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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石缝里的阿禾,等来个带糖的姐姐

作者:血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是株草,在南天门西侧的乱石岗里扎根。这里的石头生得丑,灰扑扑的,棱角磨得半钝,却偏要摆出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我就在这样的石缝里待了三百年,或者三千年?记不清了,草木的日子,本就不是用“年”来算的。


    太阳好的时候,我把叶子舒展开,晒得通体发暖,像揣了块偷来的暖阳。下雨的时候,就把根往石缝深处缩,听雨滴砸在石头上的脆响,像谁在远处敲玉簪簪。风是个闲不住的,从东边瑶池刮过来,就带些龙女的哭腔;往西边人间跑一趟,又卷回些市集的喧嚣。它总爱凑到我耳边絮叨,说些我听不懂却又觉得熟悉的事。


    “今早瑶池的莲花开了又谢了,”风卷着片花瓣,扫过我的叶子,“只因莲仙看见牛郎在人间娶了新妇,气得捏碎了自己的莲台。”


    我没吭声。开花,凋谢,本就是草木的本分,犯得着气吗?风又说:“你不懂,这叫情劫。天上地下,谁都躲不过。”


    情劫?我歪了歪叶子。是比石头缝里的土还金贵的东西吗?


    “人间张大户家的小姐,昨天跳了河,”风换了副沉重的调子,带着点水汽,“就因为心上人被抓去充军,临走时说‘等我回来’,她就真等了五年,等来的却是件染血的军装。”


    我把根往深处扎了扎。等?石头缝里的土就这么点,等久了,根会渴死的。


    风见我没反应,用小石子敲了敲我的根须:“阿禾,你是不是长傻了?听了三千年故事,就没点想法?”


    我懒得理它。想法能当水喝吗?能让石缝里的土变多吗?我只要晒够太阳,喝饱雨水,冬天来了就枯,春天来了再绿,就很好。


    这天午后,风跑得格外欢,说是抓着了个新鲜事:“奎木狼又在月宫门口跪着了!为了嫦娥娥还他当年送的玉兔,都跪了七七四十九天,膝盖磨得见了骨头。”


    “嫦娥还了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大概细得蛛丝丝,只风能能听见。


    “还?”风嗤笑,“嫦娥说那玉兔早成了凡人家的宠物,生了一窝小兔崽子。奎木狼不信,非说她藏起来了,吵玉帝帝都头疼。”


    我垂了垂叶子。藏起来,和丢了,有区别吗?


    风没再说话,大概是觉得跟我这株草没什么好说的。乱石岗又静下来,只有远处仙官巡查的脚步声,重重地敲在云阶上,像在提醒谁“规矩”二字。我照旧晒着太阳,看天上的云慢慢飘,像被人揉皱的棉絮。


    不知过了多久,云影突然压了下来,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以为是哪个过路的仙官,正想把叶子缩一缩,却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踩在晒干的草叶上,簌簌的,没什么力气。


    脚步声停在了我跟前的石头旁。


    我悄悄掀开半片叶子,看见个穿素白裙的姑娘。她的裙子洗得发旧,裙摆沾着些泥点,袖口磨破了边,露出段细白的手腕,上面缠着圈褪色的红绳。她头发松松挽着,用根普通的木簪别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汗打湿了,贴得紧紧的。


    她不像天上的仙。天上的仙,衣袂要绣云纹,发间要簪珠翠,走路要踩着云气,生怕沾了半分尘土。可她就这么实实在在地蹲在地上,膝盖抵着冰冷的石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的脸离我很近,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那是双很亮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哪怕眼下泛着点青黑,也藏不住里头的光。她就这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弯了弯嘴角。


    “原来石缝里也能长草。”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哑,像被风吹干的柳叶,“还长得挺精神。”


    我没动。三千年了,仙官路过时嫌我碍眼,小童追闹时差点把我踩烂,从没人说我“精神”。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点凉意,轻轻碰了碰我的叶子。那触感很软,像晨露落在叶尖,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收了回去。


    “我叫阿萤,”她自我介绍,指尖在石头上划了个浅浅的痕,“你有名字吗?”


    名字?风叫我“阿禾”,可那是它随口喊的。石头没有名字,风也没有,我为什么要有?


    “没名字啊,”阿萤也不尴尬,反而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我叫你阿禾好不好?禾苗的禾,听着就扎实。”


    阿禾。我在心里默念。比“草”好听。


    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碎掉的桂花糕,甜香混着她身上的药味,飘进我的根须里。


    “今天采的药卖了些钱,买了块桂花糕,”她把碎糕放在我旁边的石头上,声音软软的,“给你闻闻,可香了。”


    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东西。比瑶池的莲香清,比人间的酒香醇,像把春天揉碎了,裹在里头。


    “我每天都来这附近采药,”阿萤又摸出个水囊,往我根边的石缝里倒了点水,水流得很慢,顺着石缝渗下去,润着我渴了许久的根,“以后我天天来给你浇水,你长得再高点,好不好?”


    我慢慢抬起叶子,朝着她的方向。好。


    阿萤看懂了,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暖意:“真乖。”


    她就这么蹲在石头旁,没再多说什么。有时看看天上的云,有时拨弄两下我旁边的碎草,偶尔哼两句不成调的曲子,调子软软的,像她身上的药香。我就竖着叶子,听她的呼吸,闻她的味道,觉得石头好像都没那么凉了。


    太阳慢慢往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我脚下的石缝里。


    “我该走了,”阿萤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明天再来给你带新的碎糕。”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像藏了个秘密。


    “阿禾,明天见。”


    明天见。我在心里回答。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风才慢悠悠地飘回来,带着点酸溜溜的气:“哼,几块碎糕就把你收买了?”


    我没理它,借着最后一点阳光,仔细看着石头上的桂花糕碎屑。金黄金黄的,沾着点她的指温。


    风又说:“她是瑶池的药仙,听说在偷偷找还魂草呢。那草是禁物,能死人复生,天帝早下了令,谁碰谁受罚。”


    我没听懂“禁物”和“受罚”,只知道阿萤的指尖很软,桂花糕很香,她叫我“阿禾”时,我的叶子尖会发烫。


    “她早晚要被天帝抓起来的,”风笃定地说,“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浇水了。”


    我的根须突然有点发紧。被抓起来?像那些犯错的仙官一样,关在锁仙塔里吗?


    可我只是株草,能做什么呢?


    风见我蔫了,又换了副腔调:“不过她要是真被抓了,我可以天天来给你带桂花糕碎,前提是你得听我讲故事。”


    我没理它。风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剩下一句,还不如桂花糕的碎屑实在。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把根须往桂花糕碎屑的方向挪了挪。那里还留着点甜香,像阿萤没走似的。


    我想,明天她来的时候,我要长得再高点,让她一眼就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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