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细看还是圆的。
熊猫大G压上景洲庭内部路,从深山老林移植来的古树,成为园艺景观的一角;在冬日里依旧苍翠葱茏的侧柏与女贞,被修剪成齐腰高的树篱。
车停在一幢法式古堡别墅前院里,三叠瀑喷泉水法溅珠潺潺,黑漆铁艺栏杆锃光瓦亮,仿古青石灯翘起六角,透过磨砂灯罩,给几株矮化罗汉松的针叶投上雾蒙蒙的暖黄,细密的青灰色方石条,铺就通往白底金漆雕花齐顶门的大道。
施昕瑜烟粉色的毛拖鞋还没落地,刘妈已经立在车门边恭候问好,盘发黑西装半裙配黑白波点丝巾,乍一看像资历深厚的空姐,面相却很朴实淳厚,没有那么势利精明。
还好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用乌泱泱一排人等着齐声说“欢迎施小姐回家”,那只会让施昕瑜以为自己在豪门霸总短剧的拍摄现场,打小也没见过这阵仗。
背着棕黑色小牛皮双肩包的王雪儿,下车左手一只镜面银小行李箱,右手挎只大帆布包,并谢绝了刘妈的想要帮忙的手,也没多重,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日用品,一小半是她的,大半是施昕瑜的。
更多的东西放在后备箱里,薛叔跟在施昕瑜身后,手里提着两只紫黑老花配黄铜镶边框的箱包,里面是施昕瑜特意向剧组造型师开口,得来的几套头饰和戏服。
刘妈在施昕瑜身侧落后半步,说着已经备好了晚餐。
挑空三层的巴洛克式歌剧院花窗大厅顶,悬垂下一长串晶莹剔透的水晶花枝灯,如纯白藤萝花瀑,又似冰雪琉璃雾凇。
施昕瑜拉过王雪儿手里的行李箱,稍有弧度的镜面将她的身影扭作一团,反射着灯光亮得刺眼。
“刘妈,你带雪儿和薛叔去餐厅吧,我有点累了,先去泡个澡解解乏。”在车上眯了会儿,还是不顶用。
施昕瑜踏上螺旋楼梯的清漆红木台阶,回过头道:“送一盅清炖的银耳羹上来,不要莲子,不放糖。”
至于燕窝,这种目前能人工养殖的滋补食材不算华贵,施昕瑜见过琳达女士心血来潮,买了野生的自己择毛,看了觉得恶心,心里也发毛。
“好的,小姐。”刘妈笑着应了。
施昕瑜不算刁钻的雇主,而且是大明星,这大半年都在外拍戏,除了注意园艺清洁和检修,没有其他的事干,相当于请她住大别墅还倒贴她钱。
施昕瑜倚着雕塑小丘比特与玫瑰的青铜扶手,打了个哈欠,道:“薛叔,麻烦把箱子送到一楼西边的衣帽间,我明天自己收拾。”
收藏戏服或道具的演员明星不在少数,施昕瑜从第一部戏就养成这个习惯,或者说是爱好。
到老了还能摸一摸,试着穿一穿,也算是截留下一段美好的人生回忆。
时隔三个月,自十月长假休息三天后,施昕瑜再次莅临她的主卧室。
换掉了原本布置富丽奢靡还带点少女气息的洛可可风,现在对着一屋子紫檀花梨宋明混搭的中式禅意美学,施昕瑜觉得自己慧根不够。
人文气息过于浓厚,附庸风雅过于明显,总有一种没有生活气息的感觉,缺了点人味。
等刘妈敲门而入时,施昕瑜听着流水潺潺,泡在她花了大六位数的“大瓷碗”里,做着她这几年已经不常做的事:
用小号窥探微言红薯绿瓣三位一体,旁观葫芦科植物果实相互进出口倒卖的无本贸易,其中,来自安琪儿模范试验田的,行情最是紧俏。
说人话,就是多平台吃瓜,都是程安琪的瓜。
程安琪,原名程佳,女,二十七岁,万星传媒旗下知名新生代女歌手。曾为酒吧驻唱,成为小有名气的翻唱主播,罹患癌症后积极治疗,不放弃追寻音乐梦想,走红网络。在手术并发的面瘫失声恢复后,程安琪被万星传媒签下,从演唱影视OST大热到参加声乐竞技节目《神籁III》爆火,不过四年光景。
评论过万,都是祈福保佑,这篇《天使的来时路》,说的是程安琪的前半生,差点就是一生。
讣告都可以照抄此帖,再添几句坠楼事件就行。
其他热门千楼还包括:《万星传媒的罪与罚》《起底谢秀彬发家史》《六年三个,万星风水有问题》和《肚胃停居然还吃得下烧鸟?!》。
前三个还是在说万星传媒和程安琪的事,两个已经点不开。
谢秀彬人称彬爷,是万星传媒的老总,之前统管影视部门,这几年越发修身养性,终南山上隐过居,哪天要是出家皈依,没有人会意外。
至于最后那条,杜威霆昨天被拍到去吃了烧鸟店,被CP粉谴责无情无义,言明他应该跪在程安琪的病床前,像《云昙》里魔女喂心头血给妖帝一样,救活程安琪。
他居然还想着吃烧鸟?他怎么还能吃得下烧鸟?
楼主已经够离谱了,评论区也不遑多让。
除了扒烧鸟店地址,准备线下探店打卡尝尝味道,居然还将主楼帖子的可行性分析得煞有介事。
有momo指出,程安琪人还在ICU,杜威霆不算近亲属,病房可能都进不去。就算是去探病也得消毒穿防护服,刺心头血要用刀,刀过不了医院安检,医院现成有针,所以取心头血勉强等同为心包穿刺,杜威霆没学过医,心在哪都不知道,给自己做心包穿刺成功的可能性为零,还是救不了程安琪。
施昕瑜大为震撼,手机都没拿稳差点掉进浴缸,好在是防水机不碍什么事。
不知道杜威霆看到会作何感想,现在人都这么癫了吗?
刘妈端着实木树墩年轮小托盘,施昕瑜平复好心情,接过小巧玲珑的白瓷炖盅,开盖一看,份量不多,于是一口闷完。
施昕瑜眼拙,没看出来憨厚老实的刘妈,居然有开高端西餐厅的天赋,在申城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刘妈接过空碗忙道:“您喜欢喝银耳羹,厨房还有,我再去盛一碗。”
她自觉手艺突飞猛进,瞧施小姐喝得多香多快多顺滑。
“不用了。”施昕瑜浅浅笑道:“问问雪儿和薛叔喝不喝,解解油腻。”
一般过八点她就不吃任何东西,包括含糖饮料,今晚已经破例,其实也约等于喝碗水,算是骗过胃。
施昕瑜见刘妈快带上门了,便嘱咐道:“刘妈,记得把喷泉关了。”
刘妈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一脸认同:“这喷泉可费电了,还有那个大水晶灯,您回来我才开的,平时都不开。”
受限于环保大使的身份和刘妈的好意,施昕瑜只能点头笑笑不说话,毕竟勤俭节约是美德,要反对铺张浪费。
她还是付得起电费的,主要觉得吵。
可能是隔音没做好,朝南落地窗外就是喷泉,二楼听到的响声比一楼还大。
一月十九日,农历腊月十七。
施昕瑜还是在剧组的作息,六点半起床,天都黑里发蓝,昨天晚上可能是换了床,没睡好。
没有折磨人一起起早的兴趣,施昕瑜难得赖上一个小时床,不做他想。
起床称体重是女明星身材管理的第一步,毕竟数字不会骗人,多一两都明明白白。
施昕瑜常年不过百,最近因为拍戏还瘦了些,并非鼓吹病态审美或身材焦虑,实在是科技进步并没有治好歹毒的摄影镜头,把人脸拉宽拉扁平,或是畸变显胖显肿,已经是共识。
让刘妈准备的早餐也是非常简单:一枚水煮蛋蛋白,蛋黄无论是什么鸡生的,溏心不溏心,施昕瑜吃了都噎一股腥味;一片烤吐司,一碗莲藕红枣汁。
看着桌对面王雪儿的鲜肉水煎包和薛叔的胡椒牛肉饼,施昕瑜觉得自己下楼吃早餐是一个不太高明的决定。
王雪儿表示,如果她按瑜姐的饮食管理吃上一个月,小圆脸就能成小V脸。
施昕瑜放下不锈钢汤匙,笑道:“你又没超重,减什么减,再说是谁才吃了三天草料沙拉,就饿到腿打摆?”
去年七月王雪儿刚做实习助理,Jason给施昕瑜试高定的时候,小姑娘也想穿一穿,可惜隐形拉链拉不上,发愤图强准备瘦她个二十斤,三天定制减脂餐吃下去腿都打摆,施昕瑜以为她得了疟疾,准备连夜让薛叔送她去医院。
薛叔和刘妈在偷笑,王雪儿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也笑道:“那我减不下来,就希望过年别胖三斤”。
不得不说,她心态很好,很会退而求其次,值得施昕瑜借鉴。
王雪儿粉嫩婴儿肥的小脸上都是胶原蛋白,是施昕瑜回不去的曾经,是多少女明星梦寐以求的过去。
减肥是一个世纪难题,药物不放心,手术有风险,管住嘴迈开腿人人都知道,但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
施昕瑜见过同行贴燃脂膏药过敏,做抽脂手术感染,吃神医偏方腹泻,只能说她们胆子真大。
“真大!”王雪儿推开一楼西侧衣帽间的青铜防火门,感叹道。
她上次来这儿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要随施昕瑜去参加品牌活动,没机会欣赏她瑜姐专门为戏服收藏开辟的衣帽间。
杏色蔷薇繁花卷草纹壁纸与色彩明媚的西番莲蜂鸟油画相映成趣,近百平的浅色胡桃木地板,平整如巧克力淋面,泛起丝滑油亮的乌光,倒映着一群身着各色戏服的无头模特,西装古装风衣旗袍,丝绒绸缎刺绣飘纱,都是施昕瑜出道以来的角色服装。
这间其实在施昕瑜的认知中还不算“大”,如果雪儿见过琳达女士的衣帽间,那可能会连感叹都发不出来,只会觉得是在好几个品牌打通的档案馆或门店展区里。
施昕瑜一袭棕灰色仿麂皮长风衣,半蹲在两滩淡淡浅蓝与黑中发红之间,正提起月白色宫装,裙摆垂坠顺滑,泛着真丝绸缎面料的温润光泽。
“这是云昙黑化的战袍!”王雪儿指着靠近门口那件黑金交错的古装长裙兴奋道。
施昕瑜笑道:“你个假粉丝,那件早慈善拍卖了!这件是替身穿的。”
王雪儿的兴奋不减,凑近了细看道:“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呀?”
施昕瑜彻底无语,只得再解释道:“区别非常大,拍卖的那件是文戏和特写镜头穿,衣襟胸口裙摆上都是刺绣,这件全是印花,武替吊威亚穿的。”
王雪儿恍然大悟,这服装部门,也太会降本增效了!
“那瑜姐怎么没有把那件拍下来?”王雪儿也蹲了下来,帮施昕瑜提起另一条衣袖,将这件“拜佛无愧”的清冷宫装穿上人台。
施昕瑜给人台系上腰带,腾出手指向身后靠里稍暗处的一角,柳眉微微上挑,调侃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拍?”
王雪儿凑近见到了真战袍,一对比,只觉得和门口那件是云泥之别。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瑜姐,这件我记得拍了二十多万,你不会真给了吧?”
施昕瑜依旧在蹲着整理裙摆,头也不抬地笑道:“当然真给了,拍卖款都要捐给一些儿童福利院,我又不诈捐。”
施昕瑜还凑个整数,捐了三十万,不过没有大肆营销,所以没几个人知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粉错人!瑜姐更加伟大了,你简直是美丽又善良的天使。”王雪儿可能超话看多了,这么肉麻的话居然能张三十七度的嘴就来,还眼眶微红地补上一句:“我是真情实感的!”
施昕瑜第一次起鸡皮疙瘩,之前上节目念粉丝彩虹屁顶多就尴尬到脚抠城堡。
“程安琪才是真天使。”施昕瑜收敛了笑容,对王雪儿缓缓道:“她也拍下了魔女的戏服,大婚掏妖帝心的那套,被CP粉抬到六十多万,平台都挂流拍,她还花一半的钱买下来。”
王雪儿听到简直想哭,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老天怎么忍心让她走上绝路。
施昕瑜还想安慰她,可手机铃声响起,是芳姐的。
凑近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程安琪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