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就是月假。池渔没有选择留校,而是回去了两天。将那盒林青然送的金平糖和自己的成绩单寄回了小渔村给阿婆瞧瞧。
阿婆不懂字,他在排名那行的2上重重的划上了一笔。
若是有电话就好了。那玩意可方便了,隔着数万里就能和人讲话。宗家有个座机,只可惜阿婆家没有牵上电线。而且一个座机老贵了,顶得上宗家给他的一个月生活费。但池渔不敢花,全部存起来了。他心中,宗家是宗家的,他是他的。
来城里,一方面也是妈妈临终前的嘱托。
她那个时候躺在蚊帐里,怀中抱着六岁的他,望着破旧斑驳的天花板,幽幽道,“若有一日宗家来接你回去了。谁都不要讨好,连你的父亲也无需理会。只有黎女士和小少爷才是你要亲近的人。顺便,再替我向她问一句,这么多年了,能否来看一眼曾经的学生?”
须臾,她又阖上了眼,“算了。”
这些话很莫名其妙,令人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池渔当时并没有听懂。
第二天,妈妈离开了渔村,她站在门口抱了抱池渔,“妈妈走了,不要想我。”
池渔将眼睛睁的大大的。
“小鱼,再笑一个吧,你不是最喜欢笑了吗?”
那双大而明亮的杏眼始终一眨不眨,很是疑惑。
“好吧,你不是像那个时候哇哇大哭扯着我的衣袖就好。” 妈妈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她与池渔相反,是个独行冷酷的女人。
阿婆那天也站在门口好久好久,夕阳落下,很晚了。她在庭院的树下打落了许多的枣儿,第二天早早起来包了一份份的枣儿饼,第三天又开始裁剪纸人衣服元宝。第四天,她买回来一堆黄黄的纸币。
小池渔好奇的捡起一张被吹落的黄纸,问,“阿婆,这是什么呀?”
阿婆道,“这是你妈的钱。”
……
这次回去,竟然见到了宗致兴。也就是池渔的生身父亲。一双俊美的桃花眼风采依旧,岁月没有给他套上一层风霜,反而是多了一层年岁的儒雅风流。
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的时候,宗致兴正在欧洲出差。看见池渔稍稍表现出意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谁。
明明是亲生父子,俩人却略为客套的打了声招呼。
饭桌上,宗家父子都在。
池渔奇道,这么久了唯独不见哥哥的母亲。他还要给妈妈带话呢!
宗致兴喝了点小酒,邀请自己儿子一起小酌几口。
当然这个儿子仅指宗长诀。宗致兴只是把池渔接回来,并没有打算认回池渔。
宗长诀淡淡的推开酒杯,“胃疼。”
宗致兴已经自顾自喝上几口了,感概的调侃道,“也不知道你这冷淡的性子是随了谁。你爸爸风趣幽默,交友广泛,你妈妈知书达理,翻译了多本著作,国外文学领域响当当的大拿,她的许多学生和同事都夸她平易近人,善良温柔。”
“人都死了,说她干什么。” 宗长诀放下筷子,转身就走。
池渔吃着一口饭呢,差点噎住,心里大吃一惊,黎女士已经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诶!你这孩子。多吃点啊?” 宗致兴放下酒杯,转个头喊道。
宗长诀已经往楼上走了。
“我叫吴妈给你送房里吃?”
许久都未听见回音,宗致兴这才作罢。饭桌上又恢复一片寂静。
池渔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宗致兴,他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快。他感觉这个家的氛围有些诡异。一个在外说一不二的父亲,回家却对儿子百般讨好。
对,池渔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对哥哥不仅仅是宠溺,更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晚饭过后,他找到在宗家干得最久的吴妈询问黎女士怎么去世的。
一向把他当空气人看的吴妈态度一反常态,哐当一声把花瓶放下,怒瞪过去,“谁跟你说这事儿?”
看了看四下无人,她又连忙将池渔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儿一连串警告,“你问这事干嘛?管好你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那,我能去看看黎女士的墓吗?” 池渔小心翼翼道。虽然黎女士已经走了,但他可以把话带到她的墓前。
一道冷得可以结冰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你不配。”
池渔从吴妈眼里看到惊恐,倏然转过身。
心脏猛然一跳。
不知何时,哥哥出现在他住的二楼,站在他身后阴沉沉的看向他。
……
周一,池渔返了校。
学校的荣誉榜贴在每一栋教学楼底下,来上课的每一个学生都能瞧见。
赵圆圆很高兴,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拿着小蜜蜂扩音器哼哼哒哒走回办公室。她让池渔坐在对面,语重心长对他说了很多勉励的话才让他回去。临了,她扔给池渔一包瓜子,让他把办公室的垃圾往一楼回收站倒倒。
昨晚,哥哥让他睡了地板。好在十月的天还算炎热,合衣躺在地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是私生子,哥哥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面对哥哥,他总是有着几分的愧疚。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木地板不比床褥,睡久了还是咯人。
下节课是高一的表彰大会。池渔想先去教室找林青然,回到五楼发现座位已经空了。
青然应该是先走了,早知道和他说一声了。
礼堂离高一教学楼不远,越过一个操场拐个弯就是了。到了地,场馆里全是人挤人,池渔好不容易费力进来,恰好遇到一个同学。那人对他眨了眨眼,“你怎么还在这呢,快去领奖状啊。”
池渔没想到还有奖状发,心情有些雀跃,“在哪呀?”
“往那走,上三楼右转第五间房。” 同学好心给他指了指方向。
池渔走后,同学表情突然一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三楼,几乎没有什么人声了。静悄悄的,安静得过了头。每一间房门都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一….二……三….四…..五,就是这了吧。
池渔正要敲声,却发现门轻轻的被他推开了。
没人?
窗台几净,阳光明媚,办公桌前摆了一束绿萝。办公椅的旁边是一排的书架。
池渔好奇的走了过去,窗外是体育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他的瞳孔突然颤了颤。
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他被人强行扒裤子的小树林。
……他脑海迅速想起那天不好的回忆,这个角度能看到,该不会…..
池渔猛的摇了摇头,应该没瞧见。那会是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
但一想到有人站在窗前能看到他光着屁股被按在树干上的场景,他就手脚发麻,心跳加速,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干脆打量起书架上的书。
嗯…..什么都有。科目竞赛辅导书、历史年历、本校的发展史、地理图册绘制方法、刑法学、政治与政策研究、看的书很杂,还有几本心理学和教育学的书。
他抽出了一本离他最近的“动物的基础教育”
他对这本书很感兴趣。等他学会了,就让三叔家那头总是对他大叫的大黄好好听他的话。
随手翻开了一页,竟然不是新的,每页上都有标注。
池渔看到书的主人用黄线划了一段话。
他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的读了下去。
“…..相比奖罚分明的基础条件反射,后来的研究者发现,随机的惩罚更能让猴子感到害怕,从而更多的减少不良行为。犯错了会被惩罚,做对了会被奖励。——这不一定百分百遵守。但随机性让动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主人进行惩罚,永远担心着下一秒…..因此更为警惕的总是保持着良好的行为…..”
也许是昨晚在地板上没睡好。不知不觉,池渔捧着书睡着了。
暖洋洋的风吹在身上催生出更多的睡意。
“啪嗒。”
一支笔滚落下书桌,池渔赫然惊醒。
“你醒了?” 温雅极了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听的人都有些酥麻。
池渔耳朵都红了,寻声望去。正对面沙发正坐着一个人,眉目疏朗温润,嘴角带着盈盈笑意,似高山流水又像涓涓清泉。许是月光生辉才诞下这么个秀雅的人。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温声道,“我瞧你累极了,便没喊你,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的事。”
池渔脑袋有一瞬间空白,接着结结巴巴道,“没有、没有”
他心里懊恼极了,怎么就睡着了,翻人家书,坐人家椅子,还让人不得不去会客的沙发坐着…..
这下整张脸都红透了,他立马站起身,“对不起,占了你的位置,我马上走!”
他背对着那人蹲下身,找到滚到角落的那支钢笔,银色的,上面刻着他看不懂的外文,沉甸甸的看起来很贵。他放回了笔筒。又用衣袖把自己刚刚睡过的地方擦了擦,即使并没有什么灰尘。最后把书放回了书架。
末了,走出门口,他又突然想起自己是来领东西的!
冒冒失失的闯回来,窘迫道:“我来领我的奖状。”
那人含着笑,从刚刚池渔整理开始就一直坐在那张沙发上,此时见他再度回来不慌不忙道,“奖状?”
刚开始有些疑惑,随即了然,“是高一的表彰大会么?”
“嗯!嗯!” 池渔用力点点头。
那人遗憾的说:“可是表彰大会已经结束了。”
池渔一听,愣在了原地,像是很泄气般。
“这里是学生会长办公室,领奖状的地方在楼下左转第一间房,现在应该还有人在。”
那人好似知道他误会了什么般,主动与他解释,始终没有一丝不耐。
“同学你快去吧。没参加大会也可以领奖状。”
被那样一双温柔的目光静静注视着,池渔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
他退出了办公室。
抬头一看,发现了门口右边被自己忽视的铭牌。
“会长办公室—-庄少序”
池渔走后,庄少序站在书架前,慢慢的抽出那本书,手指轻轻一拨,打开到有着明显翻动痕迹的地方,慢条斯理的一页一页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