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
“十一岁。”
“用过剑吗?”
“没,没有。”
江寂跪在雪地里,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手脚冻出了疮,沾满厚厚的黑泥。背上皮开肉绽全是鞭痕,血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串暗黑色的小洞。
她前额的碎发随着寒风划过眼睛,凌乱飞着。因为怕冷瑟缩起肩膀,显得更加瘦弱可怜。
“不像十一岁,像八九岁的。”江寂面前的人说,“家主,十一岁还没学过用剑肯定是不行了,学出来也就是个低阶杀手,白白浪费资源。更何况看她的样子,估计还是个坤泽。”
坤泽是最容易被影响,最不稳定的人群,培养难度极高,可若真培养出来,一般都是顶尖中的顶尖。可惜面前的小孩已经十一岁了,光是信香这一项,就很难再训练。
那个被叫家主的人点了点头,转身说:“打一顿赶出去吧。”
“别打我!”江寂不知道这二人对话什么意思,只知道鞭子甩在身上仿佛蚀骨剜心,她跪着上前抓住那人衣角,“我会用剑。”
家主垂眸看了看她,蹲下去说:“你会用剑?”
“我可以学,”江寂眼神坚定,“我学东西很快的。”
家主手指捏住她下巴,把江寂的脸抬起来,擦了擦上头的黑泥,左看看,右看看,过了很久,久到江寂手心攥起的一团雪融化成水,终于低笑一声。
“跟我来吧。”
江寂爬起来,腿已经冻僵了,身上也疼,疼到周围的暴风雪在她耳边已经失了声,眼前一会模糊一会清醒。
再有知觉时,已经跟着家主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不知道在长明灯旁站了多久,身体慢慢回温,皮肤一阵一阵地痒。
她挠了挠胳膊,又忍不住去碰那簇燥热的火苗。
“啪”!鞭子狠狠甩在江寂手上,她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却不敢再喊,把血淋淋的胳膊抱在怀中。
“别乱碰,”家主收起鞭子,打开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江寂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十几双年轻却带着敌意的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
“这种情况多久了?”崔素问撑开江寂的眼睛看了看。
江寂的反应很剧烈,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后身体不断地挣扎。晏清酌只能压着江寂的双臂,把腿抵在她膝盖上。
好在昏迷中的江寂很怕疼,被晏清酌一压,就哼哼唧唧缩了回去,带着委屈喊:“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没打你,别乱动。”晏清酌无奈。
这人怎么突然像三岁小孩一样。
崔素问又看了看江寂胸前的伤口,说:“估计是因为伤得太重,昏迷中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
“你是说,”晏清酌看着身下的江寂,“她之前很有可能受到过什么创伤?”
崔素问“嗯”了一声,把东西放进药箱,回头看见江寂在空气里嗅了嗅,变得稍微安静了一点。
“她好像对您的信香有反应。”
“嗯?”
晏清酌起身松开江寂,她果然又开始挣扎,抓着晏清酌衣袖小声喊:“不许走。”
崔素问走过来,“公主,试着给她一点信香。”
说起来晏清酌还不知道自己的信香是什么味道,她低下头趴在床边,从后颈泄出一些。
很快就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檀木焚烧的味道,这种非人的感觉让晏清酌很是新奇。
江寂果然开始扯晏清酌衣服。
晏清酌猝不及防靠过去,江寂突然把脑袋埋上来,靠在她颈窝蹭了蹭。她脖子一缩,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后背也有些僵硬。
好软,怎么还香香的,挠得人心乱如麻。这江寂平时的臭脾气去哪里了?
仗着受伤,就把她当猫薄荷使唤是吧?
“她果然喜欢公主的信香,”崔素问见状笑了笑,“不过别给太多,容易诱导发情。”
晏清酌“哦”了一声,崔素问又说:“冷静些有助于她清醒,否则被梦魇住,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么严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晏清酌又把自己脖子往江寂鼻尖送了送。
“民女先去煎药,”崔素问拿着几包配好的草药走到外间,隔着一道帷幔说,“等会若是江大人醒了,公主可以喂她服下。”
“好。”晏清酌此刻全身正诡异地扭曲在床边,打算调整一下姿势,突然感觉颈侧一阵尖锐的疼痛。
“嘶——”她提着江寂后颈把人拽起来,“你属狗的吗?”
这狗东西还舔了舔嘴唇。
看来不是猫薄荷,是狗薄荷才对。晏清酌把鞋踢下去,干脆上了床,把江寂脑袋压到自己脖子上。
“看在你替我挡一剑的份上,今天先不跟你计较。”
晏清酌戳了戳江寂额头,江寂又带着怒气咬了晏清酌一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翻了个白眼,气急败坏推了几下,江寂却叼着她颈边肉不松嘴,大有跟晏清酌脖子同归于尽的架势。
活了这么多年,晏清酌哪里受过这种“戕害”,一边心疼自己可怜的脖子一边又不敢用力碰江寂,干脆放弃挣扎由她去了。
江寂这才安静下来,咬着晏清酌脖子依旧没松嘴,但也没用力。
许是心口太疼她一直侧身躺着,表情很凝重,却不再自言自语,头发散着,穿了件白色里衣,摸起来软乎乎的像个抱枕。
晏清酌恶劣地揪了揪江寂头发,看她皱眉又想笑,笑着笑着扫到伤口,眼睫垂落下去,又轻轻揉了揉江寂脑袋。
“先不跟你计较,”晏清酌低声重复,“但以后,绝对不能咬这里。”
外头的红泥小火炉“呼呼”烧着,崔素问掀开帷幔进来,拿起药和绷带对晏清酌说:“公主,民女先给你包扎一下胳膊吧?”
晏清酌一只手臂搂着江寂抽不出来,只能应了一声,把受伤的那只胳膊递过去。
崔素问就走过去,把晏清酌塞进衣服里止血的棉布取出来。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外翻的皮肉有些发紫,好在没伤到骨头。
“公主忍着点。”崔素问撒了些伤药上去,开始缠绷带。
晏清酌疼得眼皮一跳,稍微挪了挪调整躺姿,对崔素问说:“你来这儿不止是为了救她吧?”
崔素问低着头,神色平静,“确实不止。”
“是为了贪墨案?”
崔素问将绷带打了个结,“贪墨案不是崔县令做的,她一生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武宁县的百姓身上,自己除了官服,连一件绸制的衣服都没有,刑行时,连脚上穿的鞋都破了洞。”
“但孤是来接叶大人尸体回京的。”晏清酌说。
“民女知道,但民女想说的也不止是这些。”崔素问睫毛抖了抖,似乎是在沉思,她低下头,又抬起来,表情突然变得认真。
“若不是民女母亲做的,那一定与澧州刺史有关。一座四米高的纯金佛像至少重达五吨,若是蛀空,那有多少金子不翼而飞?陛下近几年大肆建造神庙,用的都是金丝楠木,如今金丝楠木换成普通的木头,那每年户部拨款,她们大可以……”
说到这里,崔素问一顿,没有再继续。
晏清酌沉声说:“崔医仙是觉得,工部每年都用同一批金丝楠木来骗取朝廷拨款,最后拿普通木头顶上,多出来的钱就流到了私人口袋里?”
“那么多钱,能养活多少人。”崔素问喃喃自语。
“是啊,能养活多少人。”晏清酌用余光瞥了一眼崔素问,“崔医仙对神庙建造和官场之事好像很了解?”
崔素问一顿,“跟着母亲学过不少,她也确实参与过神庙的建造。”
晏清酌还想问什么,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嘴巴一松,睁开了眼睛。
眼神还有些迷蒙,江寂歪了歪脑袋,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心口一疼摔在床上,又闷哼一声。
“别动,”晏清酌搂住江寂的后背制止她,“你身上还有伤。”
“我去拿药。”崔素问起身出去。
江寂抬头,凑到晏清酌脸前,用力睁着眼睛看了看,声音虚弱:“晏清酌……”
连殿下都不喊了。
“是我,”晏清酌被江寂呼吸烫得往后缩了缩,“你好点没?”
“什么味道,”江寂皱了皱眉,“好难闻。”
晏清酌扯了扯嘴角,收回信香。
难闻你还闻。
“你干嘛抱着我?”江寂看起来有些生气,薄唇紧抿着。
晏清酌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为我脑子有病。”晏清酌翻了个白眼。
“看出来了。”江寂轻声。
“……”
晏清酌还没发作,江寂又要闭眼,崔素问正巧把药端了过来,她赶紧报复性拍了拍江寂脸颊,“先别睡,喝了药再睡。”
还未等江寂反应过来,一把捏住江寂下颌,把药端起来灌了下去。
江寂被呛地咳嗽两声,眼角都红了,拿晏清酌衣袖擦了擦嘴巴,声音里带着怒气:“恩将仇报。”
晏清酌正要张嘴反驳,江寂手一松,又倒在她颈旁。
“呵,到底是谁恩将仇报?”要不是看在她受伤的份上,晏清酌真想提着江寂后颈把人丢出去。
她把药碗递给崔素问,崔素问见天色已晚,接过来作了个揖,低声说:“民女告退。”
说罢收拾好药箱,跟着魏七走了出去。
晏清酌躺下去掖了掖被角,又报复性掐了一把江寂的脸,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魏七在外头敲门:“主子你还没起吗?章刺史回府了。”
晏清酌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谁……谁要吃屎……”晏清酌恍惚间把一个圆圆硬硬毛茸茸的东西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突然,一股大力从晏清酌胯上传递到全身,她感觉自己仿佛腾空而起,在天上飞出一个完美的曲线。
“吧嗒”!晏清酌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
她猛地睁开眼睛。
江寂正坐在床上看着她冷笑,一双眼里满是诡异的邪气。
“江寂!”晏清酌扶腰站起来,脸色阴沉带着怒气,“你又踹孤!”【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