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队长,那个要加入的孩子来了”。
说他是个孩子,但17岁的柳开江身上却没有一丝少年的开朗和活泼,反而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被笼罩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他甚至紧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也不自觉的背了过去,整个人显得十分拘谨和内向。
“谢谢你把人给我带过来小胡,你先回去休息吧”。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刚一开口,一股富有磁性的声音就传进了柳开江的耳朵,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壮着胆子稍微抬起了点头。他的视线越过了干净整洁的灰色地板,越过了摆放着十几张写满东西的纸的桌面,最终落在了一个坐在沙发上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身上,但他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而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身材。
小胡在简单的回答了一声“是”后,就松开了柳开江的胳膊,走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昏暗的灯光在这件小屋的金属穹顶上投下病态的黄晕,天敬贞的两条长腿在阴影中宛如两根粗壮的树根一样稳固。房间内的寒气缓缓包裹住了本就穿着单薄的柳开江,让他又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背在背后的双手也紧扣在一起,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
“柳开江,是吧?”低沉的男音震碎了悬垂在两人之间的寂静。这位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队长仔细打量着站在门口的柳开江,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不用做自我介绍,关于你的材料我都已经看过了。”他那身硬朗的肌肉在黑色紧身衣的包裹下显得更加明显,宛如一股股黑色波浪在起起伏伏,他说话的声音也略微带喘,因为他刚从这次的行动中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开始整理此次的行动报告,然后柳开江又碰巧了在这个时间过来接受他的入队询问。
柳开江的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滑动,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腕处的腕骨凸起,呼吸声比刚才稍微急促了些。他对周围的一切感知仿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下一秒的他突然汗毛直立,因为他听见了紧身衣与沙发摩擦的声音,也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天队长挪动了自己的身体。
沙发前的木桌突然被移动,天敬贞好奇的观察着眼前表现十分拘谨的少年,尽可能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坐吧柳开江,不要搞得这么紧张,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入队询问,而且基本上就是走个形式,因为我们现在正缺人手,愿意来我们侦察纵队这种‘敢死队’的人少之又少,你敢报名就说明你已经很勇敢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依旧没有反应,天敬贞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用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然后用稍微有些严肃的语气说道:“抬头,看着我”。
听到这句话的柳开江立马抬起了头,因为他害怕自己给眼前的这位天队长留下一个不太好的第一印象,而他刚才的拘谨和犹豫其实都来自于眼前这位被所有人称为“少年将军”的天队长的威望。而当他真正看到天队长的脸时,他被彻底震惊到了。
他的轮廓足以刺破晨雾,连时间都凝成碎钻的齑粉。眉骨是太阳碾碎星辰遗留下来的轨迹,睫毛羽动间抖落星尘的碎属。他的瞳孔里囚禁着来宇宙的极光旋涡,眼尾的弧度足以割下弯枝上的苹果,那高挺的鼻梁仿佛是希腊雕塑师刻断刀才有的完美产物。他那温润如玉、纯洁无瑕的唇色如同被众神亲吻过的珊瑚,却比亲临人们的爱神更蛊惑人心。
大理石质感的冷白肌肤下,流淌着液态月光凝成的温血,黑色的发丝是坠入银河深渊时沉溅起的光瀑,每根发丝的孤度都暗含黄金分割古老咒语,他的喉结起伏时像在弹奏竖琴时擅动的第七根弦,连喉管震颤的频率都带着神谕的和声。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空气自以分解为量子潮泊与时空星云的曲谱,他所在的地方也绽放出洁白的蔷薇。
他那完美的下颚线简直就是上天纺锤的优美切线,这世上的一切都将在黑暗中撕碎自己的翅膀,只为窥探到他漫不经心的回眸,以及他那抹晕开星辰的虹膜震颤。
这具19岁的躯体里囚禁着创世神遗落在世间的权柄,每寸身体纹理与肌肉线条都在重写美学的终极公式。
“你好柳开江,我叫天敬贞,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战友了,还请多多指教”。
天敬贞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柳开江的面前,并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面无表情的等待着柳开江的回应。
此时柳开江的瞳孔正在疯狂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半头的绝世美男,不敢相信这就是人人口中都在称赞的那个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在他想象当中的天敬贞应该是那种冷酷无情、一心只有战斗和冲锋的勇猛战士,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长相英俊、气质过人的少年形象。
看着他那只比自己粗壮不止一圈两圈的手臂,柳开江几乎是肌肉记忆般的握了上去。在握手的那一瞬间,柳开江立马感受到了一股强大且稳重的力量从天敬贞的手掌中传来,很快便蔓延至了自己的全身,让自己的一切不安和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但就在柳开江还沉浸在天敬贞的容颜里时,天敬贞突然逼近,他们两人的脸差点紧贴在一起。看着天敬贞一直在近距离端详着自己的眼睛,柳开江一时间竟然呆愣在了原地,而数秒钟后的天敬贞也随之开口,“你的这种眼神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说完这话的天敬贞转头就回到沙发前坐了下来,然后继续盯着柳开江的眼睛说道,“就依你刚才的眼神来看,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在感染区内冲锋陷阵的准备”。
听到这话的柳开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不知道天敬贞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天敬贞很快便换回了刚开始的那副严肃模样,双手也不自觉的紧扣在了一起,说话的语气也掺杂了一丝柔和和同情。
“对于你的父母在几年前撤往安全区的路上意外牺牲的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其实几乎每一位加入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人都是因为父母或者至亲之人在感染区被病化的的动植物甚至是天气杀死,天敬贞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但眼前的柳开江却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二人的心情能共鸣一样,他仿佛都能感受到柳开江那颗正在怦怦乱跳的心脏。
他的面容是死亡在堕天前最后一次亲吻的黑曜石,淬着被诅咒的月光。他的眉眼如折翼天使垂落的残翅,在额前投下审判日才会出现的阴影,睫毛凝结着十二月的霜晶,在眼窝处织就荆棘囚笼。虹膜深处埋葬着黄昏时平静的海面,深色的游涡里漂浮着破碎的星辰残骸,眼眉的那道褶皱比刃光还要锋利。鼻梁是在人生最后一刻才能凝望到的海岸线,唇角残留着世界上最后一朵勿忘我的芳香。
他那一头秀丽的黑色头发浸透了最浓稠的静夜,发梢游动着沉船上散落的星火,喉结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银质圣钉。随吞咽动作在苍白的皮肤下划出温润的血音。指节分明的手掌间缠绕着星河的雾气,腕骨凸起外蛰伏着烈火焚烧后的灰烬。
腐烂的玫瑰铺满他平来时的道路,每道血管里都好似流淌着来自冰河世余温,这具17岁的躯体里倒映着所有被禁忌之美腐蚀的魂魄。
“你还是先坐吧,坐在我身边就行,一直站在门口也挺累的。”说罢天敬贞便挪动了自己的身体,给一直站着的柳开江腾出了一个地方。
一开始的柳开江还是不太敢坐,但他还是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天敬贞给自己让开的位置。感受着沙发垫上的余热,柳开江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些,但他还是不敢靠在沙发背上,于是只能挺直了身体,板板正正的坐在沙发的边缘。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安静的弥漫,柳开江也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是不敢坐的离天敬贞太近,仍然坐在沙发的这一头,和天敬贞保持着几个身位的距离。
或许是感受到了柳开江逐渐放松了下来,天敬贞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的严肃,而是明显缓和了许多,但还是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且威严十足的冷淡感、高贵感和疏远感。
就在柳开江认为天敬贞不会再问自己任何问题时,他突然被一道寒光闪到了眼睛,而当他看向那处光源时,却发现天敬贞手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的握把看起来已经有些磨损了,但其锐利的刀刃闪烁的寒光仍然令人心生畏惧。
原本已经稍微放松了点的柳开江突然又再次紧绷了神经,因为天敬贞正拿着那把匕首缓缓地向自己靠近,而当他们之间只差一个身位时,柳开江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因为他不知道天敬贞想要拿这把匕首对自己做什么,而天敬贞只是缓缓开口,严肃且认真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惧怕死亡吗?”
原本还十分紧张的柳开江,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就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的身体不再因为恐惧而颤抖,呼吸也再次趋于平缓,原本紧张的情绪也顿时烟消云散。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紧接着又把头默默低下了几分。
“之前的我可能怕,但我现在早就不怕了。我的父母在撤往安全区的路上被‘血竭’所杀,那段画面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这个梦魇每天都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的十分痛苦,所以自从撤到安全区后的我就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过无数次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我不想像一个懦夫一样在阴暗房间的角落里默默腐烂,所以我决定加入你们最危险的A区第一侦察纵队,在死前发挥一下我的价值,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我...”
说完这番话的柳开江又把头低了几分,悲愤和绝望的眼泪也充满了他的眼眶,很快就要决堤而出,但他却忍住了,因为自打出生以来他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宁可流血也不流泪,所以他除了出生哭的那次后这17年来就再也没哭过,哪怕是亲眼目睹了他父母被血竭残忍地杀害,他也没有留下一滴泪水,即便他的嘴唇在当时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残阳的最后一缕金红正从窗棂间褪去,渐寒的夜风穿过四扇洞开的窗户,将消毒水浸泡过的窗帘吹成飘摇的蝶翼。天敬贞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在昏黄的顶灯下泛起冷金属般的光泽,像一尊被暮色浸透的古希腊雕像。
听到这里的天敬贞似乎没有任何的情感变化,因为所有加入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人几乎都有类似的悲惨经历,所以像这种“陈词滥调”他都已经听烦了,但他总感觉眼前的柳开江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别人都是带着满腔怒火和想要复仇的决心加入的,唯独他从柳开江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点对复仇的渴望以及怒火的燃烧,他看到的只有一层名为“死亡”的迷雾正在慢慢的遏制住他的咽喉,随时都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的天敬贞默默收回了拿在他手上的匕首,将其插回了自己腰间的刀鞘内,随后他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低着头默默抽泣着的柳开江的肩膀,柳开江也顺势抬起头来,对上了天敬贞那双散发着寒光和无情的眼睛。
此时的天敬贞俯视着柳开江那红润的眼眶,眼中没有一丝对他的可怜和同情,有的只有作为一个队长该有的冷酷和无情,而他说话的语气也同样如此,“走,我带你去我家,咱们到那里再细谈。”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着门口走去,而当他打开房间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发呆的柳开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走啊,等什么呢?”
听闻此言的柳开江立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赶紧小跑到了天敬贞身边,随后便又缓缓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不明白天敬贞为什么不对自己表示同情和安慰。而柳开江不知道的是,天敬贞在这几年里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远比他大上十倍甚至百倍,他早就对这种“千篇一律”的说辞无感了。
天敬贞那令人发冷的呼吸落在柳开江的发梢,一遍又一遍的拨弄着他心底的那道伤疤,让他本就沮丧的内心更加沉闷和低落。
看见他这样的天敬贞也没再管他,而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柳开江也赶紧跟了上去,跟在天敬贞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
二人行走的在宽敞的大道上,大街上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各个面如死灰、死气沉沉,一点都没有了往日朝气蓬勃和笑口常开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个末日和世俗的傀儡一样,只会麻木的执行单调枯燥的指令,没有自己的意识和感情。
残阳将最后一抹琥珀色揉碎在紫金色的天穹里,暮色如同打翻的红宝石墨水,沿着感染区内残破楼宇的边缘缓慢渗透进腐烂的大地。铅灰色建筑群在晚风中凝固成生锈的齿轮,枯树褪色的叶片簌簌作响,像是某种古老的机械发出的悲鸣与叹息,街边橱窗折射着人造冷光,将行人苍白的面孔切割成无数碎片。那些穿着同款灰色装束的人们踩着精确的步距,瞳孔里泛着电路板般的幽绿荧光,毫无活人之气。
天敬贞的黑色背影恰似划破混沌的墨刃。紧身衣下贲张的背肌随着步伐起伏,如同天神浇筑的山脉在暗夜中苏醒,每一次肩胛骨的滑动都牵动着光影的褶皱。他行走的姿态带着某种严格秩序的韵律,作战靴叩击柏油路的声响稳定得如同编钟的余韵,连暮色都在他周遭自动裂开三尺空隙。
柳开江的喉结在灰色的高领里颤动。少年垂眼盯着对方后背上肌肉的一收一缩,起伏的黑色光泽随着步伐在暮色中划出破碎的银河。他嗅到前方飘来若有似无的浓烟气息,混合着枪油特有的冷冽,这味道令他耳后泛起细小疙瘩,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心脏。当转过某个街角时,霓虹灯的彩光突然漫过天敬贞的侧脸,柳开江看见他的睫毛在光影中划出的弧度,恍若古老文物上绚丽花纹的惊鸿一瞥。
街道尽头的玻璃幕墙正吞噬着最后的天光,千万个相同的灰色身影在倒影中重复着机械的轨迹。唯有天敬贞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他肩背绷出的弧度像拉满的复合弓,后腰处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匕首套泛着冷硬的哑光。
柳开江的掌心渗出薄汗,他再次回想到了他父母惨死的画面,回忆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间化作带刺的凋零玫瑰。
暮色终于彻底坠入深蓝,星辰从云端裂缝中渗出银砂,落在天敬贞的肩头竟像远古图腾的磷火。某个瞬间他忽然偏头看向某处暗巷,后颈拉出的肌肉线条令柳开江想起博物馆里展出的寒光剑刃。少年慌乱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影子逐渐淡漠,而前方的天敬贞此时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到了,这就是我家”。
柳开江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大片别墅区,而这个别墅区大院的门口正横着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面清晰的写着“天物恒苑”。
“这里住着的都是我们侦察纵队的队员,因为我们干着最危险的活,所以安全区A区的最高管理局才会给我们分配这么好的住宅,大部分其他的纵队成员上住的都是集体宿舍,我们这可比他们那豪华多了。走,我带你去我的别墅”。
柳开江就这么跟着天敬贞,在门口保安的注视下走进了这片巨大的别墅区。虽说是别墅区,这些别墅虽然各个风格都不太一样,但和外面那些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还是有明显差距的,外表看起来虽然不奢华,但一看就知道这里气质非凡,住的绝不是普通之辈。
天敬贞住的正是这里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别墅,它比其他别墅整整大了好几圈。柳开江一脸震惊的走进了天敬贞的大别墅,然后就再次被别墅内的装饰给震惊到了。
檀香沁染的穿堂风掠过二十四扇紫檀透雕屏门,将正厅那方整块金丝楠阴刻的《兰亭集序》地面映得宛如流动的液态黄金。十二根通天柱皆取三百年以上铁力木整料,柱础处包镶的錾胎珐琅饕餮纹在暮色中吞吐着幽蓝暗芒,柱身缠绕的降香黄檀浮雕苍龙鳞爪间嵌满螺钿星斗。
抬头望去,九重藻井以沉香木榫卯嵌套出北斗七星的轨迹,井心悬垂的羊脂玉雕莲纹宫灯,灯穗竟是用明代缂丝残片捻就的万寿纹流苏。
东厢书房的门扉是整幅海南黄花梨随形雕琢的《富春山居图》,推门时铜鎏金螭首衔环与紫铜荷叶钮相击,清越之音惊醒了多宝阁上那尊北宋官窑月白釉三足炉里沉睡的百年沉水香。书案乃千年崖柏天然瘤疤随形打磨,镇纸是整块和田青玉雕成的卧虎,笔架上悬着的狼毫竟以金丝镶嵌着米芾真迹的微刻。
北墙整面金砖墁地,嵌着元代青花海水龙纹大缸,缸中浮着汉代青铜错金博山炉升起的袅袅青烟。
回廊转角处,明代剔红八仙过海漆柜陈列着钧窑天青釉红斑玉壶春瓶,旁边缅甸花梨木几上搁着战国错金银云纹铜鼎,鼎中随意插着几卷用宋代澄心堂纸装裱的董其昌手札。就连通往二层的楼梯栏杆,都以整根沉香木透雕出百子千孙图,每级台阶侧面都镶嵌着明代景泰蓝缠枝莲纹片,踏上去时隐约可闻百年老木在足底发出的浑厚沉吟。
西侧茶室推窗便是太湖石堆叠的枯山水,整面鸡翅木格栅窗棂可随光影转动变幻出七十二种冰裂纹。茶台取千年紫檀树根随形而制,茶宠竟是汉代玉握猪,煮水用的是唐代银鎏金摩羯纹提梁壶。最隐秘处,整面花梨木墙暗藏机关,推开可见密室中陈列着西周青铜方彝与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墙面满布敦煌残卷裱成的《药师经变图》,角落青铜仙鹤灯台的眼珠竟是两颗鸽血红宝石。
整座宅邸暗合中式复古规制,却又在梁柱间隙藏着智能控温系统,地龙取暖的陶管与光纤网络在百年老木腹中并行不悖。
当暮色漫过屋顶正脊那对清宫旧藏的琉璃螭吻,整座建筑便化作时光淬炼的权柄图腾,每道木纹都在诉说数个朝代的荣华积淀,每缕幽香皆暗藏百年世家的显赫密码。
“来,随便坐就行”。
柳开江低着头走到了大厅的正中间,他原本对周围的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但当他看到偌大地毯的正中央那一龙一虎的霸气纹饰,还是不禁失了神。
在天敬贞的提醒下,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坐到了一旁由紫檀做成的椅子上,感受着坐在由金丝绸制成的坐垫上的温暖和舒适感,柳开江的身体很快便放松了下来,但他的眼神还是沉浸在过往的痛苦和无力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我们A区第一侦察纵队本身干的就是最危险的事,每天都要冲在感染区的第一线收集各种病毒的有关情报,所以咱们A区的最高管理局认为我们值得住这么好的地方。当然,并不是我们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住的这么豪华,其他大部分人家里的装修都比较简洁,我纯粹是因为个人喜好才把这里装修成这样的,钱都是我自己掏的”。
听着天敬贞不慌不忙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柳开江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像还低的更低了,因为他现在没心情听天敬贞说这些,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正式的成为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一员。
看着依然坐在那里独自一个人“抑郁”的柳开江,天敬贞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并且缓缓端起了放在一旁木桌上的瓷碗,抿了一口里面的清水。
他那袖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明亮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更加优美,他现在翘着二郎腿用瓷碗喝水的动作也颇具翩翩君子的儒雅之风。
当他把手中的瓷碗放回桌面上时,他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着的水,他那泛着红润光泽的唇瓣在此时也显得更加光滑了起来,而当他的眼神与柳开江对上的那一刻,柳开江又立马低下了头,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裤子,此刻的他心情已经彻底混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天敬贞的什么,是在害怕他的威严?害怕他那过于严厉和严苛的性格?还是在害怕他自己这样会惹得天敬贞不高兴?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怎么了柳开江,你是不舒服吗?”
听到这句话的柳开江缓缓抬起了头,却立马和天敬贞那双深邃又冷漠的眼眸对上。虽然说这句话是在问候,但他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关心和慰问之情,反倒给人一种审问和不满的感觉。此时的天敬贞已经起身走到了柳开江身前,他的眼神中没有对新加入的队员的关心,反而是对新队员沉默寡言的略微不满。
看着柳开江还是毫无反应,天敬贞抿了抿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继续跷着二郎腿看着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柳开江,仿佛是在不耐烦地等待他的回话。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天敬贞这次说话的语气很明显带上了一丝催促和无情,而柳开江似乎也听出来了天敬贞的不满,于是他鼓起勇气磕磕巴巴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我没事,就是这里面...有点热”。
听到这句话的天敬贞才半信半疑的放下了腿,拿起桌子上的瓷碗又喝了一口水,但那冷酷无情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柳开江的身上。
在沉默了几分钟后,二人之间尴尬和紧张的气氛才稍微得以缓和,天敬贞也开口叫了声柳开江的名字。而在听到对方叫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柳开江也立马紧张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正坐在对面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天敬贞。
天敬贞其实对眼前的少年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因为加入他们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人大部分经历和他都一样,甚至有的比他还要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柳开江的身上只看到了“死亡”二字,而他能从其他人的身上看到“复仇”和“至死方休”之类的气势和决心。
虽然他对柳开江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和疑惑,但接下来他不得不要跟柳开江讨论一些严肃的话题。
“柳开江,你知道我们A区第一侦察纵队是干什么的么?”
听到这个问题的柳开江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立马回答了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
“当然知道,你们侦察纵队的职责就是负责每天深入感染区最危险的地方,永远冲在第一线,然后收集所有有关未知病毒的情报和消息,是所有行动和作战纵队当中最危险的,而你们的‘第一侦察纵队’又是所有侦察纵队里最危险的,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加入你们”。
“对,你说的没错。”此时的天敬贞突然说话打断了柳开江,意识也逐渐被那些痛苦的回忆充满,“虽然我们侦察纵队很危险,但确实也会有人愿意加入我们的人,他们都是不惧死亡、一心想要光复人类文明的英勇战士,也都是我的战友。但加入我们第一侦察纵队的人,几乎没有活过半年的,没多久就会死在宛如地狱魔窟的感染区内,甚至有的人刚加入一天,第二天出任务时就死在了外面。我...”
说到这里的天敬贞突然顿了一下,每次一谈到这个悲伤的话题他的内心就会变得无比沉重,但他一直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让自己流过一滴泪,无论是亲眼目睹了多少战友的惨死,还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和撕心裂肺。
“不好意思,这些往事对于我来说确实是有些过于沉重了...”
此时的天敬贞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忧郁和无奈,呼吸也不想刚才那么平稳,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就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他现在正努力地控制着他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在柳开江的面前失态。
看到天敬贞正在努力克制自己悲痛情绪的样子,柳开江的内心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像这样的精神上的“自我压抑”他每天都要经历无数遍,每一分每一秒的他都在隐忍和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回忆,但很明显令人悲痛的回忆是无法轻易被淡忘掉的。
等天敬贞差不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此时他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严肃和正经,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哎,我已经很久没与人讨论过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如今再次提起来,我感觉发生的那一切仍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说完这些的天敬贞立马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于是便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用严肃的眼神看向了柳开江,但说话的语气却显得更加冰冷和无情。
“对于你父母意外离世的事,我表示深深的抱歉。我也知道你加入我们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目的肯定不只是为了复仇这么简单,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要告诉你,被感染区的那些病化异物杀死可是十分痛苦的,并不能让让你死的很痛快。虽然这时候跟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但你必须做好这个心理准备,而且是越早越好...”
但还没等天敬贞说完,柳开江就突然开口打断了天敬贞说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断天敬贞的讲话。
“没事的天队长,我在这世间早就已经了无牵挂了,我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我打小就叛逆,谁的话都不听,尤其是我父母的,所以就老惹得他们生气和不开心,但我其实从内心知道他们是爱我的,也是真心为了我好,但我叛逆的性格并不允许当时的我就这么听从于他们。直到我的父母死在了‘血竭’的手下,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听话。我一夜就变‘成熟’了,但代价却是失去了一切,包括曾经的那个自己。”
“我的父母因‘血竭’而死,我所有的朋友也都死在了病化异物的手下。这段时间我一直活的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甚至产生了无数次想要自杀的念头,但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所以我就把你们这里当成了我最后的归宿,就当是我死前为人类文明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但是战死的过程可是很痛苦的,你难道就不怕这个吗?”
“痛苦?哼,还有什么是比我现在每天活在悔恨和精神摧残的折磨中更痛苦的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听着柳开江的倾诉,天敬贞的内心还是难以掀起一丝波澜,因为柳开江所经历的这些痛苦不及他经历过的百分之一。柳开江只是失去了父母和朋友,而是他却是在过往几年的每天中都在亲眼见证与自己关系亲密至极的战友的惨死和离世,这些折磨和生离死别早已让他的内心彻底麻木,对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再也生不出一丝多余的感情。
二人其实是同病相怜,柳开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失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产生了无数次想要轻生的念头。天敬贞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加入了最危险的A区侦察纵队,每天都要亲眼目睹数十位甚至上百位亲密战友的惨死,让他这几年的内心一直备受煎熬、饱受折磨。
一个向死而生的人和一个麻木无情的人碰撞在一起,摩擦出了一束异样的火花。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的相遇是这个时代与他们各自的命运相互交织而产生的必然产物,并不是所谓的偶然。
沉默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的外面早已是深夜,天敬贞觉得再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于是便起身再次来到了柳开江身边,用他那双充满冷酷和无情的眼睛盯着眼前忧郁沉闷的柳开江。
“恭喜你柳开江,你通过了我的入队测试,从今往后,你就正式成为我们A第一侦察纵队的一员了”。说罢他便伸出了手,等待着柳开江的回应。
很显然柳开江对这一事实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但他还是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握住了天敬贞伸向自己的手。
二人的手再次握在一起,但这次的双方很明显更加用力。
“是,天队长”。
柳开江用略带坚定的语气回应了天敬贞,天敬贞却再次以冷脸相待,甚至连点头都没有象征性的点一下。
“你的别墅还在装修,距离装修完成并且能入住还有一段时间,这几天你就先住在我家吧”。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