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晏坐回床榻边,伸手探了探王妃的额头,触感湿凉。
王妃惊出了一身冷汗。
“做噩梦了?”
“嗯。”洛玖卿的声音微不可闻,她双手在身侧收紧,她得改改自己这草木皆兵的毛病了。
可作为杀手,若是身侧有人起身都不能察觉,那也太过迟钝。
“王爷要去哪么?”洛玖卿抬头望向褚青晏,眸子亮晶晶的。
她问得有些急切,因为有些激动,他是不是也不习惯身侧有个人,要与她分房睡。
这份急切听在褚青晏耳里,便多了几分焦急,像是害怕他会在此夜抛下她离去。
“我去抱床被子,很快回来。”
洛玖卿失望地塌下双肩,重新躺了回去,不想再说话。
在褚青晏看来,这便是他的话叫她安心了。
褚青晏抱了新被褥回来,两人经过这一番折腾都清醒了,并肩卧着,却无话可谈。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两个人竟默默无言睁眼到了天明,最后才囫囵眯着一个时辰。
第二日,褚青晏醒来时脑袋“突突”地疼,看着身侧熟睡的王妃,不忍心叫醒她,让她多睡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褚青晏掀开被子起身,身侧的人果然也跟着醒了,揉着眼坐起来。
褚青晏看出来她睡眠极浅,身侧有人便很难入睡,而且极易惊醒。
等过些日子,或许可以同她商量分房睡,对他们双方都是解脱。
王爷王妃起床,清松堂忙碌起来,丫鬟们伺候二位主子洗漱,而后传膳。
早膳过后,洛玖卿要梳妆,今日进宫请安,她需依礼制穿王妃翟衣,很要费些功夫。
王爷便在外间等候。
秋榕替王妃梳头时,春枝掀开床幔收拾床榻,看见榻上并排的两条褥子,春枝心里泛起疑惑。
王爷和王妃昨夜竟是分开睡的么?
床上除了有些睡过的折痕,并没有金嬷嬷叮嘱过可能会有痕迹。
春枝整理完床榻,默默将床上的白喜帕收了起来。
她等着秋榕给王妃梳完发髻,她再给王妃描妆。
“王妃要用点心么?今日厨房蒸了软香的透花糍和桂花糕。”
洛玖卿点点头,刚才早饭跟王爷一起吃的,王爷吃得太快,她又不好叫他等她,所以吃得匆忙,都没怎么吃饱。
春枝让秋榕去拿糕点,屋内只剩了她和王妃。
她小声伏在王妃耳边道:“王妃,金嬷嬷让奴婢一早来为王爷王妃收拾床榻,还叫我将白喜帕交予她。”
金嬷嬷是监礼司派来教王妃礼仪的嬷嬷之一,并且往后都会在王府伺候着。
王妃入府是大事儿,关系皇室开枝散叶,春枝这些不通人事的丫鬟对妇人之事未必都懂,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嬷嬷伺候着,才更周全。
嬷嬷要了解王爷王妃的房事登记在册,本也是合规矩的。
只不过昨夜王爷王妃是分开睡的,这样的事春枝却不敢擅自拿主意直接上报。
毕竟王爷和王妃才是她的主子。
这件事她也不好直接去问王爷,王爷是男子,又一贯忙于公务,只怕是根本不知晓还有这规矩。
洛玖卿讶然,皇家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今日赶着出门,她从春枝手中接过白喜帕,就着烛火烧了:“她若问你,你便说没瞧见,许是王爷王妃自己收起来了,床上的床单褥子都换下来送去洗衣房。”
“是。”
进宫路上有好长一条宫道要走,洛玖卿心里想着事儿,脚步慢,褚青晏很快超过她好几个身位。
察觉到王妃没跟上,褚青晏停下脚步耐着性子等。
原本一刻钟的路,生生走了两刻钟。
一路上欠身的内监和宫女虽不敢明目张胆抬头看,但都纷纷投来余光,新王妃的身段瞧着倒是不错,只是昨日大婚有盖头,今日请安覆薄纱,都没瞧着真容。
王爷走一段便停下来等一段,这奇怪的景象更是惹人注意。
洛玖卿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注意到内监、宫女的目光,甚至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
褚青晏眼疾手快,后撤一步,抬起手臂稳稳托住了她:“担心,走路不要分心。”
“哦……”她慌乱之下双手胡乱抓着王爷的小臂,将王爷的礼服攥出几道折痕。
洛玖卿伸手抚了抚,小声道歉:“抱歉。”
“无妨。”褚青晏收回手,终于将步子放慢了些,观察着王妃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老皇帝看起来很温和,一身明黄龙袍还来不及换下,笑眯眯地望着祈王爷祈王妃叩拜行礼。
甫一礼毕,忙叫人赐座,比照当初太子妃的规格赏下百花穿凤玉屏一扇、玉如意两柄、珍珠三斗、白玉镯四只、螺子黛五斛、宝石戒指六只、明月珰耳坠七对、珠钗步摇八支、云锦九匹、金元宝十双。
洛玖卿咋舌,这也太多了吧。
她强忍喜悦,反而将水盈盈的眸子看向王爷,怯怯地望他眼色。
褚青晏看东西数目有些不对,一时没有马上谢恩。
裕景帝褚阆展颜一笑,看向洛玖卿的目光慈祥和蔼:“礼部备的东西,朕添了几样,朕与洛兄曾八拜结交,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朕还记得……”
褚阆忆起,当初洛玖卿尚在襁褓之中,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女娃,粉面如玉,滴溜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就叫人高兴,当即做主想将她与幼子结娃娃亲。
彼时他尚是亲王,亦可许她一世荣华富贵,也算报了洛兄的救命之恩。
可洛延松爱女心切,起初还有些不愿意,想等洛玖卿长大了选个自己喜欢的郎君。
褚阆耍了个心眼,拿出一块和田玉佩悬在稚子面前,轻声哄诱:“小玖卿,你可愿意嫁与伯伯家的青晏,给伯伯做儿媳?你若愿意,便拿走这玉佩好不好?”
小洛玖卿伸着小手一把将玉佩拽了下来,洛延松想阻拦已经来不及,要将女儿手中的玉佩拿来还给褚阆,可他一碰玉佩,洛玖卿就哭。
褚阆见状哈哈大笑:“洛兄,看来小玖卿想要入我褚家做儿媳妇儿,你就莫要棒打鸳鸯了吧。”
洛延松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啊,这么小便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褚阆看着眼前面薄纱覆面的女娘,与记忆中那粉面黑瞳的女娃相重叠。
那样好的一个女娃,怎会发生后来那许多事呢……
好在青晏这孩子守礼重义,不仅派人寻回了她,还自愿履行旧时婚约,娶她做王妃。
褚阆抹了抹眼睛,心中对这个儿媳的疼惜更多了些,对次子也更看重几分。
听着陛下絮叨往事,洛玖卿低垂着头,回忆涌上心头。
她十岁上下时,已经出落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儿,求亲之人几乎踏破洛家门槛,可父亲全都以她早就许了人家拒绝了。
夙州与洛家亲近的人家,从来没见过什么楚家二郎,都道是洛家没看上这些求亲者,而寻的借口。
起初洛玖卿也以为阿爹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那些郎君,才替自己拒婚,直到有一日她从箱底翻出那块白玉佩。
洛玖卿不识得宝玉名贵,只觉得这玉色泽温润,毫无杂质,一看就很贵,绝不像他们家的东西。
父亲虽然官拜刺史,是州府的父母官,三品大员俸禄不低,可洛家心善,年年施粥,她父亲的俸禄多半救济穷人了,连她与母亲每年添置新衣首饰都有定数,家中并不宽裕。
洛玖卿拿着玉佩去找父亲,才知道原来跟她订婚的楚家二郎,是真的存在。
洛延松将她抱在怀里,攥着玉佩喜道:“这玉佩竟叫你找出来了?好好,这样将来要与那姓楚的小子退婚,咱们也不至于因还不了定亲信物,而叫人说闲话。”
“阿爹,为何要退婚?”洛玖卿从阿爹手中拿过玉佩,双手捧着细细赏玩,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玉佩,便是阿娘最贵的首饰也不及这玉佩成色好。
“哼,楚兄当年不辞而别,这许多年,除了偶尔通信连个面也不露,难道我们玖儿要等那楚家二郎一辈子?做梦!”
洛延松见闺女心思全在玉佩上,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气得咬牙:“当初你便是这般抱着这玉佩不撒手,爹才不得不应了这婚事,想不到我们玖儿竟是这样爱财,阿爹好伤心。”
洛玖卿笑吟吟地张开双臂揽着阿爹的脖子:“阿爹,玖儿喜欢这个玉佩,因为它好看,但是玖儿更爱阿爹,阿爹要是不喜欢,玖儿就不要这个玉佩,与那楚家二郎退婚。”
“嗯!”
话虽是这么说,可之后来到洛家提亲的人家,洛延松仍旧以洛玖卿已经定亲推拒,直到他出事,也没有等来楚兄带着楚家二郎来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