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全省生物竞赛第一名——丁雨盈。
周迩站直了身,又转而去看这行字顶上的照片:丁雨盈身穿蓝白色校服,双手将证书举在胸前,眉眼弯弯。
“她也是我的学生,”房珺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上步伐,“当年在理科班读,排名就没掉出过前三。”
“基本操作。”周迩想。
名字永远悬在榜首,辉煌历史永远在任教老师的口中流传,就算丁雨盈的青春落了幕,也颇有“姐已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是姐的传说”的派头。
她们路过排行榜,又绕过花坛,最后才拐进了教学楼。一楼是老师办公室,周迩沿着走廊不经意瞥了几眼,只见每间都有少则两三个学生簇拥着办公桌,看样子是在问问题。
一想到要和这群尖子生做同学……头疼。
周迩的成绩处在中下流水平,原本她连入读三中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在文一班当插班生。奈何她爸资金到位,又有个教育局的人脉,轻而易举就给她办好了入学手续。
办公室暖气尚足,房珺脱下外套,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落座,这才开始仔细询问起周迩的详情:“你算是我带的第一个艺术生,为什么打算走这条路?”
“成绩太差。”
周迩清楚自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之所以想走到底,纯粹是在她妈的比较式教育下,急于压丁雨盈一头罢了。
中考分数将她打回现实,周迩就暂且搁下中性笔,另寻出路,她总得在某个技高丁雨盈一筹。练舞吃不了苦,播音公鸭嗓,体育没天赋,想到小时候似乎挺有艺术天赋的,她干脆学了美术。
“你监护人跟我联系过了,她人不在桐阳,你以后食宿都在爷爷奶奶家解决?”
“只是吃饭,我住我家,就在学校隔壁。”
房珺眉心微蹙:“这你家人怎么放心的……算了,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她说了些独居的注意事项,见周迩连连点头,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些:“联系好画室了吗?”
“联系好了。”
“在哪里?”
“城南区那边。”
“这么远?”房珺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便利贴,顺手拿起一支笔,一同递给了她,“留个画室老师的联系方式。”
周迩唰唰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在那儿好好学美术,在学校好好学文化。我们班是二楼右拐第一间教室,马上最后一节课了,今天周六下午不上课——你要不先去图书馆那儿领课本和校服,下周一再来报到?”
“好,谢谢老师。”周迩走出了办公室。
图书馆,图书馆……在哪儿来着?她迈出几步,刚想折返回去问班主任,忽见迎面走来了三个学生,便出声问道:
“同学,请问图书馆该往哪儿走?”
丁雨眠抬眸。
周迩始料不及,当即扭头,目光扫过其余二人的瞬间,更加意外——尽管叫不出名字,这两张面孔却并不陌生。
…………
“她今天去学校了。”
“谁?”
“还能有谁?”
“去上课吗?”
“我和狄静她们上厕所回来,在走廊上碰见她问图书馆的位置,应该只是领课本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狄静是文一班的吧?”
“嗯,还有廖可可。”
“那就好,周迩刚转来三中也有个照应。你们住同一个小区,又一块儿长大,在学校里要多帮衬点。”
“才不,”丁雨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她。
“总用那种让人看了发毛的眼神盯着你,不让别人接触你,私底下还说你坏话。上次家里好心留她做客,她还故意提你高中——”
“雨眠,”丁雨盈加重了音量,“别这样恶意揣测她,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你那会儿不也总避着人家吗?”
“那能一样吗?”丁雨眠声色俱厉。
察觉到她怏怏不乐的情绪,丁雨盈的态度软和了下来,劝道:“好啦,我们不聊这些了。再不出发,给妈妈的午饭都要凉了。”
丁雨眠气还未消尽,自顾自地拿过饭盒,先行下了楼。
“小孩子脾气。”丁雨盈无可奈何地说。
她锁好门,又多走了几步路,试着敲了敲周迩家的门:“不知道她在哪里吃饭,中午有没有回家?”
少顷没等到回应,她才在妹妹的催促声里走下楼梯。
小电驴行驶了大概二十分钟,停在了一所办公楼的外围。丁雨眠摘下头盔,问:“今天还吃吗?”
丁雨盈嘴角上扬:“我在店里等你。”
她妈妈复工后,新入职的行政单位附近有一家“大台北”,里面的双皮奶味道很不错,每次来送饭她都得点上一份。
“那我送你去。”
丁雨盈竖起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路线我都记住了,让我一个人走嘛。”
家人对她保护过度,导致除了能在小区独自转悠以外,她几乎丧失了无陪同出门的权利。像这样一个人的独行,她早想试试了。
“可是——”
“好啦好啦,我保证不跟陌生人走,手机保持畅通,待在原地等你吧啦吧啦。”
“你——”
“嘘,快去,”丁雨盈将她转过身,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不要偷偷跟着我哦,我可是很敏锐的。”
丁雨眠犹豫再三,终究听任了她的决定:“盲杖在包里吗?”
“当当当当,”丁雨盈眉开眼笑,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根收缩盲杖,“一会儿见。”
“首先沿着居民楼直走大概五百步。”和妹妹分开后,丁雨盈只身拄着盲杖前行,这条路走的次数多了,她已将一切熟记于心,因此没有使用手机提示。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她默数着。
很快便有好心人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一股暖意涌上丁雨盈心头,不过她还是婉言谢绝了对方。她虽然属于弱势群体,仍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不麻烦别人。
反正她都记住路线了,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行五百步左右——咦,她走了多少步来着?
果然还是需要帮助,她这么想着,打开了手机,刚按下语音键,右侧居民楼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辱骂,抢先被录了进去:“整天就知道找你爸伸手要钱,你到底能干什么?”
丁雨盈耸了耸肩,重新按下语音键,不料同样的状况再度发生,只是这次的声音明显年轻了许多:“怨气蛮大的嘛,在我爸面前怎么不说?”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下楼声,中间穿插着金属碰撞的哐啷声,然后那个年轻点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有本事就砸死我,我看你敢不敢!”
周迩?丁雨盈眨了眨眼。
她走近了些,想听得更清,但此时又变成了起初的谩骂占据上风,说话者应该是个老太太,言辞十分粗鄙,不堪入耳:“难怪你妈不管,就你这个怪胎,有谁会喜欢!”
“要你管!”
听到这强硬的回话,丁雨盈可以肯定,在楼道里和人起了争执的,就是周迩。
关心则乱,她就这么直闯闯地迈进了单元门:“周迩?”
“你怎么在这?”头顶上方,周迩惊愕地问。
丁雨盈翕动了嘴唇,还没来得及答复,只听得一声闷响,不知什么精准地撞在了她的前额,疼痛逼得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半蹲在地。
周迩一见她这幅情形,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来,赶到她身边检查情况。她拨开丁雨盈掩着的手,被砸中的地方已泛起了红肿:“痛不痛?”
“有点。”
周迩立即牵过丁雨盈的手,往外走去:“跟我去药店,那儿应该有冰袋卖。”
凉意细细麻麻,渗进皮肤,丁雨盈敷着冰袋,额头的胀痛感缓解了些:“你还好吗,怎么跟别人吵起来了?”
“是我奶奶。”周迩踢了颗小石头。
她父亲这边的亲戚普遍重男轻女,加上她与他们少有往来,本就不被看重,待她爸新添了个儿子后,她就更不受待见了。
本来她只是来吃顿饭,谁知她奶奶没由来地发起牢骚,她又不甘示弱,一来二去就闹成了方才这般境地,混乱中还不慎砸中了丁雨盈。
周迩原就心烦意乱,见她被误伤,愈加烦闷:“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我妹妹。对了,能麻烦你带我去附近的大台北吗?我请你吃双皮奶。”
她一说话,冰袋便随着面部动作轻轻滑落,周迩只得用手将冰袋按回她额头,好气又好笑:“你只想得到吃吗?”
“我只想得到让你开心啊,而且我得在那儿等我妹妹——”说着,丁雨盈留意到身旁的人似乎愣住了,便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周迩猛然回过神,故作夸张地反问,“走吧,不是要买双皮奶吗?”
大台北的店面狭小,仅有一个点餐柜台对外展示,顾客点完单后,只能站在人行道上等候。周迩将下巴深埋进衣领里,耳边是丁雨盈不停在形容美食:
“它的奶香味很足,甜但是不齁,又有小料搭配,口感超赞。总之你尝一口就知道了,我绝对没有在吹嘘。”
周迩懒得附和,就静静地任由她说下去,同时替她寻找着妹妹的身影。
没过多久,丁雨眠便来了。为了避免和她正面接触,周迩跟丁雨盈打了声招呼,转身往柜台方向走去。
丁雨眠注意到周迩的背影,还来不及向姐姐询问,乍见她额头上的伤口,连忙关心道:“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被砸到了。”
“她砸的?”
“才不是。周迩刚好在附近,看我受伤,还特地带我去买了冰袋。”丁雨盈巧妙地隐瞒了事情的起因。
“她人有这么热心?”
“所以我说,你对她的偏见太深了。”
“嘁。”
周迩回来时拎着三份双皮奶,她取出自己的那份,又悄无声息地往包装袋里塞了几杯零钱,才递到了丁雨盈手中。
“谢谢。”
“不用。”
话说出口,周迩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句“谢谢”听着可不像丁雨盈的声音。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只见被拽着走的丁雨盈回过头,朝她狡黠地眨了下眼。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让她措手不及,心底的疑惑又添了几分。
这是在她的鼓动下,才有了丁雨眠对自己的主动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