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少女名叫阿箬,手腕上缠着九根细银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她蹲在栖园地下室的青砖地上,指尖蘸着朱砂,画出一幅古怪的图腾。
"这是''锁龙局''。"她的汉语带着浓重口音,指节敲了敲砖面,"下面有东西。"
祁阳看向段容时:"你家地下室还有地窖?"
段容时摇头。他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新归位的魂魄让他看起来几乎与活人无异,只是皮肤仍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阿箬突然掏出一把骨刀,猛地插进砖缝:"不是地窖。"她抬头,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段容时,"是窑。"
刀尖撬起的尘土里,混着细碎的白色颗粒。祁阳蹲下身捻了捻,突然毛骨悚然——那是骨灰。
"段家祖上,"阿箬慢慢站起身,"用活人烧瓷。"
阁楼的族谱残卷铺在桌上,烛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阿箬的银链子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光绪二十三年……"段容时修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段氏瓷窑产出''雪骨瓷''三十六件,入贡宫廷。"
祁阳凑近看那行褪色的批注:"''以灵养瓷,釉色如玉''——这''灵''该不会是……"
"生魂。"阿箬的骨刀钉在桌上,刀柄微微颤动,"把活人封入窑中,骨血融进瓷土,烧出来的器物能镇宅辟邪。"
烛火突然摇曳,段容时的影子在墙上扭曲了一瞬。祁阳注意到他的指节绷得发白。
"我不知道这件事。"段容时的声音很轻,"父亲从未提起。"
阿箬冷笑:"当然不会提。你们汉人最擅长粉饰血腥。"
祁阳打圆场:"那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赵鸿才不是第一个。"阿箬拔出骨刀,"百年前,有个苗女被塞进段家瓷窑。她死前下了咒——凡段氏血脉,终将自食恶果。"
段容时突然抬头:"所以赵鸿才能轻易得手?"
阿箬的银链子哗啦作响:"诅咒需要媒介。那面铜镜……"她看向祁阳,"是用窑里最后一块''雪骨瓷''熔铸的。"
祁阳猛地想起镜中血海里的另一个段容时——那或许根本不是魂魄,而是百年怨念的化身。
窗外雷声隐隐,雨开始下了。
祁阳在书房找到段容时时,他正对着那盏修复好的煤油灯出神。玻璃罩里的火苗很静,映得他眉眼如画,也照出长衫下若隐若现的血迹——魂魄归位后,死时的伤口偶尔还会渗血。
"疼吗?"祁阳递过一杯热茶。
段容时摇头,接过茶杯的指尖避开他的触碰:"你该离我远点。"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祁阳故意碰翻茶杯,热水泼在段容时手上——没有起泡,但鬼魂明显瑟缩了一下,"看,还是会疼嘛。"
段容时眯起眼:"你在试探什么?"
"试探你是不是又要自作主张。"祁阳抽出张旧照片拍在桌上——年轻的段容时站在瓷窑前,身后是堆积如山的青白瓷胚,"解释一下?"
段容时凝视照片:"十八岁生日,父亲带我去看家业。"他轻声道,"那天下着雪,窑工的手上全是冻疮。"
祁阳等他继续。
"我提议改善窑工待遇,父亲同意了。"段容时突然冷笑,"三个月后,他在回家路上遭遇''山匪''。"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叩问。
"你觉得是赵家干的?"
"不。"段容时看向雨中模糊的灯火,"是段家长辈。那些瓷器养活了整个家族,他们不会允许有人断掉财路。"
祁阳胸口发闷。他想起修复过的那些古董——精美绝伦的瓷瓶、温润如玉的茶具,底下压着多少冤魂的惨叫?
"所以赵鸿才杀你……"
"是替天行道?"段容时轻笑,"不,他只是想要配方。"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阴影在墙上张牙舞爪。祁阳的手无意间碰到段容时的袖口,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却莫名让人安心。
"现在怎么办?"
段容时望向雨幕深处:"赵家新楼盘明天动工,就在旧瓷窑遗址。"
赵氏"云山居"工地彩旗招展,七名穿红马甲的工人站在奠基石旁,额头上点着朱砂。祁阳混在围观人群里,望远镜对准主席台——赵世凯坐在轮椅上,面色灰败,脖子上却挂着那串紫檀佛珠。
"看见了吗?"耳机里传来段容时的声音,"奠基石下面。"
祁阳调整焦距,倒吸一口凉气——基石缝隙里塞着一截指骨,正是他们在西郊松林找回的那段!
"他要复活赵鸿才?"
"不,是转移诅咒。"段容时冷声道,"七名阴年阴月生的工人,加上我的指骨,正好凑成''七星引魂阵''。"
仪式开始前,祁阳假装记者溜进后台。赵世凯的轮椅停在临时帐篷里,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浮现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啊!"赵世凯打翻茶水,祁阳趁机调换了他放在桌上的佛珠。
真正的佛珠入手冰凉,十八颗珠子每颗都刻着微型符文。祁阳摸到其中一颗有机关,轻轻旋开——里面藏着一小撮青白色瓷土。
"找到了。"他对着耳机说,"雪骨瓷的样本。"
耳机里传来刺耳的杂音,接着是段容时的厉喝:"躲开!"
帐篷突然坍塌,祁阳被人拽着领子拖出去。赵世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眼翻白,嘴角咧到耳根:"把东西……还来……"
那不是赵世凯的声音。
祁阳被一股大力甩到水泥管堆上,后腰剧痛。赵世凯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不协调地扭动着,每走一步都有关节错位的咔响。
"赵鸿才!"祁阳握紧佛珠,"你的破珠子在这儿!"
''赵世凯''喉咙里发出咯咯笑声:"聪明……可惜晚了……"
工地突然地动山摇,奠基石轰然炸裂。七名红马甲工人齐声惨叫,额头朱砂化作血线,与地底涌出的黑气纠缠成网。
祁阳的耳机被震落,里面传来段容时断断续续的声音:"……瓷窑……下面有……"
一只青白的手破土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数十具骷髅爬出地基,每具骨架上都粘连着瓷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釉光。
"看见了吗?" ''赵世凯''张开双臂,"段家的杰作!"
祁阳踉跄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段容时的手覆上他的眼睛:"别直视它们,会摄魂。"
"现在怎么办?"
段容时塞给他一枚铜钱:"去东南角,找到刻着''段''字的界碑。"
"你呢?"
"算账。"
祁阳被推开的瞬间,看见段容时的长衫无风自动,周身泛起霜色光芒。鬼魂第一次在阳光下完全显形,俊美如谪仙,也恐怖如修罗。
东南角堆满建材,祁阳在碎石下翻出半截界碑。碑文已经模糊,但那个"段"字依然清晰,笔画间残留着暗红——是血。
铜钱按上碑文的刹那,整个工地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骷髅们集体僵住,瓷片从骨架上剥落,黑气如潮水般退回地底。
''赵世凯''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像漏气的皮球般干瘪下去。最后时刻,他怨毒地瞪着祁阳:"你以为……结束了吗?……瓷咒……永生……"
一只骨手突然穿透他的胸膛,段容时的声音冷得像冰:"滚。"
赵世凯倒下了,紫檀佛珠散落一地。祁阳弯腰去捡,却被段容时一把拽住:"别碰!"
佛珠在阳光下迅速氧化,眨眼间化作灰烬。其中一颗滚到祁阳脚边,裂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
阿箬的银链子声由远及近:"结束了?"
"不。"段容时看向远处正在疏散的人群,"只是开始。"
风吹起祁阳的衣摆,露出腰间一块青紫——那是被鬼气侵蚀的痕迹,形状恰如半片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