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醒过来就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施昕瑜发出三连问:“什么时候醒了?人现在怎么样?警方怎么说?”
芳姐能急着给她打电话,那还是热乎消息,没有大范围传播,不然热搜早就爆了。
“那我哪知道?”芳姐的声音传来,“不过她人已经从ICU转到VIP,单独隔离有专人陪护,除了骨折,最多脑震荡。”
“我打电话给你,是为了明天的活动,要是有人提到程安琪的事,就说些场面话应付过去。”
芳姐对施昕瑜放心归放心,提醒还是得提醒,别到时候措手不及,哑口无言,还指不定被骂什么塑料好姐妹,虽然本来就是。
施昕瑜的左手抚上玄色凤袍上的金丝刺绣,答道:“我懂,就是对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希望她能脱离生命危险早日康复。我在申城,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尽早去久院探病,我也想把遗产什么的,和她当面交代清楚。”
芳姐沉默片刻,道:“万星的人被拦了下来,你最近还是不去为妙,之后我会请人问一问医院。”
“好,我知道了。”施昕瑜的指腹将刺绣边缘翘起的线迹摁下,粗糙还硌手。
最好的安慰到来,施昕瑜侧过脸,想告诉王雪儿这个好消息,却见她怔怔地看向手机屏幕。
“瑜姐,程安琪死了!”
一月十九日,农历腊月十七,上午十一时许,程安琪已于前夜脑死亡,遗体连夜被移出ICU,将在年前火化,舆论哗然。
该条消息来自某蓝V账号。
下午一点,警方联合久院发布辟谣声明,微言平台封禁一批账号。
程安琪假死复活,虚惊一场。
不过施昕瑜注意到,久院只说“目前伤者程某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已转出ICU病房”。
施昕瑜登上微言,转发着“打击网络谣言”,末了还和大家一样,添上一句祝程安琪早日康复。
点开微信,看到杜威霆默默删去十二点发出的蜡烛和RIP,施昕瑜觉得应该把他屏蔽,什么脑子。
翻到程安琪,头像是她去年演唱会上一身白色羽毛长袍,吊着威亚从天而降。
施昕瑜盯着对话框想了很久,却想不到该和她发些什么话。
提示音响起,有人给她发信息。
太后:明天要是有空,替我去一趟。
附一张电子邀请函:《冰萼雪蕊第一香——冯曼淑夫人收藏展》。
施昕瑜扫了眼封面,白雪红梅冰裂纹做底,绘着水袖折扇的坤伶剪影,颇为文雅,浓厚的艺术气息快要溢出手机屏幕。
如果删掉末尾的展品图录二维码链接,铜臭味淡点,会更好。
琳达女士不会轻易劳动她好女儿,一般只有两种情况:真有急事和没安好心。
施昕瑜:看上哪件?
太后:有条老坑翡翠珠链,四十八颗,正好明年本命年戴。
施昕瑜:我不当电话委托,也不出钱。
太后:已付款。
施昕瑜:您阔气!那还要我去干什么?
太后:验货提货,可以让你戴到过年。
施昕瑜抿了抿唇,不出所料,琳达女士大概率有急事,自己要被使唤当免费劳动力。
施昕瑜下楼去到餐厅,刘妈已经摆好饭,冷热荤素汤俱全,都是些家常菜,但也逃不了摆盘的仪式感,连小油菜心都被切出玫瑰花的模样,焯水后放在番茄牛腩的边上点缀。
王雪儿暂停给她的十几岁秀人奶狗做数据女工,之前她忙得切号化身八爪鱼,不亦乐乎。
离近一看,应该是永明签的练习生小男孩,施昕瑜笑道“雪儿,你这新老公怎么有点眼熟呀?”
王雪儿抬起头,一本正经道:“瑜姐,不能瞎说!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弟。”
哟,难怪那么眼熟,原来是真太子,失敬失敬,天选皇族,保送出道。
薛叔摘下听小说的单边耳麦,按照中年男性的普遍爱好和他的人生经历,施昕瑜猜测,大概率是特种兵王的都市复仇打脸文。
施昕瑜落座,把电子邀请函转给他,道:“薛叔,明天换辆车。”
薛叔细看后点头,严肃道:“小姐,要S680吗?这边有一辆,还防弹。”
施昕瑜觉得薛叔最好还是少看点都市爽文,扶额苦笑道:“那还是不必了,我是去看展,不是去抢劫。”
一月二十日,农历腊月十八,上午九点半。
王雪儿抓着修容饼的手,不知道该往施昕瑜脸上哪个区域擦,完美的皮贴骨,简简单单打个底妆,略描一描眉,口红都没涂,就已经美得惊魂,不负“西施”的花名。
长发用一根祥云头花梨木簪盘成稍低的发髻,额角鬓边还有些自然的碎发毛流感,施昕瑜戴上一对非遗金花丝嵌晴水小葫芦蛋面的耳坠,觉得too much,还是摘下放进三层紫檀螺钿大漆首饰匣屉。
今天穿得简单,施昕瑜依旧是本色灰羊绒线衫加同色高腰阔腿裤,外罩一件深灰色小山羊绒双面长款连帽斗篷,帽缘领边袖口绲上一圈灰色狐裘,脚蹬半跟灰皮靴,浑身上下不超过三个颜色,没有一绺多余的褶皱,扑面而来很唬人的富贵与保暖。
“下午两点之前到嘉柏瑞舍,我中午不回来,你自己开车,或者让刘妈送你去。”
施昕瑜登上香槟金库里南前对王雪儿说道,这一片网约车都不好打,还要走好一段路出安保门禁。
一天都要和珠宝打交道,施昕瑜觉得珠宝鉴定师的证是没白考,晚上出席卡格尼的高珠晚宴,站完这一场品牌活动,年前就落个清静。
闲着也是闲着,施昕瑜点开二维码链接,浏览着藏品图录。施昕瑜看到一颗老切的白钻,三卡多,不由得想到在南非有矿的那位,车上就她和薛叔,便问道:“你们九爷还在救助站喂袋熊吗?”
薛叔这种见过风浪和炸弹的人,提到“九爷”也算由衷佩服,答道:“袋熊已经放归野外了,叶先生最近一周都在挖欧泊。”
他还有几年才能出国,不然也能跟着去。
施昕瑜笑道:“又买矿了?”
“不清楚,说是应矿主朋友邀请。”薛叔轻打方向盘,笑着道:“叶先生会回来过年的。”
施昕瑜觉得叶九爷宝石猎人当得风生水起五光十色,她这一日免费珠宝鉴定师索然无味,翻遍图录,策展方还是懂规矩的,没看到那条翡翠珠链。
其实施昕瑜早就见过实物,冯老夫人的九旬寿宴上,鹤发鸡皮的寿星老太太慈和矍铄,颈间一串莹润的碧绿,一身大红府绸绣金百蝶穿花的旗袍,起身见还掐了腰,她兴味正酣宝刀不老,云手执把泥金扇,用依旧如二八少女般的水磨腔,唱完一段莺啼婉转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自是满堂彩。
十年仿佛一瞬,前人留下的东西,子孙想着法儿地巧立名目,卖了换钱,常见得很。
“施小姐,到了。”薛叔提醒道,展地在这几年比较火的萦园,新建的仿古江南苏式园林庭院酒店,这场不对外公开。收藏展的外皮,卖货会的瓤子。
乌漆大门边的“八大金刚”男侍者之一,来给施昕瑜开门护顶的,是个鼻直口方的高壮黑皮帅哥,可惜穿了不合身的黑西装,肩胸臀绷紧得稍显局促,可能主业是健身教练或模特。
或许和古龙水若有似无的柑橘香一样,是年轻的他别出心裁的有意为之,品行低劣倒不至于,还要夸他有上进心,想走敢走捷径。
希望他能得到富家太太,或是富家太太的老公的赏识。
没等他开口,薛叔递给他车钥匙和两张绿色富兰克林,示意他去泊车。
他门边的同组搭档,另一个油头粉面黄毛花美男,耳洞都没堵上,妆比施昕瑜还浓,远远迎过来,不等施昕瑜出示邀请函,诚挚的眼神透过浓密的假睫毛,请二位入内。
潇潇竹影里,施昕瑜迈上三步石阶越过水榭连廊,移步换景,砖雕扇屏小轩窗外能看见红梅盆景,上午富贵闲人们还没集体出动,粉墙黛瓦的办展正厅里,除了一身鸦青旗袍的女侍者,就三三两两几个人在拍照和闲逛。
年轻的鹅蛋脸女侍者见着施昕瑜神情镇定,露出标准微笑,却没发现她露出的牙齿沾上口红,“施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当大明星的好处之一,就是认识自己的人比较多,戴上口罩都能通过眉眼认出,当然这也不一定是门好处。
施昕瑜看了眼展厅中央的一套点翠头面,离得远隔着玻璃还能见到那抹摄心夺魄的蓝,道:“麻烦带我去私洽室,然后请你们主管来。”
“明白了,请您跟我来。”女侍者引着施昕瑜缓缓走过挂着行头的展墙,施昕瑜只认得几件湖绿桃粉的褶子。
施昕瑜稍驻足,望着一件西式立领收腰的晚礼裙,纯白公爵缎泛黄,蕾丝花边蜷曲,曳地后拖尾上缀满的玫瑰刺绣氧化发黑,与周围的头面戏服格格不入。
这是冯曼淑再嫁成为顾家四姨太时的婚服,设计师是当时如日中天的皮埃尔·包尔蒙,如今也要一同展出,最好连同这一段过往故事,一起被贩卖收藏。
幼年战乱的颠沛流离,少年学艺的困苦艰辛,扬名沪上的风光得意,遇人不淑的一时唏嘘,再嫁为妾的无奈死心,叶落归根的从容平静,冯曼淑一生的苦难与幸运,似乎都被交织密缝进这绮罗锦绣的丝丝缕缕。
施昕瑜觉得如果Jason看到这件的话,可能会花钱买下来,应该也不是很贵。
私洽室,或者说高级客户接待室里,施昕瑜陷在黑沙发中,没闻出什么花蜜香的红茶也没喝一口,等来身着藏蓝色西装的中年男经理,拎着银框保险箱来小黑屋接待。
“请施小姐鉴赏。”半秃的中年男经理戴着半框眼睛,白手套从黑丝绒的珠宝匣里,捧出这一串翡翠珠链。
一眼帝王绿,不偏黄发蓝,翠**滴,老坑种好,莹润通透;扣头是经典款红宝石镶钻铂金环。
施昕瑜看过三本证书就搁到一旁,接过放大镜略扫一圈,天然的东西,有几颗细看还是有点绵,总不能苛求完美,那真不如去戴啤酒瓶和风油精。
“好东西,请帮我收起来。”没有试戴的想法,这一串有点压手,施昕瑜用放大镜看着指腹的螺纹,问道:“是顾家急着请你们办展吗?”
博琳拍卖场借调过来的人手,这位珠宝玉石部门的男主管,施昕瑜打过几次交道。
“本次展览是为顾四先生及夫人服务。”中年经理整理收纳好证书,阖锁上保险箱,答得到是很快。
施昕瑜抬头,看到他笑得法令纹都深了几分,想来佣金不低。
薛叔接过小保险箱,施昕瑜起身,经理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替施昕瑜开门,还送了几步路,笑道:“施小姐要是不着急,十一点半还有戏曲表演,请的都是冯大师的亲传弟子。”
“哪几折?”施昕瑜掸掸衣摆,凤目微斜,看到一柄秋香色凤栖梧的缂丝桐叶扇,边框和手柄像是棕褐色半透明塑料,掺杂星星点点的灰黄。
“《游园》《思凡》,都是拿手戏。”
“弟子还是不如师,我不如去看录像带。”施昕瑜笑着打趣道:“你们博琳如今胆子不小啊,玳瑁都敢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
秃头经理明白施昕瑜说的是怎么回事,搬出准备好的话解释道:“顾四先生和夫人心善,关注动物保护和慈善事业,部分展品,如点翠头面、玳瑁扇子、砗磲贝雕和象牙观音,都准备展后无偿捐献给博物馆。”
施昕瑜柳眉微挑,心下了然,精致出尘的脸上,依旧挂着优雅得体的笑容,道:“那就好,别送了,留步吧。”
想着顾家四房的事情,施昕瑜转角看到个熟人,虽然只见过一面。
“小周警官,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是有什么案子要办吗?”
周飞缇循声看向只露出一双眉眼如画的施昕瑜,他今天是自然短碎发,依旧一张正气小奶狗的俊脸,身披大象灰双排扣风衣,米格纹线衫和修身长裤,没系腰带,手上是一轴画卷,身后一片金光赫赫的蟒袍。
周飞缇长腿没走几步,就来到施昕瑜身边,一双点漆眸目光清正,略抬了抬画卷,道:“没有,替我母亲拿幅画。”
施昕瑜嘴角略扬,笑道:“我带着薛叔,也是给人免费跑腿。”
身后的薛叔点头打声招呼:“小周先生好。”
并肩从展厅后门走出,天光暗沉寒风带刺,周飞缇稍落后半步,轻声道:“做笔录那天,回答施小姐的问题不算客气,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鞋跟踩上堆石涩浪,先行一步的施昕瑜,看着面色紧绷的周飞缇,眉眼含笑道:“你是公事公办,我现在不会放在心里计较。”
她添上一句:“不用叫我施小姐,叫瑜姐就行。”
“那就好,有点冒昧,我能加一下瑜姐的微信吗?”周飞缇脸上浮出一抹红晕,看着他的脸快红过风水池里的鸿运当头,施昕瑜自然答应。
拿的是私人手机,一看微信,芳姐给施昕瑜发了条信息。
微信还是要先加的,点开名片二维码,施昕瑜看着周飞缇略显僵硬的手忙脚乱,恨不得夺过手机替他扫,问道:“小周警官还在忙程安琪的案子?”
施昕瑜细看周飞缇的正脸,发育饱满的眉弓额颞,峰峦里挺出的高鼻,稍方宽顿不过于冷峻的下颌角,再过几年成熟一点,褪去青涩,会更英气俊朗。
“案情进度还没有公开,瑜姐很在意程安琪吗?”周飞缇垂下目光,看着施昕瑜一双笑意仍存的眼眸。
施昕瑜点了点屏幕,通过他的请求,说:“没有,只不过听说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吴仁熙被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