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瘾》 第1章 第 1 章 金色灯光如融化的蜜糖,从莱茵琥珀音乐厅穹顶倾泻而下,虞笙以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踩着光与影的分界线,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如潮的掌声让两千支烛光摇曳生姿。 虞笙向台下微微颔首,继而将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夜莺”斯特拉迪瓦里,架在肩头。 这个经过她无数次微调、向内收敛的姿态,这能让植入她左臂尺骨的钛合金支架更稳定些。 观众席传来的掌声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消散开,最终归于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虞笙下颌轻抵腮托,眼睫低垂,安静地等待着第一个音符的降临。 作为全球巡演第一站的开场,虞笙选择的是勃拉姆斯极具爆发力的作品:《D小调奏鸣曲》。 几秒后—— 没有预兆,没有酝酿。 虞笙的右臂猛地一扬,琴弓精准地落在弦上,看似纤弱的无名指,却极具力量感地在G弦上划出一道稳定而完美的弧度。 第一个饱满有力的音符瞬间撕裂了寂静! 惊雷般的和弦开场之后进入了舒缓的慢板,她手腕灵巧地带动琴弓,一个行云流水的“钟摆式揉弦”,从她指尖流淌出柔韧与细腻。 紧接着是第三乐章里的**段落,连续七分钟的密集双音里,她小指在G弦按压时有过短暂的颤音,但依然被她一个华丽的抛弓掩盖过去。 就像五年前最初开始复健时,她咬紧牙关也未哼一声。 九十分钟的演奏,观众不会知道在那云雾缭绕的滑音里,有多少是艺术处理,有多少是肌腱在报警。她像是踩着刀尖跳芭蕾的舞者,完成了令观众惊叹的十度双音。 当最后一个颤音如烟消散,音乐厅陷入短暂的、屏息般的寂静。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席卷了整个大厅! 虞笙将琴弓举起,弧度恰好遮住了从她太阳穴滑落的冷汗。 舞台的帷幕刚刚落下,虞笙便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踉跄了一下,幸好助手林菁及时冲到她面前扶住了她。 “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是不是?”林菁又气又无奈,“你知不知道,刚刚你那个钟摆式的揉弦,把我吓的......” 她拽着虞笙的手放到她心口上:“到现在还砰砰跳呢!” 虞笙知道她的担心,安慰道:“今天是第一场嘛,总要拿出些压箱底的——” “你行了吧,”林菁红着眼打断她:“医生说过,你再这样高强度使用小指,迟早要……” 后面的话被她嗓子里的哽咽压了回去。 虞笙虽然也心有余悸,可胸腔里还沉积着演出时的激动:“但是观众听到了完美的十度双音!” 她声音里有丝毫藏不住的满足,林菁无奈叹了口气,撕开镇痛贴贴在了她的左肩上:“你啊,真是为了小提琴,连命都不要了。” 「命」这个字,让虞笙短暂晃了下神。 五年前,她就是用了自己的左手才死里逃生。 既然老天都不收她,那她为什么不用这挣来的「命」,用力再活一次呢?更何况,远在七千多公里外的母亲还等着她去见...... 耳边传来林菁如释重负的叹气声:“幸好下站巡演在八天后,不然够你遭罪的!” 说到这儿,林菁突然蹙起眉头:“去年疯乐找你合作,你还一口回绝,今年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因为她要趁着这机会回一趟京市。 虞笙扬起唇角,浅浅笑意在眼尾绽开:“因为这次他们给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呀~” 作为助理,合同细则从来不在她的知情范围内。 不过对林菁来说,条不条件的不是重点。 “别的我不管,从明天起,直到登台前,禁止所有超过两小时的练习。” 虞笙指尖点上她鼻梁,“知道啦,小林医生。” 回到休息间没两分钟,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休息室的宁静。 逆着走廊的灯光,一个手持红玫瑰的身影跨过门槛。 是Klaus von Richter。 林菁认得这人,是法兰克福交易所的一名银行家。 她上前一步,嘴上挂着商业式的笑容:“Klaus先生,在莱茵琥珀音乐厅,连首席指挥进休息室都会敲门。” 男人轻笑着调整领结,丝绸方巾上暗纹的家族徽章若隐若现。 他越过林菁,视线直直锁定虞笙的脸:“Clara,我可是你这次全球巡演的赞助商。” 林菁撵着他的尾音:“可我怎么记得,这次巡演的三大赞助商里并没有您的名字?” 虞笙垂眸失笑,她家这位‘小林医生’真就像植物园里那些带着晨露的玫瑰,美则美矣,却总能让冒犯者指尖见血。 Klaus von Richter的面部肌肉随着林菁的这句暗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林菁才不管他的身家背景,她侧身挡住化妆镜前的虞笙,“Klaus先生,Clara还要换装,请您回避。” Klaus von Richter极为不悦的眼神往林菁瞥过去一眼,视线收回的下一秒,他突然抬手,将抱在怀里的厄瓜多尔玫瑰擦着林菁的发梢递到虞笙眼前。 “Abendessen(晚餐)。”他省略了所有敬语,带着德国上流社会特有的傲慢,命令地开口。 虞笙不卑不亢地朝他笑了笑:“抱歉,Klaus先生,我今晚还有其他约会。” 在今天之前,Klaus von Richter就听闻这位亚裔小提琴家温和表象下的疏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你确定要拒绝我的邀请?”他鼻腔里哼出短促的气音,带着明显的嘲弄,“你可别忘了,我和你们乐团是签了合同的。” 虞笙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就那么直直地迎着他审视的视线。 她生了双极为漂亮的眼型,眼角轻尖,眼尾上挑,笑时,像能融了冬雪,此时她眼底却凝着冰。 “那是您与疯乐的契约关系,不是我的。” 闻言,Klaus von Richter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随之一眯,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审视,牢牢锁在虞笙脸上。 默了几秒,他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玩味的笑:“我以为Clara小姐会很聪明。” 说完,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虞笙虽然也吃艺术这碗饭,可到底和明星不是一条路线,至少商业性不是一个层面。 她嘴角依然维持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只是一开口,声音冷了:“林菁,送客。” Klaus von Richter向来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如今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那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阵青白交替。 林菁努力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抬手示意门口方向:“Klaus先生,这边请。” 休息室厚重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甩上。 几乎是同时,虞笙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林菁更是直接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我猜他这会儿,”林菁边笑边喘气,“肯定气得够呛。” “说不定正——” 不等她话说完,门外走廊就传来一句带着浓重口音、气急败坏的德语咒骂声。 林菁嘴角弧度一压,“这么没素质的德国人,还真是少见!” 虞笙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随他去吧。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暮色中的莱茵街头飘着细雨,虞笙鲜少离身的小提琴盒被林菁背在肩上,在路边等司机来接的间隙里,林菁突然有些后怕:“那个Klaus...会不会向Erik告状啊?” 虞笙笑笑:“巡演刚开始,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上周伦敦站的预售,听说是今天的三倍。” “天呐,”林菁尖叫到捂嘴:“那他岂不是要把你捧手心里供着?” 虞笙浅浅笑了笑,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巡演海报。 细密的雨丝在窗外织成帘幕,霓虹灯的光晕被雨水晕染开来,模糊了海报的边缘。 与此同时,相隔七千多公里的京市。 一只曾无数次温柔描绘过她眉眼轮廓的手,此刻却悬停在冰冷的巡演海报上。 指尖最终落下 的位置,刚好是海报上虞笙眼尾那抹被印刷放大了的、格外刺目的嫣红。 似乎意识到这不过是一种徒劳的触碰,那手指以一种克制到近乎僵硬的姿态,缓缓地、带着压抑的力道收了回来。 而后,他打开保险柜厚重的金属门,从里面拿出一沓演出票根,而后和桌上的一张边缘仔细对齐,最后稳稳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保险柜深处。 沉重的保险柜门被缓缓推回原位。就在光线即将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刹那,飞速掠过的光影清晰地照亮了另外两样东西:一个深蓝色的圆形丝绒首饰盒,以及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惨白的底色上,布满了狰狞的撕裂纹路。 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然而,每一道裂痕的边缘,又被一丝不苟地重新拼合过,留下无法忽视的黏贴痕迹和永远无法复原的褶皱。 “咔哒。” 一声清晰、冰冷、带着金属齿轮精准啮合质感的轻响传来。 柜门严丝合缝地闭合,仿佛一道无情的闸门轰然落下。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被彻底切断,连同柜内承载着的美好……又绝望的记忆。 开文啦! 一本让我写得很爽的破镜重圆。 以下是本文排雷: 1、男主是个恋爱脑 事业批(事业批也是为了恋爱脑服务),为了能和女主在一起,六亲不认(是疯的,但是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疯)。 2、女主的人生会有不少的磨难(本质不是为了虐女),前隐忍,后绝地反击。 3、正文几乎没有什么回忆,模式延续上一本破镜重圆《浓夜难渡》一样,回忆全在番外里。 4、1v1,SC 更新说明: 日更凌晨0:00,不请假、不断更,到全文完结。 V前1更,V后双更(如果一更,字数也会很多) 下一本写《京港婚事》,双事业批的先婚后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莱茵河畔的雨声在车窗上织成细密的网,车内暖气氤氲,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湿冷与喧嚣。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后,林菁在虞笙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到了。” 虞笙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回到酒店房间,林菁立刻给她拿来热敷垫。 虞笙目光却落在梳妆台的平板屏幕上。 “林菁,”她声音带着强压下的疲惫,“帮我确认好巴黎站和京市站的所有衔接。尤其是京市落地后的行程,尽可能帮我留出……弹性空间。” 林菁在她身边坐下,“放心吧,都安排好了,这边的后续活动一结束我们就飞巴黎,然后直飞京市。到了那边,我给你多留两天私人时间去看伯母。” 虞笙微微一愣。 林菁轻笑一声:“真当我傻子呀?你之所以答应疯乐的合作,不就是因为这么多家的乐团里,只有他们一家给出的巡演城市里有京市吗?” 被她一语戳中,虞笙一时之间不知该解释还是该否认。 倒是林菁,轻轻拍了拍她没受伤的右肩:“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让手恢复一下。”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虞笙从沙发里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解锁了平板。 没有新邮件。 那个匿名的“神秘人”头像依旧灰暗。 五年了,她不敢回国,不敢联系,只能被动地接受那点可怜的信息碎片。 这份愧疚像藤蔓,在她心头缠绕了五年。 她点开相册,里面是这五年来,那个神秘人发来的所有她母亲的照片。 最新一张是三个月前收到的:母亲穿着疗养院的白色病号服坐在花园长椅上,身形消瘦,面容憔悴。 虞笙用手一遍遍描摹着屏幕上母亲模糊的轮廓,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半个月…… 她还要再熬过这漫长的半个月,才能亲眼看见母亲。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现在、立刻、马上回去! 可是不行。 她不能冲动,一个微小的异动,都可能触动那双隐藏在暗处的、属于陆家的眼睛。 她只有等,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也必须像一个最谨慎的囚徒,等待巡演这艘“诺亚方舟”将她安全送回京市。 只有在那座城市,在众目睽睽的巡演日程掩护下,她才有可能找到一丝缝隙,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怡安疗养院看一眼。 虞笙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焦灼和无力感一同压下。 窗外,法兰克福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逢这样的天气,林菁总会担心虞笙的左臂。结果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一周都是阴雨的天气。 为了减轻虞笙的左臂在阴雨天持续的神经痛,林菁不得不将巴黎的行程提前。 车厢里,见她眉心紧锁,林菁再次低头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小时到机场,到了休息室,我给你换块新的热敷垫。” 虞笙含糊地应了一声。 昨天她为了攻克巴黎曲目单上那段魔鬼般的双音,自己偷偷加练了两个小时,代价就是今早醒来,左臂酸痛明显。 到了机场,两人刚一下车,几个认出她的年轻乐迷就兴奋地从不远处围了过来,随行保镖将虞笙挡在身后,林菁刚解释赶时间,一个女孩就将签名本和笔塞了过来,语带恳求:“Clara,就签一个名!我们专程从柏林来的!”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虞笙咽了下去。 她强扯出笑,接过笔,结果笔尖刚触到纸面的瞬间,一股不受控的震颤猛地从她无名指和小指窜上手臂,甚至带得右手都抖了一下。 “啪嗒!” 签字笔脱手而出,砸在了地上。 虞笙脸色顿时煞白,好在林菁眼疾手快地捡起笔,塞回女孩手里,连声道歉:“抱歉抱歉,刚刚是我不小心碰到了Clara的胳膊,我们实在是赶时间……” 万米高空,舷窗外是翻涌的云海,机舱内一片昏沉的寂静。 虞笙靠窗坐着,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 林菁以为她还在想签名那件事,“没事的,刚刚我送了她们你的签名专辑,她们可高兴了。” 见她没有反应,林菁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笙笙?” 虞笙睫毛一颤,恍然收回视线:“什么?” 这几天,她发呆频率高得反常,林菁都看在眼里。 “是在担心巴黎的演出吗?” 虞笙用力抿紧了唇,朝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来:“有点。” 林菁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除了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慌张。 林菁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她膝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别多想了,以你的琴技,即便是在演出前一分钟都不练,也不会有失水准。” 飞机落地巴黎戴高乐机场。 随着人流走出廊桥,各种语言的喧嚣、香水与消毒水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菁将行李车交给随行人员,转身时看见琴箱正斜斜地搭在虞笙肩上。她眉心微蹙,手往她面前一伸:“给我。” 虞笙肩膀下意识地一偏:“我用的是这个肩——” 不等她说完,林菁就往她身侧一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硬却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揽入怀中。 就在这时,虞笙感觉到随行小包里震了一下。 她心脏一紧,慌忙从包里拿出平板,解锁后,屏幕上,那个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头像旁,赫然显示着一封新邮件。 指尖几度蜷缩后,虞笙忍着心跳的加速,点开。 屏幕上立刻跳出几个冰冷刺目的文字:安分守己。 短短四个字,却让虞笙大脑“嗡——”的一声,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缠上来。 她指尖攥紧了平板边缘,一股熟悉的、如影随形的被窥伺感顺着脊椎爬升。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匆匆走过的旅客、随行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保安…… “看什么呢?”林菁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虞笙从冰冷的恐惧深渊里拽回现实。 虞笙触电般将平板死死扣在胸口。 她嘴角强扯出笑,声音却紧绷出了颤音:“没…没什么。”她仓皇地别开脸,躲开了林菁眼里的担忧和疑惑。 入驻酒店后,虞笙没有听林菁的劝告,匆匆换上便服,便一头扎进了疯乐乐团提供的排练厅。 巴黎,这座流淌着浪漫血液的城市,对古典音乐家而言,却更像一座供奉着严苛神祇的圣殿,这里的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 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虞笙肩头,然而,真正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让她指尖的琴弦都难以安放的,是那封如同诅咒般的邮件。 排练厅里,松香的气息与陈旧木地板的味道交织。 一个需要极致细腻控制的延长音段落,因为她的失神而滑出了一道颤音。 “抱歉!” 指挥的手甚至还未抬起,虞笙已先一步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盯住乐谱,“再来一次。” 排练厅角落的阴影里,林菁也紧紧盯着她看。 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心,还有她每一次运弓前的吸气,以及弓弦落下时带着疲惫的轻吐…… 真的只是紧张? 可是比巴黎更大、更重要的舞台,都被她从容不迫地征服过。 但像今天这样,如此外溢的、近乎失控的紧张,却是林菁第一次如此深切地从她身上感受到。 她清楚虞笙的克制力有多强——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将一切汹涌暗流都封锁在平静表象之下的能力。 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林菁还是趁着休息的间隙,拉着她来到酒店对面的咖啡厅。 临窗的位置,温暖的阳光洒进来,让虞笙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给,”林菁把一杯热可可放到她面前,“傍晚再练一个小时,一直到明天早上,你休想再碰到你的小提琴。” 虞笙轻笑一声:“没事——” “我可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林菁打断她:“是命令,命令!” 虞笙当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她咽下嘴边的反驳,默默端起咖啡杯。 谁知温热的杯壁刚一贴上掌心,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紧紧追随的视线袭来。 虞笙浑身一僵—— 街对面玻璃橱窗的反射中,似乎有闪光灯般的亮点转瞬即逝。可是等她抬头定睛再看,只有游客举着的手机屏幕反着光。 “嗒!” 咖啡杯底失力地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杯中的可可都溅出了几滴。 “怎么了?”林菁扭头看她。 虞笙仿佛被她的声音烫到,肩膀剧烈地一缩。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她眼神涣散地愣了两秒,才恍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突然有点累,我先回酒店了。” 见她起身动作慌乱,林菁愣了一下后,忙抓起包追了上去:“笙笙——” 酒店客房的走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踩在上面本该寂静无声,可虞笙却总觉得身后有极轻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可是除了墙壁上装饰画里人物空洞的眼神之外,再无其他。 林菁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虞笙压下心脏的起伏不定,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刚刚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林菁轻笑一声:“这一层已经被疯乐包下来了,不会有闲杂人员上来的。” 是吗? 难道是她的错觉? 林菁挽住她胳膊:“你啊,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就像琴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门开,林菁把她推了进去:“今晚你就一个任务,泡一个舒服的澡,睡一个舒服的觉——” 虞笙失笑一声:“这是两个任务好吗?” 林菁才不管这些,把她推到沙发里坐着:“你别管一个还是两个,反正今晚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看着你!” 浴室里,热气氤氲开,虞笙站在窗边,透过帘缝往下看。 巴黎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美得不可方物,可此时这幅美景却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陆邢周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办公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在光暗交界处。 电脑屏幕上,正无声播放着一段外媒关于虞笙法兰克福首演成功的报道剪辑。画面里,她穿着墨绿丝绒长裙,站在金色光晕笼罩的舞台中央,高举琴弓接受如潮的掌声。 那耀眼的成功,那被全世界赞誉的才华,还有那封信里的“……接近你,只为你的资源……”凿成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记忆深处。 曾经他说过,我要让你站在金字塔尖,即便没有我陆邢周,你也可以成为一颗耀眼的星星。 可却是踩着他的资源,踏着他的爱。 被欺骗、被利用、被在婚礼前一日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屈辱感,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腾。 五年了,这份恨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在她独自闪耀的光芒里淬炼成针,根根扎进他溃烂至今仍无法愈合的皮肉。 夹在指间的烟已燃至尽头,却又被他猛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灼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想要将她连同那虚假荣光一同碾碎的冲动。 目光扫过海报上的巡演日期。 快了。 她就要回来了。 还有十三天,她就会带着她的荣光,回到这片她曾汲汲营营又狠狠践踏的土地。 一股近乎残忍的亢奋感猛地攫住了他。 陆邢周捻灭烟蒂,拿起电话,低沉平稳的声线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查清楚,疯乐在京市巡演前后的行程安排,包括所有非公开的、小范围的聚会。” “是,陆总。” 陆邢周重新靠回椅背,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 他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的火苗燃亮烟蒂,也映亮了他眸底深处那抹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京市的舞台已经搭好,这一次,轮到他来主导这场“重逢”的剧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五天后,虞笙一袭渐变蓝礼裙站在了巴黎最顶级的音乐殿堂。 在她身后,二十米高的水幕将万颗水珠精准喷射成五线谱形态。 每一次高难度的技巧展示,都让她左臂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植入的钛合金支架在肌肉深处传递着无声的抗争,然而她脸上只有沉浸于音乐的专注。 整整一百分钟的演出,就像把她的技巧和灵魂都放在烈火里淬炼了一遍。 当她自创的曲目《冰河之下》最后一个颤音消散在穹顶之下,观众席被死寂笼罩了数秒,随即是足以掀翻屋顶的起立掌声。 剧场内的余波还在回荡,疯乐欧洲区负责人Erik便携高层和几位赞助商来到了后台。 “奇迹!绝对的奇迹!” Erik满面红光,声音激动:“巴黎有多久没响起过这样持久的掌声了?十年还是二十年?Clara,这不仅是你的成功,这更是疯乐的荣耀时刻!” “今晚我必须给你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我要请上所有的媒体,来见证我们疯乐的奇迹!” 高层和赞助商们俨然都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喜悦中,然而虞笙的心脏却猛地一沉。 不行,绝对不行! 京市就在眼前,那是她五年来唯一的、拼尽一切也要抓住的机会。 她需要将所有的精力和官方掩护都留给京市,留给那个她计划中唯一可能溜去怡安疗养院的夜晚。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慌乱在她疲惫的眼底深处掠过,虞笙抬起头。 “Erik,” 她礼貌但异常坚定地拒绝:“感谢您的好意,但请允许我把这份期待留给京市。” Erik脸上的兴奋顿时一僵,“京市?”他一脸不解:“但我们现在在巴黎,这里才是这场奇迹的发生地,在这里庆功意义非比寻常!” “但是Erik,”她礼貌但异常坚定地拒绝:“相比这里,我更希望将此次巡演的第一场庆祝留给京市,您知道的,那里是我的故乡。” 整个后台一片寂静。 几位高层脸上的兴奋被错愕取代,面面相觑。 捕捉到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林菁上前半步,“Erik,”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语气更是带出了专业的考量:“还请您理解Clara的坚持,她并非在推却您的盛情,实在是她今晚体力消耗巨大,不适合应酬,为了确保她身体和状态都万无一失,我觉得还是将庆功盛宴放在京市巡演结束最好,这既是对京市市场的尊重,也是对今夜巴黎成功最有力的延续!您觉得呢?” 林菁的话,如同一盆冷静的水,浇在Erik被一时成功冲热的头脑上。 他张了张嘴,看看虞笙苍白的脸,又看向林菁笃定的眼神,最终,那份商人的精明和对演出状态的考量压过了即时的庆功冲动。 他耸耸肩,带着一丝遗憾但理解的妥协,“好吧,Clara,谁让你是我们征服巴黎的‘夜莺’呢?就依你!京市巡演结束当晚,我会在你的故乡,为你举办一场真正无与伦比的盛大庆祝!” 众人散去,回到休息间,虞笙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稍许。 她看向梳妆台,那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天知道她礼裙的内衬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好在她为自己争取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夜晚,那个,她计划中唯一能见到母亲的机会窗口。 翌日下午,飞机引擎的轰鸣被京市机场特有的喧嚣取代。 下了飞机,虞笙坐进提前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关闭,瞬间隔绝了机场的喧嚣。 她像是没有听见林菁问她是先去酒店还是直接去排练厅,同前排的司机低声道:“麻烦开慢点。” 车子缓缓驶离航站楼,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京市的天空,是记忆中熟悉的灰白底色,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净的沉郁。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林立的高楼切割成冰冷的几何体,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窗外景致流转,如同倒带的旧胶片,模糊又锋利。 无数崭新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像一片片巨大冰冷的鳞片。它们陌生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的侵略感,挤压着她记忆里那些低矮、温吞的旧街景。 她想起小时候热闹的胡同口。 冬日午后,阳光正暖,有老人坐在马扎上晒太阳,有孩子追逐跑过。 车窗隙进了丝缕凉风。 她仿佛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听到了铁铲与铁锅碰撞出的哗啦哗啦声。 她好像看见母亲在朝她招手:“笙笙,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虞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 一座气势恢宏的摩天巨厦闯入眼帘。 楼顶,巨大的“陆氏集团”LOGO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悬立,冰冷的金属光泽即使在灰白天色下也异常刺目。 圈在膝盖上的双手猛然攥紧,虞笙迅速别开了脸。 就在这时,林菁抓住她手腕晃了晃:“笙笙,你看!” 是国家大剧院,五天后她即将登上的舞台。 “还真是蛋壳造型呢!” 虞笙被她欢脱的笑意感染到,轻笑一声:“你以前没来过京市吗?” 林菁扭头看她:“拜托,我五岁就跟全家移民到德国了好不好?” 想到大剧院建成的时间,虞笙失笑:“差点忘了你今年才28岁。” “瞧你那老气横秋的语气,”林菁朝她撇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没有我大呢?” 是啊,她比林菁还要小上两岁。 可是26岁的她,却经历了这个年龄段本不该经历的一切。 车子驶入酒店地下车库。 下了车,凛冽的干燥寒意,瞬间扑面而来。 但是虞笙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 因为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几乎被压缩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齿轮。 与指挥反复推敲着每一个乐句,与乐手们精确校准着每一个和弦,每一次排练都像一次微型的演出。 当排练厅的灯光熄灭,回到酒店套房,虞笙总会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落在她眼睛里的不是窗外璀璨的夜景,而是看见母亲那一刻可能出现的画面。 心酸、狂喜、愧疚和孤勇交织成复杂的洪流,让她期待又害怕。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见到母亲,必须亲手确认那份安好。 时间在近乎自虐的专注排练与辗转难眠的期待煎熬中,飞速流逝。 五天后,京市国家大剧院。 穹顶之下,璀璨如星河。 虞笙一袭优雅利落的黑色长裙,宛如暗夜中走出的精灵站在舞台中央。 她向座无虚席的观众席鞠躬的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 虞笙轻吸一口气,将琴弓搭上琴弦。 低沉的G弦长音幽幽铺开,如同沉入漆黑无光的深海,在低音区缓慢爬行。紧接着节奏陡然急促,音符如同狂暴的浪潮,高难度的双音咆哮、凌厉的跳弓飞溅、急速音阶如瀑布倾泻! 然而在最激烈的冲突顶点,一切喧嚣又骤然沉寂。 一段哀婉到极致、如泣如诉的慢板旋律,浸透了深切的悲伤与孤独,在她的指尖与琴弦下脆弱流淌。 悲歌的余韵未散,那狂暴的音符 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又猛然回潮! 最终,在一个强横无比却又戛然而止的和弦中,一切归于死寂! 长达数秒的绝对寂静被一声突兀、清晰、且慢的击掌声打破。 “啪。” “啪。” “啪。” 那掌声并不响亮,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将死寂的空气撕开了一道口子,也让台下的观众恍然回神般,随即,掌声与喝彩爆发,雷鸣般席卷了整个国家大剧院。 然而,这只是今晚演出的开场。 虞笙维持着刚刚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姿势,在掌声还未平息的余韵里,琴弓在琴码附近擦弦,一段缥缈空灵又带着神秘回响的音色响起。 声音清冷入骨,却又蕴含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惊心动魄之美。 观众席再次屏息,唯恐一丝杂音惊扰了这月下幻境。 紧接着的华彩乐段,是虞笙为特意为今晚精心打磨的杀手锏:一段 “魔鬼的阶梯”。 她的左手在四根弦上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跨度疯狂跳跃,同时右手运弓,在连跳弓与抛弓间瞬息切换。 看似超凡的琴技,却是她左臂伤痛与强大意志的极限对抗。 植入的钛合金支架在每一次极限伸展和按压中传递着尖锐的抗议。但她的脸上,除了有汗沿着她苍白的太阳穴滑落之外,就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全神贯注的平静。 当最后一个音符,一个如同冰晶碎裂般清脆却又余韵悠长的高音泛音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整个音乐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片刻之后,掌声不再是爆发,而是如同积蓄已久的海啸,带着足以掀翻穹顶的力量,轰然炸响!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拍打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心。 手中的琴弦滚烫,虞笙缓缓放下琴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深处尖锐的痛感和翻涌在胸腔里的复杂情绪,努力保持着“Clara”应有的优雅和得体,向观众席鞠躬致谢。 璀璨灯光下,无人看见她垂眸瞬间,一滴汗水混着无法控制的泪水,悄然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掌声愈发热烈,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在观众忘情的欢呼里,虞笙缓缓直起腰,看向台下那片沸腾的海洋。 当目光从最前排,几位赞助商和疯乐高层的脸上扫过时,一个空置的座位让她视线倏然停顿住。 这几年,只要是她的演出,观众席的第一排永远会空出一个座位,从开场空到结束。 像一双眼睛,无形又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再次深深鞠躬,借着低头的瞬间,迅速敛去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疲惫,重新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退场,将沸腾的掌声留在身后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难以忽略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蛛丝,猝不及防地拂过她的后颈。 那感觉极其短暂,快得像是幻觉。 仿佛在某个她视线未曾触及的、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冰冷地锁定着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背脊掠过的寒意让她猛地回头。 就在她视线仓惶扫过观众席最后方那些光线相对昏暗的区域时,那片被精心设计的、最深沉的阴影角落里,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无声地倚着冰冷的墙壁。 陆邢周。 他并没有坐在属于他的第一排空座。 他选择了这里,一个能俯瞰整个舞台,又能将自己悄然融入黑暗的角落。 舞台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穿透喧嚣的掌声与模糊的人影,精准地、牢牢地锁在她脸上。 他看得清清楚楚。 带着一种久违的、刻骨的熟悉感,也带着一种尖锐的、时隔五年的钝痛,他看见她转身时礼裙摆动的弧度,看见她仓惶回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与茫然,甚至额角未干的细汗,都像高清影像般落在他眼中。 而虞笙,却看不见他。 舞台的强光是天然的屏障,将前排观众的脸映照得清晰,却无情地吞噬了后排角落的光线。 视线在阴影区域徒劳地扫视了几秒,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以及一丝强行说服自己的释然。 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连日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疑神疑鬼而已。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在更加热烈的掌声中,她挺直脊背,快步走向侧幕。 然而,陆邢周却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强行压制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 就在虞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幕布后的瞬间,陆邢周极其缓慢又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 随即,他收回目光,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一位还沉浸在狂热余韵中的观众。 空气中,只留下一丝冷冽的气息,和他心底那句无声的回响:“Clara,一会儿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后台的喧嚣祝贺被林菁尽力挡开,虞笙被簇拥着回到休息室,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需要换装,需要赶赴那场被她亲手争取来的、至关重要的庆功宴。 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热闹,虞笙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卸去了舞台浓妆后、更显苍白的脸,以及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 林菁手脚麻利地打开带来的礼盒,取出一件优雅的珍珠白晚礼服。 “笙笙,”她走过来,一边帮虞笙解开演出服背后繁复的搭扣,一边看了眼镜子里她那张异常疲惫的脸,“伯母那边,必须今晚去吗?” 她声音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不解。 虞笙朝镜子里的她重重点了点头:“嗯,必须去。” “可是庆功宴马上就开始了,今晚你是绝对的主角,要是让Erik知道你中途走掉……” 林菁的关心像一只温暖却带着无形锁链的手,攥紧了虞笙的心脏。 欺骗的苦涩堵在喉咙口,她不想骗林菁,却也无法跟她说出实情。 “林菁,”虞笙不再去掩饰自己眼底的顾虑和害怕,全部都摊开在她面前:“我知道今晚的宴会很重要,可是我等不到明天了。” 林菁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解到一半的搭扣停住了,她愕然地看向镜中的虞笙:“等不到明天…是什么意思?” 虞笙深吸一口气,“我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今晚必须要赶过去看一眼。”她转过身来,让林菁能清楚看到她眼中厚厚一层雾气:“我怕…我怕再等一晚,万一…” 林菁显然对她口中犹如“噩耗”一般的消息毫无准备,她倒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演出前?”因为演出后,林菁没有见过她接到任何的电话。 虞笙点了点头:“刚才在台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她。” 她直视着林菁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脆弱、哀求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持:“我不在乎Erik他们怎么想,疯乐的合同也好,名声也罢,都没有这件事重要。我保证,我会在庆功宴上撑足场面,该做的社交一样不少。但我需要你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最多一个半小时,我必须要确保她身体情况我才能安心。” 她握住林菁的手:“林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帮我这一次,好吗?” 林菁彻底愣住了,不仅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还有认识她到现在,从未见过她把自己的脆弱和恳求表露得如此直白。 她想起了虞笙左臂的旧伤,想起了她无数次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揉按手臂的样子,想起了她提到“家”时眼底那瞬间的黯淡。 所有的职业顾虑在林菁心头烟消云散,她反握住虞笙微凉的手,“我明白了。” 她用力点头,眼里充满对她的保护欲,“你放心,庆功宴交给我。找准时机我就掩护你悄悄离开。Erik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你手臂旧伤复发,疼得厉害,必须立刻回去休息,谁也不能说什么!” 虞笙伸手抱住她:“谢谢你,林菁。” “跟我还这么客气,”林菁拍了拍她后背,“赶紧把礼服换上,到时候我把你的便装带着,走的时候你就在车里勉强换一下。” 虞笙点了点头:“好。” * 京市顶级酒店的宴会厅内,看似是为虞笙举办的庆功宴,其实也是一场不仅仅只属于她一个‘胜利者’的鎏金幻境。 璀璨的水晶吊灯阵列倾泻下亿万星辰,将流转的华服与矜贵的笑靥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流动的光晕里。空气仿佛被精心酿制过,馥郁的香槟气泡裹挟着顶级香氛的分子,与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无声交融,织就一张奢靡而紧绷的网。 虞笙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跟着Erik周旋于疯乐高层、赞助商巨头、知名乐评人和乐团成员之间。 她优雅地举杯、颔首、接受赞美,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精心排练过。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华丽的面具之下,她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每一秒都在倒数着溜走的机会。 就在她刚与一位著名的乐评人碰杯寒暄完,一声“陆太太”从身侧传来。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在虞笙耳畔! 她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不能回头,不能回应! 也许对方喊的不是她! 对,一定不是她。 虞笙强行压下起伏不定的心跳,装作没听见,她重新扬起笑,同时身体也顺势地转向了旁边另一位赞助商夫人。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Erik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陆太太”,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疑惑地看向虞笙,低声问道:“Clara,刚刚那个人是在跟你打招呼吗?”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自镇定,扭头看向Erik,“当然不是,”她眼里有茫然,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辜的轻快:“可能…我长得有点像他认识的某位太太?” Erik的眉头这才缓缓展开,然而没一会儿的功夫—— “陆太太!真是好久不见啊!” 一个更加洪亮、带着不容错辨的熟稔和笃定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虞笙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镇定。 虞笙和Erik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大步走来,目标明确地直奔虞笙。 虞笙认识这人!他是陆氏集团一个重要的下游供应商负责人。五年前,陆邢周带她出席过几次有这位李总在场的饭局!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认得她,而且认得清清楚楚! 李总径直走到虞笙面前,几乎无视了旁边Erik审视的目光,热情地对虞笙笑道:“陆太太风采更胜当年啊!” 完了! 虞笙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Erik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质疑,几乎要将她灼穿! 在Erik紧锁的眉头和即将脱口质问的目光下,虞笙的脑子飞速运转,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等了,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猛地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身体配合着微微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抱歉,Erik,”她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颤抖:“我…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可能是刚才演出消耗太大,酒也有点上头…失陪一下,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不等Erik做出反应,虞笙便拎着裙摆,仓惶地转身。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Erik心中的疑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Clara…陆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宴会厅的侧翼是一个连接空中花园的玻璃露台,眼看再一个转弯就能彻底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浮华牢笼,虞笙攥紧裙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嗓音,在她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突然响起—— “五年不见,你的琴声进步了不少,Clara。” 虞笙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 京市深冬的寒意,透过露台,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刺入了她的骨髓。 那低沉冰冷的嗓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棱,精准地扎进她记忆最深处,撕开尘封五年的噩梦。 时间,在她整个人僵住的几秒钟里,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整个人僵住,连回头的勇气都消失殆尽,耳中只剩下那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 虞笙几乎动用了全身的意志力,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水晶灯下,他身姿挺拔,浮华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只见他嘴角扬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社交礼仪般的笑意,可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过来。 虞笙突然想起演出谢幕时从观众席头来的那一记让她后脊发凉的视线。 原来那不是过度紧张的神经跟她开的玩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有人走过来:“陆总,我就知道今天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你。”一个带着讨好笑意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当年我在国外错过了您和虞小姐的婚礼,今天我自罚三杯。” ‘婚礼’二字,不仅像生锈的钝刀片开虞笙心底最深的伤口,也让陆邢周眼底的眸光瞬间翻涌成灾。 然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快速锁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平静。 就在虞笙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否认的刹那,她的手被猛地捉住! 他的手还和当年一样,从指腹到掌心都是那么温热,不同的是,那握着她的力度,恨不得要将她的手折断。 剧痛从腕骨瞬间炸开,沿着手臂直冲头顶。 虞笙被迫抬头望向他。 他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痕,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王总客气了。” 虽是回应对方的话,可陆邢周的目光却始终定在虞笙惨白的脸上,那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像是在无声警告她闭嘴。 虞笙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的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那位王总见陆邢周似乎没有深谈旧事的意思,又见虞笙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识趣地自罚了一杯后便离开了。 就在虞笙想挣开他手的束缚时,温热的呼吸突然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Clara?还是该叫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带着冰冷的玩味:“虞笙?”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虞笙心上,她猛地后退一步,抽回手的同时也与他拉开了距离。 “陆先生,请自重。” 她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庆功宴,只想立刻逃离这个男人、这个场合!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朝着宴会厅外踉跄着快步走去。 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她仓惶的身影。她慌乱地按着电梯下行键,一遍又一遍。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虞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步跨了进去,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刚刚那只恨不得攥得她腕骨欲裂的手猛地伸了进来,强硬地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 电梯门感应到阻碍,再次向两边滑开。 陆邢周看向被困在电梯里的她,薄唇勾起一抹冰冷嘲讽的弧度。 “当了一晚上的陆太太,现在才跑……” 他故意停顿,语气里带着耐人寻味的兴味,“是不是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