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煞气太重,如惊涛骇浪般压来,许不舟喝道:“让开!”
周如钦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赶忙将小女孩抱着朝旁边让去。周寻桃快步上前,从背后拔出一根白玉般的长杆,闷声敲在女人腰间。
许不舟感到重量减弱,快速收剑侧身。
女人怒极,瞳孔激得通红,似乎要爆裂出来,她的身体干瘪如薄纸,她仰头,发出尖锐的哀鸣。
周如钦趁机将小女孩抱出房门,然而那女人却一下注意到,募地朝周如钦冲去。
周寻桃见势不妙,手上转着长杆从后面刺穿了女人的身体,女人痛叫一声,并不停留。
周如钦奔至门外,匆匆将小女孩放下,转身斥道:“静!”
女人停滞了一息,尔后继续冲来。
周如钦眼睁睁看着她,心下陡然泛起一阵凉意,怎么会没用!
“接着!”许不舟不知何时到了门口,将刚刚顺手抽出的剑抛还给周如钦。
周如钦接过剑,堪堪挡下一击:“这邪祟煞气不知为何更重了!”
周寻桃从后面冲上来,挑开女人的尖爪:“莫不是你的符没用了?”
“不会,都是一样的符咒,若是她的没用了,另外两只怎么会一点动静没有!”周如钦抬剑砍向女人颈部,却被周遭煞气弹开。
周寻桃从一旁突起,长杆挥向女人头部,面对两人夹击,女人有些吃力,抗下这一击后左手捂头,朝天怒吼一声。
接着,不远处两道身影疾驰而来。
周如钦看清后惊道:“是那对父子!”
那对父子身上的衣物有些破烂不堪,显然是强行挣开符咒后的反噬。他们目眦欲裂,黑斑从脸到脖颈一直延伸下去,看见院内的情形,他们怒吼着,磅礴的煞气冲天而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只他们尚有余力,现在有足足三只!
“看好她。”谢景从刚刚开始就没进门,他只敢扒在门口窥探里面的情景,再看见女人暴起之后,他就急忙朝远处退去,惊悚地看着面前的一幕。然而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许不舟已经将小女孩推到他旁边。
谢景对上女孩光秃秃的下半张脸,吞了吞口水,颤声道:“什么?”
许不舟却是不理他了,他想了想,从袖带里拿出之前谢商给他的折扇,半跪在地上,将扇子轻轻搁置,闭目轻声道:“将布阵,借祟气,一揽天地。”
另一边,周如钦持剑紧盯着冲天的煞气,心下飞速想到:如果这时候解阵,说不定能将其他人送出去,可是这样邪祟就会危及镇上的民众......
周寻桃比他冷静得多,她敛眸思索片刻,刚要一动,余光瞥见什么,诧异地朝旁边看去——
只见许不舟身边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动,浩大的黑气四散开来,压得场中十分压抑。
“吾至阵内,天地亡灵,何处敢生事——入阵。”许不舟将手覆在扇子上,轻声念道。
霎时间,天地肃然,刚刚还在四处弥漫的黑气纷纷遁地不见了,而看似平静的地下却有暗流涌动。
三只邪祟的脚底,黑气拔地而起,如毒蛇般缠绕向上,死死困住它们,黑气与煞气相冲相撞,仿佛两只猛兽相互撕咬,在场甚至听见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那是......周如钦猝然睁大双眼,瞳孔中倒映出参天般的骇然大物:“那是......什么东西?”
许不舟脸色并不好看,他鬓角被汗打湿,汗滴顺着脸颊滴下。他手背轻拭下巴,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对周寻桃道:“你手上,是萧吧。萧可渡灵,你为什么不吹?”
周寻桃挑眉,看向许不舟。
前文说除邪方式很多,布阵是一种,渡灵也是一种。而且渡灵是必不可少也是最基本的一种。
为什么说基本,是因为任何一次除邪都逃不过渡灵。最初的除邪师学的第一步就是渡灵,用超度、感化,揭开因果,找到根本,完成执念。
只不过后来,除邪师们发现,煞气过重的邪祟,单单感化它,谁会乖乖听你超度?世间人心难测,究其根本,执念难化。我要你杀了旁人我才乖乖消散,你听不听?
于是,在渡灵之外,除邪师们开始炼制法器,创造其它更加强硬的方法。只不过天赋异禀的除邪师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除邪师碰到自己能力不足,无法直接击杀的邪祟还是以控制邪祟,辅之渡灵为主。
当然,也有些派别专门修炼渡灵,甚至到了强硬解开因果驱散邪祟的地步。周家周寻桃这一脉便是。
周寻桃手中白玉般的长杆此刻开始收缩,最后变回原本的样子,白玉萧。
周如钦抹掉唇角被煞气打出的血,咬牙道:“周寻桃当然会,但她可不会。”
许不舟闻言,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周寻桃的状况显然好多了,刚刚那些煞气似乎对她影响不大,她转了转手里的萧,笑了一声:“好眼力。”
周如钦道:“若你想瞒,我也许真看不出来,毕竟在周家,我与她不熟。可你连她家最基本的法器都不用,怎么叫人不生疑。”
自从入这个宅子以来,周如钦就没见她拿出那只她闻名的白玉萧!
期间,他也曾试探过,可对方像听不懂一样敷衍过去。
“周寻桃”将那白玉萧随手抛在地上,身形也在说话间不断变高:“那可怎么办,我是真不会吹啊。”
眨眼间,他便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
他身穿淡青色的束腰长袍,青白色玉带上悬挂一条红绳,绳上串着两枚铜钱,随风轻轻摇曳着。
周如钦举剑对着他:“你到底是谁?周寻桃呢?”
少年笑眯眯道:“我姓萧,名叙之。那个小女孩吗?她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你什么目的?”周如钦质问道。
“在此之前,你何不先想想怎么解决那些邪祟?还是说,你有把握解决?”萧叙之两手一摊,状似无奈道。
周如钦想了想,慢慢放下剑,怀疑道:“你不会吹箫,难道你有别的办法吗?”
“其实我连超度也不会。”萧叙之一摊手,随即走到先前那个小女孩旁边:“但是亡灵的话,我倒可以试试。”
亡灵几乎没有怨气,是最容易渡灵的。
萧叙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将腰上的铜钱拽下,从半空扔下,铜钱翻转,小女孩盯着它们,倏然睁大了眼睛。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场景不断置换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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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春日,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家门口,扑闪着大眼睛看着远处。
她在等父兄。
父兄都是商人,今天是书信中约定的归家日,她盼望着父亲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物件。
她等啊等,终于盼到落日余晖下父兄的骏马。
这一次,父亲只给她一个竹蜻蜓。这不是什么新奇物,但她什么也没说,高兴地收下了。
父兄这次有些奇怪,父亲一下马就进了内宅,兄长也只是摸了她的头,匆匆进门。
她摇着手上的竹蜻蜓,抬头时觉得天空离她好远,好像永远也长不到兄长那般高大。
这次他们在家呆了好久,母亲刚给她扎好辫子,她就急匆匆赶去找父亲玩。可是到书房门口,只能听见里面剧烈的咳嗽声。一个叔叔提着木箱子进去又出来,经过她时,她闻到自己最讨厌的草药味,苦苦的。她皱着眉跑开了。
她喜欢和母亲一起睡,但是这几天母亲却将房门反锁起来了,她在门口很用力地拍,然而房门永远没有打开。
她不明白怎么了,只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忽然有一天,家里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四人。
她变得孤单起来,父亲总把自己锁起来,兄长也不跟她玩闹,母亲也不见她。
她趴在窗台边,听见母亲在里边说:“疫病......不能与人说话......不能叫人闻到......”
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把鼻子嘴巴捂起来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可是用手捂着就不能玩竹蜻蜓了,于是她找了一块石头,费劲地割开裙摆,将自己鼻子和嘴巴一起包起来,她缠了一圈,去找母亲,母亲还是不见她。
她又缠了一圈,去找兄长,兄长一动不动;她将布条裹紧了些,去找父亲,父亲不开门。
一遍又一遍,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她很少哭,可是那一天,她趴在石桌上哭了很久。等到落日余晖,她擦干眼泪,一个人转着竹蜻蜓。
抬头时,她望着那么高那么远的天,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还是没有长高。
然后慢慢地,她好像明白了一点,她永远也长不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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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铜钱两两相撞,发出清亮的声响,犹如一场梦境。他们窥探完的这一生何其短暂,像激流中溅起的些许水珠,在朝阳中亮眼,在朝阳中跌落,汇入水流,再也不见。
众人清醒过来,一时之间有些默然。
萧叙之将铜钱收回袖中,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他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
小女孩抬头看他,眼睛弯起。
不远处三只邪祟渐渐不挣扎了,身上煞气朝天际冲去,又在半空骤然消散。许不舟布阵时放出的黑气虚虚包裹在他们身边,他们原本苍白的皮肤渐渐恢复血色,女人断掉的手掌也长了出来。
他们此刻薄得像薄雾,像一幅画。父亲穿着深色长袍,兄长眼目含笑,母亲则蹲下身,朝女儿张开手臂。
萧叙之轻轻推她,道:“去吧。”
小女孩于是飞奔向他们,最终投入母亲的怀抱。她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兄长,兄长替她朝天空转去,随着竹蜻蜓越飞越远,一家人也渐渐消散。
许不舟看着,心下一松,正准备解阵。突然,原本环绕在一家子身旁的黑气像是没了束缚,缓慢地开始滚动。
许不舟瞳孔剧缩,只见下一秒,那滚滚黑气化作锐利剑气,直直朝周如钦刺去!
糟糕!许不舟暗道。
周如钦根本来不及反应,上一刻还红着眼睛,目送那一家,下一刻见一把巨大的剑袭来,脑海中只蹦出来一个词:完了。
“铮——”
一道很轻很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而后那黑气撞在赤色的扇面上,持着折扇的手却依旧很稳。黑气四溢开来,冲向天空却被什么挡了,顿时炸成碎片般点点落下。
与此同时,许不舟身后那把折扇也由中间裂开。
他布下的阵,解了。
周如钦瞠目结舌,自从进了这个宅子,他仿佛掉进一口井中,仰面所视之物皆为之前不曾看见过的传奇。不论是那位谢府公子,还是面前这位萧叙之,都在告诉他天地之外还有另一番天地,走出了周家才知道,之前所持有的不过是虚名,听见的恭维当不得真,只有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差距。
萧叙之目光一直看着许不舟,他随手一翻合上了折扇,漫步到许不舟面前,他轻笑道:“这位公子的阵法我还是第一次见,用煞气布阵,我很好奇,那些煞气,是从哪里来的?”
许不舟回看他,沉默。
萧叙之笑了声,又道:“我对阵法什么的并不了解,不过渡灵除了法器,阵法也是可以的吧?看公子刚刚的架势,似乎颇有本领。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布阵渡灵,而是要招煞气困住那些邪祟?还是说,你觉得相比渡灵......”
萧叙之声音突然放轻了:“随时可能被反噬的煞气更容易控制?”
许不舟神色不变,过了片刻,才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萧公子何必深究。”
“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师出何门?”
“想知道?”许不舟已经垂下眼,道:“师父已经死了,门也倒了,来日碰到他的亡灵,我可以引你见上一见。”他说着,转过身拿起地上的折扇:“哦,也可能是邪祟。”
萧叙之顿了顿,道:“是吗,那还请你不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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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周如钦解了李宅的阵,那用来布阵的法器正是他背着的长杆,此刻黑色的旗面伴着夜风飘扬,许不舟心道:原来是旗子。
四人出宅门时天色已黑,一路上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然而四人的路线却是出奇的一致。
周如钦准备连夜赶去告知谢老爷邪祟已除,许不舟以及他身后精气仿佛被吸干,已经半人不鬼的谢景准备回家。至于旁边那个笑眯眯的萧叙之......鬼知道他要干嘛!
“那个,”周如钦咳了一声,打破沉默:“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过谢公子擅长布阵?”
“之前藏着。”许不舟面不改色道。
“......”他沉默一会,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阵里的事,多谢萧公子了。不过刚刚见萧公子出手不凡,那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萧公子大名?”
自萧叙之救了他一命,他也不好意思再质问人家的目的了。
萧叙之“嗯”了一声,笑道:“以前?多久算以前,五百年算吗?”
“......”
周如钦干笑两声,选择闭嘴。
圆月给这条路铺上冷冷光亮,道路尽头却是一片深黑,仿佛一条不知去向的不归路。
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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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章三 旧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