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常渡村的百姓似乎已经忘了端王要征兵抓丁的事，可江不辞心里却明白，这件事并没有彻底过去。
这日，江不辞指尖捏着那根素簪，就着摇曳的烛火将它缓缓转动。
素簪是山桃木的，表面看似平平无奇，可当烛泪坠在案上的刹那，他忽然注意到某处年轮纹理的走向，竟与平日所见全然不同。
江不辞顿了顿，指腹擦过簪身凸起的木纹时，某个极微小的凹陷硌了他一下。
那凹陷藏在簪尾云纹雕刻的褶皱里，若不是用指甲反复摩挲，几乎难以察觉。
当他将簪子横过来对准烛光，恍惚间竟见木簪内部似有暗格的影子，随着烛火晃动，隐约透出一点阴影。
江不辞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正要转动簪子，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敲响。
江不辞将簪子仔细收好，这才道：“进来。”
甲推门进来，朝江不辞打手势：【王爷派人过来，让你过来一趟】
江不辞点点头：“帮我传话，我换件衣裳，随后便到。”
甲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江不辞想了想，将簪子重新取出，放入机关暗盒。暗盒闭合的瞬间，他听见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知道王爷找他何意，便吩咐在外面守着的乙和戊道：“把东西抬到马车上去，小心着些。”
乙和戊转身去办，江不辞看着远方，展了展衣角。
王府门口的人看见马车，两人抬了脚凳过来，一个跑进去禀告王爷。
那人很快便回来，朝江不辞行礼道：“江小公子，王爷在正堂等着呢，请随我来吧。”
江不辞回了一礼，回身对守卫道：“马车上的东西，一定要轻拿轻放，送到正堂去。”
*
端王依旧坐在上首位置饮茶，见江不辞进来，他眯了眯眼，吩咐手下人：“看坐，赐茶。”
江不辞行了一礼：“王爷，茶草民便不喝了，草民这次来，是有样东西要给王爷看的。”
端王顿了顿，倒是好奇了：“是……是什么东西啊？”
江不辞朝外面喊了一声：“抬进来吧。”
两个守卫将东西搬了进来，上面盖了一块红绸子。端王摸着下巴，突然站起身来：“你们几个，到外面去守着。”
几个人垂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端王走近几步，眼里闪着光：“这可是那……”
江不辞笑笑：“王爷亲手掀开看看吧。”
端王仰头大笑一声，就像已经打了胜仗一般，他大手一挥，红绸落地，那机关人偶便展露出来。
“好，好啊。”端王围着人偶转了一圈，又上手摸了摸，“机关可都安进去了？”
江不辞摇头：“回禀王爷，时间仓促，还需半月时日。”
“来不及，来不及了。”端王遗憾摇头，“本王本想组建一支人偶军，可惜京都那边的探子来报，皇上那边听到了风声，怕是不日就要发兵。”
他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先做个最简单的，震慑一下他们，等他们探清虚实，觉得机关人偶也不过如此，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不辞点点头：“那王爷可要再次征兵？”
端王道：“听李怀策禀，他想到了一个节省军费又安抚民心的良策，不过现在，该核对一下登记名册了。”
江不辞笑道：“搜人的事，可交给机关人偶，村民没见过这玩意儿，估计吓得一个个都跑出来了，正好也试试这机关人偶是否有用。若是不行，我也好及时改进改进。”
端王轻轻“嗯”了一声：“如此，甚好。”
*
从王府出来，江不辞同车夫耳语几句，马车在镇东转了几圈，甩掉了后面的眼睛，便停到了江不辞的住处。
“眼睛”朝王爷禀告：“江小公子已经回府了，小的亲眼看见他走进去的。”
端王点点头，他向来多疑，却不知道马车里的“江不辞”只是换了衣服的乙，而真正的江不辞，早就换成轿子，往镇西边去了。
轿子停在一处陋巷，里面的人走出来，朝外面的人打手势：【公子进去吧】
扮做侍卫的江不辞点点头：“小心着些，看见可疑的人，就给我递消息。”
那人拱了拱手，又重新坐回了轿子里。
江不辞负手往里面走，此地过于偏僻，人烟稀少，不少宅子都空着。他走到巷子最里面，三重三轻叩了叩门。
里面的说话声停了，江不辞等了等，又重新敲了一遍，大门缓缓打开。
“江不……江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江不辞看了一眼别别扭扭的潘阿毛：“还是叫我江不辞吧，你们的伤可好些了？”
“好了。”潘阿毛挠挠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潘良走了出来，眼睛一亮，“快，快里边请。”
潘老爷子坐在床上，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捡回这一条命来可不容易，潘家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报恩才好。
简单问候几句，江不辞说明来意：“总在这里躲着，不是个办法，潘爷爷，盘缠和草粮我都已经备好了，这次我亲自送你们离开。”
潘老爷混浊的眼睛望着他：“阿良，阿红，扶我下床。”
江不辞没反应过来，可潘老爷子一下床就要跪，他眼疾手快把他扶了起来：“潘爷爷这是做甚？使不得，使不得。”
潘老爷红着眼睛：“不辞啊，你救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你是我们潘家的大恩人啊。”
潘良与孙阿红对视一眼，又拉着潘阿毛跪下磕头：“我们潘家无以为报。”
江不辞明显有些慌，他向来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起来吧，都起来吧。”
潘家人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以后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不辞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拿出那根素簪，推到潘阿毛面前：“我知道这不是一支普通的簪子，但我没打开它，现在算是完璧归赵。”
“阿毛，这是什么啊？”潘老爷没听懂，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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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阿毛没说话，只一味转动簪子，“咔哒”一声，簪子从中间裂开了一个缝，潘阿毛将里面的那张四方牛皮布拿了出来。
潘家人个个眼瞪得圆圆的：“这……这是……”
潘阿毛“嗯”了一声：“那日爷爷将药方给了我，我便日夜难安，于是便找匠人给我做了这个机巧簪子。”
潘老爷打开那牛皮布看了看，点头道：“确是那方子无疑。”
这方子是潘家几代人的心血，工艺繁杂，用料也极为讲究，中间还有删改。为了能传承下去，都由上一位家主将方子写于牛皮布之上，单传于家中一晚辈，晚辈需将方子内容誊写到另一块牛皮布上，再将此物烧毁，以保单传下去。
潘老爷见潘阿毛已知事，便将方子直接传给了他，没想到真让他给保住了。
第二日，江不辞送潘家人登船。
此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临开船前，潘老爷突然又把那支素簪交到了江不辞手上。
江不辞不解：“潘爷爷，这……这是何意？”
潘老爷轻轻拍拍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仔细想了想，潘家祖辈拟出这个方子来，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可如今我们离开，将来隐姓埋名，这方子便也只能埋没了。因而，我打算，将这方子给你。将来你若有大出息见到当今圣上，可以把此方献于他，也算是为百姓谋福了。”
江不辞想了想，拱了拱手：“晚辈晓得，定不负重托。”
船马上就要开了，潘良和孙阿红先将潘老爷扶了进去，江不辞目送着，打算转身离开，却发现潘阿毛正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
江不辞主动走过去：“上船吧，船要开了。”
潘阿毛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要说出来：“江不辞，对不起。”
江不辞一愣，皱了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潘阿毛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又抬手摸了摸后脖颈：“我……我小时候不应该欺负你，不应该唱那个童谣，更不该带着那边多人在村里到处传扬。”
江不辞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
送走了潘家人，江不辞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常渡村。
李怀策已经收到了端王的指令，征兵的册子放在案上，他蹙着眉头，粗略地扫了几眼。
江不辞指挥着两人将机关人偶抬了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李怀策一下子站了起来，没见过，只觉得稀奇，围着它转了一圈。
江不辞拍了拍人偶的头：“这东西能帮咱们查村里的漏网之鱼。”
李怀策眼睛一亮：“真的？”他正为此事发愁呢。
“咱们查不到的地方，这人偶都能查到。”江不辞勾了勾嘴角，“不如试试看，你躲到一个地方去，看它能不能把你找出来。”
李怀策大喜：“真有这般厉害的东西，我今日算是见了，明日便带着它去查。”
村里人的消息还算及时，很快便传开了：怪物带了一个怪物来。