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头顶是暗红色的天空,没有日月,只有一层厚重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潮湿纸灰的气味,像是烧过冥纸后残留的焦苦。
"醒了?"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祁阳猛地转头,看到段容时坐在他身边,长衫下摆沾着血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这是哪儿?"祁阳撑起身子,声音嘶哑。
"镜中界。"段容时伸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带起一圈涟漪,"有人用血咒把我们拖进来了。"
祁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线,另一端系在段容时的小指上,像某种诡异的姻缘结。他下意识去扯,却被段容时按住。
"别动。"段容时低声道,"这是''引魂丝'',断了,你就回不去了。"
祁阳皱眉:"谁干的?"
段容时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长衫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整个人像一幅被钉在画布上的肖像。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纸人在摩挲地面。
"赵鸿才的残魂。"段容时终于开口,"他寄生在镜子里,靠吞噬其他魂魄维持存在。"
祁阳突然想起那个梦——两面镜子,两个段容时。
"所以……祠堂里那个也是你?"
段容时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是我的一部分。"他抬起手,红线在指间绷紧,"百年前,赵鸿才把我的魂魄撕成两半。一半困在栖园,另一半……"
"锁在镜子里。"祁阳接上他的话,后背发凉,"那现在外面的''你''是谁?"
段容时沉默片刻:"都是我,只是记忆不同。"他看向祁阳,眼底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你遇见的是记得阳光的我,而镜子里这个……只记得死亡。"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像是金属刮擦玻璃。段容时猛地将祁阳拉到身后:"他来了。"
血雾中浮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
赵鸿才的残魂比祁阳想象的更可怖——他的身体像是由无数碎镜拼凑而成,每走一步都折射出扭曲的光影。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嘴,里面蠕动着细小的铜钱。
"段……少爷……"残魂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老奴……恭候多时……"
段容时挡在祁阳面前,指尖凝出霜刃:"滚。"
残魂咯咯笑起来,碎镜身体里浮现出画面——年轻的段容时被按在祠堂地上,七枚铜钱钉入他的四肢。鲜血渗进青砖,而赵鸿才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面铜镜。
"看见了吗?"残魂嘶声道,"你求饶的样子……真像条狗……"
段容时的身形晃了晃,红线骤然绷紧。祁阳感到一阵剧痛从手腕蔓延至心脏,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贯穿胸腔。他咬牙抓住段容时的手:"别听他的!"
残魂转向祁阳,碎镜里映出他被红线缠绕的画面:"你以为他为什么接近你?"镜面闪烁,浮现出祁阳在栖园工作的场景,"段家祖训……''命定之人''的血……能解开魂魄的束缚……"
祁阳呼吸一滞。
段容时突然暴起,霜刃劈开血雾,将残魂斩成两半。碎镜哗啦落地,又迅速重组。
"跑!"段容时拽起祁阳,"去找镜界的出口!"
两人在扭曲的廊道间狂奔,身后的碎镜声如影随形。祁阳的指尖擦过墙壁,触感像是摸到了潮湿的皮肤。
"出口在哪儿?"他喘着气问。
段容时指向远处一扇雕花门:"祠堂的镜子……打破它!"
残魂的尖啸骤然逼近。祁阳回头,看到无数铜钱从血雾中射出,直取段容时后心!
"小心——"
他扑过去推开段容时,一枚铜钱擦过他的脖颈,带出一线血珠。血滴落在红线上,竟燃起幽蓝的火焰。
残魂突然僵住,碎镜中的画面疯狂闪烁——祁阳的血像某种腐蚀剂,所到之处,镜面纷纷龟裂。
"原来如此……"段容时盯着燃烧的红线,声音发紧,"你不是钥匙。"
"那是什么?"
"是火"
祠堂的门近在咫尺,却被一层血膜封住。
残魂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却仍不依不饶地纠缠:"段少爷……你逃不掉的……"碎镜里不断重放映像——段容时死亡的瞬间,棺木钉死的声音,魂魄在镜中百年的孤寂。
段容时的动作渐渐迟缓,霜刃变得透明。祁阳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消散,像是被某种力量抽离。
"怎么回事?"
"外面的''我''在消失。"段容时苦笑,"一体双魂……一个醒了,另一个就要沉睡。"
祁阳死死抓住他的手:"怎么救你?"
段容时看向燃烧的红线:"焚契。"他轻声道,"烧断引魂丝,你就能回去。"
"那你呢?"
"我会留在镜中,直到下一个百年。"
祁阳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塞进一把碎玻璃。他盯着段容时近乎透明的脸,突然扯开衣领,将燃烧的红线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结契的符文。
"你疯了!"段容时厉喝,"这会烧毁你的魂魄!"
祁阳咧嘴一笑,血迹从嘴角渗出,"不必理会,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坑我了。"
火焰顺着红线蔓延,眨眼间吞没了两人。祁阳在剧痛中看到走马灯般的画面——段容时在书房临帖的侧脸,他修复文物时专注的眉眼,火锅热气后面模糊的笑容……
最后一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像是金属刮擦玻璃。段容时猛地将祁阳拉到身后:"他来了。"
"祁阳。"段容时的声音近在咫尺,"看好了。"
火焰骤然炸开,将血膜烧出一个大洞。祁阳被一股大力推出,坠入刺目的白光中。
"呼吸!快呼吸!"
林妍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祁阳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栖园主卧,周围站着林妍和一个苗族打扮的少女。梳妆镜碎了一地,每片碎片里都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段容时呢?"他哑声问。
林妍和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苗族少女蹲下身,翻开祁阳的衣领——结契的符文已经变成焦黑色,像是被火烧过。
"死婚''解除了。"少女用生硬的汉语说,"他的另一半魂魄……归位了。"
祁阳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祁阳抬头,看到段容时倚在门框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长衫,但整个人凝实得几乎与活人无异。阳光穿过他的身体,竟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现在的我,才是完整的。"
祁阳眼眶发热,抓起枕头砸过去:"难受香菇"
枕头砸在段容时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祁阳僵住了。
段容时接住枕头,唇角微扬:"实体化的感觉……不错。"
苗族少女突然咳嗽一声:"魂魄刚归位,不宜剧烈运动。"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两人,"尤其是某些……情绪激动的活动。"
林妍憋着笑把少女拖出门,还贴心地带上了门锁。
房间里一时寂静。段容时走到床边,指尖抚过祁阳颈侧的伤口:"疼吗?"
祁阳笑眯眯地:"你说呢"
段容时低笑,祁阳看他那副模样,真的想一拳抡过去,正准备说点什么。
却听见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段容时神色一凛,看向西边天空——那里聚集着不祥的黑云。
"还没结束。"他轻声道,"赵家的债……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