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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城的蚀

作者:有风在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太和殿惊魂夜后的第三天,故宫笼罩在一层压抑的薄雾里。


    陆砚坐在文物局的临时办公室里,桌面上摊着太和殿紧急损伤评估报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黑玉尺。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他的脑中浮现出三天前的情形——


    梁木崩裂的巨响、黑雾凝聚的索命鬼爪、老者临终嘱托时灰败的脸……还有,萧镇抱着老者尸体时,那哀恸眼神。


    那张惯常冰冷讥诮、怼得他火冒三丈的脸,在那一刻露出了裂痕。


    而萧镇那时的模样竟然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中。


    陆砚烦躁地合上报告,试图专注于眼前更实际的问题上:如何在不泄露蚀和筑衡师的前提下,说服专家组批准他提出的修复方案?


    “啧。”陆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办公室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随即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也带来了那个搅乱他心绪的源头。


    萧镇站在门口。


    他换下了那身利落的黑色特战服,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更加悍利挺拔。他似乎刚从葬礼上回来,衣服上还别着一朵白色的花。


    几天不见,他的眉宇更加冷硬沉重,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的目光扫过陆砚桌上摊开的报告,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露出熟悉的讥诮弧度。


    “还在研究怎么糊弄那些老古董?”萧镇的声音比室外的风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收拾东西,立刻跟我走。”


    陆砚压下心头被轻视的怒火:“去哪?太和殿的修复方案还没定,而且你师父的后事,”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还需要帮忙吗?”


    萧镇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眼神骤然锋利如刀,剐过陆砚的脸:“与你无关。”那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恢复冷硬,“太和殿的修缮问题不用操心,你把修复申请提交后,剩余的问题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


    “老古董里也有筑衡师,我打个招呼就行,之后会有人来替我们解决损毁的问题。”萧镇继续道,“长城墙体开裂,‘蚀’能爆表,天气预报说马上会有暴雪。等它塌了,或者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你那些纸上谈兵,就是给怪物加餐。”


    “蚀?”心脏猛地一缩,太和殿的恐怖记忆瞬间回涌。陆砚下意识按住玉尺,玉尺传来一阵安抚般的温热。他试图抓住一丝现实感,“应急组呢?让他们先处理结构险情……”


    “应急组管不了这个!”萧镇一步跨到他桌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陆砚笼罩。深黑的眼眸锁着他,里面翻涌着焦灼,“玉尺在你手里,你就是活靶子!长城里有座楼快被蛀空了,崩解的‘蚀’能污染地脉,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画面,随即又被惯常的嘲讽覆盖:“还是说,陆大专家只敢躲在办公室里,对着报告伤春悲秋,等着怪物找上门连累整片山?”


    “萧镇!”怒火瞬间被点燃,陆砚猛然起身。但对方话语里的责任感像一盆冷水浇在火上,怒气又瞬间消散。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萧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句道,“我去。”


    萧镇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别拖后腿。”他转身大步离开,“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楼下停车场等你。过期不候。”


    “拖后腿”三个字,不知是说给陆砚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着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学术花瓶去拼命。


    进山的路途很艰难。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鹅毛大雪被风卷成狂暴的漩涡,疯狂抽打着越野车厚重的车身。车内死寂,只有引擎吃力的嘶吼和窗外风雪的咆哮。


    陆砚抱着特制的保温盒,玉尺安稳其中,散发出恒定的微温。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混沌翻滚的天地,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他苍白的脸,和萧镇冷硬如石刻的侧影。


    萧镇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盘,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一次剧烈的颠簸,车身猛地一甩,陆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左侧车门撞去。


    眼看额头就要磕上冰冷坚硬的窗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般从驾驶座伸过来,稳稳地垫在了他的额角与车窗之间。


    温暖而坚实的触感清晰地印在皮肤上。


    陆砚甚至来不及感受那份突兀的温度,萧镇的手已经猛地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随即,一声暴躁的斥责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坐稳,系好安全带,再添乱就把你扔下去!” 语气恶劣,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陆砚的心跳却漏了一拍,额角残留着对方手掌粗糙的触感。


    他抿紧唇,耳根莫名有点发热,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萧镇搭回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狭长的伤口赫然在目,边缘残留着腐蚀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灼伤过。


    这家伙……


    陆砚心头一紧。原来这几天,萧镇不仅在处理他师父的后事,还一直在独自面对那些怪物。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当那座残破的城楼出现时,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砚。它孤悬于险峻山脊,墙体扭曲变形,巨大的裂缝如同泣血的伤口,在狂风暴雪中发出无声的哀嚎。刚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无数冰刀割面而来。


    陆砚抱紧怀中的保温盒,双脚踩上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古老土地。


    “嗡。”


    玉尺剧震。


    陆砚迅速打开保温盒,拿出玉尺,灼热感瞬间直抵掌心。


    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褪色。


    冰冷的砖石仿佛失去了实体,整座城楼被暗红的雾气彻底吞噬。


    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雾气中嘶嚎、挣扎,它们疯狂撕扯着城楼本身的金色气流。关键的拱券节点和承重墙根部,金色灵气几近断绝。绝望的尖叫如同钢针,狠狠扎进陆砚的脑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里,我能感应到,这里的蚀很多,里面的巢穴应该很大。”萧镇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响起,冰冷而笃定。


    他已拔出了那柄狭长的刀,刀身在晦暗天光下流淌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他警惕地环视着被暗红死气笼罩的城楼,身体微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孤狼。


    凄厉的尖啸撕裂风雪的呜咽,数团由黑红雾气凝聚而成的、形似秃鹫的怪物,从敌楼裂缝中猛地扑出。它们空洞的眼窝燃烧着怨毒的光芒,直扑两人。


    “找死!”萧镇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悍然迎上。


    刀光乍起,幽冷的银芒在风雪中爆绽。每一次劈砍都十分精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黑雾怪物在刀光下纷纷崩解溃散。那强大的力量、杀戮时近乎艺术的美感,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冲击力。


    修复师的本能立刻占据了上风。陆砚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狰狞的怪物,将全部精神力集中于与玉尺的共鸣。


    “这里。”他低喝出声,意念全力引导玉尺的力量,指向几块被蚀气侵蚀的城砖。


    微弱的金色暖流从玉尺涌出,没入砖石。肉眼可见地,砖石恢复了一丝坚硬的质感,微弱的黑气被驱散出来。


    刚松一口气,萧镇带着怒火的吼声便劈来:“陆砚,你在搞什么名堂?”他反手一刀绞碎一只偷袭的怪物,猛地回头,眼神狠狠刮向陆砚,“别他妈浪费精神力去补那些破洞!感应巢穴核心,它在哪?我要它的心脏。”


    “无关紧要?”陆砚的火气也上来了,风雪中他的声音执着又愤怒,“每一块砖的损伤都在削弱整体结构,都在给蚀提供滋生的温床,修复就是在釜底抽薪,削弱它的根基,你懂不懂什么叫根基稳固?””


    “根基?”萧镇一步踏前,刀尖几乎指到陆砚鼻尖,“等你慢悠悠补完那些砖缝,里面的东西早把整座楼拆了顺带把我们碾成渣。我要的是致命一击的位置,不是绣花!”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陆砚手中的玉尺爆发出刺目的的血红光芒,滚烫的热度灼痛了陆砚的掌心。


    “轰隆!”


    仿佛响应玉尺的警告,城楼剧烈摇晃起来,如同垂死的巨兽最后的痉挛。


    墙体上的裂缝如同活物般疯狂撕裂扩张。


    砖石、积雪、腐朽的木梁倾泻而下,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心!”萧镇瞳孔骤缩窄,所有争执被抛到九霄云外。


    千钧一发之际,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抓住陆砚的胳膊,将他狠狠拽离崩塌的核心区域。


    陆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猛地甩向后方的墙垛边。


    那一瞬间的紧密贴近,短暂得如同错觉。陆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急促有力的心跳,以及一丝独属于萧镇的味道。


    这感觉让他脑子嗡地一片空白。


    烟尘混合着雪雾弥漫开来,视线一片模糊。


    暗红的雾气并未消散,反而疯狂地扭曲凝聚,化作数支黑红气箭。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就是被甩到墙垛边的陆砚!


    玉尺在陆砚的手中疯狂震动,发出尖锐的嗡鸣。


    “操!”萧镇脸色剧变。


    他完全没料到攻击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精准地锁定陆砚。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大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挡在陆砚与气箭之间。他高喊道怒:“低头,躲好!”


    长刀划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银弧,迎向那数支夺命气箭!


    火花在风雪与雾气中迸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萧镇手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汩汩流下。


    几乎同时,城楼废墟深处,一声饱含怨毒的恐怖咆哮轰然炸开。


    浓稠的暗红血雾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熊熊的暗红火焰,如同来自地狱的灯塔。它悬浮于崩塌的废墟之上,将两人死死笼罩!它的目光带着贪婪与毁灭,死死钉在陆砚身上。


    陆砚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砖石,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死死咬住牙齿,强迫自己忽略那恐怖的威压,精神力前所未有的集中,穿透那翻腾的血雾和扭曲的面孔,死死盯向那恐怖头颅的核心深处。


    找到了!


    一个剧烈搏动的暗红光点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就是“蚀”的巢穴核心。


    “萧镇!”陆砚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它的心脏在左眼窝下方三尺!”


    萧镇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锁定了陆砚所指的目标。


    他绝不允许身后的累赘被这鬼东西吞噬!


    面对那数十根触手,萧镇不退反进。


    脚下发力,冻硬的城砖应声碎裂,脚下积雪轰然炸开,他整个人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恐怖的头颅冲锋而去。


    坚韧的触手被斩断、崩解。粘稠恶臭的黑红脓血如同喷泉般四溅开来,在雪地上腐蚀出坑洞!


    一条最为阴毒的触手,趁着萧镇挥刀格挡的间隙,从死角钻出,直刺他的腰腹要害!


    “萧镇,右边!”陆砚的心脏骤然停跳,失声惊呼。


    萧镇极限拧身,动作快到留下残影。毒刺擦过他的右臂外侧。


    特制作战服如同纸片般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


    粘稠的黑红雾气顺着伤口向血肉深处侵蚀,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唔。”萧镇闷哼一声,眉头拧起。


    冲锋的势头微微一滞,距离那搏动的核心还有数步之遥


    “滚!”一声压抑着痛楚的暴喝,萧镇的左手如闪电般探出,掌心幽蓝符文骤然浮现,带着净化与驱邪的力量,狠狠拍在自己右臂的伤口上。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皮肉上,那黑红的雾气被强行净化。


    伤口边缘的皮肉一片焦黑,狰狞依旧,血流如注,但那侵蚀感被暂时遏制住了。


    “萧镇,就是现在!”陆砚嘶吼道。


    他能清晰地看到蚀的核心因萧镇的逼近而狂跳。


    萧镇眼中杀意凝如实质。他无视了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对身后那个麻烦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尽数灌注于这一刀。


    他高高跃起,渺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恐怖头颅面前,却带着撼动山岳的决绝。


    长刀高举过头顶,手气刀落。


    幽蓝的刀尖,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颗剧烈搏动的暗红核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巨大的头颅猛地僵住,眼窝中熊熊燃烧的暗红火焰瞬间熄灭。


    一声饱含无尽怨毒的尖啸爆发。


    陆砚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拍在身上,五脏六腑瞬间移位。


    一股腥甜涌上口腔,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狠狠拍在身后的墙垛上,几乎嵌了进去。


    风雪与烟尘混沌一片,遮蔽了所有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那刺穿灵魂的尖啸终于平息。


    陆砚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墙垛凹陷处爬出来。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目光急切地在废墟和风雪中搜寻。


    “萧镇?萧镇?”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深坑边缘,一个身影半跪着,拄着那柄狭长的刀。


    他低着头,黑色的作战服破烂不堪,被鲜血浸透。右臂那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流出。


    他沉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


    听到陆砚嘶哑的呼喊,那个身影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风雪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线条冷硬的脸。深黑如墨的瞳孔望向踉跄走近的陆砚。


    萧镇动了动染血的薄唇,用惯用的刻薄来掩饰汹涌的情绪:“位置报得还算准。”他喘了口气,“你的命倒硬。”


    他试图强撑着刀柄站起来,但右臂的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栽倒。


    陆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急切地伸出手去扶他:“你的手!”


    就在陆砚的指尖即将碰到萧镇染血手臂的刹那,手中的玉尺猛地剧震。


    玄黑玉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金光。


    同时,深坑边缘散落的长城碎砖,竟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几块靠近陆砚脚边的碎砖,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开,猛地弹跳,砸在萧镇那只没受伤的脚背上。


    “嘶!”萧镇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挥开陆砚伸过来的手。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火,不可避免地再次牵动了右臂的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被嫌弃和被排斥的怒火直冲头顶。


    这破尺子,破墙,都他妈在跟他作对!


    陆砚愕然地看着那些活过来的碎砖和怀中的玉尺,瞬间明悟。


    玉尺和长城都不让萧镇接近他。


    为什么?


    难道因为他才是玉尺的主人,因为他经常修补长城,所以它们吃醋了?


    陆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它们在排斥你。”


    “离我远点!”萧镇咬着牙,声音暴躁到极点。


    他用左手强撑着刀柄,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没看陆砚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更烦躁。


    他拖着那条被砖头砸到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朝着风雪来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那染血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在茫茫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绝。


    “带着玉尺跟上我,再磨磨蹭蹭,”萧镇顿了顿,似乎在找最恶毒的威胁,最终憋出一句,“丢你在这喂野狼。”


    陆砚站在原地,风雪灌进他破损的衣领,冰冷刺骨。


    他看着那个在风雪中踉跄却固执前行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依旧散发着排斥金光的玉尺,再看看周围那些无声抗议后归于沉寂的碎砖。


    他最终还是认命地,踩着萧镇留下的脚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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