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斯代伦擦了五遍匕首,磨亮了一捆箭头,检查了一大把多靶箭和爆炸箭,仔仔细细吹毛求疵地清理了两把□□和一把长弓,最后给自己撕了一张火焰护盾的卷轴。
吸血鬼某种意义上算变温动物,如果没有保暖措施,这种天气待久了会让他们四肢僵硬,行动迟缓。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阿斯代伦装卷轴的小包里备了近百张火焰护盾,够他起码用上三五年。
做完这一切,在沃拉尔以为阿斯代伦终于没得可拖延之时,精致吸血鬼掏出一面小镜子和梳子,整理起他那头看着就极难打理的小卷毛。
一缕一缕、一簇一簇,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精心调整。
“……”
沃拉尔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出。
2
“达令,怎么能抛下细致准备出门的绅士自己行动呢?”阿斯代伦语气夸张地嗔怪道,“我们可是最好的搭档,谁也离不开谁的那种。”
这是用来形容搭档的词吗?
为了防止同行的演员戏瘾上身,沃拉尔没接话茬,拿着利昂临走前给的地图,对比路过的商铺民居确认路线。
在阿斯代伦的带领下,能组织起的衍体与部分冒险者合作,承包了雾镇的大小事宜——这是探索小队给镇子起的名字——他们探查所有可到达的区域并整合信息,地图就是产物之一。同时也负责一些别的,比如协调邻里乡亲之间谁拿了别人家一袋面,或者谁家屋顶破了洞要补。
很难想象这帮衍体现在干着街道办事处的活,特别是很多衍体生前是水手、娼妓甚至罪犯。
更难想象的是他们居然干得还不错。雾镇完全没有难民窟的样子,反而跟普通的小镇没什么区别,绝大多数人已经快习惯了看不见太阳的生活。对于跌到谷底的人来说,只要生命不受威胁,比起邻居是衍体这种小事,他们更关心明天吃什么。
或许很多进入这里的人并不关心那个拙劣的“宝藏”,只不过灾后的博德之门已经没有能容纳他们的地方了。
而雾镇恰好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所。
食物与清水在中央广场准时提供,衣物与日用品则在路边商铺售卖,所有的东西只要完成简单的工作就能获取。街道的路面干净平整,两侧的路灯在夜晚亮起,这些光亮术的造物布满风化磨损的岁月痕迹,却依然能发挥原本的功能。大量房屋空置着,只等着居民拎包入住。
温暖的光亮后仿佛紧接着张开的深渊巨口,只等着享用被吸引来的愚蠢猎物,可惜所有人除了接受没有第二个选项。
“塔……沃拉尔,不是这个路口,下一个路口再转弯。”阿斯代伦开口道。
“嗯?”沃拉尔停下,发现两间商铺连在一起,干扰了他的计数。这里的房子几乎是同一个模版的造物,外观差别小得可怜。
“你说的对,感谢本地向导。”
“You are wee~”阿斯代伦得意道,“作为本地导游,我很高兴为你介绍我们的认路技巧。”
阿斯代伦指向最近的一间屋子,沃拉尔顺着看去,注意到屋檐下伸出一根细铁杆,上面挂着个小牌子。
牌子正面写着看不懂的字符,背面则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蛇。
“我们对比过每一个屋子上的标牌,确认这些字符代表着数字,应该是类似门牌号的东西。”阿斯代伦介绍道,“圆圈代表零,竖线代表1,竖线旁边增加的小圆圈则是再往上数,每到5则会在下方增加一道横线。”
沃拉尔点头:“原始而常见的一种方式。我觉得这是好消息,说明使用这种语言的大概率是人类或者精灵这种狭义的类人种族。很多文化中计数与使用种族的肢体强相关,比如通用语和精灵语每10或者每5进1,因为我们每只手有五根手指。”
“嗯哼。真高兴不是四根手指和触手的宇宙章鱼,那些黏糊糊的表皮和蒜味真是……”阿斯代伦露出看到鬼婆汤锅似的表情。
3
再转过一个街角,两人来到小镇的中央广场。目的地在穿过广场后向北走的第二间房。
广场目前承担了外来者的一切交易需求,难辨真伪的魔法道具、草药、帐篷与撬锁工具等等,一切东西乱糟糟的堆在地上,带着泥巴污垢或陈旧损坏的痕迹。来来往往的人披着破布外套,蓬头垢面,有的满脸死相,有的警惕,有的贼眉鼠眼。杂乱无章的生活气息与广场周围整齐划一的样板楼形成鲜明对比。
圆形广场的中央,一尊少女石像自上而下俯视着喧闹的人群。温和微笑着的少女怀抱着一只受伤的乌鸦,垂下头轻轻抚摸它。
从早上一直下到现在的“雪”终于停下,广场上持续有人整理,但其他街道和屋顶则没那么好运,片片废纸堆成一层,点把火恐怕整条街都能烧起来。
“看!”一个小贩忽然指着一条较远的街道喊道。
他身旁的人顺着看去,也同样惊呼:“天哪!那是什么?”
他们指的方向正是两人的目的地。
广场上的人群骚乱起来,更靠近街道的人四散逃离,远一些的人不明所以,呆在原地四处张望。
沃拉尔像身处于一锅煮沸的开水,被汹涌的人潮推来挤去,想要找到空隙看清发生了什么,却总也找不到时机。
“啧。”第三次被人推远,沃拉尔干脆抱住阿斯代伦的手臂,把两人一起传送到了少女石像的头顶。
高处视野极好。远处,一坨巨大的黄褐色胶状物向空中伸展,不断滴落腐蚀性黏液的身体已经与房屋平齐。
“这么大的软泥怪?你们镇子藏龙卧虎啊。”
“以前没出过这种事。”阿斯代伦蹙起眉头,“它的同伴们可都是健康饮食的好宝宝,从没有这么营养过剩。”
巨型软泥怪庞大的躯体被地上法阵生出的藤蔓束缚住,但显然藤蔓对于它来说过于稀疏纤细,随着它不断蠕动扭转,不少藤蔓已经陷进它的身体,慢慢被酸液腐蚀而失去原有作用。
地上几名衍体拿着长枪与斧头不断戳刺挥砍,可惜收效甚微,武器砍进软泥怪的外层黏液,除了沾满腥臭味以外没看出任何效果。
“快跑!法阵要撑不住了!”一名法师穿着的少年大叫道。
他警告的太晚,软泥怪已经挣脱了大半藤蔓,闯出一个缺口。一名衍体的长枪甩脱,被怪物的力道掀翻在地。软泥怪巨大的身体聚成一团,欢呼雀跃地冲向衍体,准备尝尝冰冰凉凉的猎物的味道。
下一秒,一根更加有力的黑色藤蔓阻挡在它与猎物之间,软泥怪被拦腰紧紧捆住,好不容易逃离大半的身体再次被拉回原来的位置。
“**!厉害!谢谢这位术士小哥!”差点变成酸性液体的衍体喊道。
“不准喊术士,那是骂人的!给我对人家道歉!”法师少年尖叫道。
沃拉尔落到少年身侧,继续增加藤蔓的数量,并尝试用力挤压软泥怪。
怪物像是被他勒痛了,挣扎的力道陡然增大,原本椭圆的躯体在对抗中变形拉长,泥鳅似的左右摆动,部分位置几乎要断掉。
突然,在快速流动的黏液中,沃拉尔捏到一个时隐时现的球形硬物。
藤蔓立刻集中到球形的四周,牢牢缠住两端,往不同方向拉拽,软泥怪的黏液在中央变得稀薄,露出内部的不明物体。
“阿斯代伦!看到没!”
机会转瞬即逝,沃拉尔开口的瞬间,一根箭矢破空而来,在软泥怪重新覆盖伤口之前穿透了内部脆弱的硬物,而后冲破怪物稀软的半透明躯体,“叮”一声牢牢嵌进地砖里。
软泥怪的躯体迅速塌陷,直接失去控制。粘稠的液体在街道上平摊开,散发出难闻的酸腐味。
逆着箭矢的方向,不远处瓦房的屋顶上,吸血鬼将手中的长弓转了个圈收回。在众人惊魂未定的目光中,身形欣长的青年伸开手臂缓缓鞠躬,像结束演出等待观众掌声的魔术师。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老大!”“老板最棒~”“干得好!”“头儿你怎么才来!”“阿斯代伦大人费伦第一帅!”
……观众非常捧场。
4
软泥怪的核心硬物是一个破碎的棕色陶罐。
沃拉尔捡起其中最大的碎片,陶罐的内侧刻着未知语言。从写法判断,文字与建筑序列号的是同一种。
残余的陶罐里剩着半罐清水和软泥怪破碎的胶体组织,奇怪的是,核心周围的□□比外围的反而更加澄澈透明,像是和清水混合过。
“帮我找找剩下的碎片,要内侧有字的……你站那么远干嘛。”
魔术师下台后与舞台中央保持着礼貌又疏离的间距,随着黏液向外扩散,阿斯代伦再次向后挪动半步。
“亲爱的,你只要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就好。”
“好吧,你听好——”沃拉尔的尾音可疑地拉长,几根藤蔓自黏液中钻出,沾满恶臭气息的触手迅速冲向干干净净的精灵脚踝。
“!”
阿斯代伦反应极快,几乎转瞬之间便抽身跳走,轻巧的避开了攻击范围。
见状,沃拉尔从另一侧叫出更多藤蔓,触手呼啸着缠向敏捷的猎物,将“我脏了你也别想干净”的共沉沦精神发挥到极致。
“站住!有本事别跑!”
“哈!我们拯救博德之门的大英雄也不过如此!”
几回合下来,藤蔓把黏液甩得汁水四溅,精灵却连根头发丝都没沾到,依旧白净整洁,丝毫不见脏乱。
“老大,地下室剩下的怪已经清完了,其他的还有什……”
“啪。”
……
之前差点被吃的衍体被阿斯代伦打发去整理地下室,完成后却不慎步入混战现场,惨遭波及,整个脸上被泼上一大坨黄褐色脓液。
怪物本体去世后腐蚀效果大打折扣,但味道依然残留,这会儿正顺着僵住衍体的鼻梁缓缓流淌。
沃拉尔光速收回所有藤蔓:“阿斯代伦!对我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下属呢?他之前只是倒霉了点,你应该安抚受惊的可怜人啊!”
神色恳切,义正言辞,在受害者搞清现状之前率先出手,抢占领道德高地。
“哦,我可怜的奥古斯托,原谅我们尊贵客人的无心之失,他只是太慌乱了。”阿斯代伦不知从哪变出件外套,把倒霉衍体脸上的液体一点点擦干。
“……”衍体显然没跟上二位甩锅的思路,比起问清情况,似乎闭紧嘴巴别让液体流进去更重要。
“嗯呜,一呜呜呜呜?(老大,你外套哪来的?)”
“不是我的,是你的。”
“!?”衍体猛低头,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5
“那个……”有人拉了拉沃拉尔的衣角,是放出藤蔓的小法师。
一双蓝绿的眼睛与他相对而望,镜子似的映出沃拉尔略带惊讶的表情。
异瞳半精灵。但五官却完全不同。
“你是不是要找这个?”少年递过一片瓦罐碎片。
碎片的内部刻着未知文字,形状刚好与之前的大块碎片吻合。
“嗯,谢谢。”沃拉尔接过,指尖状似不经意地碰到少年的手。冰凉而无温度,属于死者的体温。
易容术是非常简单的初级法术,即使是新手也可以熟练掌握。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用这种方式隐藏身份的人不在少数。
“你也是阿斯代伦的手下?”
少年点点头:“我在警卫队,主要负责协助处理今天这样的冲突事件。您是塔夫先生吗?我有帮上忙吗?”
“当然,熟练控制召唤物并不简单,对你的年龄而言,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少年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身高还没来得及抽条,比沃拉尔矮了一头,抬着头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像条晃尾巴的小狗。
沃拉尔将两块碎片拼到一起,内侧的文字连成完整的一排。片刻后,刻痕微微闪光,清澈的水流自陶片中涌出。
看来这就是软泥怪长大的原因。内部源源不断的水流供给为以液体为主的身躯添砖加瓦,有了丰富资源的软泥怪无秩序的增长繁殖,最终聚集起来成了超大怪物。
“这些文字不是简单的装饰或者名称,我猜是类似造水术的东西。”沃拉尔总结道。
阿斯代伦垫着脚小心翼翼地选择黏液较少的地方走到沃拉尔身边,接过碎片:“猜对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请让水缸装满清水’。”
“这样也行吗?法术会在咒语存在期间持续释放?”小狗法师问。
“一般不可以,魔法不会虚空造物,本质上是消耗施法者的力量让魔网创造对应物品。即使是刻好咒语的魔法物品,至少也应该有施法的人才能起效。”沃拉尔答。
“半位面的主人?只有他会花精力在这种东西上?”阿斯代伦把碎片反复拼合又拆开,像找到什么新玩具。
“不好说,这东西应该是量产品,没见过能同时给大量物品施法的……哎!”阿斯代伦忽然用力猛地推开他的肩膀,沃拉尔一个踉跄,差点没摔进满地的污泥中。小法师慌忙伸手扶稳他。
一阵劲风扫过后脑,刹那间,沃拉尔意识到这不是之前玩闹的复仇。
“Μετ?δοσηΠ?ντεμ?τρα![传送术]”沃拉尔反手握紧少年的手,将他丢到街对面的屋顶上远离战场。
没有声响,没有施法迹象,一尊两人高的石像突兀而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们身旁,仿佛忽然显形的幽灵,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时挥出手中的巨斧。
石像的动作大开大合,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该材质雕像应有的僵硬,但仅凭速度伤不到以敏捷见长的游荡者,阿斯代伦游刃有余地从不同方向勾引石像出招。仅凭命令向敌人挥斧的石像不具备高级思考的能力,在有意引诱下,被打乱出招节奏的石像攻击速度明显放缓。
与此同时,沃拉尔的藤蔓圈定范围自石像的脚下升起,打算和先前一样限制住敌人的行动。
——然而挥舞着的藤蔓却没能抓住任何东西,本应锁住脚踝和膝盖的藤蔓径直穿过了石像,如同穿过一道影子,而另一侧本应缠住巨斧的藤蔓却在半空碰到了未知的阻碍物。
被虚影欺骗的眼睛无法判断敌人的真实位置,甚至连形态都无从得知,藤蔓缠绕上的不可视物冰冷滑腻,绝不是什么古板正直的石像守卫。
藤蔓传来的触感实在太过诡异,激得沃拉尔头皮发麻:“不对!阿斯代伦,跟它拉远距离!”
“什——!”
吸血鬼的身形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定在原地,随即石像的巨斧横向挥出,本应无形之物却结结实实砍上他的腰腹。巨大的力道下,青年的身体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拍飞,狠狠撞上街道的墙壁。砖墙在冲击下呈环形开裂凹陷,粉碎的石灰扑朔朔掉下来,激起一阵烟尘。
机会只有一次,不管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它必然位于阿斯代伦的正前方。
闪烁的电流自法杖中爆裂开来,耀眼的电光笔直冲出数十米,一直将沿途的地砖彻底摧毁,连带其下的泥土也被烧得焦黑。整条街道都被这刺目的光芒映照得如同朗日当空。
光芒的中央,一道影子转瞬即逝,像是一个扭曲变形的蛇形生物。
但魔网的变化却没有停下,反而又袭向法术的发起者,沃拉尔浑身一轻,突然拿不起法杖,木质长棍掉在濡湿的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视野越变越黑,沃拉尔勉强支撑着回头,想问问阿斯代伦怎么样了。
“喵喵,喵喵喵?”
哪里怪怪的。
没等想出问题所在,沃拉尔彻底失去意识。
咒语改了个语言,英语太尬了好像什么小学生认单词
猫猫——现在不用骗人装受伤了,因为你确实差点变成两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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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