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后,赫然是那凶兽巢穴,哪有什么地宫。
山羊胡子眉间戾气横生,怒道:“贱人,你骗我!”
他一个闪身,持剑上前欲杀了初霁,初霁却早有准备,她本就站在那法阵旁边,扭身往那凶兽巢穴处跑,边回头眨眼道:“不怕死就来吧。”
山羊胡子心有犹豫,一面怕初霁又耍什么花招,另一面看那凶兽近在咫尺,只得咬牙往来时入口跑去。
那厉犼冲进洞中,霎时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初霁再也无暇顾及背后的硝烟弥漫,往厉犼巢穴的深处走去。
早在当年她在泡汤之时,便发现此处与一厉犼巢穴相通,便将此处封锁起来。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之下,她却借此兽脱离陷阱。
走着走着,她却觉得浑身无力,腿上又发软,心中暗叫不好。
她自醒后,浑身灵力全无,又一直为脱险绞尽脑汁,如今松懈下来,方觉体力已经耗尽了。
她咬着牙往前走,终于听到了水声,心中一喜——这洞穴深处有一暗河,暗河必通往生路,总算让她找到了。
但这时,她的意识却突然模糊起来,浑身灵脉针扎样刺痛。
初霁听到了附近传来声响。她努力想扭头看,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是什么追来了?是厉犼吗?
她千辛万苦逃出了魔掌,不会又落入厉犼的五脏庙中吧……听说有些凶兽是将人吞进去,是经由毒液腐蚀融化的,人直到死之前,还保留有漫长的痛苦意识,早知道都是死,还不如选个死得快些的。初霁感到自己意识逐渐在飘散,她脚下一软,一头栽倒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初霁忍着从浑身上下阵阵袭来的隐痛,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帐中。
她想起来,却发觉浑身虚弱无比,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一边调转着体内的灵力,一边思绪乱飘,头一次醒来,是被关在小黑屋,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不过,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这里看起来但也不算太差,起码,不是厉犼的胃。
最后,初霁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但突然间,一股铺天盖地的疼痛再次席卷了她。一阵窒息后,她又咕咚一声跌倒床上。
痛痛痛痛痛,她觉得浑身都要疼得快裂开了。
短暂的晕眩过后,突然,帐内探进来一个笑容殷殷的少女,将初霁吓了一跳。
初霁呆呆地看了少女半晌,“啊”地一声,这不是、这不是被俘女修中的文静少女吗?
她心中一沉,脱口道:“怎么是你?难道,难道我们又被抓回去了?”也太倒霉了吧!
少女却掩嘴笑道:“没有,没有,放心吧,我们已经安全了。这里是我的宗门。将离门。”
初霁心中咕咚落下一块大石,却突然觉得将离门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她努力想着,又一阵头痛欲裂,吃力地问道:“所以,我们是怎么回到这个……将离门的?”
文静少女知道初霁现在状况并不好,听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起身倒了水给她,待她喝下后才解释道:“你别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说。那厉犼出现后,在洞内一通发作,杀了不少魔宗余孽,那两个魔宗头目也不知所踪了。不过,和我们一起被抓的弟子们,因为在队尾,掉头转身进了甬道中,我猜,他们大部分都逃走了,活了下来。”而厉犼的体型庞大,钻不进那甬道。
文静少女想到初霁一开始便做了这样的安排,目光更加柔和:“我没能及时跑过去。后来,看到你跑向厉犼的巢穴,便决定跟你赌一把。”
初霁嘿嘿一笑道:“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
文静少女心有余悸道:“是啊!多亏了你,我才能逃出来,算算你救了我两次了。”
初霁眨眼:“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文静少女失笑,她觉得初霁不止心地善良,还机敏有趣。她看初霁的视线几次三番飘向桌上的云片糕,想到她此前几日粒米未进,心生歉意,忙端来了鸡丝粥椒盐花卷并几样小菜,还有玫瑰醪糟粉子等几色甜品。
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初霁重新思考那个到底变成厉鬼好,还是变成废人好的问题,没出息地选择了后者——活下来,总是好的吧。
初霁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干净简洁的屋舍,窗棂大敞,此时已是午后,阳光倾泻而入,外间遥遥地传来嬉闹声。
初霁想到自己那倒霉催的经历,十分好奇有没有人比自己更惨,没想到文静少女却说自己是故意被抓的。
她眉心浅蹙道:“近来,我将离门附近山头,时有弟子失踪,我恰好碰上了一伙行迹诡异的邪修,便混进去想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不过,虽然他们声称自己是元宗的,我倒觉得,不太像。”
初霁立即表示“是吧是吧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其实她觉得那群人,不止身份可疑,行止也有说不出的古怪。特别是最后那声“观主”,总让初霁觉得有莫名怪异。
她想了想道:“那些失踪的人,说不定就是被他们抓走的!”
文静少女赞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他们抓那么多人,难道只是为了进地宫当祭品吗?失踪的人,除了我们一起的二十个弟子,粗粗算来,一共有三四十人呢。”
二人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外面有人喊着“清一”,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文静少女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去。
初霁喊住她:“恩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少女回头,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清漪。曲清漪。”
初霁热情地猜测道:“是一二三四的一吗?”并表示这名字一看就有掌门座下大弟子那派头。
女子一笑,在空中虚虚比划着:“是涟漪的漪。”
看着清漪的衣角消失在门后,初霁恍然地“啊”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的事情——她知道将离门为什么这么耳熟了。因为将离门创派之人大大的有名,乃是一对离经叛道的夫妻,罗舒放慕流光夫妻。
当时玄门和元宗正杀得山河变色血流成河,两边结的血仇数不胜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然后,平地一声惊雷,两边最杰出的男女弟子,晴天霹雳般地在一起了。
此消息委实将两边大佬们震得不轻,回过神来纷纷拍案起怒骂对面不要脸。玄门这边,含蓄如太始剑宗老宗主的,表示人生多歧路,徒儿你快回头是岸吧,一切还来得及。
不含蓄如落云宗宗主小舅子的三婶娘,大骂你个魔宗的小狐狸精,用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把罗少侠迷得五迷三道,你个黄毛丑丫头你看看你有哪根寒毛配得上我们罗少侠?识相的话别再纠缠罗少侠了,本姑奶奶留你个全尸。
她这么愤怒也不是没有缘故,当时闻名修真界的惊蛰公子罗舒放已和落云宗掌门的千金莫郁芷定了亲,被横空截胡了。绿云罩顶,简直叔可忍婶不能忍。
元宗的人一听更怒,放你爹的狗臭屁,这是碰瓷碰到姥爷家了!你们玄门出了一个小白脸,就饶上了我们元宗最有前途的天才,这可是天生灵骨啊!多少年才出一个!就被你们不明不白地拱走了,还要倒打一耙?小白脸给我们慕少长老提鞋都不配!
两边骂得唾沫横飞日月无光,却都空前一致地表明态度:这桩亲事是死也不可能成的。不止如此,连太始剑宗最老成持重的铸剑师伯都支支吾吾地提出这种事情不妨效仿对家,用点非常手段嘛。
罗舒放是太始剑宗老宗主最得意的徒弟,他总不可能不回宗门。等他踏入宗门那一日,什么美人计哀兵之计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统统用上,先关他个七七四十九天,时间空间隔断了,少年人的情啊爱啊,自然也云消雾散了。
想必元宗也是如此打算的。元宗悄无声息地召回了在外的三名长老,须弥峰的警戒人数,也加强了几倍。
整个修真界,都在注视着这对掀起了无数汹涌暗流的少年情侣。
但他们都失算了。
一年,两年,三年……
他们既没有回太始剑宗,也没有回魔宗。而是自己新创立了一个门派,叫将离门。
再后来,他们有了儿子。
再后来,再后来……
初霁有些惆怅,那个女子曾像流光一样璀璨,也像流光一样陨落。
那个女子的死去改变了许多事情。初霁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慕流光没有死去,如果……如果她没有与罗舒放一起,元宗必然在她的手中会重新整合,而不是分崩离析,她这条无辜的小鱼也不会被当做耗材抓来当时已经大乱的元宗,而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宗主……
她也不会有如此跌宕坎坷的命运。
金乌西沉,初霁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翳落霞被染成金灿灿的颜色,那色泽散落在初霁的瞳孔里,让她一瞬间有种荒谬和茫然之感。已经五年了吗?今天的落阳,和五年前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是真真切切地,死而复生了。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终于隐没下去,那丝光,像一条细细的亮银色小蛇爬过心底,一种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自心底开始细细密密地蔓延:她活过来了,代价是天生灵骨。
是失去天生灵骨,让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吗?
如果她能活过来,那么,其余拥有天生灵骨的人呢?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们也像她一样,重新活过来了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