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在程叙白离开的第十三天清晨收到一条航班信息。手机屏幕在晨光中亮起时,她正站在衣帽间里挑选衬衫,珍珠耳钉在梳妆台上泛着柔光。通知栏弹出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电子登机牌的截图——纽约飞上海,当天下午三点十五分抵达。她下意识放大图片,指尖在屏幕上留下薄雾般的指纹。
乘客姓名栏显示着「CHENG Xubai」,后面紧跟着「 1」的标记。座位号16A旁,空着的16B像一道填空题,等待被某个名字填满。虞清的目光落在登机牌底部的时间戳上:纽约当地凌晨三点二十二分。这个时间发送的消息,通常意味着发送者辗转难眠。
多肉植物的叶片在飘窗上泛着釉色。虞清放下手机,用指尖碰了碰那盆翡翠莲的叶尖。程叙白离开前说过它很顽强,可此刻叶缘竟显出几分萎蔫的弧度。她拿起喷雾瓶,水珠在晨光中划出细小的彩虹,落在叶片上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声响。
"要回来了吗?"她对着空气发问,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手指划过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原本标记着程叙白预定的归期是明天。这个提前二十四小时的惊喜,像他突然出现在茶水间递来薄荷膏的那些时刻一样,带着他特有的克制与温柔。
公司电梯里,林助理第三次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按错楼层。
"虞总监,法务部在12层。"年轻女孩小声提醒,手里抱着的文件袋上还沾着咖啡渍。
虞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按了16层。"我知道。"她盯着跳动的数字,"去取份文件。"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当电梯门在16层打开时,走廊尽头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百叶窗。程叙白的办公室门紧闭着,磨砂玻璃后透出朦胧的绿意。虞清站在门前,钥匙在口袋里发烫——那把黄铜钥匙现在穿着细银链,成了她项链的一部分,贴着锁骨下方的皮肤微微发热。
保洁阿姨推着工具车经过,车轮在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程总今天回来?"阿姨笑眯眯地问,缺了颗牙的笑容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甜蜜的谜语。
虞清蹲下身,透过门缝看见一株茂盛的薄荷在窗台上摇曳。它比两周前更高了,枝叶已经触到百叶窗的叶片。"您一直在照顾它?"
"天天都来浇水哩。"阿姨骄傲地展示工具车上的喷壶,"程总走时特意交代的,说这薄荷是他未婚妻送的。"
未婚妻三个字在空气中轻轻震颤。虞清摸了摸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它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就像她还没适应「第五季节」这个被程叙白命名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空概念。
纽约航班落地前三小时,虞清在会议室心不在焉地翻动季度报表。投影仪的光束里尘埃浮动,像被时差搅乱的思绪。咖啡已经凉了,杯底沉淀着未融化的方糖。当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时,她险些碰翻杯子,指尖沾到的液体在文件上留下棕色的圆点。
程叙白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浦东机场T2」。
这简短得像密码的信息让她突然站起来,西装外套带起的风掀动了纸页。"会议改期。"她对满屋子错愕的同事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虞清对着金属壁整理头发。她今天特意穿了程叙白说过喜欢的藏青色套装,却发现自己记不清他评价的是哪一件。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在反光中闪烁,她突然发现右边的那只不知何时不见了——可能是今早在衣帽间试戴太多副耳环时遗落的。
出租车穿行在午后的高架路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位妆容精致的女士不断检查手机时间,便默默调大了收音机音量。交通台正在播报机场高速路况,女主播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预计今日国际到达旅客流量将突破..."
虞清摇下车窗,初秋的风涌进来,带着梧桐叶将黄未黄的气息。她想起程叙白离开那天的晨雾,想起他临过安检前突然转身,隔着人群对她做的手势——右手在左胸口袋轻点两下,那是他们看完间谍电影后发明的暗号,意思是「重要的事已妥善收藏」。
接机大厅的显示屏翻滚着航班信息。CX897显示「已落地」,抵达通道开始有旅客陆续走出。虞清站在立柱旁,看着商务舱乘客们拖着登机箱快步走来。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项链上的钥匙,金属已经被焐得温热。
程叙白出现在通道尽头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挺拔的轮廓。他比两周前瘦了些,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正当虞清要抬手示意时,突然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位金发女士,两人边走边交谈,对方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Ms. Yu!" 金发女士突然朝她挥手,口音带着明显的纽约腔,"Xu said you''d be here!"
程叙白这才抬头,眼睛在捕捉到虞清的瞬间亮起来。他快步走来,身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特有的倦意和薄荷香气。"这位是并购案的Kelly律师。"他介绍道,手指不经意地擦过虞清的手背,"她坚持要当面谢谢你提供的风险模型。"
虞清接过烫金名片时,注意到程叙白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和他们婚礼上交换的那对一模一样。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笑着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绒布盒:"Kelly在蒂芙尼帮我取的。"
蓝色丝绒上躺着枚女戒,内圈刻着「Y.Q.→C.S.B. 5th Season」的字符。虞清突然明白登机牌上那个「 1」的含义,喉咙像是被温暖的绒布裹住了。
"第五季节..."她抬头,浦东机场的玻璃穹顶将阳光折射成无数光斑,落在程叙白睫毛上像细碎的金粉。
"不属于春夏秋冬的任何一季。"他取出戒指,托起她的左手,"只属于我们相遇的那个雨天。"
金发律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航站楼广播正在播报行李提取通知,而程叙白的吻落在她戴戒指的手指上,轻得像纽约飘过她窗前的云。虞清嗅到他衣领间残留的大西洋气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钱包夹层取出那张泛黄的登机牌——半年前她第一次去程叙白办公室时,在抽屉深处发现的,2003年上海飞纽约的单程票,乘客姓名是她父亲。
"这个季节..."她将登机牌放进他掌心,"应该有很多故事要讲给我们听。"
程叙白收紧手指,三十年前的纸片和现在的戒指在他们交握的掌心里重叠。行李转盘开始运转,传送带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时光机器启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