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40-150

作者:姜新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一天


    阿黎是在药田采药的时候捡到薛遥知和钟离寂的,那时候两个人都昏迷在地上,她吓坏了,好在薛遥知只是太累了才晕过去,几乎是阿黎刚靠近的时候,她便醒了。


    两人将钟离寂搬到了阿黎的住处,在药田尽头的竹屋之中,紧接着薛遥知便开始帮钟离寂处理伤口,阿黎给了她药和纱布。


    同为医者,阿黎对薛遥知的包扎手法以及药方很感兴趣,她不问薛遥知和钟离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喋喋不休的问她医术。


    薛遥知这时才有精力去打量四周,这片天地不止这一间竹屋,且从外看干净整洁,有非常明显的生活气息,说明阿黎并非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更为重要的是,阿黎身上穿着的那纯白的长裙,与今早那些围堵她和钟离寂的女子,一模一样。


    这时候已经入夜,说明那些女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她们对钟离寂的敌意太大,若是当真动起手来……无论是哪一方出现伤亡,都不是她想看见的。


    钟离寂已经伤得没地方再伤了,而那些女子必然也是和阿黎一样是医修,修习医术的女子,不会是什么坏人。


    所以她还是得赶紧和钟离寂离开这里。


    阿黎还在说薛遥知方才给钟离寂开出的药方,她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激动:“……真的是太巧妙啦!知了,你师承何门?”


    “我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医书罢了。”薛遥知回答,恰巧这时,已经换好了衣裳的钟离寂也推开了门,走向她。


    薛遥知听见声音,扭头看去。


    青年一袭白衣,长身鹤立,纯白的布料上隐约有银色的纹路,在身后暖橙色的灯火下犹如皎洁流动的月光,很是惹眼。他面容苍白,脸颊上有些许细微的小伤口,显出几分破碎,而那双轮廓完美的桃花眼,仍旧是暗红色的眸子,流转着阴戾的暗芒。


    ……是穿得破烂还是穿得好看,果然是不一样哦。


    月光下,灯火中,薛遥知看见他,竟然不合时宜的呆了一瞬。印象中,似乎是离开蜜山之后,便没见钟离寂穿过白衣了。


    直到钟离寂站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然后立刻对阿黎说道:“阿黎,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但是我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离开,你能给我们指一条离开的路吗?”


    阿黎愣了一下,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对哦!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药王谷是没有出口和入口的呀。”


    钟离寂皱眉:“药王谷?你说这里是药王谷?”


    “药王谷怎么了?”薛遥知问。


    钟离寂扫了阿黎一眼,回答薛遥知的问题:“药王谷在百年前黄昏之战时便已覆灭,这里不可能是药王谷。”


    阿黎瞪圆了眼睛,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的看着钟离寂。


    “这世上又不是只能有一个药王谷。”薛遥知说道。


    钟离寂打量着四周,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是——”


    冰冷的女声截断了钟离寂的声音:“这里当是你等魔种永远无法踏足之地!”


    钟离寂神情未变,他在看见周遭环境以及阿黎的穿着后,便推测出来,这些女人都是一伙的。既是对他抱有敌意,他对敌人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薛遥知立刻挡在了钟离寂的面前,她对着为首的白衣女子说道:“姑娘,我们误入此地,实属意外,若有叨扰之处,我们立刻离开,这方天地不该□□戈染指。”


    “你空有一身至纯至善的灵力,助你闯过了能诛杀一切至恶至暗的坤泽阵,你却偏偏要与魔种为伍,更是让这魔种染指了我药王谷!”女子冷眼看着薛遥知,难掩失望。


    这话说得难听,但这便是世人对魔种的态度,钟离寂已经习以为常,他的面色丝毫未变,薛遥知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我们并非有意闯入,阁下为何口出恶言?”薛遥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不知你是受魔种蒙蔽还是自甘堕落,但既有魔种胆敢踏足药王谷,便绝无可能活着离开!”


    阿黎忍不住说道:“大师姐……他们不是坏人,知了和我们一样,也是一名医者,她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大师姐并未理会阿黎,身旁的师妹将阿黎拉到身后,然后握着匕首,同大师姐一起,朝着薛遥知与钟离寂刺去。


    钟离寂将薛遥知推到一边,左手成爪,迎上了她们手中的匕首。她们自然不会是钟离寂的对手,钟离寂知晓她们会用毒,格外防备,她们很快便落了下风。


    钟离寂尖锐的长爪,勾向那大师姐脆弱的脖颈,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却是薛遥知提起刚恢复了没有多少的灵力,挡在了她的面前。


    钟离寂见薛遥知冲出来,他瞳孔剧缩,顷刻间卸了势,薛遥知凝出的盾裂了一条缝,而钟离寂被灵力反噬,内息不稳,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将苍白的唇染得殷红。


    薛遥知愣了一下,钟离寂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拽过薛遥知,紧张的打量着她:“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薛遥知低声说道。


    大师姐跌坐在地,眼神复杂的看着钟离寂与薛遥知,身旁的师妹还想再攻击,她抿了抿唇,开口:“如蘅,阿落,住手!”


    陆如蘅和温落闻言,立刻收手。


    阿黎慌忙将大师姐从地上扶起来,她小声说道:“大师姐,知了帮了我们,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打架了呀……”


    大师姐看向薛遥知。


    薛遥知又一次挡在了钟离寂的面前,她动用了所剩无几的灵力,脸色同样苍白,她说:“我们这就离开,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药王谷没有出口和入口。”大师姐开口说道:“你能带着他闯过坤泽阵来到药王谷,已是意外,而坤泽阵,只进不出。”


    薛遥知惊愕:“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要一直待在这里无法离开了吗?”


    “你们可以留下。”大师姐看着薛遥知苍白的脸,做出让步:“前提是,看好你身后的魔种,否则我会启动谷内阵法,与他玉石俱焚。”


    薛遥知见离开不了,大师姐又如此说,她立刻说道:“他不伤人的。”


    说着,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钟离寂。


    钟离寂一把擦掉嘴上的鲜血,恶狠狠的说:“嗯,我不伤人的。”


    这时已经很晚了。


    大师姐孟缚雪将恰巧多出来的那间竹屋,分给了薛遥知与钟离寂。她看得分明,那魔种作恶,而他身旁的姑娘却行善,能够看住钟离寂的,也只有薛遥知。


    见他们进屋,孟缚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温落在外人面前冷着脸,在自家师姐师妹面前却温和不少:“大师姐为何叹气?是在想那位姑娘和那魔种吗?”


    孟缚雪颔首。


    陆如蘅冷冷的说道:“可惜了那至纯至善的灵力了。”


    “是啊,你说她图什么呢?”温落也很是不解。


    阿黎眨巴着眼,笑着说道:“图他好看呀,方才那位公子换了衣裳走出来,知了都看呆了呢,我也觉得他好看。”


    温落挑眉:“莫非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不要对他人的关系妄加揣测。”孟缚雪制止了师妹们的猜测,她说:“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


    “大师姐大师姐,我还有一个问题。”阿黎举手,她的眼神天真又无辜:“魔,是什么呢?你们为什么这么排斥魔?”


    从未出过药王谷的阿黎,未曾见过挑起争端的魔种的丑恶面貌。


    陆如蘅说:“魔为恶。”


    “可是那位公子,好像也没有做坏事呀。”阿黎不解的说:“我没有看到他做坏事,可是你们却先攻击他。二师姐,这样是正确的吗?”


    陆如蘅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冷冷的说:“他为魔,便是理由。”


    阿黎更不解了,她看向孟缚雪:“大师姐,为什么?”


    孟缚雪想起了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以及死在战争中的无辜同门,她无法对自幼便长在药王谷中,永远单纯天真的阿黎,去诉说那些血腥往事。


    已是深夜。


    本该盘腿坐在榻上入定调理方才紊乱内息的钟离寂,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入定,他漂亮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偷看薛遥知。


    薛遥知坐在竹椅上,神情深沉。


    钟离寂收回目光,想着难道她也在因为他们今夜要共处一室而心浮气躁吗?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闲杂人等的干涉下,在深夜共处一室。


    他们会一起度过这个夜晚。


    薛遥知是挺心浮气躁的,她抿了抿唇,抬眸去看钟离寂,见他在入定,她又不好贸然打扰,怕又让他内伤了。


    一室寂静。


    钟离寂想着既然薛遥知不好意思开口那就让他来说吧,他张嘴:“我知道你也……”


    薛遥知累得犯困,也忍不住开口,声音与钟离寂撞上:“对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安静下来。


    钟离寂说:“你先说吧。”


    “看来我们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薛遥知颔首,拖着竹椅到床榻前坐下。


    钟离寂点点头,他唇角勾起,柔声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薛遥知眉头微皱:“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怎么就我比你清楚了?”钟离寂当即反问:“我又不跟你似的身边狂蜂浪蝶那么多,我只认识你一个女人。”


    别的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卑贱蝼蚁。


    薛遥知:“?”


    钟离寂见薛遥知的眉头皱的更紧,看起来像是要生气的模样,他嘟囔:“你还不乐意了,和你睡一个屋子我还怕你占我便宜。”


    薛遥知:“……”


    很好,钟离寂脑子果然还是长歪了,全是不健康的思想。


    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没有必要进行下去,她直接说:“你方才说这里应当是什么地方?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不过薛遥知问。钟离寂下意识的就回答了:“秘境。”


    “方才那人提起坤泽阵我便知晓我的猜测没有错,这是一处藏在逢魔谷渊由坤泽阵开辟出的秘境。”


    “也就是说我们此时还在逢魔谷里吗?”


    钟离寂颔首:“对。”


    “真的没有办法离开吗?”


    “这世上没有破不了的阵。”钟离寂见薛遥知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出言宽慰:“你稍等我几日,待我恢复一些便带你闯阵。”


    薛遥知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的蜷缩了起来:“可是燕别序就在外面,能破的阵那他岂不更是信手拈来。”


    如果明天睡醒一看燕别序就站在她面前,她还不如继续在逢魔谷渊徘徊。


    钟离寂:“……你什么意思啊!你瞧不起我?!还拿燕别序那个伪君子来贬低我!”


    薛遥知的面容看起来又苍白了几分。


    钟离寂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他不禁有些懊悔,他干嘛要说什么燕别序呢。


    钟离寂忽然咳嗽了一声,咳出了一口血。


    薛遥知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钟离寂的脉搏,一边把脉一边问他:“你怎么样?”


    “区区内伤,没事。”钟离寂摆摆手,轻飘飘的揭过。


    钟离寂本来就有内伤在身,方才又在攻击孟缚雪的时候为了能不伤害到她而强行收势,被灵力反噬,这反噬的灵力在他体内作祟,加重了内伤。


    也不知他方才打坐调理了那么久为何一点用都没有。


    薛遥知搭在钟离寂脉搏上的手下滑,落在他的手背上,淡淡的新绿色灵力,熟稔的钻进他体内帮他调理内息。


    她忍不住说:“其实你没必要收势,我敢接下你的攻击,自然是能抵御的。我又不是从前的薛遥知了。”


    “那现在吐血的人就是你了。”钟离寂不太在意的说:“我受的伤多了去了,多点少点没所谓,你这小身板还是好好养着吧。”


    薛遥知听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记忆中,钟离寂好像也的确是一直在受伤。


    可是一直如此又如何,本不该如此。


    钟离寂又接着不满的说道:“而且什么从前的现在的薛遥知,你不一直都是薛遥知吗,分什么从前现在,越活越不清醒了你。”


    “可能活太久了。”薛遥知漫不经心的答。


    “才二十八年,就嫌活的长啦?”钟离寂微微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神采:“别忘了,我们约定过,可是要与天地同寿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雪纷飞的日子,她与钟离寂与容朝,在温暖的破庙中,为容朝庆生,约定了与天地同寿。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薛遥知有些恍惚。


    钟离寂很不喜欢她现在这样,但要说起某些话题就不可避免的要提起某个倒胃口的伪君子,他忍住了,没有说。


    “还有,以后不管你想达成什么目的,都别想着用什么苦肉计了。”钟离寂又说道。


    薛遥知惊诧:“你又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子。”


    薛遥知在他对孟缚雪三人出手的时候不阻止,偏偏要等到他要给孟缚雪致命一击的时候出手,她心知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却仍是选择挡上去而不是喝止他。


    只有这样,孟缚雪才能承她的情。


    钟离寂淡淡的说道:“我为魔,她们对我有敌意不足为奇,倒是你……”


    也只有你。


    从未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敌意。


    “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她们受伤。”薛遥知见钟离寂的内息调理得差不多了,她收回手,指尖离开温热的皮肤,逐渐变得冰凉。她接着说道:“原本是想着我们和平离开,没想到没能离开,反而暂时有了一处栖身之所,也挺好的。”


    钟离寂垂首看了一眼他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细腻冰凉的温度,他忍不住摸了摸手背,后知后觉的觉得有点痒。


    “你的想法大可以直接和我说。”他说:“我又不会拒绝你。”


    薛遥知点头:“下次一定。”


    “别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了,薛遥知不会伤害自己。”钟离寂又说。


    薛遥知看他:“你今晚话很多。”


    “两个人里总得有个话多的吧,不然沉沉闷闷的多没意思。”钟离寂往靠枕上一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换你话多,我要高冷。”


    “是挺没意思。”薛遥知赞许的点头,她的神情显出几分惆怅,她问:“那你说,既然没意思,为什么不放手。”


    “你说谁。”


    “燕别序。”


    钟离寂:“……”


    血白吐了,绕了一晚上又绕回来了。


    薛遥知当他知心大哥啊,还真要和他讨论是她与别的男人的情感问题了吗?


    薛遥知看他神情冷冷,她垂首:“算了,你早些休息吧。我要好好想想。”


    她需要冷静一下,因为或许是下一刻,或许是明天,她将要直面燕别序。


    钟离寂坐直了身子,他看起来很是不满:“你要想什么,和我一个屋子,漫漫长夜,你却要想一晚上燕别序吗?”


    为什么钟离寂形容起来这么奇怪呢?


    薛遥知纠正:“没有漫漫长夜,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又是天亮。


    薛遥知想起今早燕别序喊得那声“知了”,便忍不住脸色发白。


    钟离寂忽然意识到,有些问题,不是避而不谈,就会消失的。


    就算是问了薛遥知要生气,他也要问,反正她生气的次数多了去了。


    钟离寂没有再不安的试探,他说:“薛遥知,你和燕别序在一起几年了。”


    这不是疑问句,这是陈述句,他根本就不想听薛遥知掰着手指头和他算,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多久。


    不等薛遥知回答,钟离寂便接着说道:“你为什么怕他?他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或者是掐着你的脖子恐吓你了?”


    他最混账的时候掐着薛遥知的脖子逼她爱他,那是她最恐惧他的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了,钟离寂没有想到又一次在她眼中看见了那种恐惧,虽然这一次,是对燕别序。


    钟离寂问得突兀,薛遥知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能愣愣的顺着他的话去想。


    燕别序没有骂过她,也没有打过她。


    他是捅了她一剑。


    心口处已经愈合的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薛遥知忍不住抬起手,摁住心口,隔着衣裳,她仍能感受到那道伤疤带来的寒意。


    钟离寂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问:“他不会真打你了吧?”


    薛遥知不吭声,钟离寂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伸手去掀她的衣袖,她裸露在外的小臂莹白如玉,不见丝毫伤口。


    薛遥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拨开钟离寂的手,声音很闷:“没有,你别乱动。”


    “那你脸色这么难看。”钟离寂握着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摁在心口的手挪开,他眉头紧锁:“是这儿吗?让我看看。”


    薛遥知:“?!”


    你说看哪?


    薛遥知看他竟胆大包天朝着她伸出了手,她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反手掐住钟离寂的手就想给他一巴掌:“钟离寂你手往哪儿摸呢?!”


    不过这一巴掌她没打下去,她手虽然抬起来了,但忍住了。


    钟离寂瞥了眼她近在咫尺的手,主动将脸贴了上去,肌肤相触。


    他的声音温和:“打吧,反正你又不是没打过。记住你是怎么打我的,等见到了那个小人,就那么打他。”


    薛遥知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他贴着她的掌心,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半天都用不了力气。


    钟离寂催促:“打啊。”


    薛遥知推开钟离寂,骂他:“你有病。”


    “舍不得打我?”他看起来有些得意。


    薛遥知额角跳了跳:“现在舍得了。”


    钟离寂一把握住她抬起来的手,对她说:“不要怕他,我会保护你。”


    薛遥知甩开钟离寂的手,扭过头去,她说:“很晚了,该休息了。我们得养精蓄锐。”


    “哦。”钟离寂往床上一躺。


    薛遥知盯着他。


    钟离寂接收到她的目光,往床里侧挪了挪:“如果你想的话,来吧。”


    “……衣柜里没有多余的被褥,我打不了地铺。”薛遥知在进房间的时候就去看过衣柜了,唯一的一床被褥在床上。


    钟离寂“哦”了一声,爬起来:“那你睡吧,我去一边入定。”


    “你个伤员还是老实点吧。”薛遥知把他摁回去,拖着竹椅到了桌边,准备趴着将就一晚。她说:“我吹灯了。”


    话音刚落,蜡烛被她吹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现在很安静。


    安静得钟离寂有些不习惯。


    钟离寂睁着眼,兽类的暗红色瞳孔能够让他在黑暗中轻易视物,他能清楚的看见趴在桌子上的薛遥知。


    “知了。”钟离寂喊她。


    薛遥知又累又困,听见他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钟离寂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换她去床上睡啊。


    薛遥知的眼皮子沉重得睁不开,她想着,又没力气说出来,只“嗯”了声。


    “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是仍被燕别序困扰着吗?还是终于能正视我对你的喜欢呢?


    钟离寂不知道,薛遥知肯定也不会告诉他。黑暗中,他看着她,接着说:“我现在很开心。”


    很开心能与你重逢,哪怕不知明日天亮,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仍为此时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存在,欣喜若狂。


    第142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二天


    这是一个非常平静的夜晚。


    薛遥知再睁开眼时,明媚的阳光已经从半掩的窗户洒满了整间房间,熟悉又陌生的温暖笼罩着她,让她有些恍惚。寒川州是没有这样明媚的阳光的,在这片极寒之地,就算是阳光,也透着冰冷。


    她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便看见了在床边席地而坐正在入定的钟离寂。


    昨晚的记忆随之逐渐回笼。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是钟离寂把她抱到了床上,见她半睁着眼看他,黑暗中,钟离寂非常正人君子的保证:“我在哪入定都一样,但你在床上睡得舒服。我就在床边入定,你好好休息。”


    薛遥知实在困得不行,一声不吭的默许了他的动作,然后又很快睡着了。她睡了很久,看外面的阳光,这时已经日上三竿。


    薛遥知伸了个懒腰,目光不期落在了钟离寂身上。他背对着她入定,只留给她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钟离寂一动不动,该是还在入定修炼。


    真是勤勉啊!


    薛遥知感慨着,她直起身子,往前探身,看见了他苍白的脸。钟离寂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阴影之下是几条细碎的小伤口,尚未愈合,他唇角紧抿,唇干涩得起了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虚弱苍白。


    这魔君伤的那么重,昨晚竟然还把床让给她睡……


    薛遥知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愧疚,其实钟离寂人真的挺好的,可靠又仗义,虽然有的时候他嘴巴毒人欠打还脑子病,但这些在他给她让床的可贵特质之下,都可以忽略不计。


    薛遥知正感动的想着,钟离寂就已经冷不丁的睁开了眼,对上了她的双眸。


    偷看被抓包,薛遥知愣了一下。


    钟离寂早在薛遥知爬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他装着还在入定的样子愣是没动一下,然后就发现薛遥知竟然偷看了他整整半!柱!香!的时间!


    男人高傲的扬起下巴,哪怕坐在地上矮了薛遥知许多,气势也丝毫不减:“看够了吗?”


    薛遥知正在感动钟离寂的大义让床让她睡了一个好觉,她的态度很好:“看够了。”


    “这就看够了?”钟离寂不满。


    薛遥知:“不然呢。”


    “我这皮相,你一辈子都不该看够。”


    “你说的是你白得跟鬼一样还纵横交错着伤疤的那张脸吗。”薛遥知知道她就不该给他好脸色看,她用陈述的语气问。


    钟离寂没有被这么诋毁过长相:“……薛遥知你忘恩负义。”


    薛遥知懒得理他,她跳下床穿好鞋子,绕过钟离寂:“别挡道。”


    “我可是伤员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钟离寂气得从地上跳起来,挡在薛遥知跟前,又叭叭叭的和她翻旧账:“昨晚也不看看是谁把唯一一张床让给你了。”


    薛遥知:“……”


    她就知道!这魔君可爱挟恩图报了,让个床还让他挟上了!


    不过看他这么生龙活虎的,薛遥知多少也松了口气,不愧是钟离寂啊,就是抗揍,昨天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今天就好了。


    薛遥知敷衍的安抚他:“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我以后会很尊敬你的。”


    “谁要你尊敬了。”钟离寂轻嗤一声:“求着尊敬我的魔多了去了,不差你。”


    这么美好的上午浪费在和钟离寂扯着有的没的上太可惜了,以前没发现,这魔君的话怎么那么多。


    薛遥知懒得理他,打水洗漱去了。


    等到拾掇完毕,就要拾掇钟离寂了,他身上的伤口还需要换药。


    想起他全身上下加在一起数不清的伤口,薛遥知就觉得有点头疼,跟打不完的补丁一样,好在这里的药材很多,她可以随时随地的制药。


    今天给钟离寂换药的时候他终于正常了一点,她动作麻利的给他换好药,他也动作麻利的穿好衣服,一点都不露,很保守。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薛遥知打算去找阿黎,她们师姐妹几人这时都在药田忙碌,侍弄她们的草药。


    本该继续在屋子里入定的钟离寂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薛遥知待在一起的机会,屁颠屁颠的就跟上去了。


    薛遥知看过来,他还义正言辞的说:“那位大师姐说了,我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她怕我趁你不在做坏事。”


    “你现在能做什么坏事?”薛遥知乐了:“待在屋子里把屋子点了?”


    钟离寂把玩着忽然从手心冒出来的幽蓝火焰,漫不经心的说:“挺聪明。”


    薛遥知:“……”


    算了随便他。


    这片药田非常大,几乎是一望无际,若非生长在药田中的灵蝶指引,薛遥知还真的挺难找到她们的。


    孟缚雪四人正在小心翼翼的采摘已经成熟的草药,阿黎眼睛尖,最先看见了薛遥知,她立刻站起来,迎上薛遥知。


    “知了知了,你怎么过来啦。”


    薛遥知温和的说道:“你们收留了我们,恰巧我也有侍弄草药的经验,所以想着过来帮忙,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那正好,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哦。”阿黎立刻将薛遥知拉到了她们中间。


    温落礼貌的朝着薛遥知颔首:“薛姑娘。”


    薛遥知笑着同她们打招呼。


    孟缚雪递给薛遥知一把小巧的药锄,问她:“昨日薛姑娘开的方子,阿黎也给我瞧过了,的确精妙,不知薛姑娘学医多少年了?”


    薛遥知还真认真的想了想。


    在她的前世,又或者是她穿越前,她学的就是中医,不过那已经非常遥远了,她*都快记不清了。


    薛遥知便回答道:“幼时流浪时遇见过一位游医,他教过我医术,后来便不曾荒废过,一直学到了现在,二十多年了。”


    “知了你才二十几岁吗?”阿黎震惊的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我都一百二十八岁啦!”


    “我本非修真之人。”薛遥知解释道。


    陆如蘅忽然说道:“可你是筑基,二十几岁的筑基吗?”


    “天呐!筑基!”阿黎又惊诧起来:“我十年前才突破筑基呢!知了你真厉害!”


    薛遥知:“……”


    倒也不是她厉害,她修炼当真没有什么天赋,勤都不能补拙,全靠有个好炉鼎。


    薛遥知一点都不想和她们说她修为的事,她的眼睛四处乱转,看见了百无聊赖的钟离寂,他一直幽幽的盯着她,就等她想起他来。


    薛遥知干咳一声,喊了他一声:“钟离寂。”


    钟离寂冷哼一声,走了过来。


    他一过来,气氛明显凝滞了一下。


    薛遥知将手里的药锄递给钟离寂,微笑着说道:“我来教你怎么采药吧。”


    “这还用教?”钟离寂有些不屑:“不过就是摘桃花摘梅花变成了摘草药罢了。”


    “还是很不一样的。”薛遥知非常认真的和他说了起来:“很多草药的采摘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如果用错了方法将会大大损坏药性,比如说我们面前的这片丹心草,它的根系非常脆弱,所以……”


    薛遥知的声音非常温柔,落在耳畔,如同潺潺溪流,清冽又甜美,钟离寂听着听着就听得入了迷。


    而薛遥知也终于将关于她修为的这个话题完美的揭过去。


    钟离寂经由薛遥知的指导如今干劲十足,或许是天赋使然,他干什么苦力都是一点就通。在他吭哧吭哧采药的时候,薛遥知又被阿黎拉过去聊天了。


    阿黎被宠着长大,性子很是跳脱,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整日在这药田中采药,趁着薛遥知在,师姐们不会说她,她就拉着薛遥知问医书问药方问个不停。


    薛遥知的确是读过很多很多的医书,除却在沐青州的那些年,后来她随燕别序来到了寒川州,燕别序也会给她搜罗许多珍奇的医书,看都看不过来,更遑论在梦魇之境的那一百多年的时光,在医术方面,她更是理论知识与实战经验丰富。


    阿黎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她都能侃侃而谈,惹得孟缚雪三人听着听着也靠了过来,聊医术聊到兴头上,最认真的陆如蘅都扔下手中的药锄,激动了起来。


    正在埋头苦干的钟离寂抬头一看,身边已经没人了,薛遥知被这药王谷的四位弟子围在中心,聊得热火朝天。


    钟离寂竖起耳朵认真的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听懂。


    可恶啊他怎么就不会医术呢,不然也能去薛遥知面前刷个存在感了。


    不过见前几日都情绪不高的薛遥知此时神采飞扬,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明亮闪烁的星光,钟离寂又觉得还好他不会医术,所以才能蹲在一边,看见她顾盼神飞的模样。


    钟离寂一边幸福的想着,又一边不爽的瞥了眼孟缚雪四人,就知道缠着薛遥知,偷懒不采药,他把这片药田采完,薛遥知还不得夸死他。


    或许是因为志趣相投,不过片刻,孟缚雪三人对薛遥知的态度热络了许多。


    她们聊着医术,不知怎么又渐渐的偏离了原本的话题,温落掩着唇,小声问薛遥知:“知了,你和那魔种……那那位来自魔界的公子,是什么关系呀?”


    八卦是人的天性,尤其对象是拥有至纯至善灵力的薛遥知,而与她有纠葛的男人,明显与她是两个极端。


    善与恶交织,开不出美丽的花。


    阿黎听了,兴冲冲的说:“昨晚上三师姐还猜你们是苦命鸳鸯呢,是不是呀?”


    薛遥知立刻否认:“不是。”


    陆如蘅问:“那你为何会认识魔?”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薛遥知仍是如此定义她与钟离寂。


    孟缚雪看出薛遥知的为难,她替薛遥知结束了这个话题:“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希望在你们就在这里的期间,他与你一样,都是好人。”


    “那位公子人是很好呀!”阿黎立刻替钟离寂说话,她扭头看去,赞叹不已:“他可以把我们下午要采的药全部采完耶!”


    温落听了,眼睛一亮,也看向了钟离寂,不由自主的附和道:“阿黎说得对,那位公子如此勤劳朴实,又能坏到哪里去。”


    薛遥知:“……”


    她们是没见过钟离寂更勤劳朴实的时候,但还不是个坏蛋。


    也是多亏钟离寂的帮忙,她们尚未入夜便结束了今天的任务,兴高采烈的带着一堆草药回家。薛遥知也是天黑了才后知后觉,燕别序并未现身。


    钟离寂说,坤泽阵是仙门中传下来的上古三大阵法之一,想要破阵绝非易事,燕别序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况且此时他不在逢魔谷中主持大局,依他看来,燕别序这个伪君子只怕更要耗费精力去剿杀魔种,怎么会浪费时间在坤泽阵中呢?


    最重要的一点,若是燕别序未曾跳入逢魔谷渊,也根本不可能会发现坤泽阵。


    钟离寂如此安慰着薛遥知,说了一长串后,他又刻薄的说道:“他都那么欺负你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会为了你跳逢魔谷渊吗?”


    “你说得对,再深的感情也不值得赌上性命。”薛遥知认真的想了想,赞同的说。


    她就算是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赌上自己的性命……虽然她已经赌过一次了。


    还赌输了。


    钟离寂一字一句的告诉她:“可是我会赌。”


    所以此时,在薛遥知身边的是他。


    虽然当初燕别序也要跟着跳下来,却被他挡了下来。未能抓住时机的人,连悬崖都不配为薛遥知跳。


    薛遥知这才反应过来,她倏的抬头看向钟离寂,问他:“那你觉得你赌赢了吗?”


    “知了,我不认为我喜欢你还需要分是输是赢,我甘之如饴。于我来说,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你在我面前。”


    你一直在我面前。


    薛遥知垂眸,避开了他灼热的眼神。


    见她不敢看他,钟离寂反而勾起了唇,他说:“薛遥知,进步了。”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你都不拒绝我了。”钟离寂看起来很高兴。


    薛遥知:“……”


    钟离寂真的很乐观了。


    在感情方面,薛遥知的确愧对于他。


    她没有反驳什么,一溜烟的跑走了,今晚她找阿黎睡去。


    第143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三天


    孟缚雪告诉薛遥知,在这秘境药王谷内始终都是万物生长的春季,她可以与钟离寂在这里安心住下,无需理会世俗烦扰。


    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好生活,她们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八年了。黄昏之战后的世界满目疮痍,她们在秘境中,找到了属于她们的乐园。


    薛遥知莫名的有些不适,因为她想起了她被困在梦魇之境的那一百多年,简直是她这辈子都不愿去回想的噩梦,纵然这里没有燕别序,她也不能容许自己留在虚假世界。


    可是薛遥知并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她甚至连坤泽阵在哪里都不知道,不过她想着他们是从封魔谷渊掉下来的,说不定穿过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就能离开。


    没有长翅膀也不会飞的薛遥知遗憾离开,然后去找正在挖草药的钟离寂。


    比起不愿意留在秘境中的她,钟离寂这几天倒是过得挺自在,白日采药,晚上入定,身体恢复得很快。


    钟离寂看薛遥知走过来,他将手里的药锄一扔,大步走到她面前,语调慵懒:“跑哪偷懒去了你。”


    薛遥知看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心思不禁活络了起来,她说:“把手给我。”


    薛遥知说什么就是什么,钟离寂非常配合的伸出手去。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泛着如玉一样的光晕,是很漂亮的手。


    见薛遥知也伸出手来,钟离寂的唇角弯了弯,难掩笑意,他一把握住薛遥知的手。


    然后被拍开。


    “老实点。”薛遥知说着,指尖搭上他的脉搏,片刻后,她缩回手,脸上有了笑容:“钟离寂,你身体底子是真的很好,这才第三天,竟已恢复了大半。”


    难得被薛遥知夸赞,钟离寂骄傲的仰起头,他对他的身份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我可是尊贵的魔种,区区小伤,早已大好。”


    要是血条不够厚,钟离寂已经死了八百次了。


    薛遥知点头附和,然后说:“那太好了,既然已经恢复,那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离开这里了,你对坤泽阵有什么见解吗?”


    钟离寂:“没有。”


    这才三天,他还没和薛遥知待够,难得她身边没有狂蜂浪蝶了,他得好好把握机会,等到与薛遥知两心相许海枯石烂了再离开也不迟。


    薛遥知微眯着眼看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里不好吗?”钟离寂反问她。


    “这里有什么好的?”因为在梦魇之境的遭遇,薛遥知非常排斥这样的虚假,她说:“孟缚雪她们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是钟离寂,你和我都应该清楚的知道,我们的头顶是封魔谷渊,而不是肉眼看见的天空与太阳。你之前也同我说过,你若不在,燕别序必然会大肆清缴残存的魔种,他们都是你的下属,奉你为主,你就不着急吗?”


    钟离寂扯了扯唇角,什么魔种,一群无用的乌合之众罢了。


    他并不在意那些卑微魔种的性命。


    可是在薛遥知的面前,他得是个好人,哪怕薛遥知知晓他是怎样恶劣的人,他都得藏住丑恶的一面。


    钟离寂一脸温和:“知了,你既然知晓,就该知道我肯定比你着急,但是怕你担忧,我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我看你在这里当农夫当得挺开心,这么爱种地怎么不去把逢魔谷的枯树都铲了种上桃花呢。”薛遥知面无表情的说道:“装什么老好人,你个大魔头。”


    钟离寂:“……”


    干嘛掀魔老底啊。


    薛遥知生气的转身去找孟缚雪打探:“你非要留在这里就留吧,我自己想办法。”


    听薛遥知又来问坤泽阵的事情,孟缚雪看起来有些无奈。


    她问:“知了,你就这么想要离开吗?”


    薛遥知毫不犹豫的点头,她不能将时间蹉跎在秘境中。


    孟缚雪将薛遥知拉到一边,这才轻声对她说:“我们的师尊曾经也是当世强者,只是医者不自医,她重伤难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几人,适才耗尽毕生修为,以坤泽阵在逢魔谷渊为我们创下了这片世外桃源。师尊说,外面的世界,恶毒又危险,她希望我们永远生活在远离争端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二十八年,这里的时间与外面的时间是一样的,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至少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当真想要离开这里,去到更危险的世界,就沿着竹林尽头的小溪,一直向前走吧。”


    “只是知了,坤泽阵凝聚着我们师尊的所有修为,若想破阵,只怕不易。”


    薛遥知压根不会破阵,她想着,不动声色的看了钟离寂一眼,钟离寂看似埋头苦挖,实则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偷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


    钟离寂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薛遥知收回目光,她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她要是走,钟离寂一定会跟上来的。


    在这里已经耽误了三天时间,薛遥知没有再耽搁下去,当即同孟缚雪四人道别,阿黎听到她要离开,红了眼眶,很是不舍。


    至于钟离寂,都不用薛遥知问,他就已经往她身边一站了。


    阿黎看着他们,抹起了眼泪:“钟离公子也要离开吗?”


    钟离寂瞥她一眼,高冷颔首。


    阿黎哭得更伤心了,比起薛遥知,她好像更舍不得钟离寂。


    钟离寂避嫌一样的贴近了薛遥知。


    “钟离公子离开了,以后我们的草药,谁来帮我们采呀。钟离公子干起活来,比我们都要快呢。”阿黎恋恋不舍的说道:“我会把公子的药锄留下来的,以后说不定你还能用上,不要埋没了你的天赋。”


    钟离寂:“……”


    薛遥知抿了抿唇,憋着笑。


    阿黎不舍的抱了抱薛遥知:“知了,再见。”


    薛遥知和钟离寂很快离开。


    孟缚雪放出灵蝶,帮他们带路,带着他们走出一望无垠的药田,穿过幽深茂密的竹林,在竹林的尽头处,一条小溪映入眼帘。


    灵蝶盘旋在薛遥知的身侧,泛着微光的触角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像是在同她道别。


    钟离寂终于开口,他的尾音上扬,分不出是高兴还是揶揄:“薛遥知,出息了啊,都开始拿捏我了是吧。”


    “你可以不跟过来,跟屁虫。”


    钟离寂嗤了声,三两步就走到了薛遥知前面,学着她的语气说:“你也可以不跟过来,跟过来就是跟屁虫。”


    薛遥知撇撇嘴,真幼稚。


    走着走着,钟离寂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远方天空。


    这时还是傍晚,尚未完全天黑,金黄的夕阳染红了天空,大片大片的彩霞在天幕之上勾勒出浓墨重彩的壮丽。


    “薛遥知。”他忽然喊她。


    薛遥知顺着钟离寂的目光看了眼夕阳,她收回目光,冷静的回答:“不看夕阳。”


    钟离寂顿了一秒:“你……”


    “我还挺了解你。”薛遥知接话,然后催促:“快走。”


    “你挺会自作多情。”然后钟离寂一本正经的说:“坤泽阵是世间至阳至纯之气凝聚而成,而我们身处逢魔谷中,逢魔谷是世间至阴至恶之地,尤其是夜晚更甚,也就是说,入夜后是坤泽阵力量最薄弱的时候,若是想要破阵,我们得等到晚上。”


    薛遥知认真的听着他的科普,她没想到钟离寂竟然这么正经,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刚就是想说这个啊。那我们就等到晚上吧,反正也快了。”


    “还有半个时辰入夜。”钟离寂又看了眼天色,在夕阳中,他的声音温柔,藏着一丝清晰的期待:“所以这半个时辰,我们约会吧。”


    “啊?”薛遥知皱眉。


    钟离寂威胁她:“不约会我就不走了。”


    他一屁股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


    薛遥知无语,她安抚道:“行,你想怎么约啊,我们不都在一起呢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钟离寂认真的说:“性质不一样。”


    “好。”薛遥知看了眼天色,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钟离寂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看见安静坐在他旁边的薛遥知,他又忽然失了声,只想与她度过这片刻的宁静。


    夕阳尚未隐去,溪流潺潺,将投映在水面的半个夕阳剪得细碎,粼粼波光下,一阵涟漪荡开,几尾游鱼惬意的游过,身上的鳞片闪烁着夕阳的金光。


    钟离寂微微后仰,很是惬意且富有诗意的念:“夕日欲颓,沉鳞竞跃。”


    他话音刚落,便见水底的游鱼竟然真的跃出了水面,夕阳下金黄的鱼尾摆动着,带出一串晶莹的水花。


    薛遥知抹了一把脸上被溅上的水,面无表情的夸:“你真浪漫,不过下次不用这么浪漫了。”


    钟离寂一把掐住那条被他弄上岸的大鱼,同时开口:“我烤鱼给你吃啊。”


    薛遥知:“……”


    抓鱼就抓鱼你念什么文言文。


    “不吃。”被溅了一脸水的薛遥知拒绝。


    “那你烤鱼给我吃。”钟离寂改口。


    薛遥知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钟离寂就已经蹲在溪边处理这条大肥鱼了。


    钟离寂很快处理好了那条鱼,他找了树枝当柴火,堆成一个架子,将鱼架了上去,还不忘问薛遥知:“现在会点火吗?”


    “当然。”薛遥知立刻说道,她打了个响指,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树枝上腾升而起。


    钟离寂很给面子的立刻夸赞:“果真是士别三日,真厉……”


    微弱的火苗在柴火上颤颤巍巍的燃烧着,熄灭着。


    薛遥知:“嗐。”


    “这树枝湿的。”她找补。


    钟离寂忽然笑了出来:“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烤鱼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幽蓝色的火焰自他指尖亮起,落入柴火之上,炙烤着那条肥美的鱼。


    薛遥知连自己上一次有食欲吃东西都忘了,哪还能记得和钟离寂烤鱼呢,她随口问:“蜜山的时候吗?”


    “你这记性真是……”钟离寂摇摇头:“笨,是我们和容朝去青城的时候,大半夜的不休息在船上烤鱼,那小子点不着火也说柴湿的。”


    薛遥知没想到会在钟离寂口中听到容朝,她微微垂眸,应声:“好像是吧,不太记得了。”


    “他现在在哪儿呢?”钟离寂其实非常费解,如果容朝在的话,薛遥知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燕别序来寒川州。


    “可能回沐青州了吧,我也不知道。”薛遥知捡了根树枝折着玩,看起来心不在焉。


    钟离寂暗道容朝这个废物小子,当初可别是让燕别序搞走了,然后让燕别序有了可乘之机。早知道当初在青城外他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扛起薛遥知就跑了。


    钟离寂有些后悔,但后悔是没有用的,既然他能够在逢魔谷中与薛遥知重逢,这不就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吗?


    他一定会好好把握。


    钟离寂不再提早已从薛遥知生命中离开的容朝,他问薛遥知:“那你呢,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打算去哪里?”


    薛遥知盯着那簇幽蓝色的火焰,声音很轻:“哪里都行,不要是寒川州就好。”


    “沧泫大陆共有九州,你可以去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钟离寂想了想,和她说:“九州我都曾走过,你若是想,可以去羌灵州看一看,那里和云水州一样,都是自治,但又没有云水州那么远。”


    薛遥知听说过羌灵州,那里是妖族最后的净土,在那里人与妖互相制衡,反而维持着和平,鲜有争端。那是一片和云水州一样自由的土地。


    钟离寂接着说道:“逢魔谷是寒川州的尽头,也是羌灵州的起点,你想去看看吗?”


    “若是有机缘,我会走到羌灵州的。”薛遥知回答道。


    钟离寂挑眉:“以后去哪还藏着掖着啊?不告诉我。”


    “我若是有了方向,会告诉你的。”薛遥知温和的回答,然后又提醒他:“当心鱼烤糊了。”


    “本公子做什么事都天赋异禀,更何况只是区区烤鱼。”钟离寂气定神闲的将有些烤糊的鱼翻面。


    鱼很快就烤好了,除了被他烤焦的那一面,另一面看起来可谓是金黄酥脆,鲜美的鱼肉上热气腾升,味道闻起来却有些单调。


    他们没有调料,甚至连盐都没有。


    不通厨艺的钟离寂自然想不到这一点,离开薛遥知后,他这些年来也没有精力没有想法,去吃曾经他觉得美味的食物。


    或许是少了她,万般美味,味如嚼蜡。


    虽然逢魔谷本来也只有涩涩的野果子可以吃。


    钟离寂将那条烤鱼一分为二,他将没有烤焦的那一面递给薛遥知。


    无盐无味的烤鱼有什么好吃的,本来就没胃口的薛遥知更没胃口了,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钟离寂不满:“这是我第二次烤鱼,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薛遥知:“……”


    烤焦了一半还得给你面子了是吧,你多大脸呢。


    算了不惹他。


    薛遥知接过钟离寂手里的鱼,在钟离寂期待的眼神下,薛遥知将鱼递到唇边,半天都咬不下去。


    “你不吃是不是觉得……”


    薛遥知点头。


    是的,一看就太难吃了。


    钟离寂慢悠悠的补足后半句话:“应该喝点小酒。”


    薛遥知:“……”


    她为什么总是猜不准这魔君的想法呢。


    薛遥知问他:“你想喝酒?就你这酒量?”


    “我酒量还不够好啊。”钟离寂指了指自己,很是傲慢的说:“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就是见识过才知道不好的啊!


    薛遥知忍住,没说。


    钟离寂可惜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酒,早知道我们会坐在这里吃烤鱼,我就该在储物袋里屯点酒了。”


    “如果你想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薛遥知说着,从她的储物袋里摸出了两小坛子酒,她将其中一坛递给钟离寂,不忘说道:“晚上还有正事要做,你尝个味道就行了,不准喝醉。”


    “我怎么可能会喝醉。”钟离寂当即说,他打开酒坛子,嗅着随微风飘来的酒香:“这不是桃花酿啊。”


    薛遥知问打开了酒坛子,她看着清澈透明的酒水,回答:“寒川州哪里来的桃花可以用来酿酒呢?”


    “哦。”钟离寂应了一声,他举起酒坛子,要和她碰杯,他弯着唇,说:“我敬薛遥知。”


    薛遥知挑眉:“那我也敬薛遥知。”


    “为什么不敬我。”他不满。


    薛遥知笑了:“第一杯我想敬我自己。”


    这些年来分不清究竟是开心的日子多还是烦恼多日子多,薛遥知酿酒,却并非会借酒浇愁的人。平日里燕别序不饮酒,薛遥知也没有能与她对酌之人,这是离开沐青州后,薛遥知第一次与故人对饮。


    温暖的夕阳将清透的酒水都映得泛出了金光,两只巴掌大的酒坛子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清冽的酒水入喉,薛遥知放松了许多,微风吹拂过她垂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带来一阵清凉的痒意,她深嗅一口气,仿佛还能嗅见熟悉的草药香。


    “钟离寂。”她说:“其实你说的没有错,这里也挺好的。”


    钟离寂咬了一口烤焦了的鱼,他尝见了焦味,也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未曾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他说:“那你那么急着要离开是为什么?”


    “不知道你在逢魔谷的时候有没有听说,燕别序曾在梦魇之境中被困了一年。”薛遥知忽然说道。


    “听过,这废物,区区幻境,竟然被困了这么久。”钟离寂不屑的说道。


    “梦魇之境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看似是一年时间,实则是一百……一百多年吧。”薛遥知也记不清究竟是一百多少年了,她慢慢的说:“和他一起被困在梦魇之境的,还有我。”


    钟离寂愣了一下。


    所以……他们曾在幻境中,待了一百多年吗?


    这是薛遥知第一次吐露她的心事,她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梦魇之境中的一百多年,和在外面一样,我仍分不清是开心的日子多,还是烦恼的日子多。”


    那时薛遥知会为和燕别序待在一起的每个日子而觉得甜蜜,也会因为他的冷漠他的偏执而苦恼。


    她说:“我和他在幻境中生活了一百多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普通人,百年寿数就该结束我这一生了,可是那是在幻境中。”


    是名为梦魇之境的秘境中的梦魇之妖,编织出的幻境。


    “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却有人偏偏偏执的将那里当成真实的世界,我不喜欢,我排斥那里。”薛遥知垂眸,认真的说:“所以我不会待在虚假的地方,正如这里一样。”


    钟离寂反应过来,这是薛遥知在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她不愿意留在这处秘境的理由。他又记起,自梦魇之境出关后,燕别序声名大噪,因为传言他修为更上一层楼,只待一个契机,便可飞升。


    燕别序的修为停滞不前已经很多年了,如果说修为还能再精进,钟离寂知晓,那就只能是他突破了心魔。


    钟离寂隐约猜到了薛遥知在梦魇之境的一百多年,是遇到了什么。


    他握着酒坛子的手不自觉的收了力,若非他及时收手,只怕那底部已经有了裂纹的酒坛子会顷刻间碎裂。


    重逢后总是话很多的钟离寂,忽然间变成了笨嘴拙舌的哑巴,距离他们被困在梦魇之境,都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安慰已经成了无用的白话。


    薛遥知没有察觉到钟离寂的安静,她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话多了起来,她接着说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他破了坤泽阵找到我,又担心我回到逢魔谷,会立刻撞上他。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避免不了,再次与他见面。”


    钟离寂说:“知了,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保护你,你不想面对的,我会挡在你的面前,你可以退缩。”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


    薛遥知笑了:“谢谢你,钟离寂。”


    “只是我明白,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我已经逃避得够久了。”她深吸一口气,走仰头喝了一口酒,生出来些许勇气:“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要害怕,不要退缩,只是一个燕别序而已,只是一个燕别序而已……


    她接着说:“你说得对,我不该怕他,我也本不该因为他那般惊惶度日。”


    “对!”钟离寂难掩戾气:“我们攻上他的仙君殿,让他给你磕头认罪!”


    薛遥知笑开,她上扬的眼尾泛着红,她的声音昂扬:“好!”


    薛遥知的笑似乎是会传染,钟离寂见她笑得张扬肆意,他也跟着笑了。


    “诶,你烤的鱼真的好吃吗?你怎么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薛遥知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湿意,指着他手里那只咬了一口的鱼。


    “当然好吃!”钟离寂立刻说:“不信你尝尝啊。”


    他咬了一大口,神情松缓。


    “给你什么你都说好吃。”薛遥知嘟囔着,她看着手里已经冷掉了的半条鱼,抬起手松进嘴边,学着钟离寂的样子,也咬了一大口。


    已经冷掉的烤鱼泛着腥,无盐又无味,真的一点都不好吃。


    钟离寂期待的问她:“好吃吧。”


    “不好吃。”薛遥知诚实的回答,但是她没有吐出来,咽了下去。


    钟离寂看她表情不似作假,他说:“不好吃那你就别吃了,吐出来。”


    薛遥知摇头,她笑着说:“不好吃,但我就是想吃东西,我嘴巴馋了行不行啊。”


    “你还真给我面子。”钟离寂很高兴。


    她又咬了一口,品尝着这难吃的味道:“钟离寂,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被我遗失的人间烟火气。”


    虽然真的真的真的很难吃。


    可是食物不就是这样的吗,有好吃也有不好吃,这次他们吃难吃的烤鱼,下一次就是吃好吃的烤鱼了。


    钟离寂说:“我也是。”


    只有和薛遥知在一起,钟离寂才会想要去感受人间烟火气。这个时候,他才希望,他是一个人。


    薛遥知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压下嘴里难吃的味道,她说:“下次我给你烤鱼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钟离寂问。


    “我们下一次一起吃东西的时候。”


    “好。”


    他们喝着酒,吃着烤鱼,等待着天黑。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隐去之前,钟离寂举起酒坛子,问她:“这一次要不要敬我啊。”


    小酒坛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口酒。


    薛遥知举起酒坛子,朝着天空的方向,有归林的倦鸟,扑腾着漂亮的羽翼飞过,整片天空都是它们的,它们可以飞往任何地方。


    她大声的说:“敬自由!”


    薛遥知天生就该无拘无束,她天生就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前所未有的神采,她微微偏过头,看向钟离寂,眼睛里闪烁的明亮星光,值得他此生追随。


    钟离寂受到感染,他也举起酒坛子,对她说:“敬薛遥知的自由!”


    薛遥知笑得很开心,她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钟离寂学着她的模样,将酒坛子里剩下的半坛酒全给喝了。


    薛遥知看他一直仰着头在喝,她哭笑不得:“钟离寂,你要喝醉了。”


    “我怎么会喝醉。”钟离寂将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放到一边,平静的说。


    “你这样就是喝醉了,你上次喝醉就这样。”


    “上次?”钟离寂想,他并不好这杯中之物,上次喝酒应当还是和薛遥知,是在前往青城的船上,他记起当时情景,只有模糊的片段:“我哪样了?”


    薛遥知歪头,看着他:“不告诉你。”


    “我记得……”他说。


    “嗯?”


    钟离寂凑近她,他好像很紧张,眼眶都泛着红:“你说你不讨厌我。”


    /:.


    “你说你喜欢我。”


    薛遥知失笑:“你别借着酒醉耍赖啊。”


    “我记得。”他说:“你没有拒绝我。”


    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逐渐拼凑成完成的画面,那时在黑夜中,他俯身,吻在了她的额头。


    薛遥知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她一后退,他眼尾的红便更甚,她忍不住嘟囔:“你这人怎么一喝多就这样。”


    “知了,这次我很清醒。”钟离寂说。


    “那太好了,我们还要……”薛遥知一边说,一边推开他,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钟离寂看着她,又一次靠近她。


    薛遥知看着他泛红的眼尾,没有躲。


    他笑了,然后又一次吻在了她的额头。


    充满珍视。


    她下意识的闭眼,睫羽颤动。


    钟离寂不敢再冒犯,他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知了,我好喜欢你。”


    薛遥知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四周的温度似乎降低了不少。


    这时已经完全天黑,皎洁的月亮拨开了层层云雾,可是今晚的月光,都好似是冰冷的,洒在身上,带来无尽寒意。


    薛遥知心有所感,向前望去。


    在溪边,还站着一个人,他安静,沉默,冰冷,似乎独自在那里站了很久。月光落下,打在他手中紧握的长剑上,泛出清冷凌厉的光,照亮了薛遥知的双眼。


    是燕别序。


    他果然闯了坤泽阵。


    第144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四天


    当日由于钟离寂的介入,在薛遥知掉下逢魔谷渊的时候,燕别序没能第一时间抓住她,当他再度跳入那深渊的时候,他已经感知不到薛遥知的气息了。


    四周只有无处不在的灵刃,无差别的割裂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鲜血四溢,燕别序却无暇顾及,他不敢想,这灵刃落在薛遥知身上,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


    燕别序握着剑,指向下方那仿佛永远望不到底的深渊,他割开无数灵刃,挑破了那黑暗的深渊,然后落入了更为凶险的阵法之中。至纯至善的坤泽阵,同样容许不了,燕别序满怀杀机的灵力。


    而燕别序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这阵法于他来说是万分凶险,但却伤害不了薛遥知,她的灵力,是他见过最纯善的力量。


    只要破了阵,他就能找到知了。


    燕别序已经不愿再去回想,当他收到明玉传来的“主上离宫,不知所踪”的消息时,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冰冻的恐惧感。


    自意外伤到薛遥知后,燕别序一直沉浸在随时会失去薛遥知的恐惧中,哪怕后来薛遥知应允了他的“下月成婚”,他仍然无法从这种恐惧中脱离。


    更遑论在这之后他立刻又与薛遥知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燕别序落荒而逃了。


    转眼便是他拟订好的婚期,那种恐惧却如影随形的纠缠着他,几乎让他连入定修炼都做不到了。


    恰巧这时逢魔谷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乱,燕别序好似找到了什么借口一样,他又一次逃了。


    就如同上一次和薛遥知发生争执时那样。


    燕别序的恐惧终于成了事实,他却并未松口气,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悔恨中。他又开始后悔为何当时未能留下来与薛遥知成婚,明明知了给过他机会的。


    人总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从来不肯珍惜当时拥有的,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燕别序想去追回薛遥知,他往返于冰域和逢魔谷,终于在逢魔谷,匆匆忙忙的见了她一面,她仍是瘦弱与苍白的模样,惊慌失措,像一只迷途的小鹿。


    燕别序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并没有照顾好她。


    他想弥补。


    他更迫切的想要找到她。


    坤泽阵内危机四伏,他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几乎耗空了体内的所有灵力,才终于破阵,来到了这秘境之中。


    这里似乎是一片非常美好的地方,远处绿竹环绕,身侧的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游鱼轻快游过,水面照着皎洁的月亮,也倒映出,在溪边拥抱的他们。


    仿佛一对隐世的有情人。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他。


    燕别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上前。


    那时薛遥知正举着酒坛子,看着天空,脸上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甚至是觉得陌生的神采与笑容,她的眼睛那么明亮,让他生出一种他这一生都该追随于她左右的冲动。


    她大声的说:“敬自由!”


    这是她心中想要的吗?


    可是……他不是给她了吗,凡寒川州境内,皆无人可阻她。


    只要她不离开寒川州。


    只要她不离开他。


    燕别序疑惑,不解,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他时,哪怕是展露笑容,也显出无尽的苍白无力。他贪恋着她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她笑得那么开心了。


    哪怕此时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


    燕别序静默的站在原地,如同一条被钉在丧身之地的惨白魂魄,寂静无声。他看着他们亲密耳语,看着她接受了钟离寂的亲吻,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拥抱。


    愤怒,不甘,嫉妒,怨恨……


    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缠绕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燕别序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钟离寂,必须得死。


    卑贱的魔种,他怎么敢勾引知了!


    银白的月光洒下,诛雪剑身折射出凌厉的光芒,照亮了薛遥知的双眸。


    他们的目光,遥遥的隔着钟离寂对上。


    燕别序下意识的收了剑,空手看着她,当他看向她时,那些负面情绪全部都被忐忑不安掩盖了。


    知了……


    你会不愿意见我吗?


    你是放弃我了吗?


    你是选择了……钟离寂吗?


    他看着她,双眸赤红。


    迎着燕别序的目光,薛遥知下意识的推开钟离寂,她倏的站起身,盯着燕别序,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微微颤抖。


    薛遥知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哪怕已经做过很久的心理建设,看见燕别序时她仍然非常紧张,更遑论他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面的。


    这对燕别序来说,无异于是背叛,是奇耻大辱。


    不要怕,不要怕。


    冷静下来。


    薛遥知不断的告诉自己。


    她的心跳的很厉害,在这片安静的天地,她几乎能听见心脏跳动“砰砰”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心口处愈合的伤疤,似乎不疼了。


    薛遥知深呼吸着,身侧颤抖的双手,逐渐平静了下来。


    钟离寂也看见了燕别序。


    他没想到燕别序竟然真的又跳了逢魔谷渊,甚至还闯过了坤泽阵,来到了这里。


    钟离寂已经失去过薛遥知一次,尤其是在他就那么离开后,薛遥知过得并不好,她的一切苦难,必然都是燕别序带给她的!


    他要杀了燕别序,为她报仇!


    钟离寂垂在身侧的左手成爪,覆盖上了层层叠叠坚硬冰冷的鳞片,在夜色中,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薛遥知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个男人便默契的扭打在了一起,燕别序未曾用剑,赤手空拳的迎上钟离寂尖锐的爪子。


    两人是天生的对手。


    燕别序当初未曾在沐青州杀了还是弱势的钟离寂,无异于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心腹大患,再次在逢魔谷中见到钟离寂时,他已经将这大陆上的魔种,甚至是追杀他的杀手,都纳入了麾下。


    他们在逢魔谷中蛰伏着,意图突破魔界的封印,释放群魔。


    燕别序与钟离寂在逢魔谷中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势均力敌,几乎不能分出胜负,也没有必要两败俱伤,所以每次交手,都是点到为止。


    而这一次不一样。


    为了他们的爱,他们都要对方死。


    薛遥知冷静的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燕别序闯过了坤泽阵,又不肯用诛雪剑,但他的身手不凡,便是灵力空虚,也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实力;钟离寂这几天有薛遥知天天给他输灵力,他恢复得很好,纵然内伤顽固难以痊愈,但强悍的身体,让他在任何打斗中都如鱼得水。


    这样的结果不外乎于燕别序赤手空拳的打断了钟离寂的骨头,而钟离寂用尖锐的爪子往他身上掏出了血洞。


    溪边的灌木丛七零八落,石缝间开出的野花零落成泥,鲜血染红了清澈见底的溪流,他们似乎是想毁了这个秘境。


    孟缚雪她们还要在这里生活,薛遥知看他们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便不能坐视不理了,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住手!要打等出去了再打!”


    燕别序和钟离寂听见了她的声音,但都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杀了对方,然后和薛遥知一同离开秘境。


    薛遥知见他们并不停手,她就知道这些男主每次打起架来都是聋子。


    她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扔,酒坛碎裂,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脆响。


    他们听见声音,在打斗中匆匆一瞥,便见薛遥知头也不回的沿着小溪向前走去,她走得很快,几乎跑了起来,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之中。


    燕别序和钟离寂不约而同的停手,他们知晓,薛遥知是要去闯坤泽阵。哪怕坤泽阵只能容纳至纯至善的灵力,但阵法诡谲,危机四伏,薛遥知误打误撞闯过了一次,并不代表能误打误撞闯过第二次。


    她不能在阵法中出事!


    燕别序没有多看他的这位老对手一眼,他甩了甩满是鲜血的双手,追着薛遥知离开的方向跑远。


    钟离寂狠狠地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双拳紧握,同样追了上去。


    燕别序的动作比钟离寂快一些,月光暗淡,在昏暗的环境中,他挡在了薛遥知的面前。正闷头跑的薛遥知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了燕别序,她身形不稳,被他扶住。


    平日里镇定冷静的燕别序难得有些急躁:“知了,这里很危险,不要乱跑。”


    薛遥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匆忙赶来的钟离寂。


    钟离寂将薛遥知拉到身后,他唇角扯起冰冷的嘲讽弧度,冷声说:“这里最危险的,是你,离知了远一点!”


    燕别序见钟离寂阴魂不散,他沉了脸,刚想说什么,便被薛遥知的声音打断。


    薛遥知从钟离寂身后走出,她站到了两人旁边,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她说:“你们如果同归于尽了,谁来破阵?”


    “我杀了他之后一样破阵。”钟离寂想将薛遥知拉到他的身边。


    都是燕别序这个小人,本来他与薛遥知鱼前月下得好好的,都被燕别序破坏了!


    燕别序按住了钟离寂伸出的手,他冰冷的眼神犹如实质,冷冷的落在钟离寂身上。


    钟离寂甩开燕别序的手,仿佛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燕别序用了清洁术,谨慎的将双手清洁干净,嫌弃不比钟离寂少。


    他看向薛遥知,与面对钟离寂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他温和的说道:“知了,我们已经入阵了。坤泽阵中千变万化,一旦行差踏错便会有性命危险。”


    燕别序自然没有说谎,他出阵都花了三天的时间,身上的白衣虽然仍是干净整洁,但却有不少的破损。很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只是血用清洁术除去了。


    薛遥知打量着四周,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虽然跑了那么长一段路,但似乎始终都在原地打转,周遭仍是凌乱的灌木丛,七零八落的野花,头顶皎洁的月光照着如镜面般平静的水面,水中清澈见底,有游鱼顺着尾巴勾勒的漩涡盘旋着,始终未能往前再游一步。


    钟离寂轻嗤一声,他一如既往的看什么都像是看垃圾一样:“不过区区一个坤泽阵罢了,知了,你跟紧我,我带你破阵。”


    “知了,我会带你离开。”燕别序朝着她伸出手。


    薛遥知看看燕别序,又看看钟离寂。


    他们都在等着她的选择。


    半晌,薛遥知说:“你们不能合作吗?”


    燕别序沉默,钟离寂不屑。


    坤泽阵并不好破,哪怕燕别序已经破过一次,但这奇门遁甲之术实在是千变万化,每一次入阵的破阵方式都并非一模一样,他们能够合作的话,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是不可能的!


    薛遥知很是烦躁,她左顾右盼,头顶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淡了下来,四周俱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此时阵法已经启动,阵中人的每一步都会改变阵法。


    薛遥知脚步还没落下,就被钟离寂拉了回来,他说:“别瞎跑,当心被阵法伤到,你走的是艮位,说不定就是死门。”


    薛遥知听了,连忙缩回脚。


    燕别序的目光落在钟离寂攥着薛遥知手腕的那只手,他垂眸,掩住眸中杀机,他嘴上却是说:“合作吧。”


    燕别序破过一次坤泽阵,这阵法在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形状,合作破阵是真,借阵法杀了钟离寂,也是真。


    钟离寂扫了一眼四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在黑暗中兽类的暗红色瞳孔,透出一丝狩猎的野性,他声音有些沙哑:“好啊,合作。”


    两人的目光对上,杀机碰撞。


    薛遥知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忽然听他们愿意合作,她有些惊喜:“太好了!你们合作的话我们一定能够很快离开这里的!”


    燕别序的笑容温和:“知了会平安离开这里的。”


    “无论你们,还是我们,有什么恩怨,我都希望我们所有人能安全离开。”薛遥知伸出手,她的神情认真:“虽然我不懂阵法,但我知道在这里需要我们通力合作,我们就是彼此的后盾。”


    钟离寂非常配合的搭上了她的手,他看向钟离寂,暗藏挑衅:“是啊,我们此刻,是战友。”


    燕别序紧抿着唇,他恨不能将钟离寂那只爪子剁掉。他的呼吸略微有些粗重,除此之外却没有透露仍然别的情绪,他也将手搭了上去:“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他会和薛遥知离开这里的。


    薛遥知看他们竟然这么配合,她露出笑意:“加油!”


    交叠的手散开。


    燕别序简单的同钟离寂说了一下他方才破阵的情况,然后道:“但我再入阵时,这阵法的方位又有了变化,需要再闯一次,方知吉门凶门,知晓方位后,才可开始破阵。”


    薛遥知好奇的问:“如果碰到凶门会不会死啊?”


    寻常人踏进凶门只怕是凶多吉少,更何况这还是坤泽阵,只是燕别序和钟离寂都不是寻常人,不能一概而论。


    钟离寂气定神闲的说:“找出吉门和中平自然就能排除凶门,想必霁华仙君总不至于一脚踏进凶门吧。”


    “你先选。”燕别序淡淡的说道。


    钟离寂随便选了个方位,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薛遥知因为完全不懂阵法,便只能留在原地,燕别序迟疑了片刻后,问她:“知了,我将诛雪剑留给你好吗?它会保护你。”


    薛遥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片刻后,她点头:“好。”


    燕别序紧绷的神情逐渐松缓,他唇角微微勾起,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他将冰凉沉重的诛雪剑,交到了薛遥知手中,然后也踏入了黑暗中。


    薛遥知在溪边坐下,诛雪剑安静的躺在她的旁边。她百无聊赖的看着水面中不断盘旋的游鱼,这些鱼就和他们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他们很久都未曾出来。


    这片天地也始终都是漆黑一片,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早已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盖。


    正在这时,诛雪剑忽然轻微的颤抖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之声,紧接着,它飞入一片黑暗之中。


    薛遥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见燕别序握着诛雪剑,从黑暗中走出。


    看见薛遥知,他神情温和:“知了。”


    光线昏暗,薛遥知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薛遥知点了点头,问他:“你找到生门了吗?”


    “知了,不是找到生门就可以离开的。”燕别序走到薛遥知的旁边。


    “那钟离寂怎么还没出来。”薛遥知嘟囔:“也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了……”


    燕别序没有说话。


    薛遥知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站在溪边,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薛遥知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燕别序相对无言了。


    燕别序偏过头去,看着她苍白的侧脸。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过了,之前很多时候他们聚在一起,只剩下了争执与冷漠。


    燕别序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此时此刻,却又什么话都不想问了,只想珍惜这一刻与她的独处。


    又过了许久,钟离寂才从黑暗中走出。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燕别序还要难看很多,看见站在溪边与薛遥知并肩而立的燕别序,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钟离寂大步走过去,挤进他们中间。


    他偏过头去,神情散漫:“薛遥知,发什么呆呢你。”


    “我在想你怎么还不出来啊。”薛遥知掰着手指头数:“水里的鱼多游了六十八圈,你才回来。”


    钟离寂听着就笑了:“你还特地数了啊,还挺用心。”


    薛遥知只是太无聊了而已,在这里,她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燕别序深吸一口气,忍住嗜血的冲动,开口:“你确定好方位了吗?”


    钟离寂不答,只问:“你呢?”


    燕别序没有理会钟离寂,他看向薛遥知,对她说:“知了,一会儿你站在那里,那边是离位。你需要做的,就是往离位中,注入你的灵力。”


    “好。”薛遥知点头。


    燕别序看了一眼钟离寂,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也是选定了方位。


    钟离寂对上燕别序的目光,他们是老对手了,只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没有犹豫,往薛遥知的侧右方走去。


    薛遥知问他们:“我们站的都是吉门吗?”


    燕别序颔首:“对,我们已经找到方位了。”


    钟离寂慢悠悠的说:“是啊,吉门。”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只有薛遥知站的是三吉门的方位,他们两谁都没有打算,将彼此之间的恩怨,留到坤泽阵外解决。


    阵法中的凶门由他们占领,待到将薛遥知送出坤泽阵后……


    薛遥知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按照燕别序的指示,缓缓退入黑暗之中。


    钟离寂也毫不犹豫的往身后走去。


    燕别序盯着钟离寂离开的方位。


    坤泽阵并没有那么容易破,燕别序最后能够闯出坤泽阵,是因为他毁了阵法的其中一个方位,才得以出阵。


    而此时钟离寂深入的那个方位,正是被他毁坏的那个方位,当他们注入灵力时,阵法将会启动,被毁坏的那个方位,无论是不是死门,都将成为死门。


    另一边,薛遥知踏入黑暗中后,她看着脚下绵延不断的乾坤阵法,错综复杂,映入她的眼中。


    她闭了闭眼,又觉得自己仍是站在溪边,看着水中盘旋的游鱼。


    这里就是离位吗?


    薛遥知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注入灵力。


    另外两边,燕别序和钟离寂也不约而同的往各自的方位中注入灵力。


    紧接着,阵势大变。


    薛遥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看见,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闪烁着微光的门,门后,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她不通阵法,但隐约能猜到这道门后,就是离开坤泽阵的出口。


    因为她看见了她仍是站在溪边,水中的游鱼已经找到了方位,游得轻快。


    薛遥知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能离开,她喜出望外,往那道门跑去,可在即将踏入那道门时,她脚步顿住。


    她是离开了,那燕别序和钟离寂呢?他们是也能从这样的门离开吗?


    与此同时,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眼前的门颤颤巍巍,似乎下一瞬就会碎裂。


    而她看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波涛汹涌,成片原本在水底欢快游动的鱼,已经成了一片血色。


    不,不对。


    是阵法又改变了吗?


    地面颤动得越发厉害,她身后的光门也摇摇欲坠,薛遥知凝出灵力,想再度往离位注入灵力。


    而她指尖的灵力一溢出,便像是受到召唤一样,朝着溪流中的那片血色冲去。


    坤泽阵是世间最至纯至善的力量,而她的灵力同样是至纯至善,相同的力量,是会互相吸引的……也就是说,那里才是真正的生门。


    可是他们明明谁都没有选择生门啊!


    地面逐渐开裂,薛遥知来不及多想,往生门的方向奔去,与此同时,在摇摇欲坠的阵法中,她听见了剑矢碰撞的声音。


    薛遥知的脚步猛地顿住。


    ……


    事情似乎超出了燕别序的掌控。


    阵法的方位又一次被改变了。


    只不过他们都已踏入各自的方位,倘若有一方不配合注入灵力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阵法抹杀。


    纵然意识到,此处是他为钟离寂选定的死门,燕别序也毫不犹豫的注入了灵力。


    只有这一件事,是他们都要完成的——送薛遥知离开,只要她踏进那道他们开辟出的生门,她就能平安离开坤泽阵!


    这道生门是由他们强行开辟出来的,因此生门一开,阵法中的所有力量,都会聚往生门,失去灵力的其他方位,也将坍塌。


    其中,当由死门最为凶险。


    而燕别序就在死门。


    生门的开启,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足够薛遥知离开。


    燕别序数着时间,然后握着诛雪剑,巡着属于钟离寂的第三道灵力冲去。


    然而他还未踏出死门,便有铺天盖地的魔气迎面而来,左手成爪的钟离寂,满脸狠戾,招招杀机。


    燕别序冷漠道:“本君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当真不愧是霁华仙君,身在死门,被封印了那么多灵力,竟还有力气口出狂言!”


    燕别序的修为的确在死门中被压制了,这也正是一开始他的想法,利用死门压制钟离寂的封印,倘若死门伤不了钟离寂,那便由他来铲除这心腹大患。


    虽然此时在死门的成了他,但既然钟离寂送上门来……这魔种今日,一定得死!


    燕别序紧握着诛雪剑,迎上钟离寂的招招杀机,他们都拼劲了全力,而非之前在溪边的“小打小闹”。


    阵法摇摇欲坠,连带着这一方小世界,都日月无光,将要崩塌。


    若是再想要离开,只有——


    让对方祭阵!


    两人浑身是血,在几乎崩塌的坤泽阵中,拼得你死我活。


    直到有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这边是生门,我们快离开这里!”


    是薛遥知。


    两人同时愣了一瞬。


    他们都知晓薛遥知有多么想要离开这里,因此他们都默认了,只要“生门”开启,薛遥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薛遥知从生门的方向跑过来,因为阵法已经开始崩塌,所以她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她看见浑身是血的两人,呆了一瞬。


    钟离寂有些恼怒,他说:“你不是很想出去吗?你怎么不走啊!”


    “不是说要一起离开吗?”薛遥知看着他们,说:“我没有看见你们,所以才来找你们啊,你们……”


    钟离寂还想说些什么,燕别序便又握着诛雪剑,朝着他刺来。


    燕别序白衣染血,就连脸上都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分明他才是薛遥知的未婚夫,钟离寂怎么敢在他的面前,与她这般难分难舍,情意缠绵?


    那些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倾泻而来,化作指向钟离寂的致命杀招。


    钟离寂冷笑一声,他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化作蛟身,巨大的蛟尾朝着燕别序砸下。


    两人又打了起来。


    薛遥知急得不行:“这里快要塌了,我们得赶紧从生门离开,这样我们都能平安!现在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的!”


    他们没理她,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势必要对方的命。


    “你们不走我走了啊!”薛遥知扭头就走。


    她是装的,跑了两步回头,他们还在打。


    薛遥知几乎站立不稳,又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她看着燕别序一剑刺穿钟离寂的胸膛,钟离寂同样一爪在燕别序胸膛前掏了一个血窟窿。


    血雾几乎模糊了薛遥知的双眼。


    燕别序跌落在地,呼吸粗重,手里撑着诛雪剑,才没有倒下。


    钟离寂化作了人身,单膝在地面上,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口吐鲜血。


    与此同时,薛遥知身后的生门,寸寸碎裂。


    薛遥知有些崩溃,她咬牙切齿,生气极了:“你们两个自私自利的男人,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你们想带你们离开,你们不走就算了,还非要打,现在好了,谁都走不了了,一起死在这里吧!”


    燕别序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他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向钟离寂:“知了,你不会死在这里。


    钟离寂缓过来了一些,他看着薛遥知,呢喃:“你怎么会死。”


    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燕别序将手中的剑对准了钟离寂,他会杀了钟离寂,然后去祭阵。


    钟离寂冷冷的看了一眼燕别序,他笑得猖狂,仗着薛遥知的视线被燕别序挡住,他说:“我可能会死在这里,但你永远也不会再得到知了的心。”


    燕别序一剑刺了个空。


    随着薛遥知的惊呼声传来,钟离寂投入了阵眼,磅礴的灵力与魔气四溢,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阵法。


    生门重启。


    第145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五天


    这是一片黑暗,荒芜,衰败凋敝的天地,远处的阳光艰难的穿透了上方厚重的瘴气,无数的枯树在冰冷的微风中张牙舞爪,唱响死亡的哀歌。


    薛遥知回到了逢魔谷。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匆忙的往四周一瞥,这里仍是逢魔谷的尽头,远处似乎驻守着身着白衣的仙门弟子,而她的近处……


    是燕别序和钟离寂。


    两人都几乎成了血人,呼吸微弱。


    方才生门开启后,燕别序想拉着薛遥知离开,但薛遥知扑向尽是灵力风暴的阵眼,想要将跳入阵眼的钟离寂拉出来。


    然而密密麻麻交织的灵力飓风,在她抓住钟离寂的手的那一刻,将她卷入阵眼中。


    燕别序并不在意钟离寂的死活,但他绝对不能看见薛遥知受到伤害,他想也没想的便扑了上去,抓住了薛遥知。


    “知了,放手!你掉下去会没命的!”燕别序厉声说道。


    这是坤泽阵,是仙门上古三大阵法之一,钟离寂在阵眼中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何况是薛遥知?


    她不是最惜命的吗?


    她竟会为钟离寂做到这种地步?!


    数不清的嫉妒涌上燕别序破碎的胸膛,他恨得恨不能砍断钟离寂被薛遥知握住的那只手,但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的抓住薛遥知,几乎是哀求着对她说:“知了!松手!”


    薛遥知抓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钟离寂,周遭灵力聚成的飓风,毫不留情的刮在她的身上,她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手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救他。”她一字一句的说:“要么我和他一起死。”


    燕别序脸色惨白,胸口的伤处还在不停的渗血,却皆比不过她这一句话带来的痛。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放下了手中的诛雪剑,去抓钟离寂。


    两人合力将阵眼中的钟离寂拉了出来,然而用来祭阵的灵力不够,生门摇摇欲坠,燕别序强撑着用尽了体内最后的灵力,填入那好似无底洞的坤泽阵中。


    下一瞬,生门光芒大亮,将三人淹没。


    薛遥知再恢复意识时,就已回到了逢魔谷,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哗啦啦的流血,但她无暇顾及,只匆忙去看燕别序和钟离寂。


    她去探燕别序的呼吸,他的呼吸微弱,胸口微微起伏着,还活着。


    她又去探钟离寂的呼吸,几乎难以感受到,她按住他的脉搏,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跳动。


    薛遥知使劲的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他们都还活着。


    她也还活着。


    破地方,这么危险,以后绝对不来了……只是这时候还不好离开。


    燕别序伤得没有钟离寂重,况且远处也都是他的人,他是轮不到她来关心的,她现在得赶紧带钟离寂离开这里。


    薛遥知吃力的将钟离寂从地上扶起来,带着他藏进周遭形态各异的枯树间。紧接着,她提起体内微薄的灵力,驱动了诛雪剑,诛雪剑的光芒大甚,惊动了远处驻守的仙门弟子。


    他们连忙跑过来,就看见了躺在崖边,身受重伤的燕别序。


    为首的明镜连忙指挥着弟子将燕别序送回大营中养伤,他捡起诛雪剑,动作却忽然一顿。


    君上受重伤倒在这里地上有血实属正常,可是这血……


    明镜看着地面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他的目光循着地面上的鲜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枯树间。


    他的目光与薛遥知对上。


    然后,明镜看见了薛遥知旁边,昏死的钟离寂。


    那是魔界的前任少主啊!


    虽然当日他们掉入逢魔谷渊的时候,明镜已经隐约猜到主上与这位少主关系匪浅,但远没有此时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明镜额角溢出冷汗,他想上前,身侧的弟子问他:“师兄,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无事。”明镜持剑的手都在抖,他此时本该趁那魔种重伤昏迷,带着师弟师妹们诛杀魔种才是。他深呼吸一口气,说:“这边驻守的弟子都撤了,近日因为君上不在,这逢魔谷中的魔种越发嚣张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弟子,去剿杀魔种。”


    “是!”


    他们四散开来。


    明镜大步往前走,路过枯树边时,自袖中掉出来一瓶丹药。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薛遥知才松了一口气,她撑着身子,捡起了那瓶丹药闻了闻,这是一瓶用以补充灵力的珍贵丹药。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大多数的外伤都远没有丹田干涸来得严重,灵力能够正常运转了,外伤自然就没有大碍。


    薛遥知将丹药倒了出来,这丹药名为灵泉丹,顾名思义,灵气如泉涌,可以说是目前修真界最好*的补充灵力的丹药。


    里面有五颗丹药,薛遥知倒在手心里,想喂给钟离寂,但他昏迷着,牙关咬的很紧。她便卸了他的下巴,将丹药喂进去之后,又帮他把下巴装回去。


    因为仙门弟子才刚刚撤走,所以这里反而还是安全的,薛遥知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从储物袋中摸出了药膏,继续帮钟离寂处理身上的伤口。


    明明前两天才补好的人,现在又给弄得浑身是伤。


    薛遥知叹气,拨开他胸前染血的衣裳,他心口被诛雪剑捅穿,必然是伤及了心脏,诛雪剑的寒气会扩散,加重伤势,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先帮他止血罢了。


    等到好不容易把钟离寂包好,竟然就快要入夜了,薛遥知身上的伤口也自发止血,她的伤药已经耗尽,也没有多余的纱布。


    薛遥知用灵力止了痛,暂时没有去管身上的伤口,时间紧迫,她得赶紧找到在这逢魔谷中的魔种,是谁都好,钟离寂得回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才能彻底安全。


    她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她忍着疼小心拖着浑身是伤的钟离寂,慢慢的往前走。


    明镜方才说因为燕别序不在魔种又开始肆虐,夜晚该是他们最活跃的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想必她很快就能遇到魔,运气不好的话……


    薛遥知没去想运气不好的可能性,她拖着钟离寂,行走在逐渐暗下来的逢魔谷中,随着夜晚来临,四周的瘴气越发浓重,薛遥知虽有至曜玉护体,却难以在黑暗中视物,因此走起来格外艰难。


    不知走了多久,薛遥知忽然听见了短兵相接的声音,有仙门弟子怒喝:“该死的魔种,便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必然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那魔种狞笑:“那你就去死吧!”


    薛遥知探头看去,便见是一人一魔正在打斗,四周已经有几具尸体了,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魔。


    他们打得火热,各自身上都多了不少伤口,或许是“上行下效”,他们是真的可以豁出宝贵的生命。


    在那魔种手中的刀即将割破那弟子的喉咙时,在那弟子手中的剑即将穿透魔种胸口时,薛遥知将手中的迷香顺着风抛掷而出。


    薛遥知制的毒曾经连燕别序都能毒倒,更何况是他们?下一瞬,他们便身子一软,双双晕倒。


    薛遥知立刻跑到了那魔种的面前,给他喂了解药,那魔种幽幽转醒,一见薛遥知就要扑向她,然而他浑身发软,又跌倒在地。


    “你们仙门中人果真卑鄙!”那魔种骂道:“今日是我虎落平阳,要杀要剐随便你,待到我们少主回来了,我的同胞们必然把你们这些伪善之人的头颅割下来当球踢!”


    怪不得钟离寂爱骂人,原来他们魔都很喜欢骂人。


    薛遥知将钟离寂从她身后拖出来,那魔种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跪倒在地:“少主……”


    “他受伤了,伤口我已经包扎,但他需要时间恢复,将他带回你们的营地。”


    那魔种冷静下来,打量着薛遥知,眼前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魔,可是不是魔又为什么会帮他们?


    只是此时并非纠结这个的时候,少主才是最重要的。


    薛遥知又问:“你能带他回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虽然我不知为何少主会和你在一起,但你这卑微人类,别想趁机探听我魔族大营!”


    “那你知道怎么出逢魔谷吗?”


    魔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薛遥知指了路,在带着钟离寂离开前,那魔种磨刀霍霍,走向那被迷晕的弟子。


    薛遥知挡在了那弟子面前。


    那魔种冷哼一声,化作漆黑的影子,卷着钟离寂,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薛遥知喂了那弟子解药,在他醒来前,匆忙往魔种指明的离开逢魔谷的方向跑去。


    或许是因为自由唾手可得,她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纵然跑得气喘吁吁,她也未曾停下脚步,一路上躲过厮杀的仙门弟子和魔种,在天亮之前,她终于看见了当初当初进入逢魔谷的山谷出口。


    薛遥知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踉跄着往外跑去,模糊的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路,迎面撞上了一人。


    那人惊诧的喊了一声:“主上?”


    薛遥知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抬头看去,男人穿着一身白衣,是仙门弟子的装束,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寒时。


    薛遥知推开寒时,她站都快站不稳了,寒时连忙又去扶住她,又被她使劲推开,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却记着自己是要做什么,寒时的阻拦,让她恼怒:“滚!”


    寒时愣了一下,薛遥知越过他,跑向逢魔谷外,然后被值守的弟子,团团包围。


    薛遥知看着他们,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无力感与绝望,紧绷的身体如同断掉的弦,她呕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原来,她还是走不出逢魔谷。


    哪怕她跑的再快都没用。


    ……


    薛遥知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当力竭后陷入昏迷,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断掉,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可她一点都不想睁开眼。


    好累啊。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极致的疲惫之后,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变得非常轻盈,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的框架。


    她可以是一阵拂过青山的风,可以是天空盘旋的飞鸟,可以是深蓝大海中的鱼,她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是。


    万物皆可为她。


    她绝对自由。


    直到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他似乎又在喊她,只是这一次声音开始哽咽了。


    薛遥知听出这是燕别序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他曾是与她最亲密的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漫长而美好的岁月。


    可是现在薛遥知不想理他。


    他真讨厌啊,一直吵她。


    薛遥知闭着眼,不耐烦的想。


    这时,有滚烫的泪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她纤长的睫羽颤动着,终于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燕别序惊喜的看着她,他眼眶红肿,声音颤抖:“知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或许是因为昏睡的时间太久,薛遥知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推开燕别序。


    燕别序见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他的双手垂在身侧,不知所措。


    他哑声说道:“知了,你睡了太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我很担心你。数年前我们闯出梦魇之境时,那梦妖在你掌心,种下了一滴泪,意欲伺机再度将你困在梦中。”


    薛遥知伤得没有上次被诛雪剑所伤重,但却硬生生的昏迷了一个月,燕别序排查出原因后,将那滴泪封印,薛遥知却仍迟迟没有醒来。医修说,是薛遥知自己不想醒。


    燕别序真的很怕,她就这样睡死过去。他无法想象,他会失去她。


    薛遥知听了,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正在这时,一杯水递到她的唇边。


    薛遥知下意识的往后退,燕别序殷切的目光,逐渐变得暗淡。


    “这里是哪?逢魔谷还是仙君殿?”薛遥知终于开口,她唇角干涩,声音沙哑。


    “逢魔谷。”燕别序立刻说道:“大夫跟我说,最好不要轻易移动你,所以这段时日,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这里。”


    薛遥知“哦”了一声,开始发呆。


    燕别序还以为薛遥知会有许多问题问他,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也拒绝了和他再交谈。


    燕别序哑声说:“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


    薛遥知这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等到嗓子没那么难受了,她起身下床。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身上的外伤早已被医治好了,连伤疤都没有留下,这时醒来,除了躺太久腿脚有些发软外,倒是没有别的不适。


    薛遥知掀开营帐的门,往外望去。


    这里是燕别序的大营,此处设了阵法,没有阻碍她视线的瘴气,她可以轻易视物,她踮着脚,想看得更远一些。


    只是再怎么远也远不到逢魔谷外去,她收回目光,见周围穿行的弟子神情恹恹,她随便拦了一个弟子问:“现在外面那些魔种怎么样了?”


    那弟子看见薛遥知慌忙行礼:“主上!”


    薛遥知又问了一遍,燕别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知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包括你所关心的,钟离寂的近况。”


    他的声音很是平稳,听不出丝毫的冰冷怒意。


    薛遥知抿了抿唇,转身进去。


    燕别序跟上她,一边又一边说:“你救了他,他倒是没有让你失望,活过来了,魔界的封印,无法修补,也快要破了。”


    “钟离寂活着,你开心吗?知了。”


    薛遥知在床边的软榻坐下,她这才回答:“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生命宝贵。


    “那我呢。”他在软榻前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


    薛遥知瞥了燕别序一眼,他看起来憔悴又狼狈,脸色惨白,衣衫凌乱,隐约可见里衣内层层叠叠的绷带。


    当日他和钟离寂一样,也伤在心口。


    薛遥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她很不想和燕别序交流,他总爱问她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燕别序握住了她的手,重复问她:“那我呢。”


    “你放开。”薛遥知想甩开他的手。


    燕别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近乎哀求的问她:“知了,那我呢。”


    “我活着,你不开心,对吗?”


    你在意的,只有一个钟离寂。


    “你烦不烦啊,放开我!”她挣扎着,却被他紧紧的抱住了。


    燕别序抱着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他都舍不得松手,仿佛一松手,薛遥知就会离他远去一样。


    未曾好好料理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薛遥知挣扎的动作一顿,她恼怒的说:“你干嘛把伤口撞过来啊,你快去换药!”


    燕别序听着就笑了,他终于放开了薛遥知,苍白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他红肿的眼里有泪花,唇角勾起的笑容苍白无力:“知了,你在担心我,我活着你也是开心的,对不对。”


    “对对对行了吧。”薛遥知不耐烦的说。


    燕别序微微直起身,凑近了她。


    薛遥知嫌恶的偏过头去。


    他看见她明晃晃的拒绝,轻声问她:“你是喜欢钟离寂了吗?你没有拒绝他的亲吻。知了,他是怎么勾引你的?”


    薛遥知恼怒的盯着他。


    “是这样吗?”


    燕别序又一次凑近了她,他没有再给薛遥知躲避他的机会。


    肌肤相贴,唇齿相依,呼吸交织。


    他们曾经亲吻过无数次。


    他们曾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薛遥知死死的咬住了他的唇,两人的唇齿间尽是腥甜的血腥味。


    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他的身子直了起来,欺身而上,几乎要将她压在软榻之上。


    薛遥知忍无可忍,意乱情迷中被他放开的手抬起,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巴掌。


    “你发什么神经!”薛遥知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的动作终于顿住了,他脸颊一侧肿起,却只安静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幽深又诡谲,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她会如此疾言厉色的拒绝他,她会依旧疾言厉色的拒绝钟离寂吗?


    在秘境中的那三日,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他看见的是他们亲密耳语,亲吻,拥抱,他没有看见的,会是什么呢?


    嫉妒与怀疑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的树,紧紧的缠住了他的心脏。


    心口的伤开裂得更厉害了,血渐渐打湿他整片衣襟。


    薛遥知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忍着满腔的怒火,好声好气的劝他:“燕别序,你清醒一点,现在去换药好吗?你死了我也不会开心的,我希望你活着,健康的活着。”


    “知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做的不够好。”燕别序压下心中可怕的欲望,他仍是戴着温和的面具,说:“如果我痛,会让你解气,我心甘情愿。”


    他治不治伤,他痛不痛,和她解不解气,有什么关系?他一厢情愿的唱着独角戏,却偏要绑架着她一起来演出。


    薛遥知看着他,心中腾升起浓重的无力,她说:“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互相折磨,你不累吗?”


    “我爱你,在你心中,竟是折磨吗?”他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出声,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问。


    薛遥知无言,沉默便是答案。


    燕别序并不接受她沉默以待,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薛遥知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燕别序在软榻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许久许久,似是力竭,另一条腿,也彻底落在了地面上。


    他始终看着她,仿佛无声的哀求。


    直至胸口的伤自发止血,他也没有再动一下,像是一尊沉默的石像。


    终于,薛遥知败下阵来。


    她说:“我帮你处理伤口。”


    他仰着头看薛遥知,暗淡的双眸,终于亮了起来。


    知了,你仍是爱我的,对吗?


    她的一点点善意,让燕别序觉得,他仍是被她爱着的。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让她重新爱他的。


    一如当初。


    爱怎么会是折磨呢?知了,爱是你教会我的,给予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第146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六天


    数千年前,魔族先祖被日益强盛的人族驱逐,走投无路之下在逢魔谷以毕生修为,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便是现在的魔界。


    然而以灵力与魔气开辟出的世界,环境恶劣,并不适合修炼与生活,新的世界更是毫无秩序,天性残暴的魔族,无数次都在寻找机会,重返大陆。


    世人耳熟能详的黄昏之战,也只不过是数千年来无数战役的其中一场。在黄昏之战的第一百年,妖族提前退出这场令他们元气大伤的战争,魔族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


    由于魔界位于寒川州与羌灵州的交界处逢魔谷中,而羌灵州又是人与妖共存的混乱之地,那么寒川州自然是义不容辞的挑起了维护和平的大梁。


    当时是已经剑镇九州的玄极宗弟子燕别序以血肉之躯诱敌深入,将群魔困在逢魔谷中,然后沐青、漠荒、霜梧、寒川四州的仙门大能们合力在逢魔谷中设下杀阵与封印,魔界就此被封印,天下太平。


    人族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数不清的仙门大能为这封印耗空了一身灵力,油尽灯枯,与世长辞。


    然而便是这样惨痛的代价,也只堪堪能困住那些魔种百年,近些年来封印屡次遭到攻击,近日愈演愈烈,另外三大主州都派出了高手前来寒川州支援,因而这几日,逢魔谷中多了许多的生面孔。


    只是这依旧无法改变,封印即将破碎的事实,只怕又一场黄昏之战,又要来了。


    ——被留在薛遥知身边未能奔赴战场的明镜唉声叹气的对薛遥知说。


    这种大事轮不到薛遥知去担忧,她还在思考:“也就是说现在大营中就我们俩?”


    明镜颔首,指着远处的天空,对薛遥知说:“主上,你看,那边的灵力波动,很明显是已经打起来了。”


    薛遥知微眯着眼往远处看。


    的确,如今逢魔谷中的瘴气,都已经退避三舍了,就连他们的头顶的阵法之外,都萦绕着犹如实质的魔气。远处的天空上,穿透魔气的,是无数色彩不同的灵力,两种力量的碰撞,甚至让地面都时不时的发出颤栗,有迷途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飞过,被巨大的力量破开身体,爆成血雾。


    “那边就是魔界的入口吗?”


    “对。”明镜说:“我们去最高处,还能看见魔界的界门。”


    这大营的位置很是巧妙,他们可以登上逢魔谷的最高点,俯瞰着这整座山谷。


    薛遥知辨别着方向。


    逢魔谷以南是逢魔谷渊,逢魔谷以北,便是魔界的入口,一道蕴藏着无数力量的界门高悬,暗色的光芒,让正午变得犹如黄昏,而她的正前方,是逢魔谷的出口……


    那个她跑了许久都没有跑出的出口。


    薛遥知瞥了明镜一样,若有所思。


    明镜头皮发麻,他哭丧着脸说:“主上,我就是个当差的,只是赚点微薄的俸禄,你别为难我了。上个月把你们从逢魔谷渊放走被仙君知道,他就只让我跟着你当差了,你要是有点别的想法,我就完了。”


    “我只是想想。”薛遥知百无聊赖的收回目光,她连这大营外的阵法都闯不出去,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离开逢魔谷呢?


    燕别序将他的营帐让给了她,这几天也没怎么回来过,薛遥知回了营帐休息,明镜还坐在高处,眼巴巴的看着远方,看来是真的很想去打一场。


    薛遥知掀开帐门,脚步却猝然顿住。


    她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帐门掀开便是他们的议事的地方,最高处摆着的沉重座椅,本是燕别序常坐的位置,此时倚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翘着二郎腿,一副慵懒的模样,见着她,立刻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灿烂笑容。


    他姿态优雅,漂亮的桃花眼上扬,唇角的弧度极为完美:“知了,好久不见。”


    “钟离寂,魔界的封印不是马上要破了吗?你怎么敢跑他们仙门的大营中来?”薛遥知惊愕的问。


    “封印不是马上破了,是已经破了。”钟离寂唇角勾起,笑容不变:“现在外面一团乱,不然我哪来的机会来找你。”


    “别傻笑了,你快离开这。”


    薛遥知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钟离寂跑到仙门大营来,不就是自投罗网吗?如果被发现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钟离寂:“……”


    钟离寂自以为他们九死一生从秘境中逃出来,关系必定已是突飞猛进,只是这大营并非他想闯就能闯的,只能隐忍不发,等待时机。今日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潜入大营,想再见薛遥知时给她一次难忘的重逢,这段时间养伤的时候对着镜子练习得笑得脸都快僵了,她竟然说他在傻笑。


    他的笑容有些绷不住:“我笑得傻吗?”


    这里实在是太显眼了,别人一进来就看到他了,薛遥知扯着还坐在主位上摆pose的钟离寂往旁边的卧房拉。


    站在屏风的隔断处,薛遥知的语速很快:“你不是应该在魔族中主持大局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一会儿燕别序发现了怎么办?这里有阵法你是怎么进来的?”


    “封印已破,如今在魔族中主持大局的,可不是我这个前任少主,我留在那究竟是要对付我身前的修士,还是身后的魔种,都未尝可知。”钟离寂颇为不屑的说道:“现在不管是修士还是魔种都因为封印破碎昏头了,我也没必要耗那精力,他们各自打一架也就回去了,真要开战,还需得从长计议。”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含情脉脉:“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薛遥知认真的思考钟离寂的话,其实想来他说得也没有错。当初钟离寂就是因为魔界内乱被当时的魔君魔主送出来避难的,可现任的魔君却仍不肯放过他,百年间不惜一切代价派出了无数杀手追杀他。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会因为钟离寂破了封印而消失,钟离寂若回归魔界,魔君之位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


    钟离寂没有被杀戮冲昏头脑,暂避锋芒,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说得对。”薛遥知拍拍钟离寂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的确应该先报仇,夺回本该属于你的魔君之位。”


    钟离寂拿开她跟他哥俩好一样拍拍的手,接着回答她的问题:“燕别序那个伪君子怎么可能会发现我不在界门那儿,他忙着诛杀魔种呢,至于这里的封印……你觉得能奈我何?”


    薛遥知想了想:“也是。”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钟离寂心疼的看着她:“你将我交给影魔,却累得自己深陷敌营,这段日子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保护你。”


    他说:“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钟离寂握住薛遥知的手,想要带她走。


    “你的伤都好了吗?”薛遥知站着没动。


    “已经没有大碍。”


    果然是男主之一啊,和燕别序一样,受了再重的伤,都能活蹦乱跳的。


    挺好。


    薛遥知问他:“你想带我去哪?”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钟离寂想着未来与薛遥知潇洒自在的日子,眼神激动,他笑着说:“等你安定下来,我再回魔界。待我夺回魔君之位,必然以我魔族最盛大的仪式迎你入主魔宫。”


    钟离寂已经勾勒出了他们的未来。


    薛遥知说:“可是我并不喜欢你。”


    钟离寂愣了一下,这不是薛遥知第一次说,她不喜欢他,可是他们已经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了,同生共死,她怎么可能还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你是不是还在怕燕别序那个小人?”钟离寂柔声说道:“知了,你不必怕他,便是我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他伤害你。你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


    薛遥知费解:“我说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和我说燕别序?”


    薛遥知不会将命运再交给别的男人了。


    “你不愿随我离开?”钟离寂直接问:“你还是宁愿待在燕别序的身边?”


    这几日薛遥知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燕别序的攻略进度,只差一场婚礼就能打满,此时离开,有些可惜。况且,薛遥知并不觉得钟离寂能带她走,他哪次和燕别序交手,不是两败俱伤或者他全伤?


    这魔君还是全身上下嘴嘴硬。


    见薛遥知不说话,钟离寂仿佛明白了什么:“你还喜欢他,是吗?”


    薛遥知皱眉。


    钟离寂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这段时日一直是坚信,他已与薛遥知两情相悦的,因而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不能接受她的拒绝。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接受我的亲吻?”


    薛遥知:“……”


    她怕钟离寂又哭啊,又不是没拒绝过。


    退一万步说,不拒绝难不成就是接受吗?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坤泽阵中去而复返?”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将我从阵眼中拉出来?”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宁愿自己被燕别序那个小人抓住,也要将我送回去?”


    他咬着牙问:“薛遥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你喜欢我的错觉?”


    “不然我看着你去死吗?”薛遥知无奈,她说:“换作一个陌生人,若我能救,也定然会竭尽所能。”


    “那你就让我去死啊。”钟离寂怒道。


    薛遥知愣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别序那个伪君子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离开他?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他?”


    他无理取闹,薛遥知也渐渐有些烦躁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提他。”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在这里燕别序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不对劲回来,薛遥知不想再看见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她不想再理钟离寂没完没了的问题,直接说:“这里很危险,燕别序随时都会回来,你赶紧离开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你很怕他回来么。”他情绪不稳,薛遥知让他离开,更是犹如引线,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然呢?”薛遥知无语,而且钟离寂应该比她更怕吧,这里又不是他的地盘。


    “这里是燕别序的住处,这段时间,你们都住在一起吗?”钟离寂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摆设,淡声开口。


    薛遥知皱眉:“你想说什么?”


    “因为我,你们产生了很多矛盾吧。”钟离寂缓缓上前,高大的身影,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压迫的阴影,他说:“所以你才那么怕他回来,看见我,在你们的卧房中。”


    话说得好像没有错,只是为什么听起来,总有哪里很奇怪呢?


    沉默便是默认,钟离寂的神情更阴沉了,唇角却勾起:“抱歉了知了,我希望你们因为我产生更多的矛盾。燕别序可以做的事,我也会做。”


    “你说燕别序快回来了是吗?那就在这里,让他看。”


    薛遥知听了,忍不住后退一步,她不自觉的将手摁在心口,那道伤口已经不疼了,但疤痕却还在……可是她和钟离寂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拿刀捅她?


    她退,钟离寂便往前。


    直至薛遥知退无可退,双腿抵上床沿,钟离寂竟然还在往前。


    薛遥知不得已伸手想要推开他:“你有完没完,别惹我。”


    似是钟离寂一直以来在她面前的和颜悦色,让她忘记了,他本质上是怎样的恶人。


    钟离寂攥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强行将她压向他。


    薛遥知瞳孔剧缩,她终于明白钟离寂说的什么燕别序能做的事他也会做了,不是给她一刀,是给她一吻。


    她思考着正事,他却满脑子的荒唐事。


    薛遥知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偏过头去,他的唇角擦着她的面颊过去。


    钟离寂扣着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暗红色的眸子,他说:“你不是不会拒绝我的亲吻吗?还差这一次吗?你也会拒绝燕别序吗?如果不拒绝他,又为什么要拒绝我?”


    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砸下来。


    薛遥知挣扎着抬起手,想打他,双手却被他一只手桎梏住,动弹不得,她又想拿头撞她,却也被他控制住。


    她急得红了眼尾:“钟离寂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再度压了下来,他咬着她的唇,无师自通般的长驱直入,勾着她,想与她共赴极乐。


    薛遥知挣扎得没了力气,呼吸被他掠夺,与他唇齿相接间,他的动作太强势,她竟有种窒息的感觉,让她刹那间失了力,往后倒去。


    钟离寂顺势压着她,与她一同倒在榻上。他紧紧的拥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亲吻。


    意乱情迷间,钟离寂恍惚觉得,她还是喜欢他的,此刻她不就是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吗?


    直到薛遥知快要窒息,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他看着她红润的唇,湿漉的眼,这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知了……”他充满爱意的喊她。


    薛遥知气喘吁吁,她的手撑在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却提不起力气。


    钟离寂的唇角勾起,又是温柔的爱慕的弧度,他贴在薛遥知耳畔,轻声说:“知了,你往门口看看,你想隐瞒的,是瞒不住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薛遥知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抬眸去看,钟离寂便搂着她的腰,往侧边一滚,躲开了那把杀气腾腾的剑。


    一身白衣的男人沉着脸,双眸赤红。


    薛遥知惊得连呼吸都快忘了,时隔多日,面对燕别序,她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一次是因为心虚。


    完了。


    上一次在秘境中让燕别序撞见钟离寂抱了她一下也就算了,这一次……是钟离寂将她压在床榻之上。


    一次比一次严重。


    燕别序虽未曾和她说过下不为例,却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第二次。


    她如今名义上还是燕别序的未婚妻,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钟离寂想找死为什么要拉上她啊!


    薛遥知心跳如雷,听着燕别序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薛遥知,钟离寂,你们,很好。”


    钟离寂笑得张扬,犹如胜利者,他锢着薛遥知的腰,答:“我们的确很好,如你所见,我是她的奸/夫。”


    钟离寂的厚颜无耻,薛遥知的沉默,彻底激怒了燕别序。


    燕别序未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的女人,他爱的女人,这一次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倒在榻上。


    若是他不回来,他们还想做什么?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又做过什么?


    钟离寂,每*次都是钟离寂……


    从沐青州,到寒川州,每一次都是他!


    若不杀钟离寂,他枉为人!


    四周的大地开始颤动,坚固的营帐倒塌,常年都是雾天的逢魔谷中,竟有细雪飘落,一阵风吹过,带来无尽寒意。


    可是这一切,都不如燕别序手中的剑,锋利冰冷,剑锋裹挟着细雪,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攻向钟离寂。


    钟离寂推开薛遥知,迎上这致命一击。


    薛遥知已经不敢去管他们谁死谁活了,她只知道如果她不跑,死的一定是她……


    她趁着乱,扭头就跑。


    第147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七天


    彼时魔界封印破碎,魔界中早已等候多时的魔种一拥而出,与逢魔谷中的魔种交汇,凝聚成一把名为杀戮的刀,疯了一样的攻向在此镇守的修士。


    仙门中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这是魔界封印破碎后他们与魔种的第一战,他们必须拿下胜利,才能鼓舞士气,以迎未来大敌。


    恰巧魔种也是如此想的。


    逢魔谷中,血雾冲天。


    燕别序并不恋战,他明白这不过只是未来漫长战争中,最不起眼的一战,他应该明确他的目标——


    他要杀了钟离寂。


    于公于私,这低贱的魔种都该死!


    自薛遥知醒来后,她对他的抗拒,对他的不耐,他全都看在眼里,他无数次的反问过自己为什么,在偶尔与她的碰面中,他看见的全是嫉妒与怀疑勾勒出的不堪画面。


    她背叛了他。


    他却愧对于他,而不敢提及她与钟离寂。


    既然如此,便只能先杀了,害他们之间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燕别序一直在等一个与钟离寂交手的机会,前段时日他也在养伤,而今天封印破碎,就是他们交手的最好时机。


    他们之间必须在今天有一个了断。


    但燕别序却没有看见钟离寂。


    在确认钟离寂的确不在这片战场上后,燕别序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钟离寂定然是趁乱去找薛遥知了。


    燕别序匆忙赶到,看见的是他曾勾勒过无数次的不堪画面,那些画面成了真,成为了刺向他心口的刀。


    他想,知了,你是在惩罚我吗?


    不,不,薛遥知不会这样对他的。


    一定是是钟离寂勾引了她,魔种的手段,总是这样低劣恶心。她年纪小,心又软,抵抗不了诱惑,是人之常情。


    薛遥知犯错了没有关系,他也犯过错呀,犯错是人之常情,他可以宽容一些——他会杀掉错误的根源,然后原谅她,他们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恩爱。


    燕别序说服了他自己,然后用更锋利的剑,对准了钟离寂。


    然而薛遥知却扭头就跑了。


    钟离寂立刻就不想和燕别序打了,就地化作一团魔气,消失在了原地。


    燕别序紧握着诛雪剑,他呢喃:“知了……”


    我会找到你,原谅你。


    所以,不要逃。


    一场本该弥漫着硝烟的战争,因为薛遥知的逃跑,不了了之。


    ……


    薛遥知并不知道他们没在打而是都来抓她了,跑出了一段路后因为到处都是在厮杀的修士与魔种,她根本无法前进,只能就地躲进了一个杂草丛生的低矮坑洞中——也不知之前是什么动物的巢穴。


    “系统系统系统!”薛遥知捂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紧急呼叫系统。


    系统时隔多日上线,亲切的夸赞她:“宿主,你真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女人。”


    薛遥知:“……别逼我骂你,给我播报一下目前的攻略进度。”


    系统上一次上线的时候薛遥知还被困在那座华丽冰冷的仙君殿中,他主动给薛遥知播报攻略进度,那时的薛遥知精神气全都没了,整个人都病怏怏的,哪像现在,出息了,两章亲两个。


    系统很欣慰,然后尽职尽责的播报并附带夸赞:“目前仙君的攻略进度为……嗯?竟然已经高达95%!不降反增,宿主的魅力一如既往!”


    “魔君的攻略进度为75%,这段时间的经历使得你们的感情更好了,再接再厉哦!”


    听见“不降反增”这四个字后,薛遥知再次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她不觉高兴,只觉得恐惧,因为她觉得燕别序终于还是疯了。


    薛遥知消化了一下重磅消息后,对系统说:“我觉得我完不成了,我还是溜了吧,不然燕别序真杀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是每次都有那种狗运死里逃生……”


    “跑什么?为什么完不成?”系统不解,他鼓励薛遥知:“仙君的攻略进度根本没有掉过,更何况已经95%,宿主应该知道高攻略度想继续增长有多难……”


    薛遥知:“……也没有很难,我只是做了一个没有道德的自己。”


    系统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此时放弃太可惜了,宿主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仙君。”


    “我不敢想。”薛遥知苦着脸说,她叹气:“系统,你听我跟你好好分析一下。”


    “我和燕别序之间本来就是他在情感方面亏欠我,所以他对我一直都很愧疚,我这次还能留在这站在道德制高点拿捏他,伺机打满攻略进度,但是现在……”


    薛遥知咬牙切齿:“钟离寂这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狗东西横插一脚,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现在我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坏女人。”


    在情感方面燕别序亏欠薛遥知,可薛遥知在道德层面对不起燕别序,面对燕别序的时候她没办法再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了。


    系统:“可你是被逼的,我理解你,你也挺不容易的。”


    薛遥知立刻点头,她叹气:“对啊。”


    如果燕别序能够理解她的无奈就好了,哈哈哈。


    薛遥知疯想。


    系统又说:“而且……你也没做什么吧,这些男人太小肚鸡肠了,你只是博爱了点,本质上不坏。”


    薛遥知听得不停的点头,能够理解她的果然只有她的好搭子系统。


    “宿主你真的很好。”系统继续夸她:“你要有自信,你一定能打满攻略进度的。”


    “我只是爱听夸,但我脑子没坏。”薛遥知面无表情的说。


    系统看她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他也劝不动了,立刻下线,不再浪费时间。


    薛遥知抱着膝盖坐着,身后靠着松软的泥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根本不知道她现在该去哪,只能先躲在这,希望等外面安静了一些之后,她能找到机会溜走。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头顶的土石有些松动,泥土落到了她的头顶,她立刻屏住呼吸,紧张的往外看——


    千万不要是燕别序啊!


    薛遥知抬眸,对上一张面上覆盖着鳞片的丑陋狰狞面容。


    是魔种。


    薛遥知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燕别序。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那魔种见薛遥知竟不怕他,他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扑向薛遥知:“好香的低阶修士!我要吃了你!”


    薛遥知侧身想避,但这坑洞本来就狭窄,她避无可避,只能迎上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容。


    魔种狞笑的表情一顿。


    他卡在入口了,剩了半个身子进不来。


    不过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用了力往里钻,摇摇欲坠的坑洞上不停的掉下泥土和石块,砸在薛遥知的脸上和身上。


    薛遥知忍无可忍:“你进不来就算了,放过我吧。”


    “休想!”


    那魔种还在挣扎。


    薛遥知不想被活埋在这,她提起灵力,想将这魔种赶走,但她的灵力几乎没有攻击力,落在那魔种身上,很挠痒痒似的。


    那魔种哈哈大笑嘲笑着薛遥知,狭窄的入口终于被他挤开,他扑向薛遥知,近得薛遥知几乎闻见了腥臭的血腥味。


    薛遥知本能的将自己缩成一团。


    意料中的疼痛却未曾降临。


    她迟疑着从膝盖间抬起头,那只魔种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他安静的看着她,似乎看了很久。


    薛遥知吓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哆嗦着念:“燕、燕别序……”


    是被魔种杀掉还是被燕别序杀掉,哪个会比较体面一些呢?


    薛遥知心口处的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燕别序朝着她伸出手。


    薛遥知颤抖着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为什么要怕我呢,知了。”他用极轻的声音问她。


    你说呢!


    薛遥知缩成一团,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燕别序说:“薛遥知,出来。”


    薛遥知不动,头顶松动的土石还在哗啦啦的掉下来,她不想面对燕别序,还不如让这土石将她活埋了。


    燕别序似乎有些无奈:“这里要塌了。”


    话音刚落,本就摇摇欲坠的坑洞,彻底坍塌,好在此处泥土松软,细碎的石子对薛遥知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燕别序将她从土里挖了出来。


    薛遥知重见天日,方才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她的双腿都已发麻,但此时仍是想拔腿就跑,被燕别序拽了回来,他抬手,在她身上设下了定身咒,让她动弹不得。


    燕别序摸出一张纯白的手帕,耐心的帮她擦拭满是泥土的脸,分明是一个清洁术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偏要用手帕,一寸寸的擦去她脸上的灰尘。


    “你还是小朋友吗?犯了错就藏起来?”似是怕吓到她,他用很轻的声音问。


    薛遥知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燕别序给她禁言了。


    柔软的手帕拂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然后是有些红肿的嘴唇。


    燕别序指尖一松,灰扑扑的手帕掉在了地上,他便用干净冰冷的指腹,重重的捻在她温软的嘴唇上,然后又伸进她的口腔中,搅动着她的舌。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薛遥知唇上一阵刺痛,喉咙里也有了干呕的冲动,让她难受得涨红了脸。


    愤怒盖过心虚,她瞪着燕别序,却因为被禁言说不出话来。


    燕别序似乎有些无奈:“知了,擦不干净怎么办?”


    钟离寂在你唇上留下的痕迹,无法抹去该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除去的。”他温和的说。


    下一瞬,他吻住了她的唇,前所未有的凶狠。就像是细致的给她擦拭被泥土弄脏的脸一样,寸寸不落的舔舐过她的唇舌。


    薛遥知的眼睛睁得溜圆,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花,她仍是动弹不得,只能默许他越来越冒昧的动作。


    ……


    许久,直至双唇发麻,身体发软,他才肯放开她。


    燕别序极为有风度的帮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仿佛并非是他弄乱的一样,他仍用温和到扭曲的语气问她:“知了,他还碰了你哪里?”


    这样的语气,似曾相识。


    就像是当年在梦魇之境中,那个强逼着她成婚的少年心魔燕别序一样。


    原来燕别序,本就是这样的人。


    薛遥知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魔即他。


    他即心魔。


    面对燕别序的质问,薛遥知想摇头,却仍是动弹不得,她蓄满了泪花的眼睛费力的转动着,迫切的想告诉燕别序没有。


    燕别序问:“真的吗?我还可以相信你吗?知了,你总是喜欢骗我。”


    她无助的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掉出来,顺着脸颊摔在地面上。


    半晌,燕别序似是不忍,他指尖蹭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的帮她擦掉了眼泪,他温和的说:“知了,我知道我们都会犯错,你原谅了我,我也会原谅你。”


    他认真的数了数,沐青州的湄水城一次,逢魔谷中的秘境一次,方才的营帐中一次……他说:“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我不希望看到再有下次。”


    燕别序的强势,让薛遥知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没想到她忽然可以说话了,心中所想,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做错了什么?”


    他眉梢微挑,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方才看见我与钟离寂亲吻,你很愤怒对吗?你此时此刻的行径,就是他方才对我做的!”她仍是动弹不得,只有一张嘴可以用,她忍住声音的哽咽,一字一句坚决的说:“你们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拒绝的机会!”


    她说:“我唯一错的地方,就是我不够强,我的灵力低微,所以我连拒绝都做不到,所以我此刻只能被你定在这里羞辱!”


    她的愤怒,她的无助,肉眼可见。


    她控制不了不停掉落的眼泪,也控制不了哽咽的声音。


    燕别序耐心的帮她将眼泪擦干净,却仍是没有解开她的定身术,只说道:“我明白了,知了,这不怪你。”


    “那魔种勾引你,威逼你,你受欺负了,我会为你出头,替你讨回公道的。”


    他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她拥入怀中,哄小孩一样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薛遥知浑身发冷,遍体生寒。


    疯子!燕别序就是疯子!


    燕别序仍是温和的同她说话:“知了,你仍是这样的心软,被那魔种哄骗,我能理解,只是他并非善类,收起你对他的喜欢,知道吗?”


    薛遥知被动的听着他的声音。


    他接着说:“看见你们在秘境中那般亲密,我想着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你们抱团取暖,我可以理解,只是我来了之后,你仍是与他那般暧昧,便不妥了,毕竟我才是你的未婚夫。”


    燕别序永远也无法忘记,她拿自己的性命,要挟他将钟离寂拉出阵眼的事。


    这是绝对的背叛。


    “知了,你不能三番两次的背叛我,好吗?”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我们约定,绝对不再背叛。”


    既然已经闹到这种地步,燕别序也不再在意薛遥知的态度了,只要她留在他身边,总有一日他会把她哄好的。


    薛遥知总不至于和他置一辈子气。


    燕别序又旧事重提:“封印既破,我们也很快就能离开逢魔谷了,这一次我会带着你一起,亲自操持我们的婚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该成婚了。”


    他说完后,也随之解除了薛遥知身上的定身术,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双腿早已发软,定身术一除,她便惯性的往前摔。


    燕别序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温柔又宠溺的说:“走不了路就不要逞强。”


    薛遥知气得浑身颤抖。


    他说着,面上的神情微微顿住。


    四周,燕别序来时设下的结界,出现了不稳的能量波动,下一瞬,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找到——你们了!”


    钟离寂神情阴沉的看着他们,他看见薛遥知被燕别序这个伪君子抱在怀里,神情呆滞,她泛红的双眸水光潋滟,脸颊酡红,唇瓣红肿得破了皮。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凶狠的目光直射燕别序:“你怎么敢欺负她!”


    燕别序抱着薛遥知,他微微俯身,又亲了亲她的脸颊,他漫不经心的说:“本君与知了虽未办婚礼,却早已是夫妻,她是我的妻子,我们便是在这里做尽亲密之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知了,你说对吗?”


    薛遥知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钟离寂,她张了张嘴,又觉疲惫。


    没什么好和他们说的。


    不过这时她也恢复了一些力气,百般不愿待在燕别序怀中,她挣扎着,燕别序也没有强迫她,小心将她放了下来。


    燕别序发现了一种,比杀了钟离寂更好的办法。


    他将她鬓边遮挡视线的碎发拨弄到耳后,用只有他们彼此间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知了,和他断了。”


    “倘若你不想,看他腹背受敌,在这里凄惨收场。”


    魔界封印破除后,曾经在大陆上名声大噪的魔界前任少主钟离寂,将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现任魔君不容他,宗门同样也不会放过这个破了封印的罪魁祸首。


    如今的逢魔谷对于钟离寂来说,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薛遥知想,她的确该和钟离寂断了。


    她看向钟离寂。


    钟离寂接收到她的目光,他的脸上立刻有了神采,他朝着她伸出手,就像是当年在青城外,要带她离开一样:“知了,跟我走吧,我们去魔界,谁都不能再伤害你。”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薛遥知终于开口,她声音沙哑,神情冷漠:“所以我不会和你走。”


    钟离寂指着燕别序骂:“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威胁你,你不要怕他!”


    他说着,左手化作锋利的爪子,只要薛遥知有动作,他就会立刻暴起,攻击燕别序。


    “钟离寂,你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多少年,回到魔界难道你就不用逃了吗?我不会和你过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的。”薛遥知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她似乎是想开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我需要待在安全的地方,能够保护我的人,不是你。你只会带给我灾难,正如当初在蜜山时一样。”


    这话说得伤人,钟离寂几乎是顷刻间愣住了,记忆中,薛遥知从未对他说过这么极具攻击性的话。


    原来语言真的是有力量的,就像一把刀,一字一句,剜心割肉。


    钟离寂原本成爪的手,无力的垂在了身侧,他急切的对她说:“我和从前不一样了知了,我现在很厉害,我是可以保护你的,这世上能护你的,不止他一个燕别序。”


    “可你是魔。”她却用轻飘飘的四个字,击溃了他所有感情。


    钟离寂在大陆上流浪已有百余年,这样漫长的岁月里,薛遥知是唯一一个对他伸出援手,不求回报的给予善意,带给他许多美好回忆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未因为他是魔而远离他。


    钟离寂以为,她和别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原来不是吗?


    薛遥知轻声说:“不要再纠缠我了,你已经纠缠我很久,带给我很多困扰。你有点自尊吧,钟离寂。”


    她转身,往回走。


    燕别序慢慢的跟上她。


    “薛遥知,这么多年了,所以你的选择,还是他,是吗?”钟离寂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来,他眸子暗红,分不清究竟是原本的瞳色还是别的情绪。


    薛遥知脚步顿住,她转身,耐心回应:“我们会成婚。”


    钟离寂彻底失了声,他看着薛遥知与燕别序远去的背影,就像当初在青城外,薛遥知目送着他离开一样。


    原来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在薛遥知面前,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她一次都没有选过他。


    前段时日重逢后的快乐时光,犹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回大营的路上。


    燕别序走在薛遥知的身边,强行与她十指紧扣,他声音带笑,看着很是宽和大度,他说:“知了,原来你也可以这样无情。”


    “只是那些话,究竟是你要他离开的狠话借口,还是你的肺腑之言呢?”


    薛遥知说:“是真话,我讨厌他。”


    就像讨厌燕别序一样。


    他们都是一样的强势,一样的罔顾她的意见,总是给她带来麻烦。


    燕别序又问:“有朝一日你会对我说那些无情的话吗?”


    “我可以说吗?”


    燕别序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笑着说:“说错话是要受惩罚的。”


    “那我不会。”她一字一句:“永远不会。”


    “真的吗?”他问。


    薛遥知反问:“重要吗?”


    燕别序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很快便和颜悦色的对她说:“以前或许重要,但现在不重要了。”


    我们这辈子,都会互相折磨了,知了。


    第148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八天


    薛遥知彻底失去了自由。


    只是这一次,她远没有上一次在梦魇之境中被他关起来愤怒,她显得格外平静。


    燕别序将她关在了他的营帐中,又在帐外设下阵法,除了他,没有人再能进来,他告诉薛遥知,如果她不想她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就乖一些,不要再有别的想法。


    在梦魇之境中薛遥知已经领教过他的偏执,她听着他的声音,安静如初。


    “知了,我在同你说话。”他坐在她的身边,摩挲着她受伤的唇:“不要让我唱独角戏。”


    “我不会跑。”伤处被牵动,薛遥知疼得下意识皱眉,她忍着疼说道:“我会留在这里,和你成婚。”


    见她欣然提起他们的婚事,燕别序被取悦,他侧身俯首,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用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温柔,描绘着她的唇形。


    疼痛逐渐被奇异的酥麻取代,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的松开了。


    薛遥知闭着眼,默许他的动作。


    她的顺从极大的取悦了燕别序,不过他还是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薛遥知,温声对她说:“知了,这场战还没有结束,我还需要再过去一趟……你等我回来。”


    “嗯。”


    燕别序又不舍的亲了亲她,转身离开。


    薛遥知这才抬手,重重的擦拭着红润的唇瓣。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难以忍受,发泄似的将旁边桌面上的物件,全都扫在了地面上,那桌上有茶壶与水杯,掉落在地,顷刻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尖叫了一声,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致。


    这是薛遥知第一次如此失态。


    ……


    魔界的封印已经破碎,两族之间的首战持续了大半个月,硝烟才终于暂时平息。他们也暂时达成了协议,人族退出逢魔谷,魔族不再过多进犯。


    这是魔界如今的魔君提出来的,很显然比起继续挑起战争,损害他的魔兵魔将们的实力,这位魔君更愿意派出更多的杀手,继续追杀那位魔界前任少主。


    无论这位魔君究竟是何种心思,人族也需要时间,排兵列阵,以待未来必然会爆发的更大战役。


    因而,明日他们就要离开逢魔谷了。


    ——这些都是燕别序告诉薛遥知的。


    这几天薛遥知实在是乖巧,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没有反抗,只是不太爱说话,想来还是有些生气,因为她的顺从,燕别序也乐意哄着她,和她说一些外面的事。


    薛遥知又困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说:“不是明日还有行程吗?别折腾了,我好累。”


    “明日你若起不来,我自会帮你收拾好的。”燕别序搂着她,轻轻的咬着她的耳垂,他笑着说:“知了这些时日的修为增长了许多,要怎么感谢我呢。”


    薛遥知:“……可你不是更乐在其中吗?”


    “也是。”他白皙的面庞染上绯红的欲色,眼中的冰雪融化,如温柔的春天,注视着她时,充满了爱意。他看着身下的女子,轻声说:“我会让你更快乐的,知了。”


    最终还是折腾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燕别序将熟睡的薛遥知身上清理干净后,便换好衣裳去晨练了,他刚出去,薛遥知便挣扎着睁开眼,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褐色小药丸已经所剩无几。


    这是避孕的药物,是去年初次和燕别序做了这荒唐事后,回了海都,她便配置了这药物,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她还没有在肚子里种下一个牵挂的想法。


    后面也就过了半年多时间,她和燕别序闹崩,这药丸当时也还剩下一半,却没想到她来逢魔谷一遭,便不剩几颗了。


    好在他们即将离开逢魔谷,等回到冰域,她还得想法子再配一些,若是停药,只怕会出事。


    薛遥知吃完了药将药瓶收好,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马车里了,燕别序坐在她身边,正在入定。


    薛遥知从榻上爬起来,走到马车的车窗前,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云层与飞鸟,还有裹挟着霜华与冰凉的雪花,扑了她满脸,好在有至曜玉的存在,她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凉爽。


    原来已经入秋了。


    冬天快到了。


    这个冬天,她会如漫天飘落的雪花一样,重获自由的。


    拉车的两只追云兽感知到薛遥知的气息,喷出兴奋的鼻息,甩着尾巴,飞得更快,马车之下,是遥远的地面,众生如蝼蚁,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燕别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知了,在看什么?”


    薛遥知摇摇头,关上了窗。


    燕别序将她拉到怀里抱住,和她说:“我们俩提前回冰域,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再过些时日,另外三大主州就该派人来寒川州,商量我们未来的作战计划了。”


    “是马上又要爆发战争了吗?”薛遥知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场耳熟能详的战争。


    “我前几天见过魔界的现任魔君一面,他心胸狭隘,好大喜功,贪图权势,比起侵略九州,他似乎更想将那魔君之位坐得更稳。毕竟在魔界里,还有不少魔种,是仍拥护上一任魔君魔主的。”燕别序把玩着她一缕乌黑的发丝,漫不经心又暗藏机锋的说:“这场仗打不打得起来,就看钟离寂能不能回到魔界,夺取到魔君之位了。他若成为魔君,必然会与人族开战。”


    薛遥知不太想和燕别序讨论钟离寂,他却很喜欢拿钟离寂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


    燕别序接着说道:“不过有魔君在,他只怕恨不得钟离寂死在外面,我收到消息,他已经派出了杀手,天罗地网的追杀钟离寂。”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之前魔界的封印都还没破,那位魔君都要想方设法的派出杀手,满世界的追杀钟离寂,更何况是现在封印已经破了,他行事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对于钟离寂来说,有拥护者的魔界反而更加安全,他又不是傻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回到魔界的。


    燕别序见薛遥知似乎是在思考,他微微眯了眯眼,捏着她白软的脸蛋问她:“知了,你是在担心钟离寂吗?”


    “没有。”薛遥知立刻回过神,迎着燕别序危险的目光,她说:“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成婚。”


    她的目光恳切,神情真挚。


    燕别序不会被她骗了,他伸手挡住了她清澈美丽的鹿眼,轻嗤道:“小骗子。”


    他挡着她的眼,贴近了她,咬住她的唇,力道有些重,像是惩罚一样。


    薛遥知按住燕别序的手,她看着他,说:“我没有骗你。”


    “嗯。”他已经不在意从她嘴里吐出的,究竟是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还是冰冷残忍的真心实话。


    燕别序未受到影响,与她继续着这个吻,抱着她的手也不太老实,想往她衣裳里钻,他指尖冰凉,触碰着她温软的皮肤。


    薛遥知吓坏了,她下意识的躲避:“你别乱来,这是在天上。”


    “我知道。”他笑着问她:“知了喜欢在水里,在地面,还是在天上呢?”


    薛遥知:“……”


    燕别序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以前很纯情的啊!


    薛遥知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她很快就无暇去想这个问题了。


    回到冰域上的仙君殿已经是两日后了。


    如燕别序所说,他们提早回了仙君殿没几天,沐青、漠荒、霜梧三州便派了长老前来,与燕别序商议如何应对已经破除封印的魔界——燕别序乃当世最强战力,魔界的界门又恰巧在寒川州,在面对魔族时,另外三州自然以寒川州马首是瞻。


    燕别序自然是越忙越好,这样薛遥知才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星辰宫内。


    薛遥知是有专门的药房的,只是药房里储备的药材,不够她再制药,她也不能让仙君殿中的药局给她送她需要的那些药材,那样指向性就太明显了。


    而她身边熟悉的侍卫,诸如明玉明镜,都被燕别序调走,星辰宫内如今听吩咐的侍女面对她时,沉默得如同哑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记录她的一举一动。


    很显然,燕别序还是不放心她。


    禁锢,枷锁,压抑,愤怒。


    薛遥知忍住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曾经在冰城中涯石街的那座小院中那样,平静又安稳的生活着,修炼,看书,制药。


    虽然最重要的还是制药,她接触不到外界,也只能将她所需的紫草、莪术之类的药材混在大量其他药材中,问药局取。


    燕别序知晓她爱好医术,药局中的医修也称主上所需药材多以治疗内伤外伤为主,他自然也不会过多干涉。


    只是这样怎么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时间长了,那些医修察觉到不对劲,告诉燕别序的话她就完了,但愿再过段时间,燕别序能别再看她看得那么紧了。


    数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漫长的秋天结束,更为漫长的冬天,又来了。


    薛遥知在至曜玉的庇佑下,感知不到四季的流逝,她是看见近日连绵不断的大雪落下,才反应过来季节已经更迭。


    这日晚。


    薛遥知从入定中醒来,一袭白衣的男人正端坐在她的对面,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可他的眼神空洞,更像是在看着她发呆。


    她睁开眼,见着他,有着惊诧:“你也会发呆吗?”


    燕*别序平时很忙,真的很忙,薛遥知不出星辰宫,只有他偶尔有空过来看她的时候她才能瞧见他。虽然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燕别序听见她的声音,便已经回过神来,他听她这样问,失笑:“知了,谁都会发呆吧。看着你,我总有许多事情要想。”


    “比如呢?”薛遥知问。


    “作战计划商讨结束,接下来便是各州的部署,其他三州的长老都已离开,寒川州这边的部署也无需我再亲力亲为。”燕别序用很长一篇话回答她的问题,他接着说:“在我忙碌的这段时日,知了很乖,没有出什么事情,我很开心。”


    薛遥知眨了眨眼,笑着问他:“有你在,我能出什么事呢?”


    “你还在这里就好。”燕别序笑着说。


    薛遥知又说:“你是不是之后都没有别的事情啦?”


    “嗯。”燕别序颔首,他伸手,抱住她,和她贴在一起,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温和的说:“我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了,知了,你想去哪里玩呢?寒川州境内,哪里都可以。”


    薛遥知支起身子,主动的亲了亲他的唇角,她的眼神柔软,声音如同天籁:“我哪里都不想去,既然你不忙了,那我们成婚——完成去年我们未完成的那场婚礼吧。”


    他们一开始的婚期本是定在去年年底的最后一天,却因为燕别序意外刺伤了她,婚礼便就这样耽搁了。后来又定在今年四月份薛遥知生辰的时候,却因为逢魔谷中动乱,燕别序也无法面对她,婚礼再次不了了之。


    这一直都是燕别序心中的遗憾,他想和薛遥知成婚,在盛大的仪式下,结下同心契,让天地日月见证,他们永不分离。


    此次将薛遥知带回来,他自然还是要补上这仪式的,只是前段时间的确无暇顾及,却没想到他忙完了来找薛遥知,她竟然会主动与他提起这件事。


    燕别序有些惊喜,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从逢魔谷回来到现在,薛遥知一共提及了两次成婚,她分明讨厌死他了,为什么要这么频繁的提及婚事?她是想趁机做什么吗?


    “知了当真如此心急想嫁我吗?”他掌心抚上她白皙的脸,这段时间她气色好了许多。他直截了当的问:“你在谋划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如果去年我们顺利成婚了,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薛遥知歪头,贴着他抚摸她脸庞的掌心,她说:“我们该从走散的地方,重新开始。”


    燕别序愣了好半晌,都没能回应。


    薛遥知问:“你不想娶我吗?是还在怪我吗?”


    “我只是很惊喜。”燕别序这才说道,他紧紧的抱住了她:“知了,我们成婚。”


    “好。”


    薛遥知在他的怀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应他的声音,温柔带笑,就好像从前一样。


    极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燕别序,他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想亲吻她。


    薛遥知轻巧的避开他,她说:“我还要修炼,你不要扰乱我。”


    她盘着腿,一副又要入定的模样。


    “你倒是越来越勤勉了。”他扑了个空,看着她,笑道。


    “我的夫君是当世至强,若我实力低微,别人会说我配不上你的。”


    燕别序不以为意,他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冰冷的指腹,带着滚烫的暗示,他说:“既然如此上进,分明有更好的修炼方式,你怎么不用呢?知了,我们来做快乐的事吧……就像之前一样,你的修为不是增长得很快吗?”


    薛遥知:“……”


    如果反抗不了,那么欣然接受,会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和他在一起的确很快乐,修为也增长得很快,但是她没制得多少避孕的药物,会有风险。


    她严词拒绝:“你不要诱惑我,我要认真修炼,不走歪门邪道。”


    “这是很正常的修炼方式。”燕别序眨了眨眼,他抚在她手背的指尖上滑,拽住她的胳膊,往他身边带:“我找来了几本合欢宗的修炼秘诀,可以更快帮你增长修为,你不想试试吗?”


    见薛遥知不为所动,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委屈:“方才还在说要嫁给我的女子,为何不愿与我做这快乐事?”


    薛遥知盘算了一下还剩下的药丸,迟疑着说:“那试试吧……”


    话音未落,他便朝着她压下。


    殷勤又热切。


    薛遥知抱着他的脖颈,她脸上汗涔涔的,红润又美丽。她的眼神逐渐迷离,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褪去所有情绪,眼中只剩下了他。


    燕别序一直不相信她会安心待在他的身边,她的每一句温声软语,都不过是屈服于他的修为之下,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再艰难的环境,她也会努力过得很好。


    他不相信她的乖巧,也不相信她表露的爱意,一切都如空中楼阁,而只有他们呼吸交织、水乳交融时,他看见她迷离的眼,心底那种不真实感,才会稍稍褪去。


    所以他逐渐贪恋这种感觉,索取无度。


    ……


    他们的婚期仍然是定在了年底的最后一日,婚礼去年已经筹备过一次,那些婚礼上需要用到的都可以直接用,便不用再花多少心思了。薛遥知去年稍微接触过一些,烦不胜烦,好在今年一切都是现成的,她也乐得轻松。


    只是燕别序希望一切都是崭新的,他曾说他会和薛遥知一起,亲手筹备这场婚礼,便真的拉着薛遥知一起,从请柬上该用怎样的印花到婚房该如何布置,从婚服她是喜欢白色还是红色到发冠或盖头的花样,他全部都要问过薛遥知的意见。


    薛遥知快被烦死了,勉强应付着,不过好处也有,或许是因为燕别序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所以她自由了一些,总不至于每天再困在星辰宫中。


    十二月份。


    薛遥知终于有了离开仙君殿的机会,因为她总不能直接在星辰宫中出嫁,燕别序便安排她回了冰城涯石街的小院中,在他们曾经的家里面待嫁。


    虽然燕别序仍旧紧紧的跟在她身侧,从未让她离开过他的视线。


    在仙君殿的时候还好,到哪都冷冷清清的,可是冰城不一样,这里到处都很热闹,薛遥知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见这样热闹喧嚣的声音,她很喜欢坐在后花园靠墙的藤摇椅上,听外面属于凡人的声音。


    燕别序见此,终于提出带她出去逛逛。


    薛遥知自然是很开心的,虽然她出门还是得和燕别序一起。


    今天的天气真好,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阳光照耀着积雪,折射出纯白的光芒,映照着冰城中的张灯结彩,白与红的色彩,极是美丽。


    “这冰城中是有什么喜事吗?”这时是下午,街上很热闹,薛遥知问。


    “自然是有喜事的。”燕别序牵着薛遥知的手,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他们的身边有结界,行人自发避让。他说:“再有十日就是我们的婚礼,不止冰城,整个寒川州,都会为我们的婚礼庆贺。”


    薛遥知唇角的笑容加深:“对哦,还有十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这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走过热闹的街道,如同曾经在沐青州湄水城或是青城时那样,会买许多可口的小吃,或是精巧的小玩意儿。曾经燕别序觉得甜腻的糍粑,他再尝,也觉是美味。


    他们进了冰城最大的首饰行玲珑坊中,燕别序为薛遥知挑了一支雕琢成桃花样式的玉簪,玉簪泛着桃花的粉色,斜插入她乌黑的长发间。


    薛遥知晃了晃脑袋,问他:“好看吗?”


    “好看。”他回答,又回忆着:“我记得我还送过你一支桃花银簪,知了,那支发簪现在还在你那儿吗?”


    薛遥知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发簪,随口问:“什么时候?梳妆匣里吧。”


    她的妆匣里堆满了燕别序送她的首饰,虽然她基本上都没有戴过,自然对什么桃花银簪没有印象。


    “我第一次送你的那支。”燕别序问:“是不是找不到了。”


    薛遥知挠挠头,她说:“好像真不知道去哪了……”


    燕别序也没说什么,毕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不要生气啦。”薛遥知唇角轻扬,她说:“今天是大日子,你不能不高兴的。”


    “我没有生气。”他解释,又问:“什么大日子?”


    “今日是十二月廿十,你的生辰呀。”


    燕别序看了她一眼,说:“是十二月初二,不是十二月廿十。”


    燕别序出生那年的大寒,在十二月初二。


    薛遥知:“……怎么办。”


    “嗯?”


    “我是想哄你的,结果没想到记错日子了。”薛遥知苦着脸说道:“去年我挑到了合心意的礼物,是一个小玉剑的吊坠,通体纯白,和诛雪剑很像,本想送你的,只是后来被温弦掳走了,吊坠也不见了。”


    薛遥知又说:“我记性不太好,今年还记错了日子,我要补偿你,你喜欢什么样的玉簪呀,我买给你。”


    薛遥知要给他买礼物,燕别序自然是欣然接受,他也不计较:“你选一根。”


    她点头,然后认真的挑了起来。


    薛遥知选中了一根白玉兰的玉簪,燕别序去付钱的时候,她的目光又被一支玉簪吸引,那是一支簪尾雕刻成羽翼弧度的玉簪,簪身雕刻着桔梗花的花纹,写尽自由恣意。


    其实被薛遥知记错的今天,是容朝的生辰。


    这玲珑坊中不止一处结账的柜台,薛遥知买下了那支玉簪,想着或许有朝一日她回沐青州见着容朝了,当成礼物送给他。


    侍女笑着对她说:“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玉簪由白暖玉制成,触手生温,是不可多得的佳品,上面的桔梗花纹,更是天生的裂纹,设计这玉簪的人,将尾部雕刻成了羽翼,寓意着真诚不变的爱,会托举着你,永远自由。”


    其实这些都是噱头,都是为了要价三十两银子的铺垫。


    薛遥知差点就扭头走人了,但她的目光穿越人群,看见了马上结完账的燕别序,她不好节外生枝,示意还在推销的侍女安静,然后飞快的付了银子。


    掏空了她的钱包!可恶的容朝!


    薛遥知迎上已经结好账了燕别序,两人一同离开了玲珑坊。


    本来他们就该回去了,可走着走着,燕别序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的神情逐渐冰冷。


    “怎么了?”薛遥知问。


    燕别序感受到了……霍疏存在的气息,他曾说过,不容许他再踏入寒川州一步。


    他说:“我先送你回去。”


    薛遥知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街边的药铺,她说:“可我还没逛过,你去忙你的事,我去那里的茶楼听说书,等你来接我,可以吗?”


    燕别序迟疑了一瞬,不忍拒绝她,他飞快在街上设下阵法,确保薛遥知不会跑了,然后匆忙离开。


    薛遥知看他离开得那么干脆,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踏入不远处的药铺,还好这段时间她一直很安分,燕别序才能把她单独放在这里,她得赶紧买药材。


    这是一间很是清幽雅致的药铺,掌柜在柜台前打瞌睡,见有客人来,也懒洋洋的,问她要买哪些药材。


    薛遥知写了药方,让掌柜按照上面的药方给她抓药,那掌柜看着懒散,手脚却麻利,很快就抓好了药,朝着薛遥知伸手。


    “姑娘,十两银子。”


    “这么点药你要我十两?”薛遥知翻了翻荷包,皱眉说道。


    掌柜指着柜台上堆成一包小山的药材,问她:“你管这叫这么点药?”


    薛遥知摸了摸她头上的桃花玉簪,暗恨她今天怎么不多插两根簪子,只是这桃花玉簪不能抵在这……


    薛遥知肉痛的摸出她刚买的那根羽翼玉簪:“那你再给我抓二十两的,拿这个抵。”


    “姑娘,你把紫草当饭吃啊?”掌柜的嘟囔着,给她抓够了药。


    薛遥知将药材收进储物袋中,她生怕燕别序发现她跑来药材铺,逃也似的跑出来这里,与身旁恰好进来的青年擦身而过。


    恰巧有风吹过,她乌黑的发丝飞舞,与青年未曾全部束起来的发丝纠缠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薛遥知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心,蓦的跳得快了半拍。


    青年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薛遥知已经闷头跑进了旁边的茶楼里,她气喘吁吁的停下,又忽然往那药铺门口看去,已经看不到那青年的身影了。


    药铺里。


    掌柜的看他们东家来了,连忙直起身子,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他笑着说:“东家,方才我才刚成交了一个大客户呢,你瞧这玉簪成色……”


    “她来买什么药材?”男人拿起柜台上的那支玉簪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掌柜将薛遥知遗落下来的药方递给他,他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的娟秀字体,唇角勾起:“字都写好看了。”


    他有一张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勾唇笑起时总透着桀骜与不屑,左边眼角的朱红色泪痣,也随着他的笑容牵动。


    据说这位东家来自沐青州,在沐青州时便一心想往他们寒川州做生意,这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们冰城里也开满了他的铺子。他们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拥有如此惊才绝艳的经商天赋,今年这位东家,终于来冰城视察他的生意了。


    掌柜的很想好好表现一番,他刚想再说两句,青年就捏着那支玉簪离开了。


    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另一边。


    薛遥知拿荷包里仅剩的五文钱买了一杯茶,茶喝得见底了也不见燕别序回来。这茶楼的说书先生正在洋洋洒洒的说着,他们寒川州的霁华仙君与他那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修士妻子,玩笑着说他们这次的婚礼,究竟还会不会因为各种意外而耽搁。


    不会耽搁的。


    薛遥知想。


    她出了茶楼,坐在街边,看着人流如织,有叫卖的声音传来,嘴馋的几个孩童凑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你一个,我一个,吃了起来。


    薛遥知不饿,但她看着,也觉得嘴馋,她想着要是能给她一个就好了。


    她看得出神,熟悉的声音传来:“知了喜欢小孩子吗?”


    “你回来啦。”薛遥知收回目光,站起身,迎了上去。


    燕别序颔首,他疑心方才霍疏现身是为调虎离山,但他设下的阵法却未有任何灵力波动,着实奇怪,不过看薛遥知坐在这里,他稍稍放心不少。


    “嗯。”燕别序牵住她的手,笑着说道:“知了,我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不必去看别的小孩儿。”


    燕别序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又吵又闹,但若是他与薛遥知的孩子,必然玉雪可爱。


    薛遥知敷衍的点了点头,她想吃糖葫芦,他在想要跟她生小孩,真是可笑。


    燕别序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还问她:“知了喜欢男孩女孩呢?”


    “现在说这个还有点早吧。”薛遥知没什么兴致的回答。


    “不早了。”燕别序说着,又觉得奇怪:“按理说我们在一起,也快有两年了,怎么……”


    薛遥知头皮发麻,生怕他察觉到不对劲:“这不关我的事啊。”


    “怪我。”燕别序安抚的摸了摸她乌黑的发,笑着说:“是我不够努力。”


    “不要在大街上说这些。”薛遥知强行终止这个话题。


    燕别序看她脸都红了,他不再逗她,两人回了涯石街的小院。


    又是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在薛遥知隐隐的期盼之下,转眼间就到了他们婚礼前夕,明日是旧年里的最后一天,过完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晨起,有仙君殿的侍卫来寻燕别序,说是有要事禀报,见燕别序出去了,薛遥知心情极好的哼着轻快的小调,摸出枕下的小药瓶,倒了几颗药丸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吞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蔓延,薛遥知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她不受影响,将药瓶收好,放入枕下,燕别序又走了进来。


    薛遥知见他沉着脸,她歪头,问他:“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方才是药局中的医修让侍卫来寻我。”燕别序看着她,慢慢的说道。


    薛遥知心中一沉,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握,面上却还是镇定的:“嗯。”


    “知了不想问问,医修想告诉我什么吗?”他坐在了她旁边。


    “如果是我可以知道的事,你可以说给我听。”薛遥知笑着说。


    燕别序看她笑,他也跟着笑了。


    薛遥知见他神情没那么冷了,稍稍放心了些。他又俯身,凑近了她。


    她还以为他是想亲她,乖乖坐着没有动。


    他们呼吸交织。


    燕别序却半晌都没了其他动作,他说:“我还以为,你身上有草药的香气,是正常的。但你的身上,与医修按照你要的那些药材制成的避子丸,味道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问。


    薛遥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迎着燕别序的目光,却半晌都没有说话。很显然,她在想,该如何继续哄骗他。


    意识到这一点,燕别序的神情更冷。


    ……


    明日就是霁华仙君大婚的日子了。


    冰城中的客栈几乎是爆满,都是从远处赶来观礼的宗门弟子长老,又或者是特地跑过来凑热闹的人。


    冰城最大的客栈东篱客栈中。


    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柜台前问:“还有空房吗?”


    东篱客栈住一夜价格不菲,因而还有几间客房,店小二笑着说:“客官,有的,天字号房,一百两银子一晚。”


    “不要天字号。”钟离寂说。


    店小二:“我们店只有天字号客房,都是顶好的雪景房。”


    钟离寂:“……”


    “为什么这么贵?”钟离寂冷着脸说:“我刚问过那边的客栈了,他们只要五十两银子一晚,只是没空房了。”


    有一阵笑声从他身后传来:“钟公子,多年未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过去未来,都是一贫如洗。


    钟离寂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熟人,他我行我素,哪来的熟人?谁会这么叫他?


    他回头望去,见眼前的青年身着白衣锦袍,玉带叮当环佩,一看便知贵气。眼角下的鲜红泪痣,映照着他身后洋洋洒洒落下的大雪,熠熠生辉。


    ——容朝!


    钟离寂皱眉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善:“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观礼。”容朝想了想,说。


    钟离寂轻嗤了一声。


    容朝盯着他,眼神探究:“钟公子此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来,犯/贱。”钟离寂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说着他就笑了,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凄惨。


    薛遥知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他却仍放不下她,他不信燕别序会对薛遥知好。


    第149章 攻略第一百四十九天


    当初在意识到薛遥知真的放弃了他,选择了燕别序后,容朝在他们同福巷的家中,一蹶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想去责怪薛遥知,既然四年都等下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他,哪怕是一天呢,或许就是明天他就回来了。


    他们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来青城的路上,千难万险,他甚至一度险些命丧黄泉,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危险的世界,实力为尊,他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要变得更强,这样才能保护她。


    从极乐洲回沐青州,寒川州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当那传闻中的梦魇之境向他敞开大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瞬,然后做出了他至今都认为错误的选择。


    他认为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他耽搁得起,却不想当他再出关时,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他,哪怕那个人是薛遥知。


    他凭什么去怪她,他更应该怪的,是他自己。


    可是薛遥知真的选择和燕别序去寒川州了吗?寒川州那么远,又那么冷,她孤身一人,如果有人欺负她,或者是和燕别序过得不开心,她该怎么办?


    那时已是夏末,他时常依靠着的那株桃树,竟然在不知何时,结出了饱满圆润的果实,悬挂在树上,带来阵阵果香。


    容朝记得他在买下这座小院的时候,前任主人告诉他,这是一株只会开花不会结果的桃树,因为青城永远都是春天。如果他们想吃桃子的话,去集市上买比等桃树结果,要来得快得多。


    容朝不知在过去的四年里,这株桃树有没有结出果实,但他看着那粉红色的圆润果实,想着这桃子必然是香甜可口,他摘一些,带去给薛遥知尝一尝吧。还有她当年埋在树下的那坛桃花酿,他也会带上,这是他的所有行囊。


    他要去寒川州找薛遥知,倘若她过得不开心,他就和她再离开就是。山川秀丽,河清海晏,他们总能找到家的。


    如果她过得很幸福,那就更好了,他会收起所有心思,喊她一声“阿姐”,就像是在湄水城一样。


    无论如何,容朝都尊重薛遥知的任何选择,哪怕那个选择,不再是他。


    容朝就这样出发了,思念是漫长的千山万水,在他脚下徐徐展开。


    又是熟悉的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容朝抬眸,看见了那座名为凌霄山的冰山,只要翻越这座山,他就到寒川州了。


    容朝翻越了凌霄山,然后被查验路引的宗门弟子挡在了寒川州外,那弟子面容如同容朝身后的那座冰山,冷冷的,不近人情:“你入不得我寒川州!”


    “我前些时日才从寒川州出来,为何入不得?我的路引没有任何问题!”


    那弟子说:“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但玄极宗那边明令,严禁你踏入寒川州。”


    容朝一愣,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燕别序的手笔。他抬眸,看着远处那片纯白冰冷的世界,隔着纷飞的大雪,犹如不可穿越的屏障。


    放弃鬼道的容朝,也放弃了傀儡术,此时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没有抗衡一州之力的资本。


    容朝在凌霄山外驻足许久,才转身离开。既然不能相伴,他们也要开始,没有彼此的新生活了。


    容朝没有再像当初在同福巷一样一蹶不振,他回到了沐青州,回到了湄水城,在那里,他重新拾起了容家的生意,他会将父母遗留下来的产业发扬光大的。


    他会好好生活。


    这些年来,在容朝的经营下,容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止沐青州,就连其他州域,都有容家的生意。容朝虽然人进不了寒川州,却并不代表他不能将生意做到寒川州,除了沐青州外,他生意的重点很大一部分都放在了寒川州。


    容朝想,薛遥知在寒川州可不是孤身一人了,未来她若出嫁,他必然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如果燕别序敢欺负她,他就拿银子砸死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在与薛遥知分开的第十年,寒川州中逢魔谷的封印破了,各大主州的长老齐聚寒川州,容朝也找到了机会,进入寒川州。


    他想见薛遥知一面,却找不到机会,在他在冰城停留的时候,听见了霁华仙君将要成婚的消息。


    其实仙门的事,几乎是不可能传到凡界的,容朝这些年对薛遥知知之甚少。他只知晓寒川州都在传,霁华仙君带了一个灵力低微的女修,入主了仙君殿,住进了星辰宫。


    他们将要成婚,只是婚礼一波三折,连续两次都因为意外状况不了了之,第一次据说是那女修不知因何原因受伤耽搁,第二次则是逢魔谷中暴动,霁华仙君不得不前往逢魔谷镇压。


    明日,则是第三次。


    不过容朝没想到,在她成婚之前,他竟还有一次与她在街头偶遇的机会,哪怕她并没有看见他。


    只匆匆一瞥,容朝便将她此刻的模样,铭记于心,辗转反思。


    记忆中的少女身着纯白的长裙,宽大的裙摆上满是银白的花,恣意绽放。她看着瘦弱了许多,但气色很好,一双眼也闪着明媚的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容朝不知在这之前她是何种模样,但就此一瞥,他知晓薛遥知会很好的照顾自己,无论在哪里,她都会将自己养得很好。


    只是……


    他问过大夫了,她留下来的药方里,有将近一半都是避孕的药材。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想要孩子自然就要吃避孕的药物,奇怪的是她匆忙的神色,像是很怕被发现了一样。


    容朝便知晓,薛遥知与燕别序之间,必然有着更大的隐情。


    或许钟离寂会知道一些。


    东篱客栈,天字号房中,容朝和钟离寂相对而坐。


    容朝问他:“你前不久见过薛虫虫吧?她这些年过得是不是不开心?”


    钟离寂看容朝很不爽,当初他都不得已退出了,容朝留在青城,却没能守住薛遥知,才让她被燕别序那个伪君子哄骗。这么多年过去,这小子冒出来装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的说:“没见过。”


    “你没见过你来犯什么贱。”容朝晃动着手中的折扇,扇着冷风,模样风流,嘴里却没好气的说道:“难不成是前段时间在逢魔谷和燕别序打得火热,看他要成婚了,心有不甘,特地跑来冰城,要去他面前犯贱?”


    容朝不知钟离寂就是那位声名大噪的魔界前任少主,他只知晓那段时间九州的魔种齐聚逢魔谷,钟离寂自然也会在那。


    听见容朝的嘲讽,钟离寂的额角跳了跳,他忍无可忍:“你找死吗容朝。”


    “本少爷说得不对?”容朝极有条理的说:“那就是你见过薛虫虫,她又把你给拒了,但你心有不甘,看她要成婚了,还想继续来抢亲。”


    钟离寂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被薛遥知拒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反正他就没被选中过。


    “看来真是这样了,只不过……”容朝呢喃着,用被确定的猜测,拼凑出薛遥知的近况:“你不可能能在冰城里有和她见面的机会,在这之前便只能在逢魔谷中了。可是燕别序怎么可能会把她带去逢魔谷?是你掳了她?还是她自己去的?”


    钟离寂深吸一口气,终于肯说了:“她今年夏天从仙君殿逃出来后误入了逢魔谷,那时候她表现得很怕燕别序……后来我也不知她是想通了还是为了我,在燕别序面前与我了断,我觉得她一定是为了保护我,才甘心委身于燕别序那个伪君子身边。”


    钟离寂说起话来总是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情感,听听就算了,不能全信。容朝想,总的来说,就是薛遥知逃跑,然后被抓回去了,中途偶然遇到了钟离寂,然后又拒了他一次。


    容朝盯着钟离寂,半天吐出两个字:“废物。”


    怎么就让燕别序把她抓回去了呢!


    钟离寂垂眸,眼中划过一抹冷意,他没去反驳什么,只又说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她只对我说过一件事,就是当初燕别序闯梦魇之境时,她也在。”


    听见“梦魇之境”,容朝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太好,一阵狂风哗啦啦的吹过,将未曾合拢的窗户吹得哐哐作响,房内的温度顿时冷了下来,叫人遍体生寒。有一片雪花被狂风裹挟着,自窗边飞舞,去往更远的地方。


    原本温暖如春的卧房,在那阵狂风将窗户吹得哐当一声后,瞬间冰冷,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花,落在了女人卷翘的睫羽上。


    燕别序问她:“知了,想好说辞了吗?是你不喜欢小孩,还是你认为我并非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薛遥知揉了揉眼睛,将睫毛上的那片雪花揉成一滴雪水,迎着燕别序的目光,她说:“人间数十载,我不是没有见过无媒苟合、不慎有孕,凄惨终生的女子。我不会做那样的可怜人。”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燕别序只听见了四个字,他的语气染上薄怒:“我们不是无媒苟合,我既要了你,必然会负责到底。更何况,我们明日就要成婚了。”


    “那就到明日,我不会再吃避子丸。”薛遥知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立刻顺着燕别序的话,往下说去。


    燕别序难得被她噎了一瞬,只是他向来聪明而冷静,不会轻易掉进薛遥知的语言陷阱中,他说:“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只是怕我不会对你负责?”


    薛遥知肯定的点头,她的眼神,清醒而坚定。


    燕别序不愿看她的眼睛,他抬手覆在她眼上,遮挡了她的视线:“知了,你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他的声音比指尖的温度更冷*。


    他说:“你很怕有牵挂,若我们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离不开我了?”


    薛遥知的神情作态皆是真诚,燕别序却仍能从中窥见她仍是在用那条谎言之舌,一如既往的哄骗他。


    毕竟她总是喜欢骗他。


    见他如此,薛遥知便明白,一直以来燕别序就没有相信过她,偶尔的放纵也只是可笑的情趣。虽然她的确一直在骗他,但人就是犯贱,她骗他他不开心,她不骗他他只会更不开心。


    不过她不能认,认下的话就完了,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误会我?”


    “我是了解你,薛遥知。”他念着她的名字,垂眸看着她:“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逃。”


    “我没有!”


    燕别序冷道:“那就证明给我看,我们要个孩子。”


    他说着,便欺身而下,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柔。他没有再去帮她一件件褪下身上衣物的想法,不耐的撕开碍事的衣物,想要继续在她的身上,夺取她的一切,获得她爱他的证明。


    薛遥知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她看着他那张宛若谪仙般冰冷俊美的脸,只觉前所未有的可怕。


    她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不顾一切的挣扎了起来,燕别序甚至都有些按不住她,他给她施了定身术,她却不要命了一样提起体内的灵力反抗着他。


    “燕别序,这就是我永远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的原因,你不信我,只会觉得我另有所图。”薛遥知大声说道:“你只信你愿意信的,你不需要能与你并肩前行的爱人,你只需要一个永远不会忤逆你、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你只想我对你予取予求,你只想控制我,掌控我!可我——不是傀儡!我会不惜一切的反抗,哪怕我今天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容许你用这样的方式侮辱我!”


    薛遥知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冲破那定身术后,她体内的灵力全部都乱了,在她的经脉间横冲直撞,让她呕出一大口腥甜的血。


    燕别序的动作终于在她激烈的言辞与反抗中停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被她呕出的大口血迹,燥热的身体逐渐冷了下去。


    他不该逼她逼得这么紧的。


    他现在好像越来越容易失控了。


    从前有心魔的时候,燕别序还能将一切归咎到心魔身上,可是现在……


    燕别序清楚的明白,他本质上就是这样低劣不堪的人,为了留住他想要的,他同样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会信你的谎言。”他按住她的手背,梳理着她体内的灵力,他说:“如你所想,等到明日我们大婚后,你停药。在这之前,我不会再碰你。”


    薛遥知脸色惨白,在燕别序的注视下,她将枕下的药瓶,递给了他。


    燕别序没有接,只是那药瓶,在他的心念之下,直接化作了一摊齑粉,未曾停歇的狂风吹过,将这齑粉吹散。


    燕别序起身离开,大门自发合拢,窗户同样也密不透风的合上了。


    薛遥知使劲的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厚实的衣裙,将自己牢牢裹住。她在衣柜前瘫坐成一团,面无表情,双眼赤红,难掩恨意。


    燕别序,你会付出代价的,一定。


    直至第二日,才有侍女轻轻敲门,片刻后,鱼贯而入。她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昨日被风吹乱的房间,扶起来仍瘫坐在地上的薛遥知,要帮她沐浴更衣,换上婚服。


    薛遥知的身子有些僵硬,她婉拒了她们要帮她洗澡的举动,沐浴过后穿上了里衣,然后由她们帮忙换上婚服,梳妆打扮。


    分明今日是大喜之日,但这处小院,却寂静得只有侍女们忙碌的身影。


    薛遥知的耳畔却浮起嘈杂的喧嚣之声,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蜜山桃花村的时候,宋圆圆出嫁时的热闹。只是这一次身着嫁衣的人变成了她,她的好朋友们齐聚一堂,和她说着悄悄话,满室热闹。


    薛遥知想着,殷红的唇勾了起来。


    帮薛遥知梳妆的侍女忍不住说:“主上,您长得真好看,笑起来便更好看了,您多笑一笑,君上一定舍不得对您动怒的。”


    她们这段时日也一直在这小院中听吩咐,自然也听见了昨日两人间的争执。


    薛遥知没说话。


    侍女也安静了下来。


    从卯时到辰时,薛遥知被梳妆打扮了整整两个时辰,心灵手巧的侍女们将她最美的一面画了出来,期望能讨仙君开心。


    很快,吉时到,燕别序前来接亲。


    他们登上婚撵,追云兽会带着他们在冰城上空游行一周,然后飞往冰域之巅上的仙君殿,在仙门中各大宗门的见证下,完成仪式,结下同心契,成为真正的夫妻。


    今日绝对是冰城中最热闹的一天,人们聚集在街道上,抬头仰望着头顶婚撵上的一对璧人,发出惊羡的赞叹之声。


    薛遥知选择了寒川州传统的白色婚服,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一看便知是花了极为精巧的心思。琉璃色的玉带束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华丽的裙摆犹如翻涌的雪浪,随着今日和煦的微风吹拂而动,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她束了发,头顶沉重华丽的发冠是极为珍贵的白玉制成,自额角垂下的珠帘遮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却遮不住她漂亮的五官与白皙如玉的皮肤。


    人群中,容朝和钟离寂也在。


    容朝深深地凝望着她,喃喃自语:“她头顶的发冠应该很重,会不舒服的……”


    钟离寂冷冷的看着婚撵从他们头顶飞过的婚撵,问容朝:“你确定我们能不大动干戈的上仙君殿吗?”


    “嗯。”容朝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他又开始晃他那把折扇了,像是想驱散心中隐隐的怒火,他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本少爷一掷千金,买下了两张请柬。”


    钟离寂双拳紧握,他说:“我今天,一定要带她离开。”


    婚撵绕着冰城飞够了一圈,便向上飞去,薛遥知又看见了那座建在冰域之巅的华丽宫殿,冰冷冷的,哪怕放眼望去庞大的建筑上皆妆点着喜气洋洋的婚礼装饰,却仍在太阳的折射下,显露出冰冷的光。


    薛遥知似乎有些被晃了眼,身形有些不稳,被身边的燕别序轻巧扶住,他揽着她的腰,像是昨日并未发生任何龃龉,温和的对她说:“知了,你开心吗?”


    他不用去听薛遥知的回答,她的唇一张开便是谎言,他只弯了唇角,轻声说:“我很开心。”


    前所未有的开心。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要成婚了。


    抵达仙君殿,便是更为繁杂冗长的仪式,卜吉,祭祀,参拜……最后的仪式,是在居安殿举行。居安殿是仙君殿内最大的宫殿,无论是议事或是有任何的重大活动,都是在居安殿完成。


    他们要走过居安殿外的二百四十六步台阶,抵达正殿,完成最后的仪式。


    祭司吟唱着祝祷的经文,与他们身后蜿蜒的仪仗队一同,踏上层层台阶。


    旁边观礼的宗门长老与弟子,大多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薛遥知,毕竟在他们的眼中,薛遥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只是君上喜欢她,他们也不敢置喙。


    容朝站在观礼席的最末,钟离寂则是趁机去探这偌大仙君殿的布局,以便于接下来的行动。他今日仍是一身白衣,白衣上绣着银色的花纹,头顶束发的那支羽翼玉簪,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泽。


    这不是容朝第一次看见薛遥知穿嫁衣的模样,很久之前还在沐青州时,她在梅城外翠微山的黑风寨中,也穿过嫁衣,只是那时是红色的,很是漂亮。


    虽然她穿白衣也很美。


    上一次那场婚礼的闹剧,薛遥知玩得应该是很开心的,回房时整个人都非常轻快愉悦,脸上肆意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这一次她穿了更为华丽珍贵的嫁衣,在这样盛大肃穆的仪式下,她面无表情,与她额间垂下的珠帘一样冰冷。


    容朝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的手抚上心口,剧烈的绞痛,让他脸色惨白。


    薛遥知,你很不开心,对吗。


    在诸多的陌生面孔中,薛遥知自然看不见容朝,她能够感受到的,都是轻蔑的、不屑的宗门人视线。


    她强打着精神,继续走上这漫长的台阶。


    燕别序感受到她与他紧扣着的那只手上全是冷汗,他关切的问:“是台阶太长了吗?”


    薛遥知用空洞的目光扫了一眼观礼席上的宗门长老与弟子,半晌才点头。


    “那就不走了。”燕别序说着,拉着她的手,直接与她飞至台阶的尽头。


    他的这一举动惊坏了大祭司和周围观礼的宗门人,但燕别序冷眼一扫,他们立刻噤若寒蝉。


    燕别序来自仙门,而薛遥知来自凡间,是以这场婚礼也是结合了两个世界的规矩,在最后立下同心契之前,他们会拜过天地与对方。


    在大祭司的吟咏下,薛遥知忍耐着,却或许是因为即将解脱,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她有些不在状态,拜倒之时,几度踉跄,都被燕别序扶住。


    “知了,再坚持一下。”燕别序按着她的手,大量的灵力涌入她体内,帮她平复着体内不知为何开始暴动的灵力。


    修士的道心不稳,体内的灵力自然也很容易失控。燕别序只当她是昨日的情绪波动太大,今日的流程又太过于繁琐。


    系统的声音也在薛遥知耳畔响起,他安慰着薛遥知:“宿主,坚持住,目前的攻略进度是98%,马上就能结束了。”


    薛遥知深吸一口气,她说:“我会坚持住的,毕竟今日是我们的婚礼,我们要一起完成最后的仪式。”


    “嗯。”燕别序听她这样说,他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却仍会一如既往的被她取悦。


    三拜完成后,是仪式的最后环节,他们会割破指尖,结下牢不可破的同心契。


    鲜血从指尖溢出,在他们面前形成繁复晦涩的符文,金光闪耀,鲜血相融成契。


    “今已鲜血为鉴,日月为盟,星辰为誓——”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


    大祭司吟唱着复杂的同心契咒语,然后看向今日成婚的一对璧人。


    燕别序凝视着薛遥知,眼神中充满了爱意,他认真的许下誓言:“愿与吾爱,一生一世,永不离弃,若违此誓,神明殛之,天地共厌。”


    薛遥知穿过不止一次嫁衣,可这一次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成婚。


    她听着燕别序的声音,张了张口,却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什么誓言,她说的都是谎言,一直都是。她与燕别序由谎言开始,也会由谎言结束。


    薛遥知抬眸,对上他充满爱意的双眼,她终于说话了,一字一句,真挚动人。


    “永不离弃,若违此誓,天地共厌。”


    她在最盛大的仪式中,终于对他许下了最沉重的承诺。


    同心契成。


    燕别序感受着识海中与薛遥知建立起的最亲密的联系,他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他终于是与她成婚了,他们会和誓约中一样,永不离弃。


    燕别序紧紧的抱住了薛遥知,他声音激动得开始颤抖:“知了,我爱你。


    他说:“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这一刻,是属于我们的永恒。


    与此同时,与系统截然不同的冰冷电子音在薛遥知脑海中传来。


    【恭喜宿主,目前仙君燕别序的攻略进度已达100%,任务进度为2/3。】


    薛遥知听着这声音,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过去与燕别序经历过的一幕幕,快乐的,幸福的,冰冷的,争吵的,无数画面犹如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


    结束了,结束了……


    她终于忍不住落泪,滚烫的眼泪,打湿了燕别序的衣襟。


    燕别序垂首看着埋在他怀中垂泪的女子,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手臂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他想,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他们是真正的夫妻,自此之后,不会再有分离。


    第150章 攻略第一百五十天


    这一场盛大的仪式持续了一整日,直至傍晚时分才终于结束,按理说接下来就该是州域的君上与主上同宾客在于宴席共饮,享受夜晚婚宴的轻松时光。


    只是薛遥知在完成最后仪式,似是便已费尽了所有心力,燕别序将她送回了星辰宫,才又折返居安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日里晴空万里的天气,在晚上倒是变得阴沉沉的,此时已有细雪静默无声的飘落。


    黑夜中,华丽的殿宇灯火通明,容朝站在殿外抬眸,漆黑的天幕之上,新月如弓,高悬于那名为摘月的高阁之上,仿佛只要站在那里,便能抬手摘月。


    容朝自然不是特地跑过来看月亮的,他是来找薛遥知的,他要带她走。


    今日是霁华仙君成婚的大日子,因为他们的婚礼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两次,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错,燕别序对大婚当日各处值守的侍卫与弟子皆是耳提面命,今日值守必当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来,如若出错,绝不姑息。是以今日,仙君殿的防守,比往日更加严密,站岗的侍卫与弟子严阵以待,将仙君殿围得密不透风。


    容朝和钟离寂势单力薄,自然不会冲动的去大闹婚礼、当众抢亲,只怕抢不到薛遥知,他们自己也要交待在那里,所以便只能等到入夜了再行动。


    此时仪式已经完成,仙君殿里紧绷了一整日的防守,必然会懈怠不少,只不过等他们靠近了才发现,星辰宫外还驻守着不少的暗卫,钟离寂去解决那些暗卫,容朝则是来殿内找薛遥知。


    青年一身白衣,身姿轻盈,恍若鬼魅,悄无声息的便潜入了在夜色中,格外安静的星辰宫。这里与居安殿不同,安静得有些过分,殿内甚至看不见值守的侍卫与侍女。


    容朝没想太多,没人正好。他小心翼翼的去推门,正殿的大门被他推开了一条恰巧可容一人进入的入口,他钻了进去,然后重新将门合拢。


    殿内,烛火摇晃,一扇巨大的屏风隔断映入眼帘,这屏风上画着连绵不断的雪山,与拥有华丽羽翼的飞鸟,作画者在用笔墨画下飞鸟时用了巧思,融合了幻术,观画者凝视着飞鸟时,还能看见拍打着羽翼,飞过雪山,穿越束缚的屏风的飞鸟。


    屏风后,在烛火的勾勒下,有一道清瘦柔和的模糊身影,安静的坐在床榻之上,无声无息,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样。


    容朝盯着那道身影,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了起来,冷汗打湿了他的掌心,可他的心却是雀跃的在疯狂跳动着。


    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清越的声音,小心翼翼,又满是欣喜与期待。


    “薛遥知……”他念着她的名字。


    那道身影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反应。


    容朝紧张的说:“我是容朝。”


    “……”


    “好久不见。”


    “……”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的容朝,心中紧张的情绪,几乎让他的整颗心脏的被绷住了,每跳动一下,都显得那样艰难。


    他的情绪立刻沮丧了起来,他低垂着头,第一反应是和她道歉:“对不起,我当年没有如约回来,我知晓你等了我四年,才从青城离开。”


    “一别十年,这十年间我不知你究竟受过多少委屈,你瘦了很多,今日成婚也并不见你开心……既然过得不开心,那我们就离开好不好?我带你走!”


    “以后你想酿酒就酿酒,想开酒楼就开酒楼,我的银子都随你支配,我在你身边做个账房就成,就像我们之前在那座破庙里说过的那样。”


    “……”


    十年。


    或许对于修士来说,那样漫长的时间只是转瞬之间,但是他们生活在凡尘俗世,他们仍是最普通的凡人,十年占据了他们过去生命中的将近三分之一。


    容朝曾时常挂在嘴边与薛遥知的那八年,在十年漫长的分离之后,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薛遥知沉默,让容朝更加惶惶不安了。


    容朝大步往内室走去,他绕过屏风,声音有些急切:“此地不宜久留,我就先不自我反省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无论你之后有多少怨言,我……”


    “薛遥知?!”


    这回轮到容朝沉默了:“……你人呢?”


    为什么薛遥知每次成婚都不在洞房里?


    内室一片凌乱,白日里精致华美的嫁衣随意的散落在地上,原本妆点在她束起的长发间的发冠与珠钗也乱七八糟的被堆在地上,一支桃花玉簪还在匆忙时掉落在地,跌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容朝盯着床榻上那用衣裙搭出假人,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就笑了。


    “薛虫虫……你可真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跑的!“容朝眼中乍然亮起了明亮的光,他立刻转身,脚步都轻快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找你,我们会在你我都自由的地方重逢!”


    他飞奔着离开,乌黑的发丝随着奔跑的弧度飞扬,充斥着英姿勃发的少年意气。


    ……


    除了过分安静的星辰宫,仙君殿的其他地方都是格外热闹的,吵嚷喧嚣的声音,一直到离开仙君殿的重华门都未曾湮灭。


    明镜百无聊赖的守着大门,他几度办事不利,从仙君身边的贴身侍卫最终变成了看大门的闲职,他反而松了口气,因为看大门实在是轻松,过去卷了那么多年,他能提前退休真是太爽了。


    ——他每日只需在这里值守四个时辰,不用再像待在仙君身边那样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得随时等候待命,除了值守的四个时辰之外,剩下的八个时辰全都是他自己的时间。


    明镜很喜欢他现在的工作,尤其是此时当他看到提着酒坛子朝着他走来的女子时,他脸上笑意更浓:“哟,来看我啊。”


    女子生得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却一直板着脸,看起来十分严肃,她说:“嗯,来找你喝酒。”


    “我这还没到交接时间呢。”明镜看了眼天色,非常严谨的说:“还有半刻钟。”


    今日重华门值守的还有另外一个侍卫,明玉让那侍卫先行离开,她帮忙顶一会儿,明玉的修为与品阶都比他高,那侍卫自然不能反驳她,反正今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见那侍卫走了,明镜立刻就懒散了下来,他与明玉席地而坐,感慨道:“现在的日子真好啊,你不知道我之前跟着仙君,连笑两下都不行,过得这都是什么苦日子……”


    明玉的脸上隐有一丝忧愁,她抱着酒坛子,大口喝。


    明镜还在喋喋不休:“等明年我就请辞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银两和灵石,足够我去游山玩水了,我可得趁着魔族再犯之前,好好享受享受。”


    明玉说:“真好。”


    “游山玩水,带你一个。”明镜很是大气的说,他抬眸,又见明玉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他愣了下:“你怎么了?”


    “我在想知了。”明玉吸了吸鼻子,说。


    之前明玉在薛遥知身边时,她每天都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遥知和燕别序的关系变得非常差。她是仙君殿的侍卫,必须要听从君上的差遣,君上让她好好看着薛遥知,她也不能违逆。


    直至今年四月份,薛遥知的状态越来越差,明玉却仍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薛遥知终于逃了,明玉由衷的为她开心,因为她在君上的身边过得并不开心,如果离开仙君殿会让她开心,明玉也会为她而开心。


    可是薛遥知被抓回来了,明玉那时因为没能看好薛遥知而被调离星辰宫,后来就很难再看见她了,有几次偶遇,明玉看着她,她分明是像从前一样,笑得那么温柔明媚,可是明玉却知道,她还是不开心。


    明玉一边哭一边说:“我们还可以离开仙君殿,可是知了怎么办,她不该被困在这里的……”


    明玉永远无法忘记,当她踏出冰冷的仙君殿,来到薛遥知身边时,那时的薛遥知,是多么的明媚快乐。


    明镜也沉默了下来,半天才干巴巴的说:“君上会对主上好的……”


    “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关着知了!”明玉怒道。


    明镜也不知道,在他还未见过薛遥知时,燕别序便提起过她,那时他为迎接未来她的到来,花费了很多心思,又是建星辰宫,又是打磨至曜玉的……


    明镜曾以为,他们的君上很会爱人。


    明玉说:“如果我厉害一些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救出知了,让她离开。”


    “这世上谁能与我们君上抗衡啊?”明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抱着另一个酒坛子,痛饮了一大口。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直至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她们听见声音,抬眸看去,有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如轻柔的风奔跑而来。


    两人愣了一下,明玉惊喜:“知了!”


    薛遥知没想到在重华门竟然还能遇到熟人,她的脚步顿住,眉头微皱。


    当初在逢魔谷的秘境中,薛遥知便想明白了,她不要再那般惧怕燕别序了,他不该是她的梦魇。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为她要继续欺骗燕别序而踌躇愧疚,可随着他行事待她越发无情,她的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薛遥知很早就做好决定,她会忍耐,直到完成婚礼,打满他的攻略进度,然后……彻底离开他。在这之后,她该如何离开,她也都做好了周全的计划。


    曾经薛遥知还算自由的时候,她也算是逛遍了仙君殿,谈不上对这里熟悉,但也绝对不陌生,这次回来之后,她被燕别序从星辰宫放出来,再度行走在仙君殿时,她便更用了心思,这里的每一处守卫,每一个阵法,她都已烂熟于心。


    在被燕别序送回星辰宫后,薛遥知便药倒了星辰宫内的所有侍女,她知晓星辰宫外会有盯着她的暗卫,但没关系,她这段时间已经暗地里制了许多迷药。


    只是不知为何,星辰宫外的暗卫,在她都快跑离警戒范围了,都还未曾现身,不过这也方便了薛遥知,她已经摸出了一条绝对安全的路,凭借着对仙君殿的熟悉,她躲开了重重守卫,躲不开的便直接药倒,然后一口气跑到了重华门。


    薛遥知将手背到身后,藏着迷药,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这偌大的仙君殿里无数有无数修为高深的人,他们随时都会发现不对劲。


    明玉和明镜看着薛遥知,在夜色下,她淡青色的长裙随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一同飞舞,白日里还端庄严肃的束起来的长发只用白色的发带,匆忙的束成了一个马尾。她的脸颊浮起奔跑过来的红晕,充满鲜活生气。


    他们不知道薛遥知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但她能跑到这里来,绝对是花费了非常大的心思。


    明玉当机立断,剑柄往自个儿后脑勺一拍,便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明镜学着她的样子,两眼一翻的倒地。


    薛遥知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跑出了重华门。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才刚踏出重华门,便有不知名的阵法亮起极为明亮的光芒,将整片冰域都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燕别序特地针对她,设下的阵法,没有任何杀伤力,只为禁锢住她。


    可是薛遥知好不容易跑到了这里,她出得了仙君殿,也一定出得了冰域!


    她得在燕别序来之前,离开这里。


    薛遥知抬手,左腕浮起银白色的光芒,一柄沉重袖箭的剪影浮现,逐渐凝实,蕴藏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薛遥知正要强行破坏这阵法,便有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极为磅礴的剑气,竟是生生将那束缚住薛遥知的阵法,震了个粉碎。


    清冽的女声随之传来,冰冷而坚定:“我就知晓,你不会选择他。你救过我,我会助你逃离此地!”


    是温弦!


    她竟然还没有离开寒川州。


    随着阵法破碎,薛遥知重获自由,温弦持剑立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山下跑去:“快跟我走!”


    这冰域的禁制已经开启,他们所有人的灵力都会受到压制,温弦没办法直接带薛遥知离开,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下山。


    薛遥知一边跑一边问:“你怎么还在这?”


    “我前段日子就来了。”温弦分神解释道。


    温弦憎恶寒川州历任仙君以杀证道的传统,当年她的姐姐温瑟仙君未能打破这可笑的传统便死在战场上,一直是温弦心中的痛。她一直不信薛遥知与燕别序能走到最后,尤其是在她亲眼目睹燕别序将诛雪剑刺入薛遥知心口的那一瞬。


    温弦不相信这样嗜杀的冷漠的人,会为爱放下屠刀。她和霍疏躲在冰城之中,静待时机观望着。


    直到前些日子燕别序带着薛遥知出门,她终于又见到了薛遥知,只是燕别序看得实在是太紧,温弦想找机会和薛遥知说说话都不可能,是霍疏以身犯险,暂时引开了燕别序,只是她没想到在离开前,燕别序还设下了阵法。


    温弦没有冲动的打草惊蛇,她要的是一击必胜。


    今晚就是她的机会,却没想到她还没入仙君殿,就能碰见自己跑出来的薛遥知,她自己能想通,当然是最好。


    温弦很欣慰。


    她们穿梭在雪松林中,已经跑出来很远的一段距离,薛遥知实在是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她听温弦说完这一切,心情很是复杂。


    薛遥知说:“你说得对,我不该去赌。”


    “为时未晚。”温弦瞥了一眼身后,她能感受到数不清的灵力波动正在朝着她们的方位涌动,她说:“薛遥知,去追寻你的自由,你不该困在这里!”


    手中冰冷的剑出鞘,温弦迎上她们身后的追兵。


    她大声的说:“跑!”


    薛遥知想起了明玉明镜,又看着此时蛰伏多日只为助她的温弦,她想,她这一趟旅途,也并非一败涂地。


    当她为了自由而战时,她不是孤身一人。


    薛遥知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飞快的跑远。


    温弦一剑挡住飞身而来的燕别序,她说:“霁华仙君,此刻你的对手是我!”


    燕别序身着白色婚服,常年来如冰山一样的脸上,此时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星辰宫内的侍女全都被药倒,星辰宫外的暗卫尽数被那卑贱的魔种杀害,仙君殿大乱,路上躺满了被药倒的侍卫,而罪魁祸首,已经离开了他能掌控的区域。


    他怎能不怒?


    燕别序充满杀机的看向温弦:“你不去照顾重伤的霍疏,还敢犯到本君面前?温弦,你该死!”


    温弦没和他废话,她直接提剑朝着燕别序刺了上去。她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燕别序侧身避开,手中的诛雪剑光芒大盛,凌厉的剑意将温弦震得后退三步,他没有恋战,直接往薛遥知跑远的地方追。


    温弦正要再度阻拦,却被侍卫团团围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别序离开。


    这时已是深夜,今夜只有一轮暗淡的新月,被厚重的乌云掩盖,只透出极淡的光,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天气看起来也很冷,周遭的雪松松针,都在一阵阵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尖锐的冰针。


    薛遥知被一柄剑挡住了去路,而持剑的人,是今天这场婚礼的男主人。


    燕别序垂眸,他睫毛上落了浅浅的雪,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他看着薛遥知,神情前所未有的冷:“知了,你不该跑。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会付出代价。”


    “我还以为今夜你追不上我。”薛遥知没有再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与此时的燕别序一样,眉宇之间,尽是冰冷。她说:“你也会付出代价的。”


    “我等着。”燕别序并不觉得薛遥知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他说:“跟我回去。”


    薛遥知抬起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她冷眼看着他,用看仇人的目光。


    燕别序说:“你不会再有机会给我下毒。”


    话音落地,薛遥知袖中藏着的毒药,凝结成冰,坠落在地。


    薛遥知“啧”了一声,表情嘲讽。


    燕别序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有冰冷的爪风朝着他脖颈袭来,他侧身避开,就见穿着一身湿濡黑衣的钟离寂,站在他的面前。


    “知了,他就是你有恃无恐的理由吗?你太高看这魔种了。”燕别序偏头看向她,他说:“今夜,我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钟离寂听见这话唇角微勾,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暗红色的瞳孔中尽是属于掠食者的野性,他说:“我永远会是知了的后盾。”


    剑与爪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早已是老对手了,可这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其实并不算多,却几乎全都是因为他们的一己私欲。


    谁都想,独占薛遥知。


    诛雪剑身被染成刺目的红色,燕别序再次一剑刺入钟离寂的胸膛,钟离寂垂眸瞥了一眼,硬生生的受下这一剑,然后将锋利的爪子,对准了燕别序脖颈——


    这一次,他要割下燕别序的头颅!


    钟离寂避不开诛雪剑,燕别序自然也无法规避这致命的一击,紧急关头,他用尽所有力气侧身,那道爪风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下,鲜血淋漓,裸露出森森白骨。


    不过一瞬,燕别序身上原本纤尘不染的婚服,成了血衣。


    燕别序避开了那致命一击,他立刻乘胜追击,拔出诛雪剑,朝着钟离寂左手手腕一挑,显然是想直接废了他。


    好在钟离寂的手臂上覆盖着层层坚硬的黑色鳞片,便是诛雪剑,也没有那么轻易能破开,燕别序一击落空,便将手中的剑,对准了钟离寂的腿。


    刹那间,鲜血四溢,而燕别序也被钟离寂掌风击中胸口,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然后,便是利箭入肉的声音。


    燕别序看着贯穿他胸口的那支以灵力凝成的白色袖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灵力,因为这就是他当时,在送出袖箭雪峰时,将所有灵力,凝聚出的一支箭。


    他朝着薛遥知看去——


    她握着雪峰,抬起的手臂稳如泰山,未曾有半分颤抖,不见半分犹豫。


    燕别序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动用雪峰。那强大的灵箭破开了他的胸口,五脏六腑都犹如被一只巨大的手翻搅着,全身的灵力在经脉中乱窜,他难抑喉头的腥甜,吐出来一大口黑色的血。


    那支箭上有毒。


    燕别序看着薛遥知,一切□□上的疼痛,都比不过此时心脏密密麻麻的绞痛,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想象,薛遥知竟恨他至此,让她在灵箭上淬毒。


    “为什么……”他周身冰冷凌厉的气势陡然弱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薛遥知,双眸赤红。


    薛遥知没理他,她将脖颈上一直戴着的至曜玉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刹那间,她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冬天的温度。


    冰冷的,刺骨的。


    寒川州的冬天是很冷,却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她其实并不需要至曜玉。


    薛遥知走上前,将瘫在地上吐血的钟离寂扶起来,看都没看燕别序一眼,便与钟离寂一同往前走去。


    当初薛遥知因为梦魇之妖的眼泪昏迷了一个月的时间,眼泪融入她的血液,燕别序取不出来便只能选择封印。


    可是薛遥知取了出来,她试了很多次,用了大量的药材,将梦妖的眼泪取出来,制成了世上最黑暗的噩梦。


    这是比她偷偷制避子丸更严重的事情,如果被燕别序发现,她的所有计划都会毁于一旦,所以薛遥知宁可让药局那边被她要的那些紫草、莪术吸引目光,也不能让他们发现,她要那么多药材,是为了“噩梦”。


    每一种药材,都有千万种的搭配方式,等那些医修发现她不止一个秘密,也早就是木已成舟。


    只要燕别序被“噩梦”侵蚀,薛遥知有自信,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会再来找她麻烦,当然……这得在他撑过胸口那致命一箭之后。


    薛遥知从来没有杀人的想法,她一直认为这是她与她曾经生活的和平世界,唯一的界限,她不能破。


    可是现在……


    她不得不将雪峰对准他的胸膛。


    燕别序看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慌急了,哀求着喊她:“知了!回来!求你回来……”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混沌,脑海中不断的浮现起与她过去的一幕幕。


    赠她雪峰时,他立下誓言:“若我再犯,你可杀我。”


    她却说:“我不会杀你,我会离开。”


    她说那是最后一次。


    燕别序多爱她的心软啊,正是她的心软,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是当她心硬如铁时,却又决绝至此。


    在逼她与钟离寂了断的那日,他嘲笑着钟离寂的狼狈,志得意满的问她:“有朝一日你会对我说那些无情的话吗?”


    在他的威胁下,她说:“永远不会。”


    那时燕别序还以为,她是屈服于他,不得不说谎,可是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没有对他说那些无情的话,她甚至在离开前,都没有多和他说一句话。


    曾经说出口的那些话,在此时都化作命运的箭矢,正中心脏。


    我们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吗?


    可是我们不是才刚结下同心契吗?


    知了,知了。


    薛遥知。


    你不能走,你绝对不能走!


    燕别序撑着诛雪剑,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下,是大片大片刺目的鲜血,他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正要追上去时,仙君殿中支援的侍卫,也都到了。


    燕别序用极为狠戾的语气说:“封锁冰域,除了薛遥知,违者,杀!”


    “是!”近百名侍卫异口同声。


    他们正要去追薛遥知与钟离寂时,一道灵力强行挡在了他们之前,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持一柄弯刀,冷冷的看着他们。


    “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的自由。”


    容朝挡住了那些侍卫,也挡住了燕别序,燕别序捂着不停渗血的胸口,看着他:“是你……”


    容朝不语,只是想要去追薛遥知的侍卫,皆一个一个的倒在他的刀下。


    燕别序只知道,如果这一次他追不到薛遥知,他一定会永远失去她。


    他冷冷的说:“杀了他。”


    侍卫一拥而上,容朝不敌,硬生生的受了好几剑,他提起灵力,震开周遭的侍卫,浑身是血的挡在了燕别序面前。


    容朝喘着粗气,脸色惨白:“你使尽阴谋诡计骗到了薛遥知,却不好好对她,你怎么还有脸去追她?”


    “滚开。”燕别序缓缓抬起手中的诛雪剑:“还是说,你想死在本君剑下。”


    容朝往后退了一步。


    燕别序只当他是心生怯意,却不想下一刻,他便举着刀朝着他劈了下来。


    燕别序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竟真的让容朝又砍伤了胳膊,只是周围还有数不清的侍卫,自然容不得容朝再冒犯他。


    因为容朝横插一脚,燕别序已经看不见薛遥知的身影了,他身形踉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逐渐模糊。


    燕别序不愿坠入黑暗中,他挣扎着,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了伤痕累累却未曾退缩半步的容朝。


    他混浊的眼中泛起杀机。


    下一瞬,他手中的诛雪剑脱手,穿过无数侍卫,贯穿了容朝的心口。


    几乎只是一瞬间,容朝便失去了战斗力,他被诛雪剑钉在了地面上,心口剧痛,寒气在体内四处冲撞,夺取着他的生机。


    他呕着血,眼中全是不甘与遗憾。


    容朝想,他还没有与薛遥知见面,也没有和她道歉,没有和她说好久不见,没有和她说他赚了很多银子都可以给她。


    原来十年前在青水河畔,竟是永别。


    真的好不舍啊……


    早知道那时候,好好再抱抱她了。


    子时已至,远处的天空,亮起了璀璨明亮的烟火,这是为了庆祝今日仙君殿中的喜事,也是除旧迎新,迎接崭新的一年。


    这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容朝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在五光十色的烟火中,看见了巨大的蛟龙,载着身着青衣的女子,往更远的地方飞去。她白色的发带随风飞舞着,仿佛就要落入他掌心。


    容朝忍不住抬手,想要握住那条发带。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烟火渐熄,他什么都未能握住,抬起的手,无力的垂落了下去,纯白的大雪飘落,覆盖了他身上大片大片的鲜血,就好像他依旧是一身白衣。


    容朝睁着眼,看着飘落的雪花,眼前渐渐模糊,只余下一片白色。


    四周逐渐陷入了黑暗与寂静,在他倒下的地方,那支他束发的玉簪,也碎落一地。


    断裂的簪身,破碎的羽翼。


    可是薛遥知。


    真诚不变的爱,会托举着你,永远自由。【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