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管,我们这是去哪?”严默眼瞧着这位庄重的老人把自己和钟鑫带到员工通道,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这哪来的D-404,怕不是要给人挟持?
“咳咳,不用了高总管,我们改班次,您别带我们了。”钟鑫拉着严默的手,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想和严默偷偷溜了。
“真想走?”老人头也不回地问。
“是是,我们这就走!”钟鑫拽着严默的手就要跑。
严默还没来得及转头,高总管脚步未停,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手,拇指与中指关节轻轻一捻——
“嗒”
一声清脆得几乎微弱的响指,喧嚣的薄膜瞬间被击溃,寂静像暗物质一样迅速蠕动,最终代替穹顶,裹挟天地。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定格在同一瞬,被强行从喧闹中剥离后的恐惧在严默心里无限放大,他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空下的尸体,干瘪的四肢酸痛到感知不到身边任何存在。
“呜呜呜呜呜,俺爹啊,物理学不存在了。”身侧的钟鑫一开口便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流鼻血了,“敢情这是时间版的灭霸……”
“你……到底是谁?”严默艰难地开口。
如果有力气动,他一定会给钟鑫狠狠竖一个大拇指,老兄腻也太厉害了,吐槽之魂不灭啊。
一列设计古老,涂满红漆的火车无声地驶来,车灯闪烁,与周围高科技制造的站台和穹顶形成了鲜明对比,严默定睛一看,这列车竟向另一列现代动车的车头行进,且车距十米不到!
严默和钟鑫同时闭眼。
而预期里的爆炸声并未发生,周围依旧寂静得可怕。
再睁眼,严默发现火车已经停靠在他们面前,而与动车重叠的地方呈现半透明的质地。
车身完好无缺。
“抱歉二位,一时没收住力,列车到了,我送你们进去。”老人又打了个响指,“我是你们的列车长,高维扬。”
一道耀眼的白光刺入眼眸,眩晕过后严默和钟鑫便脱力瘫倒在车厢内,高维扬见状,便捞起他们放在沙发上休息。
好在车内灯光通明,檀香袅袅,悠扬婉转的古典音乐犹如活氧,严默和钟鑫也顾不及看这是哪里了,大口喘息起来。
“二位,请用茶。”高维扬给他们手上各塞了一杯。
“咕咚咕咚——”钟鑫像沙漠上渴了几天似的,“嗯~好茶,好茶,岩骨花香,重味回甘,上好的红袍啊!”
高维扬闻言一愣,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兄弟这么懂茶呢。”
“那可不,我爷爷开茶坊的。”钟鑫从善如流地答道,语气里含着几分得意,但随后又意识到了这是哪里,颤抖着握住茶杯。
严默硬是一口没喝,他努力镇定下来,轻声道:“是你们吧,把那条消息植入到我的手机里……你们,想要做什么?”
高维扬没有废话,目光如炬锁住严默: “关于那条消息,现在可以往后放一放了……但你的噩梦,可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严默瞳孔紧缩。
“如果你放任不管,不去寻找根源、不去尝试理解甚至掌控它,这种噩梦不会停止,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甚至…”
“侵蚀你的现实。”
严默立马想到了自己身上洗不掉的土腥味。
“你会分不清梦境与真实,身体会莫名出现与梦中一致的损伤,精神也会逐渐被那冰冷的死寂感拖垮。”
“那不是普通的梦,” 高维扬的声音斩钉截铁,“放任下去,就说这次,你会变成一具被骸脊蓝骨支配的空壳。”
“骸脊蓝骨?”
“骸脊蓝骨,云脊兽的残骸,是负责镇压千织洞,以佑四方灵体的上古神兽,可惜了……”
“然后呢?你就不能把话说完?”钟鑫性急,听不下这老头卖关子,急切地问。
“可惜了!被有心之人利用,云脊兽,吞噬一切恶欲的存在,现在却走向失控,企图吞噬一切。而你每进去一次,就代表一个人的死亡,他们的痕迹被世界抹去,悄无声息,也无人问津。”高维扬为自己添了一盏茶。
八个人,都死了……
严默不忍再想。
“这几个人里,有的是老师,有的是情侣,有的为人父母,有的,甚至是刚出生的孩子。”高维扬凝视着杯中的默默喝茶的倒影。
严默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所以你们要我怎么做?”
“你之所以能与他们共感,是因为你体内有一种东西,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感他能之所感,窥他人之生死。严默,你说,为什么这东西选择了你?”高维扬轻轻扭转茶宠,“咔哒”一声,檀木茶桌从中裂开,升起一道透明舱。
舱内雾气氤氲,一卷斑驳的巨幅国画缓缓展开,画面的墨迹似在流动。
“这是……愚公移山?”严默赫然。
这幅画,古朴苍劲,墨色淋漓,鬼斧神刀般的质感跃然于纸面。画中,那位白发老者,正带领着子子孙孙,挥舞着简陋的锄镐,奋力开凿着巍峨入云、仿佛亘古不变的太行、王屋二山。山石嶙峋险峻,人物渺小如蚁,但那股韧劲,却透过纸背,扑面而来。开凿的痕迹微不足道,移山的希望渺茫如星,但画中人眼神里的坚定与不屈,却异常清晰,动人心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剩下轨道摩擦时微弱的轰鸣声。
高维扬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严默,他指向画中的鹤发老人,他轻声开口:“严默,这是每一个拥有灵犀的人必须的流程。现在我问你,假如,在你经历了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后,又或站在了这关乎许多人命运的路口时……我想问——如果摆在你面前的,是这样一座似乎永远无法撼动的大山,你会选择像愚公这样,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耗尽一生甚至子孙之力,也坚持去‘移’开它,守护你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
“还是……觉得这山太大,太绝望,不如放弃挣扎,甚至……觉得这山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天意’,一种无法违抗的‘惩罚’?”
严默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那幅画,有些出神。
守护?
值得守护的东西?
记忆深处的那些污言秽语在耳边响起: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没教养的小孩,敢偷东西,把你爹叫来!”
“乖宝听话,别和这种人走太近,没父母教不知道心理怎么扭曲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笑。
如果没有爷爷,这天下苍生容得了自己吗?
但又一股酸涩和迷茫涌上心头。
爷爷把他从那个破地方带到广贸后,那些可怕的存在就慢慢淡化了,赵文祥会从麻将馆揣几粒糖放他桌上,钟鑫发小有时候傻缺但总会义无反顾陪他疯……还有…… 这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即使送外卖累点,但能养活自己和爷爷的平常日子。
“我……” 严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您真的抬举我了,如果您有办法帮我搞掉这个噩梦,顺便把我身上的东西摘掉,我答应你们。”
他扯了扯嘴角,想给出一个赔笑,却比哭还难看,“我就是个倒霉蛋,没有爹妈,吃百家饭那都是童话,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戳脊梁骨。这送个外卖都能遇上八次活埋噩梦……您说守护?实在是笑话。”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保自己都难,那八个人……说到底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就想安安稳稳的,别再做那该死的噩梦,别哪天真的在梦里憋死了,让我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够了。”
钟鑫看着发小越说越小声,实在是耐不住了,他把严默护在身后,“对不起啊高先生,听你说的这些话我倒是明白了,你们想利用严默是吧,但首先!该解决的是严默自身安危,什么移山推海保护人类的先滚一边,可以吗?”
高维扬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遗憾。
毕竟他阅人无数,能感受到严默话语里的恐惧、创伤,以及对“安稳”近乎卑微的渴望。
这和他过往每一世遇到的和期待的、能立刻肩负起某种使命的“灵犀宿主”形象,确实有很大出入。
但不怪严默,预言里并没有指名宿主是怎样一个人,一切期待源自于想象,显得无礼且流氓。
“是我多话了,自保是应该的。严默,我们正在让骸脊蓝骨的磁场稳定下来,”高维扬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不再有之前的压迫感,“千织洞是源头,靠近它,找到它,是你摆脱噩梦的唯一生机。你身上的东西就相当于地标,如果你能配合我们,那会更快找到骸脊蓝骨,你愿意吗?”
“……高叔,您这话说的,严默还有得选吗?总不能下半辈子在精神病院啃指甲吧?我还想谈恋爱结婚呢,可不想照顾他一辈子。”钟鑫一眼看穿,无奈地吐槽。
严默挠了挠头,苦笑道:“行吧行吧,为了睡个安稳觉……我干,我服从组织行了吧。不过先说好,我就是个带路的,可别指望我移山啊!”
高维扬看着严默那副“被迫营业”的样子,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点纵容的微笑。
他点点头:“放心,移山是愚公的事,现在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接着,高维扬不再多言,抬起手,又是那个熟悉而随意的姿势——拇指与中指关节轻轻一捻。
“嗒。”
一声清脆的响指。
这一次,没有寂静降临,也没有时间冻结。
一道柔和却瞬间吞噬视野的纯净白光闪过,仿佛相机快门按下的刹那,世界绽开的笑颜。
严默和钟鑫下意识地闭眼、捂脸。
再睁眼时,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肩上带着雨后的湿凉。
眼前哪还有什么神秘列车和穿中山装的古板老头?
他们正站在一条故意做旧的青石板小巷口,头顶是湿漉漉的、挂着水珠的瓦檐。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淡淡的植物气息。巷子深处,一家挂着暖黄色灯笼、门牌写着“卷云居”的民宿,在朦胧雨雾中透出温馨的光。
“卧槽……瞬移啊?不过也太快了,都来不及看车厢里面有什么好东西,”钟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四下张望,“老严,咱们到了黔州吧?”
严默也懵了,他查了手机定位——“贵安市,青岩古镇”。他还没来得及吐槽这比外卖还快的“配送”速度,就听到耳边传来高维扬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却又找不到人影:
“卷云居有我们的人,报我的名字入住。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千织洞就在古镇西边,但今日不可入内。”
“为什么?” 严默下意识地问出声。
“洞中‘气机’与月相相连。我们观察到今天的月相,正是那‘骸脊蓝骨’力量最为躁动、对外界侵扰也最为敏感的时候,连神鼎的人都不敢妄动,此时入洞,你们承受不住那冲击。”高维扬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经验之谈,“耐心等待到明天月相渐盈,气机趋于平稳,才是探查的时机。切记,安心待在民宿,不要随便乱跑。”
“神鼎?”
“等接应你的人到了,让他们给你解释吧。记住,为了你,为了有个安稳觉。”
随后声音袅袅散去,仿佛从未出现。
雨还在下,滴答滴答地敲在青石板上。严默和钟鑫站在陌生的古镇巷口,看着那家温暖的“卷云居”,面面相觑。
“算了我饿了,不然还是先到附近吃一顿吧,反正也近——”钟鑫的肚子在抗议,他刚想转头,就被一串水珠溅湿了脸,“欸!谁啊?!”
严默抬头,只见近处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静静伫立在树荫下潮湿的阴影里。
伞下,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人微微侧身,正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着什么。雨幕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勾勒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那被雨水浸湿、显得有些单薄的肩线。
一阵穿堂风卷着雨丝掠过,吹动了男人额前几缕微湿的黑发。
就在这一瞬,他似乎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暖黄的灯笼光,终于清晰地映亮了他的脸。
轰——!
严默的脑子像是被雷霆狠狠劈中!潮湿的土腥气瞬间溢满鼻腔,痉挛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口,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喉间溢出半声不成调的呜咽——
苍白!紧闭的双眼!这、这是……岩壁上的那张脸!
是他!梦里那个和他一起被活埋的人!
梦里那种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严默的喉咙,第八次“死亡”的痛苦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他踉跄着向前一步,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伞下那张脸。
伞下的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近乎实质的、充满惊骇的目光。他微微蹙眉,那双狭长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探究,精准地回望过来。
目光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凝固。
巷子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季明川身边的年轻人似乎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暗流,只是苦恼地挠挠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穿过雨幕传来:
“季先……呃,明川,咱们身上的钱……好像不太够住这儿?”
天知道我为了这章付出了多少努力?!(猝)
[化了]希望有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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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雨后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