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骁然靠在航班座椅上,遮光板没拉严,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手机屏幕上投下道亮斑。他的指尖在屏幕边缘反复摩挲,停留在陆时宁三天前更新的那条动态上——照片里是市一中那条著名的樱花大道,粉白花瓣正簌簌往下落,像场温柔的雪。陆时宁站在最粗的那棵樱花树下,蓝白校服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侧脸线条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连耳尖那点淡淡的红都看得分明。他微微扬着下巴,像是在看头顶的花枝,又像在看更远的地方,配文只有简单五个字:“春天适合重逢”。
这条动态下有不少评论,大多是同学打趣的“宁哥又在凹造型”“今天的风会吹走桃花运哦”,陆时宁没回复,只给几条点赞。谢骁然把照片放大,目光一寸寸扫过少年的发梢、肩膀、握着书包带的手指,最后落在他微抿的唇上——和记忆里那个总爱噘着嘴撒娇的小家伙,重合又分离。他记得陆时宁小时候换牙,门牙缺了个小豁口,笑起来漏风,却偏要抢谢骁然的苹果啃,结果苹果没啃动,牙龈倒是硌出了血,咧着嘴哭的模样,比院子里被雨淋湿的小猫还要可怜。
“先生,不好意思……”邻座的omega孕妇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护着隆起的小腹,“您的信息素……有点浓了。”
谢骁然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信息素控制阀松了半圈,清冽的茉莉香正顺着缝隙往外漫,像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井水,混着点草木的微苦,在密闭的机舱里悄悄漾开。他赶紧抬手旋紧阀门,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才觉出掌心竟有些发烫。“抱歉,没注意。”他低声道,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的恍惚。
孕妇笑着摇摇头:“没事,挺好闻的,像我老家院子里的茉莉,就是……alpha的信息素太浓,我有点受不住。”
谢骁然“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茉莉香……他想起小时候自家院子里那棵老茉莉,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每年夏天开花时,雪白的花瓣能把半个院子铺成香雪海。陆时宁总爱搬个小板凳蹲在花下,仰着小脸问他:“哥哥,你的信息素会不会也这么香?”那时候谢骁然还没分化,只揉着他的头发说:“等我分化了,让你先闻。”
后来他真的分化成了alpha,信息素带着淡淡的茉莉香,陆时宁却在那年体检测出是omega。小家伙抱着他的胳膊哭了半宿,抽噎着说:“我不能像哥哥一样保护人了。”他当时把人搂进怀里,拍着背哄:“你不用保护谁,我保护你就够了。你的味道……我替你记着,是葡萄柚味的,甜甜的。”
五年前机场分别那天,陆时宁攥着他的衣角,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烫得像团火。“你会不会忘了我?”那声音软得发颤,像颗被捏扁的奶糖,“忘了我的葡萄柚味?”他蹲下来,替他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捋好,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手心:“不会忘。想我了就吃糖,糖是甜的,就像你的味道。”
飞机开始下降,机身轻微颠簸起来。谢骁然收起手机,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五年了,他换过三个城市,搬过四次家,行李箱里永远带着那罐陆时宁折的星星纸——三百六十五颗,是小家伙攒了一整年的,说“一颗星星代表一天的想念”,还有一瓶从老宅剪下的茉莉花枝泡的水,哪怕知道花枝活不成,也总想着带点熟悉的味道在身边。每年陆时宁生日,他都会往那个早已打不通的号码发句“生日快乐”,像在跟空气履行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推荐页刷到陆时宁弹吉他的视频。少年坐在舞台中央,白衬衫被灯光照得透亮,指尖拨动琴弦时,侧脸的线条干净又利落。唱到副歌时,他忽然抬眼望向台下,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阳光落在他眼尾,碎成一片金。谢骁然把那段视频反复看了三十遍,直到手机发烫,连少年扫弦时无名指微微翘起的小动作都记在了心里。评论区有人说“时宁二次分化成alpha啦,以后也是能罩着兄弟的人”,他看着那句评论,手指悬在屏幕上,忽然想起陆时宁小时候总举着玩具枪喊“我要当大英雄保护哥哥”,那时觉得可爱,此刻却莫名心头发紧。
舱门打开的瞬间,S城的风先一步涌了进来。不是北方那种干燥的风,带着点潮湿的暖意,混着远处不知哪里飘来的花香,一下子撞进鼻腔。谢骁然拖着行李箱走在廊桥上,这股气息突然像把钥匙,撬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像极了十二岁那个暑假,陆时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黄色小背心,举着根快融化的冰棍,追在他身后跑过三条街,奶声奶气喊“骁然哥哥等等我”时,空气里浮动的那股味道。
他走出航站楼,阳光落在行李拉杆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出租车排着长队,司机们举着牌子招揽客人,吵吵嚷嚷的,却让他觉得莫名踏实。这是陆时宁生活了九年的城市,空气里都藏着他的痕迹,连风的味道都带着熟悉的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刚跟时宁妈妈通了电话,他现在在高二(3)班,你直接去教务处报道就行,我已经跟老师打好招呼了。”后面还附了张市一中的平面图,用红笔圈出了教学楼和教务处的位置,旁边写着“时宁妈妈说他这会儿应该在教室上自习”。
谢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线,云层软得像棉花糖。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出“知道了”,发送的瞬间,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他想起刚才在飞机上,孕妇说他的茉莉香像老家的院子,那陆时宁呢?五年过去,他身上的葡萄柚味,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甜得让人想咬一口?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市一中的名字。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alpha,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眼:“转学来的?市一中好啊,今年出了好几个状元。”谢骁然“嗯”了一声,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路边的梧桐树抽出了新叶,嫩绿的颜色晃得人眼睛发酸,像极了当年他和陆时宁在院子里种的那棵葡萄柚树,春天发新芽时,两人总比着谁数的新叶多。
“师傅,麻烦快点。”谢骁然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司机笑了:“着急见同学啊?”
谢骁然没说话,只是指尖又开始摩挲手机壳。壳子是黑色的,边角磨得有些发白,里面夹着张小小的照片——是九岁的陆时宁,举着颗刚摘的葡萄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他家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茉莉。
车子驶过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泛着粼粼的光。谢骁然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忽然想起刚才在飞机上没旋紧的信息素阀门。他抬手摸了摸手腕,那里的金属还带着凉意,却像有团温热的气息正顺着血管往上涌——是期待,是紧张,是五年光阴里从未熄灭的想念。
快到学校时,远远能看见市一中的校门,门口的石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新叶在阳光下闪着光。谢骁然付了钱,拖着行李箱站在路口,看着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进校门,忽然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深吸了口气,S城的风再次吹过来,带着樱花的甜香。他想起陆时宁朋友圈里的那句话,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校门走去。
春天适合重逢。
他想,确实是。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跨越山海的奔赴,数着倒计时的节拍。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大概正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而那个他惦记了五年的少年,此刻或许正坐在某个靠窗的位置,笔尖划过纸张,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照片里那样,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骁然攥了攥手心,加快了脚步。他手腕上的信息素阀门,似乎又悄悄松开了一丝,清冽的茉莉香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漫向那座藏着葡萄柚味的校园,像在说:我来了,陆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