人问。
耑皑心道:“何止我们,七派弟子恐怕都是排除对象。”
“事到临头无需再惧。不过也要量力而行,知进知退。”
“是。”
一众弟子拜别稚轮,随人群往山脚巨石处去。瀑布之下水草丰茂,灵气四溢,若抬头,便能见飞阁底部穿梭在泥土中的树根垂下,在晨曦中掠出长长的倒映。
“把身上不能见水的东西都放进顽石。”锤让安排道,“秘境每年地貌变化巨大,但界碑通常都在中央,进去后先确定自己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要在三天内到界碑处。还有一件事,秘境压制境界到金丹,凶兽可不在此列。好了,跳吧!”
清冽湖水很快被一片虚无取代,在耀眼光芒中,耑皑感受到了异样的寒冷和窒息感,他抚摸喉咙,挤出眼泪。在他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现实回归,“九盍说练气期进去会比较痛苦,原来是这个意思。”
“喂!新来的!”
耑皑看过去,他正身处一个溶洞,五光十色蔚为大观。那说话的人却没心情欣赏美景,他被洞顶藤蔓倒吊在空中,正下方石头缝隙中插着一把剑。
“你这身衣服,是封云弟子吧?”
耑皑从顽石里取了身便装换上,他此行有两个目标,一是玄天冰参,二是玄铁。
“喂!我跟你说话呢!”
耑皑这才转过头去:“这位道友,你是不甚落入了陷阱吗?”
“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藤蔓有妖,我被它抓来的。”
耑皑走近,见此人束发整洁,衣着也像是制式,才道:“在下封云白岂。”
“蜀山楚不惊。”
“我该怎么帮你?”
“把我的剑拔出来,然后站远一点儿。”
那石头缝中都是铁屑,耑皑试了几次都一动不动。
“别用灵力。”
耑皑只得一点一点移开石头,剑松动一瞬间便回到楚不惊手中,藤蔓如树蛇一样飞动。楚不惊口念剑诀以倒悬姿势旋出一套剑招,剑风粉碎藤蔓,落得满地。
“白岂兄,多谢了!”
“举手之劳。”
楚不惊向洞穴深处跑去,耑皑的两个目标都在雪山上,便走向另一边的光亮处,可转过弯竟又是一个溶洞,光线从头顶藤蔓盘踞处漏下几丝,蠢蠢欲动。
“或许是另一边。”耑皑想,可另一侧同样,他只得沿洞穴继续走,时而光亮时而漆黑一片。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洞穴入口有一个黄色身影,还未搭话,那金黄怪物扎牙舞爪地转过身,竟是一只半人高的蜘蛛。
耑皑抬剑挡住三只利爪,催动灵力刺伤了它腹部,蜘蛛吃痛开始嘶叫,张口吐出一道丝,耑皑反应不及只得向侧边扑倒,竟然跌入了水中。
他握住水边石头借力攀爬,迎面又撞上大蜘蛛,他一手挡住獠牙举剑刺穿了先前伤口处,流出的金色腥臭液体溅了一身,干脆又泡回水里。
有了经验,耑皑便不再靠近不远处成群的金黄蜘蛛,按照唐离剑谱中的心法行气御剑,所到之处如无一物。
眼下只有继续前行,逐渐杂草也看不见了,更别提虫兽,却多了砰砰的劈砍声和人叹气声。他寻声挤过洞穴缝隙,这侧竟聚着十余修士,中央一个几乎占据整个洞穴湖,洞顶封闭,光亮全来自石壁上的杂草和蘑菇。
那劈砍壁上藤蔓的修士白面玉冠,腰间挂着一堆锦囊,在旁那人黑衣马尾,笑着点了点头。
“白岂。”叫他的是楚不惊。“你见过出口吗?”
耑皑摇头,就听那黑衣人弹了弹剑,拱手对众人说:“诸位,现在看来这里就是山洞的中心,现在已过午时,谁若有对策烦请主持大局。”
“各位没有从水下来的吧?那就还有一条路。”发话者一袭白衣,“各位想必认识我,蓬莱陆天青。我蓬莱子弟善水性,愿身先士卒,还有道友愿意一起吗?”
有几人响应,楚不惊也在其中,他脱下鞋袜坐在水边,叫来耑皑。
“我的剑不能碰水,给我看好了。”耑皑莫名其妙被塞了把剑,就听他忽然附在耳边说了句:“有魔修,当心。”
有五人下水,耑皑靠在石壁上悄悄观察众人。
“嗨!你认识楚不惊?”他看向耑皑手里的剑。
“一面之缘。”
他笑了笑:“你知道他这把剑叫什么吗?”
耑皑拔出一断,剑身刻着“尸出”两字。
“他还有一把剑叫‘人言’。”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好心提醒你而已,毕竟蜀中有句话叫‘刚剑惊天不惊楚’。看那玉冠公子,绮梁派梁策,楚不惊的仇家之一。”说完他几步走开。他所说的梁策依旧焦躁地砍石壁,丝毫不顾身旁黑衣人劝阻。
一个时辰后水面才有动静,几人破水而出,溅起浪花拍上洞顶。
“快走!”不知是谁喊道。
耑皑手中尸出剑出鞘,似乎交锋的也是金属,水花散去才看清是一只鳄鱼。
“鼍!”人群四散而逃,耑皑依旧选了来时的路,穿过缝隙回头一看,水球包裹着巨量灵力打来,将两侧山石削掉,一人手臂直接化作血沫。耑皑立刻扑向地面躲开,片刻不敢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