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在扯着嗓子高喊了数声“不必慌”“没事”无人理会她之后,她望见身侧不远处有人佩戴的反光的刀柄,用力拔出插到洞壁上,飞溅的火星和铮然的金属嗡鸣声,让在场一下子寂静下来。
初霁才心平气和地无奈解释道:“那是鹅卵石。”是谢粼寻来的,打磨成了一般大小的鹅卵石,铺就的鹅卵石小径。
“那里,那里怎么黑洞洞的!眼睛!洞顶有眼睛!”
另一小弟突然指着洞顶大喊。
初霁闭了闭眼睛,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你再仔细看看!”哪里像眼睛了!
那里是谢粼用来镶照明的东海夜鲛珠留下的凹槽,然后被她以“这点路哪用照明再说这么大的夜鲛珠只用来照明多可惜”的理由把夜鲛珠取消(顺走)了,留下这一墙黑洞洞的窟窿。
当时谢粼很委婉地劝她再多想想,他原话说“这满墙黑洞洞的,像一双双窥探人的眼睛,吓到人怎么办”,她则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你送我的私汤,除了你和我谁会进来”。
谢粼无奈地摇头笑,她嘴硬完后,终是觉得这黑窟窿有些难看,准备寻些便宜的南海珍珠来补齐,没想到后面就出了一连串事情。
后来,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当多年前的回旋镖射回来时,锋利地掠过,她才发现很多东西,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忽略心头那丝刀割般的惆怅,初霁不甘地嘟囔:真的很像眼睛吗?
在众人发现这是一场乌龙后,骚乱渐渐平息下来后,不过,很显然,队伍已经又打乱了。初霁的身边挤着狼狈的女修们,那中年胖子和山羊胡子似在低声商量什么,不想让众人听见,反倒是落在了最后头。
突然间,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入初霁的耳膜。
“原来是那妖女的手下,无怪与那群魔宗余孽沆瀣一气,真是蛇鼠一窝。”
初霁闻声看过去,在一片黑暗中,她依稀能辨得出,是一个身形极瘦削的女子,她的眼中闪着嫉恨之意,正盯着初霁。
“师姐,小声点。”——这是一个软糯的声音,这仿佛是那个一副小白花长相的女修,她紧紧地跟在那瘦削刻薄的女子身旁。
一时间,各异的眼神射向初霁,或多或少夹杂着仇视。
初霁心中默默回忆着山洞的长度,眼皮都懒得抬。她一向懒得跟蠢人争辩,不管是分不清敌我的蠢人,还是看不清时事的蠢人。
这时,另一个声音却突兀地插入:“我觉得这位姑娘不是坏人。”
初霁像被惊醒般诧异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为她说话的是位熟人——正是那位文静女修。
文静女修充满善意地一笑,她倒是对初霁颇有好感,方才初霁说要将众人留在外面,她觉得她是存了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心思。
初霁心中一暖,回以微笑,正欲说话,却听到那刻薄女修继续道:“那妖女的手下,还能有什么好人不成。”她看无人反驳,更是充满恶毒意味地看向初霁,“你们以为她方才真的是要救我们?呵,她若是真想救,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救的。不痛不痒说两句话算什么,装腔作势,恶心死了。”
那文静少女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不由皱眉:“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刻薄女修正要反驳,突然间一声轻笑传来。
众人看去,即便黑暗中看不清少女的样貌,也仿佛可以见到她嘴角的讥诮。
刻薄女修一瞬间怒意上头,脱口而出道:“你笑什么!”
少女的话语不紧不慢,甚至还夹杂着笑意:“自然是笑你蠢了。你都说了,我已与那魔宗余孽沆瀣一气了,你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不怕我先杀了你泄愤么。”她示威地扬了扬手上的剑,眼神又状似无意地扫过走在队尾的主仆二人。
刻薄女修很想再放两句狠话,但她心中又忌惮着初霁方才的威胁,于是,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直到最后,她的脸憋得通红,却终是半句话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与她那师妹往前走了。
一旁的众人也噤若寒蝉,刻意地避着初霁。
很快,初霁的周身,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这时,那文静少女突然快几步走到初霁身旁,她的声音清亮圆润,又无比诚恳,她道:“今日还没有谢过你。”
初霁笑道:“顺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那文静少女踌躇着问道:“这里,真的是那位的地宫么?”
初霁眼神闪了闪,还未答话,豁然便进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那队尾的主仆二人察觉到了变化,中年胖子扯着嗓子道:“点火。”
眨眼的功夫,火把映得周围大亮。
当即有人低呼出声。
面前是一个长宽都数丈的巨大空旷的池子,但散落在四周的,却是森森白骨。中年胖子一挥手,招呼着小弟们沿着台阶下池摸索入口,可搜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小弟甲满脸疑惑,便摸索着,边与旁边人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里像……”像他乡下的表舅开的养鸡场。因为他看那骨头细小伶仃的,不像是人骨,倒像是鸡骨。
但他看着老大紧绷的面色和肃穆的气氛,又扭头看了那堆骨头,还是将那个滑稽的猜测吞了下去。
初霁却在心中默默地肯定加补充:“没错,不是像,就是。”
这里曾经,是一座汤泉。
而那些森森白骨,不是人的骨头,而是初霁圈养的牛羊猪鸡,泡汤泉嘛,很容易饿的。
饿……初霁脑中的弦猛然被拨动,那堆枯骨,幻化出了成群结队的、新鲜肥美的肉,那鸡,那鸡可是正宗的走地鸡啊!还有那牛,也是马贩子匀给她的高原牦牛肉,多汁又香嫩,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初霁正在心中哀叹,只听那山羊胡子阴阴问道:“姑娘,这地宫入口到底在何处啊?还是,你诳我们的?你根本不是什么魔尊近侍!这只是你想出的缓兵之计!”
中年胖子看向初霁不语,神情阴晦。
初霁却没有立即答话。
一时间,气氛又紧张起来。
先前的刻薄女子见此情形,眼中闪过快意,脱口而出道:“这小贱人诡计多端,我看她八成是在说谎!”
众人都看向初霁。
火舌跳跃,那灼热而明亮的焰仿佛跳入少女的眼中。
她抬眼,眸色亮得有些灼人,整张脸如春雪消融,竟有种明艳得让人不可逼视之感。
她悠悠开口道:“我若是说谎,又怎么破得了青天白日锁魂阵!”
众人一听觉得也对。
那胖子急道:“那地宫入口,究竟在哪?”
初霁慢声道:“急什么。我说了带你们去,就一定带你们去,只是嘛,我要先做一件事。”
山羊胡子起了警惕之心,他不动声色地扯了下中年胖子,狐疑道:“什么事?”
初霁神秘道:“一件很简单的事。”
众人紧紧盯着她,只见初霁快步走到刻薄女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刻薄女子怒视初霁,还未说话,却觉得脸颊一阵吃痛。
“你!”她这才慢一拍地反应来初霁竟然动手打了她,心中一怒,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欲扑上去,边骂道“竟然动手打我!小贱人!”
初霁却轻巧地闪开,笑吟吟道:“没错,打得正是贱人。”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
中年胖子使了个眼色,几名壮汉上去按住刻薄女子。她瞪视初霁,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却根本动弹不得。
初霁慢悠悠道:“今日我便教你两个道理。第一,别人的好意,可以不领,但是不要反咬一口,会遭报应的。第二么……”她缓缓踱步,走到刻薄女子面前,眼神如利剑般,嘲讽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要学会低头。否则,就会挨打。”
一片寂静中只有火焰燃烧发出的毕剥声。
那刻薄女子终于垂下脸,不再说话。
众人注视着面前这个身姿瘦弱的少女,只觉得她隐隐有种让人生畏之感。
山羊胡子心中一凛,口中却道:“姑娘办完了闲事,是不是要办正事了。”
初霁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人又跑不了。我答应你们的,自不会食言。”
初霁指着那群俘虏,对中年胖子道:“让他们离得远些吧。以免泄密。”
胖子这次倒是爽快应了,打了个手势,那群人便被驱赶到一旁。这一次,那刻薄女子倒是学乖了,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看初霁一眼。
初霁在洞内走着,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古怪微笑。
入口么,是有的,但却不是地宫入口。
初霁仔细回想着当年自己做标记的地方。仿佛是在一处异石凸起的地方,那石头在头顶上,像鹰喙一般。
她按记忆中的方位细细寻去,却心中微沉。那鹰喙石不见了。大约是过了太长时间了,石头风化了。
山羊胡子见初霁左看看右摸摸,却什么也没找出来,心下生疑。他语气不耐道:“姑娘,还没找到吗?”
初霁见他又疑心病发作了,忍下心中的烦闷,想着怎么说才能解释她眼下的难题,看到周围举着火把的小弟们,她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道:“我在找尊上做过的标记,只是尊上为了避免入口被发现,那标记做得十分隐秘。不如让他们帮我一起寻吧……那标记就刻在山石壁上。”
众人顷刻间散在洞中各处,细细查摸起来。
不久,便有人喊道:“在这里!”
初霁快步奔去,只见洞壁上的角落果然有个暗记。
那人道:“有个鸡冠吧!”
身侧的人不服道:“什么鸡冠,明明是一丛草。”
“我看是个川字。”
几人争执不下,等着初霁仲裁。
初霁咳了一声:“那个……,其实这……是一朵云。”
众人:???
初霁对胖子道:“入口就在这里了。破开就是了。”
中年胖子主仆二人上前,发现这洞壁确是后砌上的,土色与周遭颜色都不一致。再看少女一副脱力的虚弱样子,便挥手让她离开,各色兵器灵力均往石墙上轰去。
突然,有人急急冲过来道:“观主,外面有人来了!”
此时中年胖子脸已憋得青紫,他换了只手,袖袍翻动间,初霁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断了一截。
中年胖子吼道:“什么人?”
那人苦脸道:“看不出路数,都是生面孔!”
胖子脖子上青筋纵横,咬牙道:“等先开了这地宫大门再说!还有,记得让外面的兄弟们蒙面行事!”
石壁倾覆在即,却有股灼人的热度传来,背后也透出隐隐红光。
一属下结结巴巴道:“观、观主,好像有些不对啊。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初霁似模似样道:“可能是地热吧。地宫毕竟在地下。”
她话音刚落,那山石爆开,一股烈焰猛然喷出,将众人逼得一退。
山石崩塌,烟尘滚滚,众人都灰头土脸,一头长相似马、身上有鳞的庞然巨兽已出现在洞口后。
有人面如土色道:“是凶兽厉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