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喧嚣祝贺被林菁尽力挡开,虞笙被簇拥着回到休息室,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需要换装,需要赶赴那场被她亲手争取来的、至关重要的庆功宴。
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热闹,虞笙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卸去了舞台浓妆后、更显苍白的脸,以及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
林菁手脚麻利地打开带来的礼盒,取出一件优雅的珍珠白晚礼服。
“笙笙,”她走过来,一边帮虞笙解开演出服背后繁复的搭扣,一边看了眼镜子里她那张异常疲惫的脸,“伯母那边,必须今晚去吗?”
她声音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不解。
虞笙朝镜子里的她重重点了点头:“嗯,必须去。”
“可是庆功宴马上就开始了,今晚你是绝对的主角,要是让Erik知道你中途走掉……”
林菁的关心像一只温暖却带着无形锁链的手,攥紧了虞笙的心脏。
欺骗的苦涩堵在喉咙口,她不想骗林菁,却也无法跟她说出实情。
“林菁,”虞笙不再去掩饰自己眼底的顾虑和害怕,全部都摊开在她面前:“我知道今晚的宴会很重要,可是我等不到明天了。”
林菁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解到一半的搭扣停住了,她愕然地看向镜中的虞笙:“等不到明天…是什么意思?”
虞笙深吸一口气,“我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今晚必须要赶过去看一眼。”她转过身来,让林菁能清楚看到她眼中厚厚一层雾气:“我怕…我怕再等一晚,万一…”
林菁显然对她口中犹如“噩耗”一般的消息毫无准备,她倒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演出前?”因为演出后,林菁没有见过她接到任何的电话。
虞笙点了点头:“刚才在台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她。”
她直视着林菁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脆弱、哀求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持:“我不在乎Erik他们怎么想,疯乐的合同也好,名声也罢,都没有这件事重要。我保证,我会在庆功宴上撑足场面,该做的社交一样不少。但我需要你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最多一个半小时,我必须要确保她身体情况我才能安心。”
她握住林菁的手:“林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帮我这一次,好吗?”
林菁彻底愣住了,不仅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还有认识她到现在,从未见过她把自己的脆弱和恳求表露得如此直白。
她想起了虞笙左臂的旧伤,想起了她无数次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揉按手臂的样子,想起了她提到“家”时眼底那瞬间的黯淡。
所有的职业顾虑在林菁心头烟消云散,她反握住虞笙微凉的手,“我明白了。” 她用力点头,眼里充满对她的保护欲,“你放心,庆功宴交给我。找准时机我就掩护你悄悄离开。Erik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你手臂旧伤复发,疼得厉害,必须立刻回去休息,谁也不能说什么!”
虞笙伸手抱住她:“谢谢你,林菁。”
“跟我还这么客气,”林菁拍了拍她后背,“赶紧把礼服换上,到时候我把你的便装带着,走的时候你就在车里勉强换一下。”
虞笙点了点头:“好。”
*
京市顶级酒店的宴会厅内,看似是为虞笙举办的庆功宴,其实也是一场不仅仅只属于她一个‘胜利者’的鎏金幻境。
璀璨的水晶吊灯阵列倾泻下亿万星辰,将流转的华服与矜贵的笑靥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流动的光晕里。空气仿佛被精心酿制过,馥郁的香槟气泡裹挟着顶级香氛的分子,与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无声交融,织就一张奢靡而紧绷的网。
虞笙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跟着Erik周旋于疯乐高层、赞助商巨头、知名乐评人和乐团成员之间。
她优雅地举杯、颔首、接受赞美,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精心排练过。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华丽的面具之下,她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每一秒都在倒数着溜走的机会。
就在她刚与一位著名的乐评人碰杯寒暄完,一声“陆太太”从身侧传来。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在虞笙耳畔!
她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不能回头,不能回应!
也许对方喊的不是她!
对,一定不是她。
虞笙强行压下起伏不定的心跳,装作没听见,她重新扬起笑,同时身体也顺势地转向了旁边另一位赞助商夫人。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Erik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陆太太”,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疑惑地看向虞笙,低声问道:“Clara,刚刚那个人是在跟你打招呼吗?”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自镇定,扭头看向Erik,“当然不是,”她眼里有茫然,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辜的轻快:“可能…我长得有点像他认识的某位太太?”
Erik的眉头这才缓缓展开,然而没一会儿的功夫——
“陆太太!真是好久不见啊!”
一个更加洪亮、带着不容错辨的熟稔和笃定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虞笙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镇定。
虞笙和Erik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大步走来,目标明确地直奔虞笙。
虞笙认识这人!他是陆氏集团一个重要的下游供应商负责人。五年前,陆邢周带她出席过几次有这位李总在场的饭局!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认得她,而且认得清清楚楚!
李总径直走到虞笙面前,几乎无视了旁边Erik审视的目光,热情地对虞笙笑道:“陆太太风采更胜当年啊!”
完了!
虞笙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Erik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质疑,几乎要将她灼穿!
在Erik紧锁的眉头和即将脱口质问的目光下,虞笙的脑子飞速运转,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等了,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猛地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身体配合着微微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抱歉,Erik,”她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颤抖:“我…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可能是刚才演出消耗太大,酒也有点上头…失陪一下,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不等Erik做出反应,虞笙便拎着裙摆,仓惶地转身。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Erik心中的疑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Clara…陆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宴会厅的侧翼是一个连接空中花园的玻璃露台,眼看再一个转弯就能彻底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浮华牢笼,虞笙攥紧裙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嗓音,在她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突然响起——
“五年不见,你的琴声进步了不少,Clara。”
虞笙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
京市深冬的寒意,透过露台,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刺入了她的骨髓。
那低沉冰冷的嗓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棱,精准地扎进她记忆最深处,撕开尘封五年的噩梦。
时间,在她整个人僵住的几秒钟里,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整个人僵住,连回头的勇气都消失殆尽,耳中只剩下那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
虞笙几乎动用了全身的意志力,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水晶灯下,他身姿挺拔,浮华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只见他嘴角扬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社交礼仪般的笑意,可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过来。
虞笙突然想起演出谢幕时从观众席头来的那一记让她后脊发凉的视线。
原来那不是过度紧张的神经跟她开的玩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有人走过来:“陆总,我就知道今天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你。”一个带着讨好笑意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当年我在国外错过了您和虞小姐的婚礼,今天我自罚三杯。”
‘婚礼’二字,不仅像生锈的钝刀片开虞笙心底最深的伤口,也让陆邢周眼底的眸光瞬间翻涌成灾。
然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快速锁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平静。
就在虞笙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否认的刹那,她的手被猛地捉住!
他的手还和当年一样,从指腹到掌心都是那么温热,不同的是,那握着她的力度,恨不得要将她的手折断。
剧痛从腕骨瞬间炸开,沿着手臂直冲头顶。
虞笙被迫抬头望向他。
他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痕,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王总客气了。” 虽是回应对方的话,可陆邢周的目光却始终定在虞笙惨白的脸上,那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像是在无声警告她闭嘴。
虞笙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的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那位王总见陆邢周似乎没有深谈旧事的意思,又见虞笙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识趣地自罚了一杯后便离开了。
就在虞笙想挣开他手的束缚时,温热的呼吸突然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Clara?还是该叫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带着冰冷的玩味:“虞笙?”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虞笙心上,她猛地后退一步,抽回手的同时也与他拉开了距离。
“陆先生,请自重。”
她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庆功宴,只想立刻逃离这个男人、这个场合!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朝着宴会厅外踉跄着快步走去。
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她仓惶的身影。她慌乱地按着电梯下行键,一遍又一遍。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虞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步跨了进去,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刚刚那只恨不得攥得她腕骨欲裂的手猛地伸了进来,强硬地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
电梯门感应到阻碍,再次向两边滑开。
陆邢周看向被困在电梯里的她,薄唇勾起一抹冰冷嘲讽的弧度。
“当了一晚上的陆太太,现在才跑……” 他故意停顿,语气里带着耐人寻味的兴味,“是不是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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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